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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多诺论历史进步的可能性

2012-04-07陈燕

关键词:阿多诺观点人性

陈燕

(宁波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宁波315211)

阿多诺论历史进步的可能性

陈燕

(宁波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宁波315211)

尽管阿多诺批判了启蒙,但并不是对历史抱悲观主义的态度。当人们通过交换真正购买到的是物品的使用价值而非交换价值的时候,一个理性的社会就会产生。进步就是人类自身对自然控制的结束,就是人类社会每一阶段对这种控制的抵制。阿多诺认为,历史没有一个统一的主体,历史的基础是个体之间的联系,但历史的进步需要一个全球性主体的出现和人性的确立。历史的进步就是体现在每一微观层面上个体主体、全球性主体与客观世界间的星丛,就是人与人、人与自然、个人与社会间的和解。

历史哲学;阿多诺;人性;全球性主体

历史进步主义是启蒙理想的核心信念,它相信历史总是不断地从野蛮走向文明,人类的解放既内在于历史的目的之中,也内在于作为历史行动者的人的理性之中。这一历史的理性主义信念在黑格尔历史哲学中达到了顶峰。世界历史展现为世界精神普遍发展的过程,最终的目标是人类自由的实现,然而这一信念却受到了法西斯大屠杀等现代性灾难的致命摧残。如何重构历史主题,把握时代的悲剧经验,就成了社会批判理论历史反思的动机。阿多诺对历史的反思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展开的。

一、交换与进步

阿多诺认为,历史就是个人的兴衰史。[1]87资本主义社会创造了进步的观点,这个观点发源于管理社会的原则,即交换原则。交换是神秘永恒的同一性的合理形式。在每一交换的针锋相对的形式中,每一个行为取消了另一个行为;交换是一个总和为零的游戏。[1]170假如交换是公平的,那么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每一事物都保持着它原来的样子,人们之间是对等的。自从在资产阶级剩余价值的占有过程中,劳动力商品为了补偿它的再生产而进行交换以来,进步就成了一个谎言。对交易双方而言,越是有力量的一方,越是比另一方收获得多。扩张的真理依赖于平等的谎言,社会行为被认为可以在总体的制度中相互抵消,但实际上却没有。由于这种不平等,它永恒化了这个错误,即进步被认为是要超越的。[1]170如果交换对象是真正对等的,那么交换将消失。真正的进步并不与交换有太大不同,它将是配得起交换这个名称的。[1]170阿多诺认为,马克思和尼采都同意这点,尽管两者是从不同方面、从对立的两端论述的。查拉图斯特拉声称,人将从复仇中解放出来,或者说,人应该从复仇中解放出来。由于复仇是交换的神秘原型,只要统治通过交换继续存在,那么神话也将继续盛行。

在交换关系中,永恒的同一性和新事物的交织显示了资本主义工业中的进步意象自身。在永恒同一性的表达中,生命过程本身凝固了不动性。阿多诺举例说,这就像19世纪和20世纪早期以来摄影术的惊人效应。这些观点揭露了一个谬论,即当现象告诉我们没有更多的什么可能发生的时候,一些事情发生了,它们的变化是惊人的。在那个惊骇中,由系统所激发的恐惧具体化为可见的形式。系统越是膨胀,它越是硬化到它经常所是的样子。辩证的想象是在最普通的形式中,定义资产阶级进步观点的运动与静止的对立统一的历史和客观原型。[1]170-171

阿多诺也把“限定的否定”应用到了资本主义的交换关系中。他认为,资本主义必定会被取代,因为它所依赖的到处存在的交换原则一直是个谎言:它的“一报还一报的教义”被以下事实永久地抵触着,即“社会上更加有权力的契约一方比另一方获得的更多”。阿多诺对此思辨道,当“真正对等的事物”得以交换时,“重复地被打破的交换契约”可能最终会得以达成。[2]159换句话说,交换关系最后实现是包含在等价物的想法中的前提。只有当交换行为满足了“自由和公正交换”明确强调的概念时,[3]147它们才会变得合理。由于交换的抽象否定只能起到为“变成古老的不公正的累犯”的辩护作用,[3]146真正的进步“将不仅仅是一个与交换联系在一起的他者,而是将其带回到了自身”。[2]159进一步说,在一个交换真正自由和公正的社会里,社会最终也将“超越交换”,因为工人劳动的任何部分将不再从他们那里得以扣留。[3]147也就是说,在交换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出来的社会里,人们的所得将与他们所付出的劳动成正比。

此外,阿多诺也认为,一个更加理性的社会将是一个生产由所有需要的满足来指导、劳动被还原为一个最小值,且人类不再被迫为了自我持存“与快乐原则作斗争”的社会。[4]262在阿多诺早期的文章里,他思考道,需要本身在一个更加合理的社会里,将根本性地得到改变。他论证道,需要不是静止不变的,假如生产是“为了需要的满足,可以直接无条件和无限制地重新组织的,即便并特别是为了那些由资产阶级所生产的需要,需要本身也将明确地得以转变”。[5]161在文章最后,阿多诺评论道:“这是第一次,生产力将以一种真实感,而非歪曲感作用于需要:不是因为未满足的需要被一些无用的东西所减轻了,而是因为被减弱的需要可以与世界联系在一起,而没有通过普遍的效用损害它。”[5]161

可见,在阿多诺看来,只有交换关系以另一种方式显示出来时,交换行为才会变得合理,劳动价值也才会变得名副其实;在那样的社会里,人正常的、合理的需要的满足指引着生产,而不是生产或再生产生产出了其他非本质的或虚假的需要。在一个理性的社会里,通过交换,人们购买的是物品的使用价值,而不是显示身份地位的交换价值。

二、对自然的控制与救赎

有种说法认为,直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过进步,未来也不会出现。而在阿多诺看来,那种谴责进步的观点是肤浅和实证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本身就是实证主义的。他们把阻挠进步的世界进程宣称为普遍的规划没有包容进步的证据,任何没有摈弃这个观点的人就该承认亵渎了神明。这种人偏袒所有令人敬畏的事情,假如人们在某些事情上失败了,它就必定在本体论意义上是不可能的,从而诽谤了进步的观点。

马克思和黑格尔都曾论证道,进步的观点需要得以修正。马克思消解了所有关于拜物教式社会自然生成的观点,同时也拒绝了在作为社会财富唯一源泉的劳动中绝对化动态的东西。进一步,他承认了一种沦落到野蛮主义的可能性。非常巧合的是,黑格尔也没有能够确切阐述一种进步理论,马克思本人似乎回避了这个词。进步的拜物教化与它的特殊性和受制于技术等是同一的,假如进步事实上变成了整体的主人,那么它将停止成为极权主义的了。它不是最终的范畴,它的功能是阻挠根本邪恶的胜利,而不是战胜自身。我们可以构想一种情形,“进步”可能失去了它现有的意义,转换成了一种对不稳定情形的修正物,一种针对复发症的永久冒险。进步就是每一阶段对压制的抵制,而非默认它们的稳步上升。[1]171-172

通过批判黑格尔和马克思拒绝“所有关于总体的疑虑”,阿多诺坚信这些疑虑是为“想改变这个世界”的人产生的。他否认“内在于历史中有一个幸福的目的”,[3]321-322并且很大程度上被历史是偶然的观点所说服。“假如总体性被认为是社会必要的外表,作为产生于个体的人的普遍的假设;假如这种它想变为绝对的要求被打破了——只有那时,一种批判的社会意识才会自由地去思考某一天事情可能会变得不同。”事实上,这是与阿多诺所描述的“即将发生的灾难”相一致的,假设它产生于一个对等的“非理性的灾难”。[3]323

类似的观点也表达在“进步”一文里。阿多诺非常直接地论述道,威胁着我们生存的条件是人造的,因此是“可废止的”。当他重申关于形而上学演讲中的主张,即西方很大程度上通过控制外在和内在自然的能力来衡量进步这一点时,他也考虑了灾难如何可能被避免的问题。假如“我们称之为文化的所有事情存在于自然的压迫和任何无法控制的自然痕迹中”,[6]那么阿多诺则进一步揭示出这种统治与被统治的等级关系是颠倒的:自然的统治者本身被自然统治着,因为统治是以自我持存的本能方式被自然本身驱使的。结果是,那些以进步的名义永恒化对自然的剥削的人变为了它的首先受害者。为了改变这个情形,阿多诺认为,必须承认,目前被认为是进步的东西是自我削弱的。

真正的进步将不会通过统治的“抽象否定”而发生。相反,只有通过与自然关系的“限定的否定”才可以改变我们与自然的关系。这里,阿多诺追随了马克思。后者坚持,根本的社会变化最终是植根在既存条件的一种限定的历史否定可能性之中的。通过控制自然,交换关系与同一性思维一道夺取了人的自由。而进步则要求通过批判地反思人的理性对自然的统治,从而去否认那个统治。通过这种自我反思,理性可能最终超越这种统治,并转化到“他者”,实现与自然的和解的理性形式。因此阿多诺说道,理性自身,那个卷入主体的“社会统治”的原则“将有能力废除这个统治”。[2]152

从社会中诞生的进步要求批判性地面对社会。它所包含的救赎因素,不管多么世俗化,也是没有破坏性的。它无法被还原为现实或观点的事实指明了它自身矛盾的本质。一方面,由于这个观点中的启蒙因素,趋向去神秘化的冲动,与自然的统治相联系,最终也无法与自然达成和解。这种进步的模型,即使转换成神性本身,也代表着对自然的控制,人的内在自然和外在自然。由这种控制所实施的压制及理性同一性原则所反映的压制,再生产了这种对立。另一方面,进步意味着从魔咒中的逃脱,包括进步就是自然本身的符咒。当人类变得对他们自身的本质有意识,且要求停止他们自身对自然的统治时——以自然本身的统治得以永恒化的方式统治时,进步就会发生。在这个意义上说,进步发生在它走向结束的地方。[1]151-152

三、人性的确立与全球性主体的出现

本雅明批判了1870年至希特勒统治时期工人运动不断的肤浅宣传。他认为,没有人性的观点,就没有进步的观点。进步从以下论点中获得它的合法性,即未出生的那代人的幸福不可避免地包含着救赎的观点。[1]146因此本雅明确认,进步的观点是无法从物种的存活中分离出来的。没有进步是可能被假设的,这就暗示着,人性已经存在了,且因此可以设为继续进步着。本雅明论述道,普遍历史的观念在自身中是连贯的,且以一种统一的方式向前运动着。假如人性被总体性所困陷着,那么就像卡夫卡所观察到的,没有什么进步已经发生了,而仅仅是总体性、总体性观念,允许进步在思想中得到了娱乐。

尽管阿多诺同意“没有人性的观点,就没有进步的观点”,但他与马克思一致,认为人性不得不建构自身。由于“没有什么进步会被认为是在大体上暗示了人性已经存在,且因此可以发展了”,那么真正的进步将存在于“人性的首先确立”。[2]145但是将人性达到它自身的进步依赖于阿多诺所谓的一个全球性主体的出现和行动。正如他在《否定辩证法》中所坚持的:“废除苦难的任务并不是个人能够胜任的。”因为这个任务只有“个人所从属的物种才可以完成,即便是在个人主观地宣布放弃它,而客观地介入到一个无助客体的绝对孤单的地方”。[3]203通过宣称即将发生的灾难,阿多诺认为:“假如没有一种具有自我意识的全球性主体的发展和介入,人性自身的全球性社会建构就会威胁着它的生命。”[2]144这里的“全球性主体”,阿多诺解释为“对其自身的命运拥有真正控制权、有能力抵挡自然的不可预见的冲击的人类”。[1]144阿多诺再一次追随了马克思,两人都相信,只有以一种世界范围的努力去废除不断增长着的剥削性经济条件,根本的变化才会发生。[5]164只是阿多诺比马克思更侧重对生产关系、社会关系的关注,在他那里,异化或者物化不仅仅是发生在经济领域、商品交换领域,而且扩大到了整个资本主义社会机制之中,包括个人的心理、思维、社会文化层面等。因此,当他在分析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时,把它称之为“整体被管制的社会”。

既然全球性主体的出现是进步的可能性条件,那么“其他任何包含进步的事情一定会在它周围具体显示出来”。[2]144而现在使自我持存得以凸显的合理性则“注定是要变成非理性的”,因为“一种合理的集体主体的发展,一个统一的人性的发展,没有能够具体化或实现,每个人就不得不去竞争或搏斗”。[7]

人性的持存要求社会的转换:自我持存在“一个合理的社会机构”里具有它的目的。[4]272社会只有实现了保证物种存活的潜能时,它才可以合理地组织起来。在“主体与客体”一文中,阿多诺也捍卫了某种集体的元主体性的必要性,并把它看作是解放星丛中的一颗星,以反对那些把它还原为偶然的、个体的主体之实体化的那些人。唯心主义的错误是给予集体的主体高于个体主体的绝对首要性,这和基尔凯郭尔正好走到另一极端所犯的错误是一样的。在这两种情况下,同一性理论取代了否定的辩证法所认可的具有不可通约因素的那种力—场。[8]在阿多诺看来,不管唯名论怎样论证个体在本体论方面总是先于集体,关于认识起码在最初是依赖于这种集体主体的观点总是正确的。因为个体化是历史的成就,不是自然的给予。但是,阿多诺又认为,在未来,一种以自己的客观形式摆脱集体强制的不同的认识或许是可能的。当这种情况发生时,先验主体性的解放潜力将会实现,因为人们将不再以客观的强制形式经验它。同样,真正特殊化的个体会作为和平力—场中的一个因素取代现代大众社会的伪个体。其中最有乌托邦意味的是,客体同个体的和集体的主体一道,将再一次在相辅相成的非同一性的辩证法中取得自己的合法地位。

就阿多诺而言,历史并没有一个统一的主体。历史的基础是个体之间的联系。迄今为止,历史充满着对抗,与其说表现为整体的进步,不如说表现为总体的退步。正如本雅明所言,一切文明史同时也是野蛮的历史。资本主义社会不过是这一历史自我否定趋势的最新表现形式。历史不是同质的进化过程,但是历史统一性作为乌托邦仍然具有它的意义,否认了这一普遍和解的愿望,人们就会拜倒在事实性面前。阿多诺并不否认历史和历史的同一性,但是他反对把这种同一性凌驾于差异性之上。只要当人类意识到他们的历史本质,且要求停止他们自身对自然的统治时,进步就会发生。因为威胁着我们生存的条件是人造的,因此也是可以废止的,进步就是每一阶段对压制的抵制。按照本雅明的巴洛克历史观,哲学解释的是历史的衰败留下的碎片,永恒正是通过这些易逝东西折射的。把历史美化为一个和谐的整体或具有前进方向的必然过程都是意识形态。历史哲学只有转入微观领域才能找到自己的形而上学基础。人类的自由不是体现为总体的进步,而是在每一个微观层面上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和解。

[1]ADORNO T W.History and Freedom[M].Livingston R,trans.Cambridge:Polity Press,2006.

[2]ADORNO TW.Progress[M]//CriticalModels:Interventions and Catchwords.Pickford H W,trans.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8.

[3]ADORNO T W.Negative Dialectics[M].Ashton E B,trans.London:Routeledge& Kegan Paul Ltd,1973.

[4]ADORNO T W.Marginalia to Theory and Praxis[M]//Critical Models:Interventions and Catchwords.Pickford H.W,trans.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8.

[5]Cook D.Adorno on Nature[M].Stocksfield:Acumen Pub Ltd,2011.

[6]ADORNO T W.Metaphysics:Concept and Problems[M].Jephcott,trans.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118.

[7]ADORNO T W.Sociology and Psychology[J].Wohlfarth I N,trans.London:New Left Review,1967,(46):67-80.

[8]马丁·杰.阿多诺[M].瞿铁鹏,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103.

Adorno’s Views on the Possibility of Historical Progress

CHEN Yan
(School of Marxism,Ningbo University,Ningbo 315211,China)

Although Adorno criticizes the Enlightenment,he is not pessimistic about the history.When people get the use value instead of exchange value through the behavior of exchange,a reasonable society would come into being.Progress is the end of controlling the nature and the resistance to this control in every social process.As Adorno states,history has no identical subject and the foundation of history is the relations between individuals.However,the progress of history needs the establishment of a global subject and humanity.History is not the evolution of homogeneity,what the progress of history means is the constellation between the individual subject,global subject and the objective world,that is,the reconciliation among individuals,between human and nature,between individual and society.

historical philosophy;Adorno;humanity;global subject

B151

A

1672-3910(2012)02-0045-04

2011-12-12

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11HQZX02);宁波大学学科项目(XKw022)

陈燕(1981-),女,浙江鄞县人,博士,讲师,主要从事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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