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法德自由主义的价值观
2012-04-07宋清华
宋清华
(河南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洛阳471003)
论法德自由主义的价值观
宋清华
(河南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洛阳471003)
法德的自由主义价值观主要来源于欧洲的理性主义传统,其核心是唯理主义。唯理主义偏好意图伦理、信念伦理和价值理性。它相信人的理性能力的无限性,但一直秉持怀疑主义的原则;它喜欢革命与变革,坚决反对传统,主张革除习俗与惯例,但它又喜欢对社会与人的改造,相信人性的无限可完善性。它所秉持的这些观念极易将其价值当作现实去推行,从而导致恶果,因此需要对之进行限定、划界,方能发挥其作用。
唯理主义;自由主义;理性;价值理性
法德的自由主义和英美的自由主义分属两种不同的文化传统:前者源于法德的理性主义传统,后者则发轫于英国的经验主义传统;一个信奉理性的至上性和经验的不确定性,一个则强调经验的重要性和理性的有限性。两种不同的传统也导致了两种不同的价值观和制度观。在此,我们主要讨论法德自由主义的价值观问题。
一
法德的自由主义价值观主要来源于法德的理性主义传统。这种传统的表现形式是唯理主义,它假定每个人都是完全均等地拥有理性,并且人类取得的成就都直接是(因此也属于)个人理性控制的结果。在唯理主义看来,由于人有能力把握事物的本质和规律,预测社会发展的方向和历史的进程,所以,人类有能力创造和发明更好的制度,建造一个更加美好的社会。它相信社会制度的发展是人的理性设计的结果,而非自然演进而成的。
首先,唯理主义偏好意图伦理和信念伦理。它强调逻辑推理的重要性,重视先验的理论,并从这种先验推理发展为对历史的逻辑探索,构成先验主义的理想追求,这也是人类自由意志的体现。但逻辑推理仍有一个不容怀疑的前提——某种价值预设,它构成了推理的前提。因此,它反映的是一种具有先在价值预设的意图伦理和信念伦理。这种意图伦理强调一个行为伦理价值在于行为者的意图的至善性、高远性、纯正性。它是指向理想世界的,只要是为了达到这一至善理想的实现,什么手段都是可以接纳的。为了达到目的,它可以不顾一切,可以采取任何行动,至于行为的后果则不在它考虑的范围内,也无须对行为后果承担责任,因为这是出于善良的动机和目的;错误是难免的,只要目的纯正,其他问题则是次要的,可以忽略不计。这是一种目的伦理,它追求的目标是指向彼岸世界的,而非现实世界,这就是至善的道德理想。由于它所建构的理想的超验性、高远性和纯正性,所以具有很强的感召力和吸引力,是人们观照现实、进而批判现实和反叛现实的有力武器,这也是其之所以有诱人的魅力的原因。至于信念伦理,它则指一个行为的伦理价值在于行动者的心情、意向和信念的价值,它使行动者有理由拒绝对后果的负责,而将责任推诿于上帝或上帝所容许的邪恶。信念伦理属于主观的价值认定,行动者只把保持信念的纯洁性、纯正性视为责任,至于行为的后果则由上天负责。信念伦理也把善恶的标准放在主观信念、意向上,凡符合信念的行动就是善的,否则为恶,至于行为所造成的后果要由彼岸的绝对者——上帝负责。从这种伦理出发,对目的和手段的理性关联加以考虑,凡不符合主观价值判断的行动不仅被视为无用,而且要加以排斥,坚决禁止此类行动的发生。这是一种在世界外(出世)思考的伦理,是在行动者对主观心情、意图和信念的奉献中达成的,并不要求以行动意义的内在一贯性认识为前提。唯理主义对这两种伦理的偏好,也是与它重先验逻辑轻经验、轻具体事物的理论品性相一致的。
其次,唯理主义喜好价值理性。唯理主义之所以推崇价值理性,是与它对意图伦理和信念伦理的追求分不开的,也是前者的逻辑延伸,或者说逻辑推理的结果。无论是意图伦理还是信念伦理,都蕴含着对至善理想目标的追求,而这些目标本身就是价值判断。这样,它对价值理性的接纳和偏爱自然就在情理之中。只是出于某些伦理的、审慎的、宗教的、政治的或其他行为方式的考虑,与成功的希望无关,纯由对特定价值的意识信仰决定行动。它强调人的理性,相信行动具有无条件的、排它的价值,而不顾及后果如何、条件是否具备。对价值合理性行动来说,行动本身是否符合绝对价值,则是当下所要倾全力关注和解决的事情,至于行动可能会引出什么后果,则在所不计。对它而言,价值合理性行动之所以属于“合理性”,首先在于它的价值选择是合理的,即行动者把追求的目标视为某种特定的价值,在明确地意识到目的这一点上,它与工具理性有着共同之处;其二,只要是“价值”合理性,亦即在行动者为不计后果的激情、理想、信念所驱使这一点上,它又与工具理性相异,而与不能通过理智思考、理性计算的情绪、巫术相通。“从目的合理性的立场看,价值合理性始终是非理性的。确实,价值合理性越是把自身价值推崇到绝对价值的地步,与之相应的行动就越是‘非理性的’。因为行动者越是无条件的善行、对义务的献身,他就越不考虑行动的后果。”[1]价值理性行动则基于对“存在应该是什么”的认识,故它与信念、意图相联系。如果从事前的主观价值判断出发,即站在信念伦理或意图伦理的立场,那么对目的和理性关联的“存在是什么”的认识不仅无用,反而是有害的,因为后者是排斥主观价值判断的。信念伦理与价值伦理都不顾及行为后果,而且对行为后果都不负责任,要么将之委之于诸神,起到神之作用的意识形态,要么根本不予考虑,置之不顾。所以它们并不要求在事实认识和价值认识之间保持一贯性原则。对它们而言,彼岸和来世的问题就是应当完全当作直接的心情、信念和意向的问题。因为现实是如此的不完满、不完美,甚至到处都是缺陷,罪恶也不断从此衍生,人们在这样的世界是无法得到幸福生活的,必须摧毁这个充满邪恶和不完满的世界,重构现实社会和生活,追求至善的价值和崇高而又理想的社会制度,才能满足人性发展和完善的需要。这是一种理想主义的价值追求,在制度层面上,这种追求往往表现为一种形而上的至善价值追求,在现实世界是无法实现这种理想的,理性只有在经验世界才能设计具体的制度并发挥其作用。
二
唯理主义除偏好意图伦理、信念伦理之外,在长期的演化过程中也形成了一些自己的基本信条和原则,成为左右其行动、规制其思想的依据,这也是借以观察和分析唯理主义在政治运作和制度发展方面所持理论的基础,而这些信条和规则自然与理性主义传统的内在发展逻辑相一致。
1.坚信人类认识能力的无限性。唯理主义认为人的知识来自人的理性而非经验,经验是不可靠的,要获得可靠而又有普遍性的知识,只有借助理性认识,通过理性的逻辑推演,人们才能获得具有普遍性、客观有效性的知识,从而把握事物的本质和规律。因此,他们强调数学方法的普遍意义,倡导理性的演绎法,认为通过演绎推理,人们可以不断地加深对事物本质、规律的认识,不断地使认识得到完善。而对事物本质的把握也逐步地深入,由初级本质到次级本质,再到……这是一个不断接近真理的过程,人的理性最终能够达到对事物的最终本质的认识。所以,人的理性的这种不断完善性,使人能够获得确定而完善的知识,这种知识是指导人们行动的指南。同样,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人们可以借助对社会发展认识的知识,来设计社会制度,实现一个可欲的社会。社会的发展、制度的建设都是人们在这种“知识”(真理)的指导下的结果。这种理性设计而形成的社会和制度,将使人类达至一种更高级的文明状态。这一理论最早是由卢梭、霍布斯特别是笛卡尔提出的,他们认为一切有用的人类制度都是而且应该是自觉的理性特意设计的产物。这种理论被笛卡尔派理解为esprit geometric(几何学精神)——一种从若干确定不已的前提,通过演绎过程达到真理的精神能力。
对唯理主义者而言,人类社会获得的一切优势和机会,一概被归功于理性设计而不是对传统规则的遵从。他们认为,只要对目标做出更为恰当的筹划和理性的协调,就能消灭一切依然存在的不可取现象。晚年的凯恩斯对理性主义所造就的思想有着准确的描述:“我们彻底摒弃了我们应遵守一般原则的义务。我们宣布,有权按照每种情况的利弊得失去评价它们,而且宣布,自己有智慧、有经验、有自控能力去做好这件事。这是我们偏激而充满进攻性的信念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在外人看来,这是我们最为明确的危险标志。我们完全抛弃了道德上的陈规陋见和传统智慧。也就是说,从反道德论者这个词的严格含义上说,我们正是这种人。发现事物的结果,当然要考虑事物的价值。但我们不承认自己承担着道德义务或内心的约束去顺应或服从别人。我们在上帝面前宣布,我们就是自己事务的法官。”[2]
从这段话不难发现,唯理主义不仅要拒绝传统的道德准则,而且要拒绝一切有约束力的抽象性原则(与抽象的原理不同,抽象原则是指人类长期演化中形成的行为规范),不管它是道德原则还是别的什么准则。这等于说,人类的智力足以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无需依靠普遍原则的帮助。换言之,人对一切行为后果都能做出翔实而可靠的评价,对整个环境都能做出充分的认识,因此有能力成功地调整自己的行为。显而易见,这一论断中包含着一个对人类智力的大胆假设:人们对一切事实都了如指掌,掌握事实的任务,都可由人类的智力一手包办。这种理论的结果是要人们相信,社会是人类有意为某种目标而精心建构起来的,这在笛卡尔的忠实信徒卢梭的著作中也表现得非常清楚。相信某个最高权威,尤其是代表机构,必须拥有不受限制的权力,从而相信民主必须意味着多数有不受限制的权力,这是唯理主义的另一种结果。
2.主张反传统、革除习俗和惯例。唯理主义认为,理性在社会进步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任何现存的东西都必须接受理性法庭的审判。但理性要维护自己的权威和主导地位,就必须革除传统、废除习俗和惯例。他们认为,人类的进步一向是科学的进步,是判断的合理性的进步。他们断言,科学、理性与传统知识是对立的;理性与科学是以对经验的批判为基础的,理性与科学程序的实践及其威望已使传统及其信仰威风扫地。传统没有对人们所提出的或接受的信仰加以验证,这种验证是与理性和实证观察的规则相一致的检验。唯理主义把传统视为信仰的基础加以批判,如同无知一样。无知和传统被连在一起,两者被看作是可憎的欧洲旧秩序的组成部分。他们认为,人类必须向前迈进,从武断的和压制人的权威中解脱出来,用具有科学启示的理性指导人类的事务。他们憎恨大多数人曾经所处的迷信和无知状态,并将这种状态与基督教会强制性的教义联系在一起。教义的本质就是要人们不经理性的思考和实证的观察就接受它们。大多数教义的要旨常常具有持久性,这种要旨就是传统的一部分。教义与信仰的强制性互相结对,于是传统也染上了本应属于教义的恶名。
对传统的厌恶和毁弃,在法国大革命中达到极点。保守主义思想家柏克就指陈过这一事实。他认为,法国革命从根本上冲击并动摇了人类社会秩序和自由的基础,以及在漫长历史过程中所形成的一切美好的事物和人类文明的瑰宝。它毁掉了凝聚着祖先们无数智慧的传统,破坏了社会赖以进步的习俗、惯例,使社会陷于无序和暴力之中。托克维尔也指出:“法国革命的目的不仅是要变革旧政府,而且要废除旧社会机构,因此,它必须同时攻击一切现存权力,摧毁一切公认的势力,除去各种传统更新风俗习惯,并且可以说,从人类头脑中荡涤所有一贯培育尊敬服从的思想。”[3]在托克维尔看来,大革命要一举推翻迄今维持社会等级制度和束缚人的一切机构和习俗,与过去的传统彻底决裂,并摧毁象征传统的一切社会秩序。这正是启蒙主义造就的结果。对于唯理主义而言,欧洲旧秩序是一个具有多种特征的混合物。传统就是其中之一。
在唯理主义看来,过去的遗产是讨厌的累赘,人们避之唯恐不及,而这个时代还远未结束;人们需要改变、取代或抛弃盛行于他们社会之中的大多数信仰、惯例和制度,代之以新的而且毫无例外的是功能更好的信仰、惯例和制度。在这一推论的支配下,现存的特别是继承下来的东西屡屡遭殃。它们要么必须加以改变,要么就要被彻底废弃,退出历史舞台。因为传统本身就意味着阻止发展、阻止将科学和理性运用于人类事务中的全部因素,不丢弃它们,人类理性就不能将自身从教条和武断的权威中解放出来,更不能从传统所有的约束中彻底解放出来,理性设计的新的更美好的东西就无法推行下去,人类就无法依据理性促使人类生活向更趋完善的方向发展。
总之,在他们眼里,我们继承的东西糟糕得无以复加,一切不完善、弊端和缺陷都是传统导致的,人们完全可以依据理性建设一个完美的社会,通过人们的努力和借助更充分的手段,人类能够使最高的目的、至善的理想得以实现。无论如何,人们必须将继承来的制度进行脱胎换骨的修正,或将其抛弃。这一切的完成都需要以摧毁传统为前提。因此,我们在唯理主义那里看到的都是对传统的诅咒和诽谤,一切不是、罪恶都源于传统,所以我们必须与传统彻底地一刀两断。
3.主张变革与革命。唯理主义偏好变革与革命,也是与其理论的内在逻辑相一致的。唯理主义认为,现实世界充满着弊端,甚至是邪恶,这一切都与传统及其制度有关。人的理性完全可以设计出一个美好的社会制度,追求至善的社会理想来避免这些缺陷和不足之处,按照人类理性的指导追求可欲的生活,使人性得到净化和升华,达到更高的伦理道德境界,根除或摒弃现实世界的弊病和邪恶,在人间建立一个理想的天国。但是这一理想社会的实现,必须首先抛弃现实社会的传统、制度等,必须与过去的一切彻底决裂,割断同它的一切联系,他们要抛弃一切模式,走自己的路。他们绝不能仿效任何古人,要力争创新,而不能拘泥于以往。他们同时下定了决心,要同旧世界彻底决裂,他们也就不可能认同任何一种现成的模式,即使可以接受某种现成模式的某些原则,他们也不能接受这种模式本身,一切现成的东西无疑都有陈旧之嫌,都应该被抛弃,至少不应该照搬它们。他们认为革命就是要抛弃全部的旧传统,创造一个全新的民族。只有这样,理性设计的美好社会蓝图才能实现,因为要按照理性设计的原则、理论实施,就不能与过去的任何东西发生关系,否则理性设计的图纸就会遭受玷污,就很难保证其真正实现。然而,由于传统与旧制度有着深厚的基础和强大的影响力,不可能自然地消除或自动地退出历史舞台,因此必须通过变革与革命才能彻底扫除它们,为新社会的建构打下良好的基础。正像托克维尔对法国大革命的评述那样:如果只考虑大革命本身,人们就会清楚地看到,这场革命的效果就是摧毁若干世纪以来绝对统治欧洲大部分人民的、通常被称为封建制的那些政治制度,代之以更一致的、更简单的、以人人地位平等为基础的社会政治秩序(一个理想的社会)。这就足以产生一场规模巨大的革命。因为古老的制度与欧洲的几乎一切宗教法律和政治法律混合交织在一起。除此之外,这些制度也产生了一整套思想、感情、习惯、道德作为它们的附属物。要想一举摧毁并从社会躯体中摘除与各器官相连的某一部分,需要一场可怕的动乱,这就使这场大革命显得更加伟大。它们似乎摧毁一切,因为它所摧毁的东西触及一切,也可以说与一切相连。当然,变革与革命,尤其后者会给社会带来不确定的结果,但变革与革命的对象主要是针对专制与极权、压迫奴役、不平等等一系列社会丑恶现象的,变革与革命带来的是一种崭新的希望和理想的社会,是人类自由和解放的美丽蓝图,这种理想期待要比专制、奴役具有更大的诱惑力和感召力。况且,专制社会不仅使人们遭受压迫和剥削,造成人的不平等和不自由,而且毒害人的精神和心灵。在这种毒害下,人失去了纯朴善良的天性,人性中的美好的东西都被破坏殆尽,人与人之间相互欺诈,整个民族的健康肌体遭到侵害,社会正在坠入堕落和腐化的深渊。因此,有必要对民族进行一番更新改造,以实现社会的人性复归,建立一个更好的社会。在此,革命和变革不仅被视为反抗专制的合理行为,而且具有拯救人类灵魂的价值。变革和革命本身就是美好的,它们的破坏本身就具有建设性,破坏一个旧世界是为了建设一个新世界。同时,变革和革命可以使战火平息,动荡终结,而且为最终拯救各种美德的努力打通了道路,清除了障碍。就其本身而言,它们从事破坏的功劳只在于为重建提供了前提。如果在革命前不存在重建的潜力,新的积极建设就不会随其而至。另外,在唯理主义眼里,变革与革命还有创造性功能,这不是指革命本身具有内在的创造性,而是因为它使本来受到阻碍的创造力获得了解放。具体的说只有人们在革命之前就明白革命之后做些什么,革命才能创造一个更好的政体。革命的创造性有赖于对一个合理或至少是有利的替代世界的展望。由此我们不难看出,唯理主义已将革命蒙上了圣意的光环,一切美好的字眼都被赋予了革命一词。因为这是理性设计和建构制度、创造理想社会的根本手段,是至善的道德理想从天国移植到地上、从彼岸世界转换到现实世界的工具。这才是唯理主义偏爱革命和变革的原因。
4.人性具有无限的可完善性或人性可变论。
唯理主义认为,人的本性是善的,这种善的本性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可以通过人的有意识的行为加以改变而使人不断向善,这个过程也是一个无限的过程。人性可改变论的哲学基础,源于笛卡尔式的怀疑主义认识论。它并不直接否定人性的存在,而是提出通过运用理性可以对人性有目的的予以改造的思想。既然人性的内涵可以更换,既然人没有一成不变的本性,那么,这就意味着人没有自在的、不为外在世界所改变的本性。这种唯理主义的人性可改变论或可改善论,成为后世激进主义政治运动改造人性的理论基础。
但是,近代理性主义者在某种程度上也承认人性中沾染恶的可能性。他们认为恶并非人与生俱来的,而是后天形成的。恶来自后天的社会,正是恶劣的社会环境才使人变坏、使人腐化堕落的。他们强调,人的罪恶行为是由社会制度造就的,就人表现出罪恶的种种性格而论,过错显然不在个人,问题出在培育个人的社会制度上,是制度的缺陷造成的。消除那种使人产生恶行的环境,恶行就不会再滋生了。故此,需要代之以适于养成守秩序、讲规矩、克己稳重、勤勉耐劳等习惯的环境,这些品格也就可以形成。既然人的善恶习性皆出自社会环境,那么运用适宜的方法就可以为任何社会以至整个世界培养任何一种普遍的性格——从最好的到最坏的、从最愚蠢的到最有教养的性格。因为除了在自然界的无生命物质中人们永远可以找到的细微差别外,每个人的人性都是完全相同的;它是毫无例外地、普遍地可以改造的。有鉴于此,为了创造一个有利于人性发展的环境,把人的本性恢复到原来纯洁和坚强的程度,道德必须利用一切规则,努力使人变善,并且还要完全考虑他们的真正幸福。[4]对唯理主义而言,要求人向善、行善,是完全合乎理性的行为,也是可欲可求而又可以推行,进而实现的理性诉求。这种诉求又是与其对意图伦理和信念伦理的追求相一致的,或者说就是它们逻辑的延伸,更是其道德理想主义对现实世界进行改造的人性基础,它把人们的求善心理和追求完美性、完满性的诉求以理性的形式反映出来,也是人类作为社会的人试图超越自身的局限性、超越自身的自然属性的限制、追求自由和人类崇高尊严的体现。这在一定范围内的确是有意义的,但一旦超出特定的范围,就会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5.怀疑主义原则。唯理主义继承了启蒙主义传统,要把一切都放在理性法庭上进行审判,认为一切事物都要经过理性的怀疑和批判,看它们能否经受住理性的审查;人的心灵不依靠任何偶然的事物,思想除了理性的权威外,不服从任何外在的权威。他们认为他们是在同一切理性的敌人孤立作战,他们是权威的敌人,偏见的敌人,常识的敌人,宗教的敌人,传统、风俗和习惯的敌人。由于敌人太多,他们只能用怀疑的态度来审视一切,保卫理性不被玷污,所以他们对事物的态度是怀疑主义的,但也并不悲观,因为对理性的坚信,又使他们具有乐观主义的性格。他们强调,不管观点、习性、信念、常识等多么根深蒂固、广为人接受,他们都要毫不犹豫地对其质疑,用理性的东西来判断,看它是否能经得起理性原则及其逻辑力量的审查和过滤,如果同理性的原则和逻辑判断不一致,就说明它是不可信的,也是不能接受的东西。不过,唯理主义只怀疑理性之外的东西,对理性自身则不怀疑,这是基于笛卡尔的怀疑主义发展而来的。理性是其怀疑主义的立足点,因而理性自然是无需质疑的,也是不容置疑的。他们认定,理性是怀疑主义的武器,通过理性的怀疑,破坏掉现存的一切不合理的东西,包括传统、信念、权威、制度等,因为不扫除它们,就无法使理性重构符合理性的生活与秩序。所以必须让理性具有为世界立法的权力,具有决定事物的价值、观点的真理或行动的适当与否的力量。他们坚信,理性对于人类都是共同的,理性思考的力量也具有普遍性,它是论证的根据和灵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
唯理主义的怀疑主义态度,使其对制度及由制度规范的社会持不屑态度。他们认为,在所有世界中,政治世界是最经不起理性检验的——政治总是审慎地布满了传统、偶然性、不确定性和短暂而不能持久的东西。理性则要破除偶然性,寻求必然性、确定性的制度,破除短暂的、不能持久的东西,寻求永恒不变的至善理想社会。所以,它要用理性为社会定身打造一个经得起理性推理而又符合抽象原则的制度,这种制度决不是经验的东西,因为那是靠不住的、短暂易逝的东西,而且也是缺乏合理性之物。在这个领域也像在任何其他领域一样,理性是绝对的权威,拥有最大的发言权、决定权。在设计出社会制度后,还必须依赖理性进行管理,这才是一个有序而又统一的世界、一个不会有争议的世界。在理性的管理下,一切人和物,都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各安其分,真正达到一种物尽其用、人尽其责、天下归心、其乐融融的局面,一切不平等,一切压迫、矛盾和对抗都将被消除,一个真正的地上天国也就由此而生了。
三
唯理主义这种价值观在西方有着悠久的历史,最早发端在古希腊。柏拉图的先验理性说——理念论及其“理想国”理论都是其表现。此后唯实论如奥古斯汀的“天上之城”理论,基督教所设定的千禧年理论都是这种理性观的不同表现。接着是笛卡尔在哲学上对先验理性的论证和卢梭对至善社会的理想形态及其实现的理论说明,而休谟和康德对宗教神学的哲学批判最终使神学形而上学的威风扫地,宗教、神学的上帝被迫退守到人们的心灵中,仅仅成为信仰的对象。在这种情况下,追求至善的价值理性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因为彼岸世界祛除了上帝的权威之后,就只留下道德的理想国世界。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黑格尔用其辨证法论证了世界的不断可完善性,表明世界通过辨证的否定,不断地进步向前发展,而理论与实践、真与善是一致的,历史与逻辑也是相统一的,至善论的哲学论证就最终在黑格尔那里得到了完满的证明,所余下的工作就是开始行动起来,将这种道德理想变为现实。
在此,对法国大革命表示赞同的黑格尔,只需在《法哲学原理》里论证普鲁士王国的秩序合于大革命的原则,那么“真善一致”、“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理性观就实现了。[5]可以说,这种理性观从根本上颠覆了休谟与康德的二元论理性观,为哲学走出观念世界而引发“现实革命”奠定了理论基础。从此,哲学再也不是关在思辨世界独自诉说心曲的哲学家的独白,而是要冲出观念世界,幻化为物质力量以改变世界。难怪德国诗人海涅要告诫人们,不要轻视那些闭门苦思的哲学家,因为他们可以产生雷霆万钧的力量;把他们视为从事着许多价值轻微工作的无害学究,那就是低估了他们的能量;假如康德没有使唯理论神学家的上帝威望扫地,罗伯斯庇尔就不会砍掉国王的脑袋。海涅警告过当时与他共同生活的法国人:德国唯心主义的形而上学家们(费希特、谢林之类的追随者们)乃是一群狂热的信徒,他们既不会被恐惧吓退,也不会因为喜欢寻欢作乐而却步,总有一天,他们会在狂怒中揭竿而起,把西方文明的丰碑夷为平地。他宣告说:当这些巨大的形而上学的浪潮把欧洲推向战争和毁灭时,相形之下法国大革命就显得如同一场儿戏了。海涅切身体会到,哲学或形而上学的力量(例如他随堂听讲的黑格尔的思想)无疑还是非常伟大的,它是间接的力量,却又是深远的力量,哲学家决不是无害的咬文嚼字者,而是一股巨大的或善或恶的力量,是人类未被认识的立法强人中的佼佼者。[6]可见,当观念走出自身世界要闹革命的时候,“善”的观念就会成为真的,理论的东西就要变成现实的力量,整个世界将为之颠覆和震惊。从这个意义上讲,哲学家是掌握“善”“恶”力量的强者,这种形而上的力量一旦发作起来,可以毁灭文明世界。我们从二次世界大战中以及冷战时期东西方两大阵营的对峙中,可以看到或听到这种观念引发的令人恐惧的力量或可怖的声音。当然,这种说法仍是针对形而上的理想来说的。
事实上,这种理性观势必会造成这种价值理性越界为现实的理性追求。这种越界会带来严重的后果。因为这种价值追求常常是以至善价值追求而居于彼岸世界,它本身是人类对超越自我的理性构想,是指向彼岸世界、类似天国世界的理想,是人性对终极之善的不懈追求的反映,是人类至善理想在彼岸世界的光辉对尘世世界的映射。作为一种至高的悬置目标,它有其无可替代的价值;作为终极目的,它也具有定向和感召的作用,同时又是对尘世工具理性的强有力批判,对之具有规导作用。但是,它永远只能作为彼岸的东西而存在,作为应然的价值追求而显示其价值,而不能被移植到现实的经验世界。否则它肯定会给现实世界带来纷乱,破坏经验世界的秩序,使之无序、混乱,甚至带来战争或毁灭性的灾难。这样,价值理性最终跨越了道德与法治的界限,这已为法国大革命及其结果所证实。其实,这种价值理性是从先验逻辑进入具体的历史的,它反对经验理性对已往历史经验(包括传统、习惯、风俗)的尊重,断然否定人类的已然状态。它从先验原理抽象出几条不证自明的逻辑起点,强调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实乃逻辑主导和统领历史,历史乃逻辑的必然结果,历史只是逻辑推论的具体展开和实现,因此逻辑的便是历史的。所以,它要求放弃已然,进入应然世界,这是一切至善论的逻辑理路。然而,价值理性的这种思维过于强调了价值的合目的性,而忽视了历史的经验性。价值自然可以悬设于彼岸世界来裁判经验世界的优劣短长,却不能以其理念来重构经验世界,因为经验世界的法则只能由经验世界来锻造,人类无法离开历史的经验。尽管先验逻辑的建构有其合理性,但彼此之间还是有各自的域界或活动范围,对人类而言,理清这一点至关重要。[7]因为对历史的尊重,构成经验主义的历史态度及其经验理性的思维方式,而对先验性逻辑的探求,构成先验主义的理性追求。前者是长度,累积人类历史的渊源;后者是宽幅,测量人类意志的极限。前者是纵向的积累,后者是横向的扩展;没有前者,即没有时间,没有后者,即失落空间。人类若要向更高的目标迈进,则需要经验历史与先验逻辑的彼此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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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Franco-German Liberal Values
SONG Qing-hua
(School of Marxism,Hen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Luoyang 471003,China)
The liberal values of France and Germany are mainly from the liberal values of the rationalist tradition in Europe,of which its core is rationalism.Rationalism prefers intentions ethics,beliefs ethics and value rationality.It believes the infinity of the human capacity for reason,but it always upholds the principle of skepticism;it likes revolution and innovation,and is resolutely opposed to the tradition;it advocates abolishing customs and practices,but it also likes the transformation of society and people,believing the infinite perfectibility of human nature.Due to these ideas it contains,it will make it easy to implement its value as a reality,leading to bad results.It is necessary for us to warrant the limits,boundaries so as to play its role.
rationalism;Liberalism;sense;value rationality
B821
A
1672-3910(2012)02-0038-07
2011-10-18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0YJA720027)
宋清华(1968-),男,河南西平人,副教授,博士,北京市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研究基地兼职研究员,主要从事西方政治哲学和西方价值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