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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彩票的泛化与走向

2012-04-02刘力

关键词:彩票

刘力

(重庆师范大学 学报编辑部,重庆 400047)

清末彩票的泛化与走向

刘力

(重庆师范大学 学报编辑部,重庆 400047)

随着晚清政府的日趋衰败,朝廷拟设国家彩票以解财政困窘,各地方各行业亦纷纷开设千奇百怪的彩票。清末彩票的泛滥,使其迹近赌博,遭致了最终被禁绝的命运。

清末;国家彩票;地方彩票;行业彩票;迹近赌博

晚清彩票的产生,是近代社会变迁过程中的一个产物。一方面,源于对西洋舶来品吕宋票的效仿;另一方面,借助“尚义耻利”、“为善得福”这一中国传统道义资源,使其区别于传统射彩而具有了近代属性。对于本土早期的“义赈彩票”,社会民众基于“君子言义”以及“乐善之心”的道义观而给予认同,官方也采取不干涉态度。[1]然则,时至20世纪初叶,随着晚清政府的日趋衰败,彩票成为敛财牟利之手段,早期“为诸善举”的功效消失怠尽。这一内涵功效的变化,揭示了晚清政府不可能对彩票这“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的近代新生事物实施有效引导与监控,最终使其在辛亥革命前夕移风易俗的新政浪潮中,遭致了被禁绝的命运。

一、国家彩票的议设

进入20世纪初叶,随着清王朝统治的风雨飘摇,朝廷内部拟通过设置国家彩票而筹集款项的声音遂开始出现。

1901年8月,还在《辛丑条约》未签之时,总税务司英人赫德就为中国即将支付的赔款出谋划策,提议从速开办国家彩票,并为之拟定了较为具体的规划:

每一张票银五十两,共十万张。得彩者一万二千张,头彩得一百万,副彩二十万;二彩得六十万,副彩十万;三彩得四十万,副彩五万;四彩得三十万,副彩两万。余悉归小彩票,均得一百两。只许外洋人买,不许中国人买,如中国人买只能作小彩票,至多不得过十万元。[2]

赫德欲设国家彩票这一建议虽然最终“亦无消息”。不过,这却宣示了由朝廷开办彩票的信号。

随着庚子赔款的确定,以湖北签捐票的开办为代表,各省掀起以“善后赔款”为名义纷纷奏设彩票的高潮。在此潮流下,晚清最高层也不免心有所动。先是议和全权大臣庆亲王在开封奏请设立国家彩票,并保荐奭良及毓森董理其事。这一奏设尽管最后也不见其果,但表明了朝廷在面临现实的困境下,对彩票在观念认知上的一种变动。随后,又有御史徐堉接广东候补道陈明达举办“报国大彩票”之条陈,上奏请“归总大办”彩票,内称:

军国大用,不敷甚巨,派捐出于勉强,何如仿行彩票,使人乐从。查江南、顺直、湖北、浙江彩票,南北风行,颇资挹注。……又闻德人开办胶州彩票、奥人开办天津彩票,与其任外人侵占,何如自开,与其纷纭小办无济于事,何如归总大办。[3]

这里提及三点:其一,晚清财政的困窘不堪,这是摆在统治者面前最为迫切的问题,也是促使朝廷改变对彩票之观念与态度的现实因素;其二,相较于派捐,彩票更多自主与自愿成分,不太容易激生民怨,这对早已是内忧外患的晚清政府而言至关重要;其三,将已然成型的彩票市场统一收归国家开办,不仅可资挹注,还可挽利权。

对这一条陈,朝廷显然心有所动,遂著政务处会同户部进行商议。商议的结果,一方面将御史所拟章程咨行沿江沿海各督抚再行谘商,“情形将如何,归总办法能否如原奏所称,集款之数通筹会商,奏明覆办,所有遵议缘由是否有当”[3];另一方面,拟将广东闱姓、湖北、江南、广东各大彩票及各商埠所创办各种私立彩票一律停止,“将此爱国彩票在上海设立总局,颁发各省府州县,上自官员下至百姓,一律均买爱国彩票,不得买他种彩票”[4]。于此,就朝廷而言,不仅允准开办国家彩票,且试图以朝廷力量来为国家彩票开辟市场。

这里,朝廷议欲兴设国家彩票时,丝毫没有论及彩票“迹近赌博”、“有乖政体”、“有伤风化”,而更为注重的是各省督抚“如何归总”,“是否有当”。这与早期张之洞在两广任上奏请开弛闱姓之禁时,朝廷仅称要“孰权利害”如出一辙。而朝廷拟开彩票,无疑是一种与地方争利的行为,尤其是“归总开办”,更是旨在以上压下,掠夺各地方督抚的手中之利。显然,这一举措会招致督抚们的否决与抵制。故开设报国大彩票最终不了了之。

至1904年,又有户部尚书赵次珊为筹款计,而与各堂议定“拟奏请创国家大彩票”:

定准每年收数以六百万金为限,无论男妇均准买票。凡有得彩者,应得若干彩利,按三年陆续摊还。如有已得彩而不愿领彩利者,男人则赏给国民宝星一座,妇人则赏给国秀宝星一座。又宝星分为三等,视得彩利若干以定宝星等第。或有人趸批彩票到若干数者,亦按等赏给宝星。[5]

较之其他彩票开彩之后即兑换彩银,拟设的国家大彩票却是“彩利按三年陆续摊还”。此外,更试图以“宝星”之等级作为彩金之等级,这充分暴露了晚清部府籍彩票之名搜刮于民、敛财于民。

1909年,农工商部也以“经费支绌,一切实业无从兴办”为由,与度支部议商设农、工、商三项彩票,并拟第一次设工业彩票即名为“农工商部工业彩票”,额设一千万张,每张一元计,售洋一千万元。头彩一张得十万元,二彩二张各得洋五万元,其下以次递减。共发出彩洋一百万元,尚余九百万元,以八百万元开一大兴业公司,所余一百万元则以八成提作部用,是以二成报效国家。其不得彩之彩票,每票一张,作为八成入股。[6]农工商部这一计划于度支部处获得允准,但都察院安徽道御史黄瑞麟以彩票“有碍风俗”且民间“颇不乐从”而痛切奏陈。黄的奏陈得到政务处各王大臣的赞成,因而农工商部彩票“一时有停止消息”。[7]尽管如此,议设国家彩票的声音在晚清朝廷中始终不乏其音。

二、地方彩票纷起

上行下效,朝廷的举动无疑给了各省督抚乃至州县官员开办彩票以极大刺激。于是,各省市接踵效法,各地彩票遂风起云涌。

浙江毗邻上海,江南义赈彩票[8]创办以后,浙江反响热烈。省会杭州票店林立,销场畅旺。而不法奸商乘机而起,为利所逐,私售各种小彩票滥侧其间。[9]一时间,彩票市场热闹非凡。因此,当各省分摊赔款数额刚一确定,浙江官府就立即着手筹划彩票事宜。而消息一传出,立刻有数名彩票商表示愿意承揽。彩票商们所开具的报效额从五千到二万五不等。彩票商的踊跃又极大地鼓舞了浙江官方的开办热情。[10]

1901年10月,经浙江巡抚奏准,在浙江设立协济公司,发行浙江善后筹饷彩票,并通售全省及外省各埠。为保障彩票销售,浙江协济公司还特别声明:“除奏协济公司大票外,其余各科开设之彩票均不准在内地销售,如有私售,准本公司就近禀请地方官严禁,以杜抗违而保票务。”[11]这是企图利用官方行政力量来保障本省的彩票销售。这一举措在之后各省彩票发售过程中纷纷出现,从而出现彩票市场的分割以及地方保护主义。当然,这也引发了各省之间对于彩票市场的纷争。

上海是江南义赈彩票创设之地。创设之初,采取的方式是商办缴饷,并享六年专利。然随着各省督抚纷纷开设官办彩票以济要需,江督也按耐不住。1905年,适逢江南义赈票六年之期满,南洋大臣、两江总督(周馥)即以“办无成效”为由饬令停止。旋即,署督周委派梁道台荣翰、郑道台殿勋总办一切事宜,许道台炳榛为总稽查,参酌湖北签捐章程,以“扩充饷源”为名,兴设官办“南洋筹捐彩票”。[12]

南洋筹捐彩票仿照湖北签捐由官府主办,其官方色彩自然浓厚。仅从其第一会开彩之际地方大员文武官绅出席的盛况就可略窥一斑:

昨为南洋筹捐彩票第一会大票在南市商船会馆开彩之期,除江督特派江安粮道谭观察、上海道袁观察、江南即补道许苓西观察、提右营周参戎率同本埠文武官绅到场监视开彩外,又有吕镜宇尚书、吴仲(铎?)侍郎、李伯行、杨杏城、庞莱臣三京卿、蔡和甫学士、叶桐侯、李寿亭两军门、梅斐漪、严筱舫、周金缄、罗与三、郭诵茗、李咏裳诸观察,及商船会馆诸绅董,亦皆莅止。一若举行大典者,然殊可异也。[13]

南洋筹捐彩票属官办,与其所属当局的财政收益相关,因此,确保该彩票的畅销便是南洋当局份内之事。其首先采取的措施就是以“私票有碍官票销路”,而由南洋大臣批斥各属“一体严禁”。[14]因而,当浙江协济彩票兴起之时,立刻就引起了上海彩票方的不满,特由江督出面,先是札饬“所有彩票各销该本省地段”[15],继而明确指出“浙江彩票分销镇地与南洋官彩票销路有碍”,札饬常镇道“仿照杜绝外省铜元办法,查禁浙江彩票入境”。[16]之后,南洋大臣更是专为江、浙彩票分清界限事而札饬上海道:

以南洋彩票改归官办,销不足数,亏垫已多……惟查现在官票之滞销,实由外票私票之充斥。梁道原移称该局前请添设分票系为抵制长江一带私票起见,收回南洋本有之利源,补正票销数之不足,原无与各省互相行销之例。乃浙江商办彩票公司率即仿办,在与南洋地方禳售争利,是因抵制私票而反开浙票侵售之门,殊失当日禀立分票宗旨。且南洋究属官办,不能无所区别。敝道拟请咨明浙省大吏,以后南洋分票概不赴浙行销,该省分票亦不准在南洋地方出售,以期各抵各私,分清界限,彼此遵守。由地方官随时查察,如有违者,一体封禁。[17]

南洋当局之行为,“固为自保利权起”,但也表明随着彩票纷出,市场日益饱和,各地对彩票市场的争夺更为激烈,从而纷纷以行政力量干预之,实行地方保护主义。之后,浙江协济因“积欠捐款,弊窦百出”,于1906年被勒令停止。[18]而南洋官办筹捐彩票也因“开彩流弊恐多”,而于1907年由江督批斥复改为职商承办,更名为“江南赈捐公益彩票”。[19]至1909年11月,江南赈捐公益彩票再度变更为“江南筹捐公益彩票”,但仅仅试办三月便因江苏谘议局的“议决永远停止彩票”之议案而停办。[20]

与此同时,广东也出现了筹饷彩票。与浙江、湖北之首开不同,广东筹饷彩票不过是迎合其时之风气,将过去早已存在的彩票冠以“筹饷”之名而已。1902年,在浙江、湖北等省“善后赔款”彩票的影响下,广东将筹防彩票改名为筹饷彩票,希望如浙江、湖北一样,籍替朝廷归还庚子赔款的名义重新张旗,以促进彩票销售。同时,公司经理易人,公司名也由先前的中和改为恒丰。[21]然事隔两年,源丰公司替代恒丰承办广东彩票。[22]不足一年,广东彩票公司再易其主,永富公司接替源丰继续承销广东善后筹饷彩票。

浙江、广东均为晚清资本主义较为发达的地区,而这两个省所开办的善后赔款彩票在其行销规模及时间上都难与之前的江南义赈彩票匹敌。尤其是广东,更是三易其主。这就将一个铁的市场规律摆在了彩票商面前:在一定的时期内,彩票市场的容量是有限的,上海彩票的热销是因为其作为老市场的吞吐量,而各省彩票市场早已包括在上海市场之内。各地市场的创新无异于上海总市场的扩容,消化这一扩容因素的影响是需要时间的,而且任何一个新市场的建设,其本身也决非一蹴而就的事。有见于此,原本想靠彩票筹集赔款或以为生财之道的他省督抚们不由得望而却步。故之后两年内,彩票公司的创设出现了一个短暂的间歇期,直至“新政”这一新的籍口出现。

庚子之役后,清政府为自保,宣布实行“新政”。随着以教育和实业为主的新政事务的逐步展开,在在需款,孔亟需繁。于是,福建、河南、四川、安徽等省籍此奏请创设以新政筹款为托词的彩票公司。

福建彩票,由菲律宾华侨谢琦意创办,同时聘厦门绅士陈网(子显)担任公司经理。彩票名为“福建全省彩票”,总公司设在厦门,备有资本150,000元,声明以利润的20%报销福建地方政府,因此获得福建布政使批准立案以及闽浙总督的奏准。福建全省彩票于1904年4月30日开办发行。1905年8月发行至第十七期时,因开彩出现重大舞弊案,购票者群情激愤,怒而砸毁彩票公司。[23]事后,尽管重开第十七次头彩,舞弊之人陈振宽也于重开头彩之日就地正法[24],但因信誉全失,福建彩票公司遂“暂行停止”。[25]

河南彩票。河南先后办过两种彩票,第一种是1904年农历十月创办的工艺协捐彩票,发行至第三期,就因头彩舞弊案被取缔。[26]第二种是1905年以“筹款兴办各项要政”[27]而创办的河南协捐彩票,由河南巡抚奏准行销各省。但其主销场河南本省,民众穷困,购买力有限。为此,河南也采取官方派销之法,“派大县自百张起至数百张,小县自二三十张至百张”[28]。嗣后因经理者不得其人且有舞弊事故不能取信于人,至销场顿减遂不能支,于1906年3月停办。[29]

之外,江西还拟设江西彩票,并计划将余利一半归官,一半归商。[30]而广西也因兵灾之故,拟由原广益公司商人以三年缴饷二十万的价格获准开办彩票。[31]陕西原为西北偏僻之所,交通未便。至京汉铁路开通,有人贩鄂中签捐票前往售卖。初仅一家,未匝月骤增至五十余处。起初还为当地大吏出示严禁。[32]之后,却有自设彩票之请。1907年,陕西巡抚致邮传部,略云陕省筹办铁路极为艰,拟即奏请开办铁路彩票以期稍济急需。[33]

既然有了督抚奏办或掌控下的全省性彩票,隶属于其下的州县官自然不甘寂寞,于是也在自己的领地上开设或扶持一批州县一级的小型彩票公司。以其时风气较为闭塞的东北地区为例,自1906年东三省总督上奏请办彩票后,各种彩票就借机泛滥。到1908年底,“吉林、长春、黑龙江均已设有彩票公司”[34]。其中在奉天的一个小小安东之地,1909年春就连开永济、公济两家公司。其中,永济不仅销售于本城,而且,“各外埠购票,得彩者甚巨”[35]。

上述这些以地域为主开办的从善后赔款到新政筹款的形形色色彩票,从总体上看,大多规模较小,存在周期也较短,且大多因舞弊而被迫停止,这表明了晚清彩票市场的混乱失序。与此同时,在各行业,彩票也雨后春笋般涌现。

三、行业彩票的泛滥

清末彩票,作为意在敛财的“筹款之新法”,层出不穷,愈变愈奇,在诸多行业间泛滥开来。

大量破产之企业纷纷借开办彩票作为抵偿债务的有效渠道。江苏实业最发达,经过一翻优胜劣汰的市场竞争,不少企业纷纷破产,欠下大笔官债。于是,江苏首创企业破产彩票。1905年,镇江富商尹稚山商号破产,由地方政府出面,将其不动产估价后发售彩票50000张,每张售价8元,“头彩得巨宅一所,末彩得纱袍一件”,销售所得,“足抵官款之亏空”。[36]这种清点倒闭企业资产,以发行彩票所得来抵还债款的办法,随后被更多的借用。“倒闭商号开彩渔利”成为晚清后期彩票泛滥的一种主要形式。[37]

1907年,上海泰昌东、同泰丰两号亏倒庄款甚巨,各庄查明该两号帐目已无现银货物可以抵补,只有房地古玩股份车辆等件。于是,各庄联名禀请“援照上年尹商倒闭后公益办法分售彩票,名曰协议保商票”。意在籍众人之力以补被欠各庄之亏。仿照湖北签捐票号数额设六万张,照湖北票价售洋六元,头彩一张,得坐落上海英租界新闸路辛家花园一所,计道契地二十三亩有零,园内楼台亭阁二十余处,围墙走廊池沼一应俱全,估价值银十八万,实为巨彩。[38]

1908年,江苏淮安王肇庆当典闭歇,亏空公款汇票二十八万元,为此,湖北通山县知县刘雯卿等联名叩请援照尹辛等商成案分售彩票,用以摊还欠款。[39]

京师更有福寿全、同德福诸铺因亏累倒闭,遂由外城巡警总厅照会京师商务总会清理货账,并以维持市面起见,拟定开设“同益保商票”,仿照湖北签捐票号码开彩,额设六万张,每张售洋十二元。[40]

这种以倒闭企业资产作彩以偿还债务的彩票,大多是一次性的,对本省彩票市场的冲击较小,还可籍此减少破产亏损额,因此大多得到当地官府的允准批复。然而,其后来几演变为清末彩票的洪流。随之也是弊端百出,失其原意,企业一有亏损即开办彩票。江苏银行倒闭有“赔债彩票”[41]出,江西银行生意不畅特出“新股彩票”[42],开封工艺局所制各物因难畅售遂发行“工艺彩票”[43]。

此外,一些州县官吏在去任之时,特籍彩票以敛资。时有媒体报道:山东盐城县席画堂大令去任之时,由某董托言官以“亏欠正供”为由,发行义廉堂彩票二千六百张,每张三元。散派四乡各户,稍有身家者必被送二三十张或五六十张不等,令其转托亲友。如若无出托销,除派收一半外,余票勒令每张出洋一元,极少的准以五毛,始准将票收回,随又派送别家票内。且至载明的开彩之期,却“至尽寂然”。一时被传为“奇谈”“奇闻”。[44]

在山东肥城,其知县苏桢瑞因办理自治事宜,筹款维艰,乃独出心裁创办彩票,美其名曰“公益”。每次共出彩票五千张,每张卖制钱两吊,共得制钱一万吊。以三成归红彩,头彩得钱五百吊,二彩二百吊,以下折半。其余七成半归新政经费,本归经理人酬劳。但初次创办无人购买,该县乃传各社长,令其酌量分派。各社长承领彩票,即赴村庄勒派,乡民大动公愤,拟以野蛮手段对待。各社长既不敢干犯众怒,又不敢违背县谕,很是作难。县里是屡派差人饬催,各社长不得了局,多有因此逃跑了的。[45]舆论言道:“从未有闻有官家用强迫压力手段勒令人民买彩票者,此风一开,效而尤之,中国将成赌魔世界了。”呼吁政府即将所有彩票雷厉风行,“一律严禁”,“不然成天际嚷嚷禁赌呀禁赌呀,那不叫做掩耳盗铃吗”?[45]

在千奇百怪的众多彩票中,让人大跌眼镜的莫过于妓女彩票。在天津,有女优小连芬系自幼被人拐卖于娼寮,之后经其父查得,巡警总局判定小连芬交济良所择配,拟订身价洋二千元,“现该所以所定女优身价较昂……不易出,方拟仿各省彩票办法,出彩票三千张,每张二元,共取彩六千元,得头彩者即领小连芬”。[46]一如舆论所言,此“可谓彩票之中之别开生面者矣”[46]。

更有甚者,上海因彩票盛行,新老北门内外一带房屋因开设票店,租价为之大涨,于是某善堂董为谋利起见,“擅将老北门外西吊桥□前道所创之便民坑厕,围以竹笆用泥填满,改建市房”[47]。

晚清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段特殊时期,内忧外患重大事件难以缕述,彩票泛滥不过是一种细微的社会现象,但它反映的是清政府在其统治的最后十年间权力式微,无力对国家实行有效管理而出现的一种失序状况。各省要做的事,中央政府难有效干预;同样,州县滥发彩票,督抚也莫可奈何;以致一城一邑之地,彩票尤成为风景所在。

1909年写的《新上海》,其中第十四回有一段描写当时上海彩票市场的风情:

只见店铺鳞次栉比,招牌儿密密层层,金书大字,什麽必得利咧,快发财咧,亿屡中咧,更有红纸牌儿写着头彩志喜、三彩志喜、明日开彩、快请发财等,五花八门,几于目不暇接。耳朵里只听得湖北票后日开彩,还剩一张头彩,可要买了去!江南票可要买两张,上月的头彩是小号卖出的呢!那边又道喂头彩不要错过了,快来买,快来买!只见每家柜台里头都靠着一人或是两人,手里高擎这彩票儿,高声喊嚷。[48]

随着晚清财政日益窘迫,地方疆吏为觅财源困苦难言,故对凡能有助于地方或中央缓解财政困境的奏请均奏者不拒,一一允准。“近年以来,我国财政支绌,司农有仰屋之嗟,疆吏兴徒炊之叹,而又举行新政,待用孔殷,既无可筹之捐,又乏可加之税,悉索敝赋,罗掘俱穷,苟有能筹及经济问题者,往往一言甫入,立见施行。”[49]而彩票以其聚资的便捷有效而倍受青睐:

于是巨商大贾籍提款报效为名,而有中国彩票之设立,总行于大埠而分达于各省。整张之外又有分条,大票之外又有副票。其弊窦虽业滋,其为数尚无多。封疆大吏以其误民也,收回票权改归官办。于是湖北为之倡,南洋为之继,而浙江河南等省又复纷纷推波助澜,而全国国民之思想,人人堕落发财梦寐中,利欲之心日昌日炽,盖有不可复遏之势矣。[50]

各种名目、各色形态的彩票层出不穷,“按湘省近来多有以书籍字画开彩者,此不肖子弟所为;又有以修庙装金开彩者,此不肖僧道之所为”[51]。彩票兴盛之地,票店更是星罗棋布,武昌“每一大街,长不过二百码,而售彩票者,竟有四家;凡彩票之店,装饰华丽,颇动人目”[52]。这与起初因“赈灾”“义赈”之需而发行的义赈彩票相去甚远。

《大公报》称其时中国乃一“赌世界”,从地域上言之,“是一省有一彩票公司,则一赌场也,有十彩票公司,则十赌场也”[53];从行业上而论,“因维持学款而办教育彩票,因筹济灾民而办筹赈彩票犹可言也;乃至商家破产以彩票为赔偿之法,报纸滞销以彩票为推行之法;甚且创办铁路而有铁路彩票之发行,振兴实业而有实业彩票之偏布”。[54]“循此以往,吾恐将来办海军偿赔款,无不可以彩票之法维持经济,吾以名之曰‘赌世界’”[54]。

伴随彩票泛滥而来的是其弊端叠出,先有湖北签捐彩票的摇彩作弊,后有福建彩票、河南彩票等也因其开彩作弊而被迫关闭。官办彩票尚且如此,遑论其他小彩小票,“小票之开,其居心已属不良,设或售票不多而大彩已为人买去,则一得外洋电报立即闭门逃去,俾持票取钱者不得其门而入,无多控告无所着里。……此店一关,只存空票,不但所已得之彩悉成画饼,并购票之钱亦付东流,若是者往往而有”[55]。不仅如此,彩票票行在兑换彩银时,“非搀和伪洋即多方克扣,致滋闹者时有所闻,市面败坏”[56]。

彩票的泛滥与弊漏引起社会舆论的极大关注,“彩票无赌之形迹,有赌之性质,其势力膨胀能使天下之人,无贵无贱,无老无少,无男无女,无聚无散,无远无近,无忙无暇,皆入于赌局之中而不自觉。”[53]随着新政的施行,有报刊呼吁“欲求吏治者,必先停捐;欲兴工商业者,必先停彩票”[57]。有见于彩票泛滥实与政体大有乖谬,故舆论言道,“一切弊政不可不改革,彩票为之弊之尤,与宪政之进行,最相抵触”[58],呼吁政府应立即取缔彩票。

籍此,由媒体舆论开其端,要求禁绝彩票的呼声不绝如耳,最终汇成一股汹涌浪潮,推动着晚清彩票的禁绝。

[1] 刘力.晚清舶来品——西洋吕宋票述略[J].重庆师范大学学报,2008,(1).

[2] 时事要闻[N].中外日报,1901-08-14.

[3] 政务处议复关于开办彩票的奏稿[Z].全宗:政务处,案卷号:36;明清第一档案馆.

[4] 时事要闻[N].大公报,1903-01-05.

[5] “时事要闻”(议设国家彩票)[N].大公报,1904-11-04.

[6] 农工商部奏办兴业大彩票[N].申报,1909-10-10.

[7] 农工商部彩票之将停办[N].顺天时报,1909-11-17.

[8] 刘力.道德与经济博弈下的晚清彩票——以“江南义赈票“为中心的探讨[J].福建论坛,2009,(2).

[9] 查禁彩票[N].中外日报,1900-05-25.

[10] 创设彩票[N].中外日报,1901-11-20;争开彩票再志[N].中外日报,1901-12-13.

[11] “广告”[N].中外日报,1902-01-10.

[12] 开办南洋筹捐官彩票总局广告[N].中外日报,1905-05-13;官彩票又将出现[N].大公报,1905-05-13.

[13] 举行开彩大典[N].中外日报,1905-06-23.

[14] 筹办南洋筹捐彩票总局[N].申报,1905-10-28.

[15] 饬禁浙江彩票[N].中外日报,1906-01-06.

[16] 查禁浙江彩票入境[N].申报,1906-01-08.

[17] 南洋大臣札上海道文(为江浙彩票分清界限事)[N].申报,1906-01-10.

[18] 彩票拟招富商承办[N].申报,1906-05-02.

[19] 江督批江南筹款局详禀(为改办彩票事)[N].申报,1907-01-01.

[20] 奏办江南筹捐公益彩票大票开彩广告[N].申报,1909-11-11;停办江南彩票广告[N].申报,1910-04-05.

[21] 筹禁广东各项赌馆议案[A].广东谘议局第一次会议报告书[Z].馆藏北京社会科学研究院近代史所资料室。

[22] 筹办广东筹饷彩票六月十三日开彩[N].中外日报,1906-07-26.

[23] 彩票公司因作弊被毁[N].申报,1905-08-16.

[24] 福建彩票公司舞弊之陈振宽拟即正法[N].申报,1905-08-29.

[25] 福建全省彩票公司告白[N].申报,1905-08-25.

[26] 志豫省彩票情形[N].时报,1905-04-04.

[27] 奏办河南协捐彩票总局[N].中外日报,1906-03-06.

[28] 记彩票情形[N].中外日报,1906-01-31.

[29] 协捐彩票停办[N].中外日报,1906-04-04;河南彩票停止兑红广告[N].申报,1906-05-29.

[30] 赣兴彩票[N].申报,1902-11-25.

[31] 拟兴彩票[N].申报,1903-05-11.

[32] 论兴业彩票之误国殃民[N].新闻报,1909-10-13.

[33] 陕省拟办铁路彩票[N].大公报,1907-04-03.

[34] 不准开设彩票公司[N].大公报,1908-12-19.

[35] 安东永济彩票公司广告[N].盛京时报,1909-03-28;公济彩票组织已成[N].盛京时报,1909-04-04.

[36] 变产新法[N].大公报,1905-08-09.

[37] 彩票将禁[N].大公报,1910-12-12.

[38] 协议保商票章程[N].中外日报,1907-06-19.

[39] 均益彩票缘起[N].大公报,1908-10-11.

[40] 示购彩票[N].大公报,1908-11-04.

[41] (江苏)拟开银行陪债彩票[N].大公报,1909-07-25.

[42] 储蓄银行新股彩票[N].申报,1908-05-27.

[43] 汴省开办工艺彩票[N].申报,1907-05-09.

[44] 县官发卖彩票奇闻[N].申报,1908-10-21.

[45] 新政强迫彩票之奇闻[N].正宗爱国报,1910-05-19.

[46] 济良所拟开女优彩票[N].中外日报,1908-07-20.

[47] 堂董擅自填坑厕[N].中外日报,1905-04-24.

[48] 转引自刘善龄.晚清上海彩票轶事[J].寻根,2005,(1).

[49] 论度支部议稽查鄂皖彩票饷项之弊[N].大公报,1909-09-22(23).

[50] 论速宜停止彩票[N].大公报,1906-07-22.

[51] 示禁赌彩[N].大公报,1902-12-14.

[52] 论湖北富签票事[N].中外日报,1902-04-10.

[53] 速停彩票议[N].大公报,1910-06-18.

[54] 闲评一[N].大公报,1909-10-07.

[55] 论杭城严禁小票[N].申报,1891-08-29.

[56] 彩票宜禁[N].大公报,1903-05-05.

[57] 论彩票大有害于实业[N].中外日报,1903-08-29.

[58] 咄咄!政府乃欲开办彩票耶?[N].中华新报,1909-10-20.

The Generalization and Trend of Lottery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Liu Li
(Editorial Department of Journal,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Chongqing 400047,China)

With the declining of late Qing government,the Court proposed to alleviate the financial difficulties of the national lottery.All sorts of strange lottery tickets were established and this lead to many abuses.The spread of the lottery in late Qing Dynasty and it is akin to gambling,this lead to its ultimate fate of being banned.

the late Qing Dynasty;the national lottery;local lottery;industry lottery;akin to gambling

K14

A

1673-0429(2012)03-0019-08

2012-03-12

刘力(1975-),女,重庆师范大学学报编辑部,副研究员、历史学博士,硕士生导师。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基金资助“道义与法令:晚清赈灾与中国近代彩票(项目批准号: 09YJC770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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