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音韵”在古汉语教材“通论”部分中的序次
2012-04-02邱光华
邱光华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047)
古代汉语“通论”部分是对古汉语理论知识的系统讲解,是古代汉语教材必不可少的重要组成部分。现行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古汉语教材通论部分教学内容的选择并不完全相同,但大体上都设有“文字”、“词汇”、“语法”、“音韵”等板块,有的还另设“修辞”、“训诂”、“古代的文体”、“古代文化常识”等板块。1950年代起,我国就开始了高校“古代汉语”教材的编纂工作,然而探讨古代汉语教材“通论”部分编次的专题论文,却鲜而见之。笔者拟检讨这一问题,努力为古汉语教材的编纂及古汉语的教学,提出建设性意见。
一
认为,现行汉语言文学专业古汉语教材通论部分的编次存在着问题,而这又集中体现在“音韵”板块的位置编排上。现行古汉语教材大都将“音韵”板块后置或者垫尾。如:
王力《古代汉语》[1]通论部分设置了三十二节,即:“(一)怎样查字典辞书、(二)古今词义的异同、(三)单音词,复音词,同义词、(四)词的本义和引申义、(五)汉字的构造、(六)古今字,异体字,繁简字、(七)判断句,也字、(八)叙述句,矣字,焉字、(九)否定句,否定词、(十)疑问句,疑问词、(十一)词类活用、(十二)人称代词,指示代词,者字,所字、(十三)连词,介词、(十四)句首句中语气词;词头,词尾、(十五)《诗经》的用韵、(十六)双声叠韵和古音通假、(十七)古书的注解(上)、(十八)古书的注解(下)、(十九)古代文化常识(一)天文,历法,乐律、(二十)古代文化常识(二)地理,职官,科举、(二十一)古代文化常识(三)姓名,礼俗,宗法、(二十二)古代文化常识(四)宫室,车马,饮食,衣饰,什物、(二十三)古文的文体及其特点、(二十四)古书的句读、(二十五)骈体文的构成(上)、(二十六)骈体文的构成(下)、(二十七)赋的构成、(二十八)古汉语的修辞、(二十九)诗律(上)、(三十)诗律(下)、(三十一)词律、(三十二)曲律。”
郭锡良《古代汉语》[2]通论部分设置了二十九节,即:“(一)怎样查字典辞书、(二)汉字的结构和发展、(三)古今词义的异同、(四)词的本义和引申义、(五)词类的活用、(六)古代汉语的词序、(七)古代汉语的判断句、(八)古代汉语的被动表示法、(九)副词、(十)代词、(十一)介词连词、(十二)语气词和词头、词尾、(十三)古代的姓氏和名号、(十四)古代的职官、(十五)古代的地理、(十六)古代的历法、(十七)古汉语常用工具书、(十八)古书的注解、(十九)古书的标点问题、(二十)古汉语今译问题、(二十一)古代的文体、(二十二)骈体文的构成、(二十三)辞赋的构成、(二十四)古代汉语的修辞方式、(二十五)古今语音的异同、(二十六)上古音简说、(二十七)古书的读音问题、(二十八)诗律、(二十九)词律。”
许嘉璐《古代汉语》[3]通论部分以“文字、词汇、语法、修辞、音韵与诗词格律、训诂”为次。
高小方《古代汉语》[4]通论部分以“文字、音韵、词汇、语法、诗律、古书注解、古书句读、古文今译、工具书使用和古代文化常识”为次。
张世禄《古代汉语教程》(重订本)[5]通论部分以“文字、词汇、语法、音韵”为次,另外将常用工具书介绍分类系于相应的章目之下。
王宁等《古代汉语通论》[6]以“文字、词汇、音韵、语法、古书阅读常识”为次。
张双棣等《古代汉语知识教程》[7]以“文字、词汇、语法、音韵”为次。
现行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古汉语教材大部分都将“音韵”板块置后或垫尾。这可能出于音韵难教、难学的考虑。但是,学习古汉语,不通古音,会处处窒碍。笔者认为这种编次是不科学的,是有违循序渐进的认知规律的。
二
物有本末,事有始终,依次而进,方能理清其头绪。《礼记·学记》上说:“杂施而不孙,则坏乱而不修。”古代著名教育家朱熹也说:“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朱熹《朱子全书·上皇帝疏》)音韵是古汉语知识的基础,没有基本的音韵知识(如古今语音的发展、上古音类、中古音类、古音工具书的使用等)作铺垫,教学“文字”、“词汇”、“语法”,乃至“古代文化常识”、“古代文体知识”时就会遇到羁绊。笔者认为,科学的编次应当是将“音韵”列于通论之首,接着才是“文字”、“词汇”、“语法”等语言性内容,此后才是“古代文体知识”、“古代文化常识”等文化性内容。由音以识字,由字以记词,由词以成句,由句以成文。前一板块为后一板块作铺垫,如此环环相扣,递次伸展。具体陈述如下。
第一,通假、形声等知识是“文字”板块不可缺少的内容,要想把这讲清楚,非要音韵作铺垫不可。
在古汉语书面语中,本有其字而不用,借用一个音同或音近的字来代替这个字的用字现象叫“通假”,其中这个借用的音同或音近的字叫“通假字”,而这个被代替的、本来应该用的字习惯上称之为“本字”。这种音同或音近关系是以古音为根据的,以今音看来常常不相同或不相近。有的学生很难理解这点。如经常碰到学生发问“‘亡’为什么通‘无’、‘能’为什么通‘耐’、‘矜’为什么通‘鳏’”,“我看它们读音并不相同相近”,一脸茫然。显然任课老师仅仅告诉他们古音是相同的,这是不够的。最起码,我们必须使学生树立语音发展演变的观念,必须教会学生学会查阅古音手册。我们必须既授之鱼又授之渔,教会学生在阅读古代文献时自己能够破除所遇到的通假字。
形声是用两个字分别表示意义和读音以合成新字的造字方法。许慎《说文解字·叙》:“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形声字的形旁表示该形声字的意义类属。形声字的声旁表示该形声字的读音。对于声旁表示形声字的读音,有些学生也是不能理解的,因为按今音来看,不少形声字的声旁的读音与该形声字的读音有了差距,如“工”之于“江”、“可”之于“河”等。这也需要音韵知识帮助学生来理解。
第二,联绵词、同源词是“词汇”板块常见的内容,要讲清楚这两个知识点,也需要音韵知识的帮助。
联绵词是汉语固有的双音节的单纯词。联绵词的前后两个音节具有或双声、或叠韵、或双声兼叠韵等的关系,这是联绵词在语音形式方面最重要的特点。判断前后两个音节是否具有这种特点,就需要上古音方面的基本知识。对于初学者来说,至少能够检索相关的工具书来作出自己的判断。另外,联绵词具有书写形式多样的特点,比如“逶迤”具有“委蛇”、“委佗”等多种写法。要理解这一点,我们必须懂得“古无舌上音”、“喻四近定”等古音条例。
同源词是从同一语源发展而来的语音和语义都有历史联系的一组词。一般认为上古音相通是系联同源词的一个条件,即几个词在上古韵部方面或是叠韵,或是对转关系;在古声母方面或是双声,或是旁纽关系。对转、旁纽等是音韵上的基本概念之一。如“臤”、“坚”、“鋻”、“紧”、“掔”是一组同源词,原因之一是因为这组词古音相通,它们的古韵同在真部,是为叠韵,声母同是喉牙音,是为旁纽。“臤”和“掔”都是溪母真部字,“坚”、“鋻”、“紧”都是见母真部字。可见,系联同源词也需要音韵上的知识来帮助。
第三,字与词的关系是古汉语教学的一个难点,要使学生理解二者之间的关系,音韵知识可以提供帮助。
文字是记录词的书面符号,文字与词是记录者与被记录者之间的关系。文字用自己的“形”通过记录词的“音”来进而记录词的“义”,文字的本质就是记音。所以同一个字,可以标示几个毫无关系的词。如“斤”这个字记录着两个词,一个是义为斧头的词。《说文·斤部》:“斤,斫木斧也。”另一个是义为重量单位的词。《史记·绛侯周勃世家》:“赐金五千斤。”反过来,同一个词也可以采用不同的字来标示。例如义为早上、早晨的词,在古代文献中既可以用“早”字来记录,也可以用“蚤”字来记录。《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明日,早令人求故人。”《管子·治国》:“蚤生而晚杀。”
之所以文献上会出现“同字异词”、“同词异字”现象,那是因为两个词读音相同那就用同一个字来记录、两个字读音相同那就可以记录同一个词。这音同的关系,有时需要利用音韵方面的知识来说明。
第四,虚词是古汉语语法教学的一个重点,要讲清楚,利用音韵知识将有事半功倍之效,特别对于一些语气词、叹词来说更是如此。语气词、叹词等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一般不会因为地域或时代而变化。马建忠《马氏文通》:“叹字者,所以鸣心中猝然之感发,而为不及转念之声也。斯声也,人籁也,尽人所同,无间乎方言,无别乎古今。”上古汉语中的一些语气词、叹词流传到后代,其音值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但是由于文字读音发生了变化,原先记录它们的字已经不同于这些语气词、叹词的音了,人们便换用另外一些与之音同的汉字记录这些语气词、叹词。例如“恶”、“於”古音同今“啊”,现在就转用“啊”字记录它。“呜呼”、“於戏”古音等同于今“啊哈”,现在就用“啊哈”这两个字来记录这一叹词。我们引导学生查阅古音工具书,就会使学生很容易地识破这些文字障碍。又如: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篇》)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问刘十九》)
我们懂得了“古无轻唇音”的条例,就知道前一句的“夫”古音同今“吧”字,后一句的“无”古音同今“吗”字,“夫”相当于今天的语气词“吧”,是个表示揣测的语气词,“无”相当于今天的语气词“吗”,是个表示疑问的语气词。
可见,讲语法也需要一定的音韵知识作铺垫。
第五,有些古代文体知识也需要音韵知识的帮助才能使学生明了。古代的碑志、箴铭、颂赞、辞赋等古文,都有用韵的特点,要认识这些文体的这一特点必须明了一定的音韵知识。更不用说诗词、歌谣等韵文文体了。诗词是讲究格律的,古音不同于今音,了解一定的古音知识,可以更好的帮助我们体会诗词的音乐美、节奏美。例如必须有一定音韵知识作铺垫才能认识近体诗在押韵、平仄、对仗等方面的格律。
近体诗押“平水韵”,并且偶句尾字押韵,第一句尾字如果是平声,一般要押韵,但不一定用本韵,用邻韵就可以了,如果是仄声,则不必押韵。其余的句子尾字是不能押韵的,并且要用仄声字。近体诗要调平仄,有对粘、拗救的规则。平水韵、平声韵、邻韵、仄声、平声等都是音韵上一些最基本的概念。甚至对仗的“借音对”也需要音韵上的知识才能判断两个字是否音同或音近。
另外,古代典籍常常是白文,没有标点,了解一定的音韵知识也可以帮助我们断句。如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乐府古题要解·白纻歌》“吴黄龙中,童谣云:‘行白者君,追汝句骊马’”就断错了句。作为童谣应当是押韵的,这首童谣押的是鱼部韵,“者”、“汝”、“马”都是鱼部字,当断为“行白者,君追汝,句骊马”,古人读起来才顺口。
事实上,有些教材已经察觉没有相关的音韵知识作铺垫,讲解通论其他内容就会受其掣肘,所以就在“音韵”部分插入了“词汇”部分的联绵词知识、“文字”部分的通假字知识等。王力《古代汉语》、高小方《古代汉语》就是这样编排的。但这种编排将整块内容予以分散,削弱了知识的系统性。笔者认为同一内容适宜放在一处集中讲述。
早期也有些古汉语教材是将音韵置于通论之首的。如1960年代,许威汉主编的《古汉语概述》[8]以“语音、文字、词汇、语法、标点”编次,1980年代,朱星主编的《古代汉语》[9]以“音韵、文字、词汇、语法、工具书”编次,吴福熙主编的《古代汉语》[10]以“语音、词汇、语法”编次。这种以音韵起首的编排做法应当重新拾起,特别是汉语言文学等专业的古汉语教材的编纂。因为对于这些专业来说,古汉语是最基础的学习课程之一,内容应当较文秘、新闻等专业的古汉语课程深刻些、全面些。
[1]王力.古代汉语[M].北京:中华书局,1999.
[2]郭锡良.古代汉语[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3]许嘉璐.古代汉语[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
[4]高小方.古代汉语[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3.
[5]张世禄.古代汉语教程(重订本)[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
[6]王宁等.古代汉语通论[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
[7]张双棣等.古代汉语知识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8]许威汉.古汉语概述[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60.
[9]朱星.古代汉语[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
[10]吴福熙.古代汉语[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