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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何以作为大学事理的体现者——从张楚廷先生的大学实践看校长人格范式的建构

2012-04-02刘铁芳段慧兰

大学教育科学 2012年5期
关键词:大学校长校长大学

□刘铁芳 段慧兰

张楚廷(1937-),数学教授,教育学教授,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高等教育学专业博士生导师,曾先后在湖南师范大学和湖南涉外经济学院任大学校长和党委书记28年,将湖南师范大学这所原来的普通省属师范学院办成了国家“211工程”重点大学,将湖南涉外经济学院办成了位居全国前列的知名民办高校。与此同时,他一直致力于大学教学与教育研究,至今已从事大学教学52年,讲授过22门不同的课程,出版著作90部(其中独著53部),发表论文752篇,在全国70余所大学和科研机构作过200多场学术报告。其重要著作有《教学论纲》、《课程与教学哲学》、《高等教育哲学》、《教育哲学》、《教育基本原理—— 一种基于公理的教育学》、《高等教育学导论》、《高等教育哲学通论》等。其中,《课程与教学哲学》填补了我国课程哲学空白,获国家图书奖;《高等教育哲学》乃我国首部高等教育哲学专著。2007年,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了第一套《张楚廷教育文集》(第1~10卷)。

我们谈论张楚廷先生,不仅仅是基于对张先生个人的褒扬,也不仅仅是为了阐明或发扬张先生的教育思想,而更是要思考作为现代社会中的个体,如何体现其开端启新的公民意识与公民行动的可能性,也就是思考置身时代与社会中的个人何以转化成公共资源,开启公共空间。具体而言,那就是如何立足当下大学改革与发展的背景,思考作为大学校长和大学教育研究者的张楚廷先生,其人格范式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从而展现其作为公共个体所能敞开的当下大学改革的空间。我们以张楚廷先生为代表来思考大学校长的人格范式,并不意味着张楚廷先生的大学校长实践就是唯一的、完美的,而是试图从张楚廷先生的思考与实践中,能开启何种具有当下性与普遍性的公共意义。

一、校长人格范式的起点:作为职位而非官位

诚如哈姆雷特所言,“生,或者死,这是一个问题。”对于一位校长而言,是把校长作为官位,还是视为职位,这是一个问题,是一个事关大学校长人格范式的起始性问题。张楚廷先生对这个问题一直有着清醒的认识。他认为校长不是官,大学校长权力与政府权力有性质上的区别,“大学校长的权力是为维护真理至上而存在的;大学校长主要不是靠行政权力来行事的,他更多依靠的是文化及其力量或学术性权力。”[1](P89)他在思考校长角色问题时谈到,校长“若真的不视自己为官,就一定不要有官气、有官味、有官腔、有官样……若校长真的视自己为官,那只能危害学校,也危害自己。很可能因校长陷官泥而不能自拔使得行政权力在学校蔓延,使得官本位支配学校,校将非校。”[2]一个纯粹的行政官员,其成功的标志乃是得到社会认同的同时获得自己级别上的晋升,一个好大学校长的标准则显然并非如此。好校长的标准不是级别如何,而是办学是否成功。

张楚廷先生始终不把校长看做一个官,而看做是做事的平台,是能实现自己的教育理想的平台。如果要做高官,张楚廷先生不是没有机会。1986年11月4日晚8点,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主管干部工作的)的一位同志在湖南省委九所找张楚廷先生谈话,要张楚廷校长离开学校去担任新的工作,张楚廷表示自己不想离开学校去做单纯的行政管理工作。他的回答是:“管理与学术,这两件事我可以同时做;但如果只能选其一的话,我选学术。”[1](P9)愿做不离开学术的校长,不愿做离开学术的高官,这是当时张楚廷先生的选择。张楚廷先生之所以选择校长岗位,显然看重的不是校长的官位,而是在这个平台上可以从容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办好一所大学,办出好的大学教育。张楚廷先生去官本位化的大学校长实践,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生本位、师本位取代官本位。张楚廷先生将“官本位”视为大学身上的毒瘤,深知官本位对大学的危害。他这样说道:“我一直认为,如果一所大学里充斥着‘官本位’,那么,这将是一所没有前途的大学,它或者会踏步不前,或者会有倒退。不要说充斥着,只要是‘官本位’占上风,就会是这样的结局。而且,我以为,这是中国大学的致命伤,中国出现世界一流大学的基本障碍。”[1](P177)正因为如此,他在湖南师大下定决心铲除“官本位”:校长坐桑塔纳,皇冠的车子给教授坐;各系的系主任用空调、好办公桌,校长办公室是电风扇、煤火炉子;照相的时候,教授学生站前面,校长书记站后面;校长书记住房子是三等四等的。在他领导的大学,学生更容易受到尊重,教师比行政人员的地位明显要高一些,在物质待遇、学术待遇、社会待遇上都有明显提高。教师的学术权力也得到强化。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他就提出“校学术委员会、学位委员会,这些委员会都属于学术组织,不应由当职的行政人员(即令其有教授头衔)来担当。否则就是行政权力与学术权力的混淆,不利于学术发展”[1](P178),并在湖南师大付诸实践。无论是在湖南师大还是在湖南涉外经济学院,他都能坚持“师生员工,生字第一;教职员工,教字第一;所有的工作,学字第一,教学第一”。

2.小行政,大学堂,改进学校行政管理部门工作作风。在张楚廷先生看来,一个好的比较先进、比较文明的国家,是小政府大社会;一所优秀的有前途的大学应该是小行政大学堂。他先后担任校长的两所大学的行政机构和人员都很精干,尤其是湖南涉外经济学院,虽拥有24个本科专业,本科学生规模上万人,但基本形成了“小行政,大学堂”的格局。该校单肩挑的纯行政处级以上干部不到30人,科级干部不到40人,纯行政机构不到10个。而且,张楚廷先生还非常重视改进学校行政管理部门工作作风。早在1987年,时任湖南师大校长的张楚廷先生就在校级机关发起一场讨论:“我们应当有一种什么样的作风?”“可用怎样的语言来表达?”最后形成了湖南师大机关八字作风:平等、礼貌、准确、高效。他还对校办公室人员提出更具体的建议:在来人时,起身相迎;接电话时先问候对方:“你好!”并强调:“特别是学生、工人来了,更应该这样做。”[1](P22)张先生个人作为校长也从不以官自居,而是时刻警示自己:“自己会麻木不仁吗?自己真正懂得了尊重吗?人们的权利有被你忽略的地方吗?你也有意无意去损害了乃至剥夺了他人权利吗?……你也干那种强加于人的事吗?”[1](P207)2000年以后,张楚廷先生到湖南涉外经济学院担任校长,也在该校确定了学校八字机关作风:平等、尊重、尽责、高效。他还要求民办学校在这方面要比公办学校好很多才行,要特别能尊重人,特别能平等待人。

3.在校长岗位思考教育,思考怎样做校长。张楚廷先生在大学校长岗位做的是教育管理工作,思考得最多的也是教育问题,包括怎样做校长的问题。在湖南师大工作期间,他常常白天做教育管理工作,晚上做教育研究,管理与学术融合,写出了《校长学概论》(1994年)、《大学人文精神构架》(1996年)、《学校管理心理学》(1998年)、《学校管理学》(2000年)、《教育论》(2000年)等早期著作。这些研究都是张楚廷先生基于自己在大学校长岗位上的实际体悟去做的,尤其是《校长学概论》,体现了张楚廷先生对校长问题比较系统的理性思考,也是张楚廷先生作为一位大学校长对自身职业角色的自觉与自期。

凸显大学校长作为职位而非官位,究竟意味着什么?大学校长作为官位,又意味着什么?大学校长作为官位凸显的是大学校长的管的职能,这往往意味着对大学内在事理的忽视,而过于强调大学校长自身的长官意志,或者凸显大学校长作为体制化存在的一部分;一旦大学校长作为一个职位,作为一个平台,也就意味着大学校长乃是作为大学事理的体现者、承载者。换言之,大学校长把自己浸润在大学事与理之中,积极地探寻大学的事理,从而让校长自身成为大学事理显现的平台与空间,成为大学精神涌现的窗口。

强调大学校长作为职位而非官位,其基本意义乃在于凸显大学事理的优先性,强调大学校长对大学事理的充分进入,成为大学之理的承载者和显现者,而不是凌驾、游离于大学事理之上。校长深度地进入大学有机体之中,查漏补遗,引领学校发展。大学管理者的重心恰恰不是作为管理者的主体意志的呈现,而是如何弱化管理者个人的主体意志,尽可能多地认同于当下大学可见事务背后的事理之中,让大学之理在大学诸种可见事务中显现出来。大学之理并不是校长给出的、赋予的,恰恰校长之为校长乃是大学之理赋予的,大学之理引导着大学校长之为大学校长,大学之理让校长合法化,校长的存在让大学之理现实化。换言之,校长正是大学之理的肉身化,让大学之理转化成大学之事,同时让大学之事务浸润着大学之理。理在事中,理通过具体大学事务显现出来;事在理中,大学事务在大学之理的光照中。大学校长成为大学事与理融合的中介、载体、主体。在这个意义上,不是校长管着大学,而恰恰是大学管着校长,大学之事理引导、规约着校长的行动。试图管住大学的校长是作为官位的校长,试图为大学所管住的校长是作为职位与平台的校长。

二、理念先行:校长何以作为大学之理的体现者

校长的去官本位化,并非说去就去,更是一个去官本位之后怎么办,也就是以什么替代官本位实践方式的问题。大学管理实践在大学之事与理两个维度展开,大学之事中渗透大学之理,大学之理观照大学之事,大学之事与大学之理彼此融合,相互支撑。强调大学之理对大学之事的优先性,并不是指大学校长在大学管理实践之前或之初,一定要习得大量的高等教育理论(尽管这种理论的习得也是必要的),而是指大学校长的大学管理实务之中渗透着对大学之理的思考与追寻,大学校长的管理实践并不是基于个人权力本位的蛮干,而是基于对大学之理的遵循。这意味着大学之理对大学之事的优先性,并不是时间意义上的,而是逻辑意义上的,即让大学校长的管理实践浸润在大学之理的思索与追寻之中。大学之理成为大学之事的逻辑原点。

探究大学之理的核心乃是思考大学究竟是干什么的,也就是思考大学的根本目标与本体依据。对大学之理的思考,让大学校长越过每天遭遇的林林总总的大学事务,抵达大学的本质。张楚廷先生的大学理念主要在两个方面展开:

1.大学的使命是使学生成长为理想的自己。大学的中心是什么?换言之,大学之作为大学的根本理由是什么?大学理念的核心就是要回答一所大学存在的根本理由。大学存在的根本理由就是育人,究竟要培养什么样的人,这就成了校长之大学理念的中心问题。张楚廷先生对作为教育对象的人有着自己深刻的认识,他认为“人区别于其他一切动物的根本之所在是:人可以在自己的生命活动中获得新的生命。”[3]“学生是人,是正在进一步意识到自己是人的人,是在获得新的生命的生命,大学引导他们更像人,成为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存在和价值的人,成为更富生命力的人,成为高高大大的人,这是大学的一切命题的演绎出发点。”[1](P97)也正因如此,在张楚廷先生看来,比“教育观”更基本的是“学生观”,比“学生观”更基本的是“人观”[1](P93)。

张楚廷先生认为,学校管理、校长工作的逻辑起点是学生,没有学生就没有教师,没有学校,没有校长。帮助学生成长为他(她)理想中的自己是大学的不二使命。作为校长,他特别强调学校的第一原则是维护和发展学生作为人的尊严,把对学生的尊重作为第一原则看待;他信守自己对一位身高一米九三的学生更换床铺的承诺,一个礼拜之后就让人将新床送到了学生的寝室;他心里时刻想着学生的安危,每看到校园里的一个坑或一个洞,一定要求当天当晚必须填平或加盖;他经常思考着如何让学生拥有更多选择专业的权利,拥有更多成长的自由,并和他身边的同志一起坚定地维护学生的这种权利和自由;他深知人文教育对人才培养的重要性,总是力求为学生提供优质的人文课程,并为此而引进了高水平的人文课程的师资。他在工作中所经历的与学生相关的每一件事,都促使他自己从内心深处对“人是什么”、“应该怎样教育人、培养人”等问题作更多理性的思考。张楚廷先生曾记下这样一个故事:

数学系一名大二的女生因不假外宿违反校规受了处分。第二天,一位得知这个学生受到处分的教师,在课堂上刻意向她提出了一个她可能答不出的问题,她终于未答出,然后让她站着,请其他人回答,在并不短暂的回答过程里一直让她站着。就在当天下午,她来找我,见面时竟是号啕大哭,泣不成声,诉说着简单的语句:“对学校给我的处分,我很平静,故意让我罚站,我受不了啊!”她就这样重复着,没有更多的话。

我悉心地听着,看到她悲痛的样子和受伤的心,心里也不平静,难受极了。她的哭诉使我受到极大震撼。我悉心安慰受伤的她,我应当安抚她,她在受到处分时的平静和受罚站后的激烈反应都是十分正常的。我还不能不直接向她表明:老师让你罚站是错误的。

……这件事,也是促成我去对什么是人作更多思考的重要事件之一。不懂得人是什么,却又在做着教育人、培养人的工作的人实在不是很少啊。自那以后的十余年已过去了,这个学生的哭声却还留在我记忆里,她的哭声让我明白了人间的不少事理[1](P39-41)。

大学的中心在哪里?张楚廷先生的思考与实践的回答是学生,而且是人的意义上的学生,也就是如何让学生作为人而活在大学空间之中,其他大学事务都围绕人之意义上的学生而展开。这样,大学就呈现出以学生为中心的空间秩序,呈现出一种意义结构。如果说大学教师、学生、大学物理空间乃是构成大学的基本质料,那么,校长理念的意义就是给质料赋予形式,让大学作为意义空间显现出来。这种意义空间,或者说赋形的基本内涵,就是如何切实地以大学生成人为中心而建立大学诸种要素的内在秩序。

2.大学是一个大写的“学”字。大学的中心是育人,大学之育人与中小学阶段的教育显然有着明显的不同,这种不同在于“学”。与大学以育人为本密切相关、同等重要的命题就是大学以学问为基石。在张楚廷先生看来,大学的一切都与“学”有关,大学就是一个大写的“学”字,一流大学尤其如此:“一流大学确实靠一流学科;一流学科又靠一流学者;一流学者作用的充分发挥又靠一流的学长(校长及校长代表的管理层);靠学长一流的理念吸引一流的学者;这一切的一流还得看你是否培养了一流的学生;有没有培养出一流的学风;……有这么多一流的‘学’字,才铸就出一流的大学。”[4]他认为一所大学的水平取决于学科的水平,有了高水平的学科才能办出高水平的专业来,且学科水平是开发课程的决定性因素,课程的数量和质量基本上取决于学科水平。在大学里,学科虽然不是影响教育资源的唯一因素,但是决定性因素。一所高等学校,称不称为大学,与学科水平有关系,只有学科水平达到一定高度,才称得上大学。基于此观点,张楚廷先生对相关学科国内谁可以排第一,谁是第二,可谓了如指掌。他在湖南师大校长岗位上除了用心搞好学校优势学科建设之外,还克服大量困难抓了计算机科学、法学、经济学和工学等学科的建设。

为了让大学的“学”字写得更大,张楚廷先生概括了四句话:时为学所用,钱为学所花,物为学而在,人以学者先。这实际上就是他作为大学校长办学理念的体现。他是这样思考的,也是这样实践的。关于钱如何为“学”所花,他讲述了自己在湖南师大任校长时的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湖南)师大的办公楼是个两层楼的房子,只有1100平方米。有好几次教育厅要帮我们修一座比较好的办公楼,说这个学校水平这么高,就是办公楼太差了,水平比你低得多的学校的办公楼都比你的漂亮。那给钱给我就是了啦,他们就知道给钱是什么意思,他们一给钱,我就用于教学楼、教学仪器设备。我不需要办公楼,办公楼少,官员就少,官僚主义就少,我就是这个观点。我一拿到钱就投入到教学,所以我在省政府非常有信誉,有信誉他们就非常愿意给我钱,为什么?因为给我钱我用于学。好多人以为我“姓张的怎么搞的啊?他又不请他们吃饭,又不给烟抽,可要钱他还是要得到哦?”我确实不要请他们吃饭就可以要到钱,这就是靠办学理念去要钱。在涉外,董事长曾经想将办公室建得更漂亮、更大一点,我说用不着,这比师大的办公楼大得多,已足够了。这是同样的理念。

一所大学到底应该先有事,还是先有理?或者说一位大学校长应该先有大学的理念、理想,也就是作为大学校长的德性依据,还是先有事,也就是作为大学校长的现实行动?张楚廷先生给我们的答案是理念先行。校长乃是大学理念的勘探者。唯有当校长把心灵的触角伸向大学的形上世界,追寻大学的理想,触摸大学的真义,校长的大学实践才有内在的大学精神依据。

三、瞄准大学的战略性事务:校长何以作为大学之事的承载者

校长何以进入大学事务之中,而又不迷失大学的理想?校长对大学事务的管理显然不能事无巨细,校长对大学的管理乃是战略性的。这种战略性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立足大学发展的未来,把握大学发展的大势,甄定所在大学的办学目标;二是立足自身大学的发展历史与现实,查漏补缺,扬长补短,实现大学的累积性螺旋上升发展,而不是推倒重来的、颠覆性式的平面发展。诚如张楚廷先生本人所言:大学校长不仅需要有先进的理念,还要有善于运用观念、运用目标、运用文化进行管理的能力。尽管先进的理念可以犹如一座灯塔,但是,照亮了航程,并不能表明一定有有效的航行。高明的策略不仅是绝对必需的,而且它很可能构成先进理念的有机部分。成功的管理者是不可能止步于提出理念的,他们常常要花数年、十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把理念变为大学实际的生活。

张楚廷先生认为大学校长最应去做的是这样几件事:1)建立一批顶尖的学科,或地区顶尖,或全国顶尖,只要有可能,还要在更大范围内顶尖。2)为建立顶尖学科而聚集人才,当然必须是顶尖人才。可以根据招募的人才来确定发展什么学科,也可以根据想发展的学科来聚集人才,即可因神设庙,也可因庙请神。3)全力积厚学校的隐性文化,使这种文化十分优秀,树起学术至上、真理至上的旗帜,并以学术公正、学术自由确保学术的日益繁荣,创立具有鲜明个性的观念环境,让学校成为能吸纳杰出学者并能培养出杰出学者的殿堂[1](P429)。他在湖南师大念念在兹的三个“千方百计”是:千方百计建立一支高水平的教师队伍,千方百计改善办学条件,千方百计建设学校优秀的隐性文化。这三个方面相互支撑,核心是人才。在张楚廷先生看来,“要想办一流的大学,得从建设一流的师资着手。有了一流的学者,才有一流的学术、一流的学科、一流的学校。而没有一流的学者,一切全没有。”[1](P119)

大学育人目标的实现,大学长远性发展的基础,都可以归结为人才,人才乃是大学发展的命脉,或者说就是大学作为现实机体的命脉。湖南师范大学当时是三等的牌子(师范的牌子绝对在综合大学、理工科大学之后)、三等的码头、三等的财政,这种外部环境为学校发展,特别是为师资队伍建设形成了很大困难。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张楚廷先生提出并实践了这样的人才战略:

其一,确立师资建设日。1990年,湖南师大确立了第一个师资建设日。师资建设日定在每年的10月28日。师大的校庆是10月27日,“定在10月28日意味着,学校生日过后的第一天要想的、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师资建设。”[1](P175)

其二,较早发现博士的价值,较早采取行动。20世纪80年代末,全国师范院校教师中有博士学位的人数总共才200多一点,其中一半就在北京师大,湖南师大全校拥有博士学位的教师还不足10人。大约不到7年,湖南师大具有博士学位的教师已过百人,这一数据指标在全国师范院校排第二[1](P109)。有一批著名大学的博士来到学校,如北京大学生物化学博士梁宋平,北京师大的数学博士郭晋云,杭州大学和北京师大的语言学博士蒋冀骋与罗成琰,中国社科院的英语语言文学博士蒋洪新,武汉大学的法学博士蒋新苗、哲学博士卢风、邓安庆,等等。1993年3月8日,《光明日报》头版头条《何以引得凤凰来》报道了湖南师大师资的变化。“报道所产生的震撼,是一种观念的震荡,是人才战略的震撼。这一震撼一直延续到了20世纪末。”[1](P114)

其三,引进知名教授。随着博士的引进,陆续有一些已有很高学术地位的知名教授来到学校。其中,包括天体物理学家王永久,有有限元方法的中国流派代表人物、超收敛的首创者陈传淼,有在概率论方面已卓有成就的杨向群,有稍后一点来到的凝聚态物理方面已有很高造诣的物理学家颜家壬,有我国国际私法领域里的领军人物李双元。稍后还有著名数学家施咸亮、井竹君、史应光、顾永耕,有我国消费经济学创始人尹世杰、著名的冰川学家谢自楚、史学家麻天祥,还有90年代中后期来到的著名分析化学家姚守拙,在中国为数不多的乔姆斯基语言学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宁春岩等。后又面向海外招聘了五位特聘教授(长江计划学者),有来自美国的张健、邓洪文,来自北欧的印大中、吴秀山和来自日本的陈则。

随着人才战略的实施,学校实力显著增强,开始发生根本性变化,这些为学校进入“211”和后来的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90年代初,教育部呈请国务院批准实施“211工程”,全国面向21世纪重点建设100所大学。虽然师大进入“211工程”是一个历史事件,但在张楚廷看来,“它仍然只是一个过程,一个现象,其实质在于学校的学术进步、学科发展、师资壮大,其实质在于它以坚实的步伐前进了,其实质在于它用自己的奋斗使自己更像一所大学了。”[1](P263)2007年5月19日,湖南师大教科院举办了张楚廷教育思想研讨会,有人评价湖南师大进入“211”是张楚廷先生最大的成功。而张楚廷先生自己是如此回应的:

关于这样的观点,评价我的所谓成功,好像我最大的成功是“211”,我觉得这个还是“末”,不是“本”。我认为我对大学的理解的“本”还是在于人,当然在大学里面讲人,就比人还多一个字,即“人才”。我觉得我比较对得起我学校的更根本的东西,就是一种人才观的建立,当然也包括许多具体的行为,包括对人才的重视,和与之相关的策略、政策,一些比较有效的人才政策,但这些反映的还是人才观念。我觉得这个,可能还是我的根本。就在大家同样都很重视博士的时候,我觉得我更重视;有的还不太注意博士有多么大的作用的时候,包括在八十年代中期的时候,博士是普遍“滞销”的,博士是不被普遍看重的,在那个时候,我就看重了博士,看重了人才。当别人不太看重的时候,你看重吗?当别人也看重的时候,你更看重吗?当别人更看重的时候,你看重得更巧吗?我确实在根本上努力,由于这些努力,就结出了另外一个果实,派生出另外一个东西,这就是“211”工程。当然你可以说“211”工程本身体现的是一种精神,体现的是一种追求,但这只是精神和追求啊,“211”工程是在这种精神和追求的哺育之下才产出来的?所以比“211”工程本身还根本的依然是人和人的精神。

所谓大学者,非大楼,乃大师之谓也。梅贻琦的论述与其说是阐释大学理念,不如说是阐释大学事务。并不是大师就构成了大学,而是大师体现了大学的中心和灵魂。拥有了大师,可谓拥有了大学的资本与灵魂。有一种校长,他们目光如炬,紧盯着大学的重要事务,全力以赴。大学事务的中心就是人才,就是以大师为核心的大学教授。紧盯着大学的重要事务,而非紧盯着教育主管部门,可谓校长的天职。

四、大学校长如何面对社会:大学校长作为独立的知识人

大学校长要全身心地进入大学之理与事之中,这意味着校长需要有足够的独立性,不惧权威,不随大流,能够一边坚守自己的大学理想,另一边抓住大学的核心事务。大学校长要能坚守住大学的事理,这涉及到大学校长如何面对社会的问题。在这一点上,张楚廷先生有三点品质堪为人道:

1.无条件地强调独立思考。张楚廷先生在几十年的校长工作岗位上做过许多工作报告,每一份报告都出自他自己之手。他撰写的教育著作与教育论文字数已达数百万,也均为自己独立思考的结晶。无论是作工作报告,还是做教育研究,他都能坚持说自己的话,写自己的话。读张楚廷先生的文章,总是能让人感受到鲜明的浓浓的“楚廷风格”。不管是面对学校师生,还是面对上级领导和社会大众,他从不说官话套话假话。他经常对别人说:“真话不一定全说,但说出来的一定是真话”。他总是无条件地强调独立思考,鼓励大胆质疑和理性批判,这些都已深深渗透到了他的教育思想之中。

2.做事追求与众不同。张楚廷先生总是奉行这样一个为人处事的原则: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他处理任何事情都力求与众不同,即使是做同一件事,也想跟别人做得不一样。在湖南师范大学进入“211”之后不久的一年,安徽大学副校长韦穗来湖南访问师大,她在校园内考察后,在学校办公楼二会议室与张楚廷先生交谈了一个多小时:

她首先说来这里是为了向湖南师大学习的。我回应她:“希望你只是了解,而不是学。”并且对她说:“我非常愿意去了解别人,却非常不愿意学别人。我这样,更希望你也这样。”她质疑道:“了解不也是学习吗?”我答道:“我正是区分这两种学习的。我不仅了解别人,也研究别人,但即使别人做得很好,只要有可能,我就想做得不一样。”[1](P165)

独特的,才是自己的,一味跟随和模仿别人,只会离自己越来越远。正是张楚廷先生追求的这份“与众不同”,成就了风格独特的张楚廷、办学独特的湖南师范大学和文化独特的湖南涉外经济学院。

3.自己把握自己,不改变教育理想,不改变独立人格。作为大学校长,需要长期与政府部门和社会各界打交道,以获得多方的支持,帮助学校早日走向成功。张楚廷先生总结了两条:一是不断改变自己的落后状况,二是不懈坚持自己的教育理念。在处理大学校长和政府的关系问题上,他的原则是:既争取政府的支持,又不去争取政府“多余的”支持;既不盲目顶撞,更不盲目随从;既尊重政府的权限,又维护大学自身的权益[1](P274)。他认为在现实社会环境中,“对支持的争取和对阻挠的排除必然是同时存在的。无论是哪一种情形,核心在于把握自己,按照自己确立的教育理念坚定地策略地往前走。”[1](P271)

大学校长不仅仅是属于个人的身份,而应该是作为大学知识人的代表。大学校长应该作为大学知识人对社会说话的代表,需保持自己作为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展现出思想的力量和精神的力量。在此意义上,大学校长的独立人格无疑成为大学知识人独立人格的象征。

五、结语:好校长就是一所好学校

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梳理出大学校长的基本人格结构。大学校长的人格在理与事两个层面展开:在理的层面,大学校长不断地求知大学存在之真,以哲学的姿态来激情面对形上世界的大学理想;在事的层面,大学校长求贤若渴,牢牢地抓住人才这一大学事务的根本,以王的姿态来从容面对现实形态的大学实践;与此同时,大学校长需要以独立的姿态来面对国家与社会,也就是保持大学校长之于政府、社会、别的大学校长的必不可少的独立性。如果说在形上的大学世界里求取大学之真,是校长人格的眼睛;在现实的大学世界里抓住大学的核心,也就是人才,是校长人格的灵魂;那么,在现实的社会中保持必要的独立,这是校长人格的基石。

强调大学校长以理念先行,以哲学诉求为依据,同时紧抓住大学事务的中心,求得大学治理的秩序与正义,实际上是在重温柏拉图的哲学王理念。借用柏拉图的说法:除非哲学家当校长或校长成为哲学家,否则,大学是不可能真正成为大学之道的肉身所系。这或许是我们重温张楚廷先生作为校长人格范式的根本意义!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发展,越来越多地离不开大学。大学的发展全然寄托于大学校长,是不现实的。我们需要大学制度的保障。但如若没有一群杰出的大学校长,一个民族要拥有卓越的大学,是不可想象的。在目前大学制度尚不完善的背景下,一位好校长无疑就是一所好学校。其实即使是大学制度完善的欧美发达国家,一位好校长对一所好大学的意义也是举足轻重的。

高等教育改革的关键是走向法治。中国的法治之路又是如此漫长,头绪繁多、林林总总的改革始终没有取得根本性的突破,当下不妨从改革大学校长的选拔机制做起,让每一所大学都能拥有一位好校长。若如此,每一所大学才更有希望成为好的大学,大学更好或好大学增多之日,也即国家人才辈出、国力兴旺强大之时。

[1]张楚廷.张楚廷教育文集第四卷(校长叙论卷)[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7.

[2]张楚廷.校长是什么[J].当代教育论坛(校长教育研究),2007(2):118.

[3]张楚廷.高等教育哲学[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7:31.

[4]张楚廷.大学:一个大写的“学”字[J].高等教育研究,2005(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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