儒家忠恕之道的伦理意蕴与当代价值
2012-04-07刘立夫
刘立夫 田 瑶
(中南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
儒家忠恕之道的伦理意蕴与当代价值
刘立夫 田 瑶
(中南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
忠恕之道是儒家仁学的核心思想,也是儒家最根本的为人处世之道。孔子的忠恕道观强调人己关系,以修德为根本,推己及人;以爱人为前提,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蕴含着伟大的人文精神。无论是在战乱频繁、礼制混乱的春秋时代还是在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儒家的忠恕之道都有助于提高个人修养和协调人际关系,对实现个人价值和促进社会和谐发展具有积极意义。
儒家;忠恕之道;内涵;价值
一
儒学虽然内涵复杂、丰富多变,但始终不离“仁”这一核心。孔子把“忠恕”视为“仁之方”,故《论语·里仁》中记曾子之言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之道作为儒家学说的重要范畴,长期成为中国传统社会维系人际关系和谐的基本道德法则,成为中华民族的共同价值观。
我们可以从语言学的角度进行考察“忠恕”的内涵。《说文解字》云:“忠,敬也。从心,中声。”《论语·雍也》云:“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忠者,心无二心,意无二意之谓。从其字形上看,“忠”为“中心”,中人之心,尽力为人谋故为忠;有仁德的人,自己想成功首先要使别人也能成功,自己想被人理解,首先要理解别人。《楚辞·离骚》云:“羌内恕己以最人兮”。汉代贾谊《新书·道术》云:“以己量人谓之恕。”王逸《楚辞章句》云:“以心揆心为恕。”许慎《说文解字》云:“恕,仁也。从心,如声”。从其字型上看,“恕”为“如心”,如人之心,也就是宽仁之道,通俗来讲就是推己及人。自己不想得到的,也就不要强加于人;自己不想要别人如何对待自己,也就不要如何对待他人。换句话说,将心比心,依据自己的判断感受来推及他人的判断感受,从而对他人行善,即为“恕”。可见,“恕”是古人道德的一项最基本的原则,也可以说是古代的人道主义观点。
“忠恕”在古代儒家的思想体系中一般是二者联用,朱熹有言:“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四书章句集注》)因此,尽己之心和推己及人就成为儒学“忠恕之道”的经典解释。但近代学者冯友兰、杨伯峻等人则认为“忠”“恕”相通而有别,并立而存,是从积极和消极两个方面进行阐述。所谓“忠”,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是积极的一面;所谓“恕”,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是消极的一面。“忠”“恕”并立而存但确不可分,因为仁与恕在本质上是统一的,甚至立人、达人就是仁道推之于外的结果,是恕德的实际构成。[1]
儒家忠恕思想是中国传统道德的重要伦理规范。在“忠恕”思想的发展过程中,“忠君”思想一度陷入愚忠的误区。宋朝理学家将“三纲五常”提升到了“天理”的层次,并将效忠君王作为政治文化思想的核心内容,背离了儒家的原初精神。宋朝理学家所倡导的忠君思想是忠于一家一姓的奴性小忠,着眼于君臣党派的政治私利而非国家民众的长治久安,与儒家以人为本、立王为民的仁爱思想已不可同日而语。
历史地看,孔子贵“仁”,以“爱人”为恕道之外在前提,这与孔子恕道思想形成的时代背景密切相关。春秋时期,战乱频繁,政局动荡,社会各种矛盾激化,加之生产力发展的带动,引起了思想观念的巨大变革。旧的礼乐制度已经不能适应社会的发展,神的地位受到冲击,人的作用日益彰显。故“爱人”中首先确定了个人的人生方向,严于“君子”和“小人”之辨,以培养“君子”品格为目标,在此基础上倡导推己及人,才能真正重塑社会礼仪。虽然仁学不免带有家族社会的狭隘性和等级性,但爱作为一种普遍性原则和道德精神已经得到社会公认,深入人心,化为一种稳固的道德标准而不可动摇。[2]P61由“爱亲”到“爱人”,再到“泛爱众”,孔子对行仁之方提出了更高层次的道德规定,在此基础上提出关于“己”“人”关系的恕道思想当是孔子对传统伦理思想的一大推进。
孔子学说中的己人关系表现为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这也是儒家恕道思想的内在原则。首先,在处理“己”“人”关系问题上,“己”作为行为的主体,发挥着主导作用,“恕道”作为为人的准则,就是要做到“尽己”。因为“己”是一切行为的出发点,一个人自身道德素质的好坏往往制约和影响其行为的道德结果。一个人如若自己都没能做到,怎能推及他人?如若没有严格约束自己,没有优良的品质,推及他人也只能适得其反,造成负面后果。孔子自始对修身就看得极为重要,以修身为本,以本统末,以最终实现天下大同的理想。王夫之《读四书大全说·论语·卫灵公篇》载:“忠,尽己也。尽己之理而忠,则以贯天下之理;推己之情而恕,则以贯天下之情。推其所尽之己而忠恕,则天下情理无不贯也。”由此可见,“忠”“恕”并不是孤立存在的,二者相辅相成。在这里,我们可以把“忠”理解为忠诚、尽心,所谓恕道与忠恕之道并无太大异义,即忠诚、尽心的践行恕道思想,推己及人。
在儒家的伦理视域中,尽己修身是实现恕道思想的必要前提,但是人作为社会群体的成员,并不是独立的个体,在人际交往中懂得推己及人显得更为重要。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孟子·尽心上》)在孟子看来,当万事万物都已经具备于心的时候,反躬自问,如果所认识的一切都是诚实无欺的,就会非常快乐。但是,仅有自身的认识是不够的,所以按推己及人的恕道努力地去做才是离实现仁德最近的途径。
《礼记·大学》谓:“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絮矩之道”。这是说,厌恶上级对待我的态度,就不要用同样的态度去对待自己的下属;厌恶下属对待我的行为方式,也不要用同样的行为方式事奉自己的上司;厌恶前人所做的事情,就不可以对我后面的人做那些事情;厌恶后人所做的事,就不要对前人做那些事;厌恶右边的人所做的恶事,就不要把同样的恶行加在左边的人身上;厌恶左边的人所做的恶行,就不要把同样的恶行加在右边的人身上。因此,所谓“絮矩”之道,就是要学会换位思考,站在别人的立场上看问题,以己度人,也就是“恕”。《大学》中的恕道思想重在强调以身作则的道德示范作用,简言之,亦是“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在“恕”的问题上,孔子并不赞成没有原则,无条件的宽容退让,在探讨“己”“人”关系时,孔子提出了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的主张。所谓直者理义道德是也,不违义理方称直。以直报怨就是要从道德义理出发,该怎样对待就怎样对待,不以别人对自己的仇怨为转移。以怨报怨固然不对,倘若被人欺骗也去欺骗别人,只能走向一种无休止的恶性循环。但“恕”并不是要求人一味的宽容忍让,并不是让人抛开原则宽宥他人所有的过失。历史上有一些人对此作了庸俗的理解,主张遇事皆忍、“百忍成金”,甚至可以迂腐到“唾面自干”的地步。这实质上已远离了“宽恕”的真正内涵,是奴性意识的表现,在实际生活中十分有害,也是我们今天应予以抛弃的。[3]P126一个人唯有坚持自己恪守的原则,才能真正做到理解他人,与人为善,推己及人,以心度人。孔子的恕道观教给了我们一种处世的分寸,违背了内在原则和道德底线的事情,就不需要一味地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来约束自己。所谓“违仁不恕”就是这个道理。
由上可知,儒家的恕道观无疑蕴含着伟大的人文精神。就孔子而言,他力图为战乱频繁、礼制混乱的春秋社会寻找到一条新的出路。身处于中国文化大变革的时代,孔子不仅顺承了中国文化发展中已经表现出来的宗教人文化、道德化的路向,而且通过在礼乐文化的形式规范背后,点明“仁”作为其内在于人生本质的根源性,挺立了人的道德主体性,充分突显了人的道德自主性在成就人之真实自我生命中所起到的主导作用,从而开拓了—个人格的、人文道德的内在世界。[4]孔子恕道思想促使利民、爱民的思想产生,使君主帝王倾听民心,关注民生,这也顺应了时代发展的趋势,推动了当时社会的进步。继孔子之后,各个时代的儒家学者也无不以“忠恕之道”阐发其人文理想和社会关怀,其根本的原因,乃是因为“忠恕之道”对于升华人的主体精神、激发人的道德良知、推动社会的和谐发展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二
今天,科学技术已成为第一生产力,经济全球化、政治民主化的浪潮将人类社会引入一个全新的时代。但是,科技的发展,经济的增长,政治的进步并不必然给人类带来一个道德崇高的世界。相反,人们的道德状况令人担忧,不容乐观。贫富差距的拉大,生态环境的恶化,甚至局部的战乱,都在给人们敲响道德的警钟。不同地区、种族和文化环境中人们的精神领域和文化差异所带来的冲突日益受到关注。西方自由、民主、科学、平等、博爱等思想在中国越来越趋于主导地位,相反,传统伦理道德却随着科技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逐渐湮灭。人们的行为越来越多的受到利益的驱使,而越来越少的考虑自身行为在人际交往中的合理性以及对自身行为所应承担的道德责任。在牛奶中掺加三聚氰胺、石蜡、苏丹红,因赡养问题与老人对簿公堂,路遇车祸却不敢施以援手等道德滑坡现象历历在目。以此而言,重温儒家的恕道思想,可谓是对治这些社会顽疾的一大良方。如果全民皆以“尽己修身”、“推己及人”来处理人际关系,缓解人际矛盾,维护社会和谐,必有利于当代社会的道德建设。
首先,儒家忠恕之道有利于人们共通共融,在多元的文化中达成道德的共识。儒家恕道强调人同此心,或人同我欲,默认人类在道德方面的共同性。虽然在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价值标准趋于多元化,但是恕道引导人们从自我的角度出发考虑别人,“己所欲”与“人所欲”就变成了相通的心理需求,从而达到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尊重和相互宽容。在当代社会的价值调节中,恕道思想能够规范人们在价值认知上的统一。
其次,儒家忠恕之道强调个人修养和主体的觉醒,有利于自我责任意识的重建。人不是孤立的存在,是因为社会而存在,每个人在享受应得权利的同时都应该考虑自己所应承担的责任义务。以一人之心贯通千万人之心,从而使每个人都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创造社会价值,与此同时产生的社会效益也为社会成员共同所有。
再次,儒家忠恕之道有利于人际间的和谐共处。现代社会信息通达,利害相关,但人与人之间多是金钱与利益的交往,淡薄了人情。唯有多沟通,不隔膜,不对立,不强人从己,宽容待人,人与人之间的良性互动才能创造一个和谐的人际氛围,促进社会的安定团结。在各民族之间也应提倡和谐共容,彼此架起互相理解,互相尊重,真诚合作,和平共处的桥梁。
最后,儒家忠恕之道由“推己及人”到“推己及物”,引导人们与自然和谐共处,有利于保护生态环境,实现可持续发展。人类为追求自我生存和发展而对自然肆无忌惮的开发利用已经对环境造成了无法弥补的破坏,治理远远赶不上污染的速度,生态环境的恶化也让人尝到了苦果。人们提出保护自然,节能减排等措施,最重要的还是要以恕道约束自己的行为,推己及物,尊重自然,与自然和谐共生,才能从源头上遏制对生态的破坏,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处。
当然,忠恕思想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皆会因其不同的历史背景而含义有别,但基本的原则是稳定的。在当今社会提倡忠恕之道,不是简单地照搬古人的旧义,而应该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对前人的思想有所损益,在尽己之心、推己及人的前提下与时俱进,科学合理地践行现代社会中的忠恕之道,发挥其积极的道德教化作用。
[1]余治平.儒家恕道的哲学限度[J].广东社会科学,2009,(5).
[2]牟钟鉴.儒学价值的新探索[M].济南:齐鲁书社,2001.
[3]罗国杰.中国传统道德规范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5.
[4]李翔海.从圣之时者与因革损益看孔子的精神品格[J].河北学刊,2006,(5).
B82
A
1673-2219(2012)01-0065-03
2011―06―16
中南大学前沿研究计划重点项目“中国传统哲学智慧的现代应用研究”和教育部重大课题“中国道德文化的传统理念与现代践行研究”(项目编号08JZD)阶段性成果。
刘立夫(1966-),男,湖南东安人,中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南省佛教协会船山佛教文化研究中心秘书长。田瑶(1987-),河北石家庄人,中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传统伦理与现代化。
(责任编校:周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