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基督教文化与《放逐伊甸》的宗教主题对位
2012-04-02刘敏
刘敏
(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
2008年3月12日,施玮在其博客“施玮心灵客厅”上发表了《放逐之途》。在她的这篇作品里她这样说,“小说以旧约放逐故事与现代新文人(代表着世人的灵魂)的堕落过程相叠映;以旧约中辉煌的人物衬映现代人的黯淡萎琐;以旧约中神所立的伦理与道德的纯净来光照现世代的混浊。小说以李亚与戴航的爱情及赵溟与王玲的婚姻为主线,来表述那放逐与回归。小说中的三个主人公分别有各自不同的精神回归之途。赵溟的线索是罪与赎罪,对应的旧约放逐过程是从人在伊甸园犯罪被逐,到洪水与巴别塔,到神对夏甲说他已经听见了童子的呼求声(创1-22)。戴航的回归主线是爱与纯洁,对应的旧约故事是以撒与利百加之间爱情与婚姻,以及父神在基拉耳对利百加的保护与对以撒的祝福(创24-26)。李亚的寻求主线是生与死,对应的是旧约雅各的故事,肉体所需的红豆汤与灵魂得救所需的天梯(创25,28)。这三条线连成了从神造人,人因罪而离开,到神的拯救,整个放逐与回归之途。小说对生与死、罪与良心、爱情与金钱、婚姻与伦理进行了描述、疑问、思索,并以神——万物之源的纯净之光光照。记述了我们这一代追求与认识的心理历程。”
施玮在《开拓华语文学的灵性空间——“灵性文学”的诠释》一文中提出了“灵性文学”这一概念,她说“灵性文学”包括三个层面:(1)有灵活的人的写作;(2)呈现有灵活人的思想与生活;(3)启示出住在人里面的灵的属性。杨剑龙也为灵性文学作了一个界定,他说我们可以认为灵性文学是关于灵魂拯救的文学,它是作家在对于人的灵性的思考中,在对于人与世界关系的思索中,在对于人的终极关怀中,思考如何通过文学摆脱人心灵的困境,寻找拯救人的灵魂之路,是一种呈现出大爱的文学。灵性文学或在爱人如己中展现爱的意义价值,或在罪孽的忏悔中获得宽恕与平静,或在属灵的过程中摆脱精神的困境,呈现出一种至善至美的追求①。这部《放逐伊甸》是灵性文学的典型代表,是施玮创作的有力尝试,受到《圣经》的很多影响。
一、《放逐伊甸>》与爱的主题的对位
基督文化强调“爱”最大的律法,视“爱上帝和爱邻人”为信仰的全部真理和核心,呼告人们“要终生爱主并真心彼此相爱”。这处“爱”是一种神圣的恩典,同时又与“信”紧密相连,惟有凭此,人才有获救的希望与可能。基督教信仰的起点在于罪人对上帝的离弃,而其落点则在于上帝对罪人的救赎②。《新约·哥林多前书》中有一段对爱的描述:“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赐;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③这种伟大的爱,能战胜一切的自私和猜疑,能够超越时间和死亡,能够穿透知识的虚空和善行的肤浅,是一种无私的爱,博大的爱④。
作者在《放逐之途》一文中指出戴航回归主线是爱和纯洁,对应的旧约故事是以撒与利百加之间爱情与婚姻,以及父神在基拉耳对利百加的保护与对以撒的祝福(创24-26)。通过读小说我们会发现在关于戴航的章节里反复出现的一个圣经人物就是利百加,利百加是真善美的象征,她是上帝赐予以撒的妻子,她美丽贞洁,娴静而又有美德,恭从上帝的一切安排,不辞辛苦地远嫁他乡。她与以撒在田野里的相遇,把美好圣洁的爱情推向了高潮,美满的婚姻让戴航羡慕不已。作者之所以要在关于戴航的章节里反复出现利百加,是为了反衬现实生活中戴航的爱情的不顺,不美满。戴航心中渴望有一份像利百加一样的完美爱情。
戴航似乎是唯一一个在商品经济大浪中能保持住自己的人,在重重困难中仍然坚持自己的原则,不随波逐流,坚持做自己,坚持追求真爱,坚守自己的精神家园。但是就是这样像利百加式的完美人物,在精神上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一方面由于小时候父亲的抛弃,她从未享受过父爱,家庭的残缺使她从来不肯提起父亲,也不愿意去见父亲,甚至不愿意饶恕父亲。另外一方面,戴航所渴望的单纯真挚的爱情在李亚的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行为中早已变得不可实现。追求真爱的过程中使她一再受挫,让她没有了安全感,渴望婚姻却又害怕结婚,对婚姻恐惧,只有在梦里、书里才能感受到爱情的圣洁与甜蜜。
然而在戴航发现父亲的忏悔书时,终于认清了自己,自己并不是那么纯真、善良、美好,在自己内心深处原来也有邪恶的一面。认识到了很多事情没有什么对与错,像父母这场失败的婚姻也没有一个赢家,怨恨使得事情变得更为糟糕。《圣经》中说“你们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饶恕你们的过犯;你们不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不饶恕你们的过犯”(《马太福音》6:14-15)。戴航看到耶稣的以德报怨,深受感化,“当他被钉上十字架,身体遭受到极度刺痛的折磨时,他的心中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痛苦而是那些折磨他的人。他恳求上帝宽恕他们,因为他们的眼睛被蒙住,看不见真理的光明。”⑤这时候的戴航学会了宽恕,放下了对父亲的恨,打开了爱父亲的心,在父亲临走之前终于叫了一声“爸爸”,这时候的父亲和戴航都是幸福的。纪伯伦曾写过一句诗:“伟大的人有两颗心,一颗心流血,一颗心宽容。”是的,宽容是真正的爱,它向来建立在被伤害的、疼痛的根基上,但也因此,这样的爱才更纯粹更贞坚更广大也更有力量⑥。
学会了宽容对待父亲的戴航已经学会了如何去爱他人,此时的她也知道如何去爱李亚了。小说中的主人公戴航就是在爱的指引下,宽恕和原谅了曾经抛弃她的父亲,用同样宽容的爱原谅和接受了自暴自弃后悔悟的爱人李亚,结束了爱的漂泊之路。她反复阅读的圣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故事读本,而是人生的启示之书,给予她心灵的宽慰和医治,深受心灵漂泊之苦的她,在圣经宽恕大爱的教义中找到了自己的停泊地。
博爱是基督教弘扬的伦理信条,是基督教文化最核心的部分。也许正基于此,宽恕显得尤为重要。所以,施玮并没有让《放逐伊甸》中人们的爱走向灭亡,“1999年神的救恩奇妙地临到了我,在我拥有圣经十年之后,在我只把它放在哲学与文学的思想领域,而拒之于生命之外长达十年之后,神以它神性的智慧和爱,超自然地向我这等死的人启示了他自己,使我得到了重生,也为我笔下的人找到了回家的路。”⑦
二、《放逐伊甸》与死亡主题的对位
《放逐伊甸》中李亚的寻求主线是生与死,对应的是旧约雅各的故事,肉体所需的红豆汤与灵魂得救所需的天梯(创25,28)。李亚是个个性鲜明而丰富的人物,他玩世不恭,他追求自由害怕受束缚,害怕结婚却有很多性伴侣。厌恶金钱,却害怕无钱成为他无能的证明。于是他一方面追求着精神的自由,一方面却又束缚在现实的泥潭中。想要爱却没有爱的能力。之后患上性病的李亚,拒绝治疗但求一死。没有信仰,没有爱的李亚只有对死亡的感叹和生命的凭吊:
“我凭吊的是生命。诗和梦就象长在树上的花和叶子,树被砍下了,花和叶子终究也要枯死的。可它们生命的结束不是因为吹干它们的风,而是因为那树被砍下了,它们的生命早已在枯萎之前就死亡了。我们该凭吊的日子当然也不是那枯萎的日子,而是被砍下的日子。可是我们终究迟了许多!既砍下了也就接不上了,何况我这片叶子枯得已经发脆了。”⑧
蒂里希认为,人类最根本的孤独就是必死的孤独。人的死亡和人的独自死亡是人的命运。“在死亡的时刻里,我们被割断了同整个宇宙以及其中全部事物的联系。我们被剥夺了使我们可以忘记自己处于孤独中的一切事物和存在物。”⑨作为基督教文学的《放逐伊甸》是要把人从死亡中救赎出来的。在《新约》中描述了生命与死亡的关系:“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米。”(《约翰福音》12:24)这表明基督宗教的死亡观:先有死亡,后有生命。
基督教两条最大的诫命就是“爱主”和“爱人如己”。只有切身体会到这两条诫命对人的拯救的重要性并且在行动中不断践履它们,才会真正地战胜死亡。蒂里希在《新存在》中满怀激情地说到:“正是爱,人的爱和神的家,才能战胜存在于民族之中的、世代人们之中的以及我们当代一切恐怖事物之中的死亡。……但死亡并未赋有战胜爱的力量。爱更强大。它从死亡造成的破坏中创造新的事物;它承受一切并战胜一切。在死亡的力量最强大的地方,在战争中,在迫害中,在失去家园饥寒交迫中,以及在肉体的死亡中,爱都在发挥作用。爱无所不在,它时时处处以最大最显著的方式,也以最渺小最隐秘的方式,从死亡中营救生命。它在营救我们的每个人,因为爱比死亡更强大。”⑩基督教文化强调“爱”是最大的律法,具有救赎的意义。“你们要从心里彼此相爱;假如有人得罪你,你要心平气和地向他说话,你不可存诡诈的心。如果他忏悔和认错,你就要宽恕他。但如果他不承认错误,你不要和他动怒,以免他受到你的毒而开始咒骂。这样就要犯双重的罪……如果他竟恬不知耻,坚持作罪,你也要从内心来饶恕他,并要把伸冤之事交给上帝。”
《哥林多前书》第二章说:“只有神借着圣灵向我们显明了,因为圣灵参透万事,就是神深奥的事也参透了。除了在人的灵,谁知道人的事……除了神的灵,也没有人知道神的事。……属灵的人能看透万事。”这就是说只有信仰和爱才能帮人战胜死亡。
然而一场意外的车祸,让李亚在生与死之间,看到了神圣的“天梯”:“天梯以炫目的光芒忽然临到他,周遭的一切消失了,甚至包括他自己。这光芒带给他一个巨大的震动使他从沉重中脱出来,几乎是轻盈地沿着梯子向上爬。那座现在已经看不见的大楼仍在翻腾它尖啸的吼声,如一只只波浪中伸出的手索取他。梯子的光芒为他生出了巨大的翅膀,他无声地却又是坚定速疾地飞升,直到进入完全的宁静。”正是基督教的力量唤醒了他,拯救了他,使他得到了救赎。此时的李亚有了自己的基督教的信仰,学会了爱人,于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也不会再惧怕死亡了。基督教教人们要相信永生以及灵魂不灭,人们心存对上帝的信仰就会在面对死亡时不会有那种紧张和焦灼了。耶稣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约翰福音》11:25)强调通过耶稣的“复活”来获得战胜死的信心与期望。
于是我们就能知道只有有信仰、有爱的人才能战胜死亡,才能得到永生。对上帝的信仰,是相信上帝的安排,上帝安排人的死亡,自有上帝的安排,要无条件地服从,无条件地信任,也只有这样才能在死亡面前平静、安详。
三、《放逐伊甸》与救赎主题的对位
《放逐伊甸》这部小说中的三个主人公最终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小说一大主线就是从神造人,人因罪而离开,到神的拯救,最终回归。原罪说是基督教的传统教义。保罗在《罗马书》中说:“罪是从一人入了世上,死又是从罪而来的,于是死就临到众人,因为众人都犯了罪。”奥古斯丁主张,人的意志因始祖亚当的罪而完全败坏,失去了自由选择的能力,从此便只有作恶的自由而没有行善的自由。人若想获得拯救,必须依靠上帝的恩典才有可能。上帝的恩典首先表现为上帝之子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的赎罪之举。尼布尔对原罪的诠释是,“罪并非必然的(necessary),但却是不可避免的(inevitable)。”
赵溟犯下的罪,是他的自私,活在自己所谓的自由的世界里,只会爱自己,没有很好地去爱妻子,爱女儿,他是虚伪无情的。由于一个小女孩的车祸才使得他开始忏悔,最终得到了救赎,在忏悔中也得到了上帝的赦免。
戴航在精神上的缺憾是不肯饶恕父亲,对婚姻渴望却害怕结婚,当她看到耶稣的事迹,终于懂得了宽容,也学会了如何去爱他人,开始忏悔自己以前对父亲的仇恨,最终也得到了上帝的赦免,被上帝救赎了。
李亚更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诗人,他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喜欢戴航却又不敢许诺,一次次地伤害自己所爱的人。而且在金钱的诱惑下犯了很多罪,终于得了性疾病,在等待死亡的痛苦里煎熬。然而一场车祸让他看到了神圣的“天梯”,那是基督的力量将他唤醒,他开始忏悔,学会了爱,找到了人生的价值,得到了救赎。
注释:
①杨剑龙:《灵魂拯救的文学——论灵性文学小说集〈新城路100号〉》,徐州师范大学学报,2011年第1期,第21页。
②杨慧林:《罪恶与救赎——基督教文化精神论》,东方出版社,1995年。
③《新约·哥林多前书》13:1-8。
④齐宏伟:《心有灵犀:欧美文学与信仰传统》,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77页。
⑤(英)詹姆士·里德:《基督的人生观》,北京三联书店,1998年,第11页。
⑦谭桂林、邓曾:《是谁折了天使的翅》,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1226905201_6_2.html,2007年3月27日。
⑨⑩季玢:《野地里的百合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226页,第237页。
[参考文献]
[1]杨剑龙.灵魂拯救的文学——论灵性文学小说集《新城路100号》[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37(1):20-25.
[2]施玮.放逐伊甸[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7.
[3]谭桂林,邓曾.是谁折了天使的[EB/OL].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1226905201_6_2.html,2007-03-27.
[4]杨慧林.罪恶与救赎——基督教文化精神论[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5.
[5]齐宏伟.心有灵犀:欧美文学与信仰传统[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6](英)詹姆士·里德.基督的人生观[M].北京:北京三联书店,1998.
[7]季玢.野地里的百合花[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8]从新强.基督教文化与中国当代文学[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9.
[9]莫运平.基督教文化与西方文学[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
[10]刘时工.爱与正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