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鲁迅研究综述
2012-04-01崔云伟刘增人
崔云伟 刘增人
2011年鲁迅研究综述
崔云伟 刘增人
(1.山东艺术学院 艺术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2.青岛大学,山东 青岛 266071)
2011年鲁迅作品研究呈现出异彩纷呈、 创意不断的局面。汪晖、 谭桂林、 吴康皆对鲁迅小说发表了极为精彩的看法。张鑫、 李玉明、 吴翔宇的《野草》研究均可称得上别具一格。潘世圣、 李宗刚的《朝花夕拾》研究,田刚、 薛羽的鲁迅杂文研究,刘克敌的鲁迅日记研究,孙郁的《鲁迅话语的纬度》皆有其新颖独到之处。思想研究主要集中为八个专题:鲁迅与当代中国、 鲁迅与辛亥革命、 鲁迅与启蒙、 鲁迅与左翼、 鲁迅的精神特质、 鲁迅的个体价值、 鲁迅与中国传统文化、 鲁迅的传播与接受等,王富仁、 张福贵、 郜元宝、 刘家鸣、 李泽厚、 刘再复、 周楠本、 曹振华、 李怡、 孙郁、 宋剑华、 闵抗生、 魏韶华、 王得后、 王晓初、 王学谦、 徐改平、 田刚、 林宁等的文章皆堪称优异之作。鲁迅生平研究集中表现为:张梦阳的鲁迅与琴姑研究、 曹振华的鲁迅与祖父研究、 孙郁的鲁迅与章太炎研究、刘家鸣的鲁迅传记研究。鲁迅与艺术研究中,许祖华、 崔云伟、 许江、 陈新年的论述最为突出。钱理群、 陈国恩、 冯光廉等的鲁迅与教学研究,吴作桥、 陈龙的鲁迅与学术研究,周楠本、 朱金顺、 孙可为的鲁迅史料研究,皆能使人耳目一新。鲁迅研究之研究大放异彩,集中表现为五个专题:日本鲁迅研究之研究,赵京华、 孙郁、 孙玉石的文章最为引人注目;韩国鲁迅研究之研究;法国鲁迅研究之研究;鲁迅学人自述,朱正自述值得深读;鲁迅研究学人研究,陈漱渝、 张梦阳、 寇志明、 袁良骏、 房向东等关于鲁迅学人的阐释皆能予人以新的感受和认识。
鲁迅;作品;思想;生平;艺术;教学;学术;史料;研究之研究;综述
2011年是鲁迅诞辰130周年、 逝世75周年。为了纪念这一盛事,北京、 上海、 天津、 绍兴等地纷纷召开了隆重会议,举办了多项丰富多彩的纪念活动。来自海内外的众多著名鲁迅研究专家纷纷与会,围绕各项议题展开了自由而热烈的探讨。会议刊印了论文集,集中登载了一大批高质量的学术论文。《鲁迅研究月刊》、 《上海鲁迅研究》、 《绍兴鲁迅研究》、 《民族魂》(前身《广东鲁迅世界》)等专门的鲁迅研究刊物亦持续发挥了重镇和领军作用。除此之外,其他众多学术刊物也趁势而上,不约而同开辟了各种鲁迅纪念专栏和纪念专题。据不完全统计,开辟“纪念鲁迅诞辰130周年”专栏的报刊杂志主要有: 《武汉大学学报》2011年第5期、 《天津师范大学学报》2011年第4期、 《杭州师范大学学报》2011年第5期、 《现代中文学刊》2011年第3期、 《文艺理论与批评》2011年第5期、 《学术月刊》2011年第11期(该刊所设“不能忘却的的记念”5篇笔谈,实际即是对鲁迅诞辰的纪念)、 《读书》2011年第9期、 《滨州学院学报》2011年第4期、 《文艺报》2011年9月16日、 《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9月20日等。虽不标明纪念鲁迅诞辰,但实际上亦开设了鲁迅研究专题的刊物也多不胜举,如: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1年第8期、 《东岳论丛》2011年第8期、 《汉语言文学研究》2011年第3期等。所有这些鲁迅研究刊物、 鲁迅纪念专栏、 鲁迅会议论文集,加上在本年度出版的一大批鲁迅研究专著、 鲁迅作品集和在为数更多的学术期刊杂志中出现的有关鲁迅研究的文章,都汇集起来共同形成了一个异彩纷呈、 创意不断的局面,共同把2011年的鲁迅研究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一、 鲁迅作品研究
1、 鲁迅小说研究。主要包括《呐喊》、 《彷徨》、《故事新编》研究。
与《呐喊》研究有关的文章主要集中在《阿Q正传》、 《狂人日记》、 《故乡》。
汪晖《阿Q生命中的六个瞬间》[1](以下简称《瞬间》)试图对《阿Q正传》做出新的阅读。该文洋洋五万余言,主要观点有:其一、 在阿Q的生命中,存在着六个卑微的瞬间,分别是: “失败的苦痛”与“无可适从”;性与饥饿;“无聊”;死。鲁迅对阿Q生命中的这些隐秘瞬间的描写,是对“精神胜利法”失效的可能性的发掘;他对本能、 直觉的观察,也是对于超越外界注视的目光是否能够产生新的意识的探索。失败感、 无所适从、 无聊、恐惧和自我的片刻丧失,在这里也都可以帮助我们理解阿Q是否会成为革命党这一问题。鲁迅对于革命的描述,革命和不准革命,造反的本能与只要有革命就会有阿Q这样的革命党的暗示,都在这样的细节和叙述里找到了根据。《阿Q正传》中的六个瞬间,也是阿Q“觉醒”的契机。在理解了这些瞬间之后,我们重读小说的小序,以及作者关于阿Q不能入传的四个理由,对于这篇小说就会产生新的理解。这是一个开放的经典,与其说《阿Q正传》创造了一个精神胜利法的典型,不如说提示了突破精神胜利法的契机。这些契机正是无数中国人最终会参与到革命中来的预言,正是这些卑微的瞬间,将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阿Q镌刻在空洞的深处,就像寄居于我们身体中的“鬼”一样,难以驱除。其二、 在《阿Q正传》中,鲁迅试图抓住阿Q生命中的六个瞬间,通过对精神胜利法的诊断和展示,激发人们“向下超越”——即向着他们的直觉和本能所展示的现实关系超越、 向着非历史的领域超越。革命不可能停留在直觉和本能的范畴里,但直觉和本能不但透露了真实的需求和真实的关系,而且也直白地表达了改变这一关系的愿望。因此,不是向上超越,即摆脱本能、直觉,进入历史的谱系,而是向下超越,潜入鬼的世界,深化和穿越本能和直觉,获得对于被历史谱系所压抑的谱系的把握,进而展现世界的总体性。在“久没有所谓中华民国”的世界里,如果说《阿Q正传》是对作为开端的辛亥革命的一个探索,那么,这个开端也就存在于向下超越的可能性和必要性之中——这是生命的完成,也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观的诞生。在这个意义上, 《阿Q正传》是中国革命开端时代的寓言。
《瞬间》发表以后,谭桂林[2]随即与之展开商榷,认为《瞬间》无论是在对阿Q的“革命性”的评价上,还是在对《阿Q正传》这一经典文本的解读上,都存在着一些令人疑惑的问题。从鲁迅研究史的角度看, 《瞬间》对阿Q“革命性”的内容与意义的发掘,其深广程度并没有超越当年陈涌的论述, 《瞬间》的意义在于它从欲望、 本能这种个体的深层心理因素探讨和分析了阿Q“革命性”的内在逻辑。在《阿Q正传》中,阿Q的欲望、 本能与直觉始终是与他的精神胜利法联系在一起的,是精神胜利法之所以能够成为胜利法则的事实依据。鲁迅的目的在于通过这些欲望、 本能和直觉的精神化解,突出国民灵魂中的精神胜利法的无所不能。鲁迅对于阿Q的欲望、 本能和直觉体现出的所谓“革命性”始终保持的是一种清醒而深刻的批判精神。针对汪晖“向下超越”的观点,谭桂林认为,这个论断本身即已包含着无法圆成的矛盾性,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观的诞生”只是汪晖自己的哲学沉思的结果,而与鲁迅无关,不应该以“鲁迅试图”的表达方式,嫁接到鲁迅的头上。在谭桂林看来,鲁迅笔下的革命主要有两种:一是民族国家现实生存中实际发生了的革命事件,一是鲁迅心目中对于革命的一个纯粹理想形式。鲁迅心目中的辛亥革命应是一场“人性革命”,而非如汪晖所言的“道德革命”。“人性革命”是一个永远的、 不断的革命过程,它不会也不可能通过某种具体的政治秩序和社会制度的变革就能毕其功于一役,因而鲁迅的“人性革命”理念乃是一种纯粹的革命理念,不是任何现实的具体的革命事件可以取代和圆成的。
吴康《“怕”与“畏”的思与诗》[3]认为,鲁迅小说《狂人日记》以文学的或诗的书写映证了海德格尔关于怕与畏的思考。小说始于狂人就近生存的莫名的怕,就怕而展开生存之思,思及世人的“吃人”心思,思及一部民族仁义道德遮蔽下的“吃人”历史,思及这部历史残忍的吃人方式。这样就使狂人深陷于“无”的存在境域中了,亦使狂人于无中看到了“有”,看到了本己能在的“真的人”,从而发出他朝向现代的“呐喊”来。这正是海德格尔所说的畏的展开状态。吴康先生自21世纪以来一直致力于鲁迅与存在主义研究,相继在《文学评论》、 《鲁迅研究月刊》等重要刊物发表论文20多篇,并于2010年推出力作: 《书写沉默:鲁迅存在的意义》[4],笔者曾在历年的鲁迅研究综述中重点评述。先生积淀沉实、 学养丰富,无奈天妒英才,竟因积劳成疾,遽尔英年早逝,此诚鲁迅研究界一重大损失。谨致诚挚敬意,惟愿安息。[5]
对《狂人日记》作出精彩解读的还有张直心的《〈狂人日记〉:鲁迅与托尔斯泰同名小说互阐》[6]、朱羽的《革命、 寓言与历史意识》[7]等。
李云雷在《〈故乡〉与现代知识分子的“乡愁”》[8]中指出, 《故乡》表达了现代中国人,尤其是现代知识分子的一种普遍经验。在这篇小说中,鲁迅表达了启蒙知识分子与乡村的疏离感。这种疏离同时是一种新知识在面对旧世界时的态度:一个旧日熟悉的世界,在一种新眼光的注视下,呈现出了它黯淡乃至黑暗的一面,但同时他又不能决绝地弃之而去。对于我们来说, 《故乡》是一种永恒的乡愁,它凝聚了现代知识分子面对故乡时的复杂情感与内心的分裂,写出了一个时代的集体无意识。在今天我们需要时时凝望《故乡》, 也需要超越《故乡》, 将我们难以描述的“乡愁”铭刻在记忆与文字中。
与《彷徨》研究有关的文章主要集中在《肥皂》、 《离婚》。
赵牧[9]在重读《肥皂》时指出,鲁迅在《肥皂》中不仅透过情色想象将四铭描绘成一个伪君子,而且在家庭闹剧中暴露了他置身其中的权力秩序。四铭和太太分属两套几乎完全不相兼容的话语体系,只在宏大政治或道德话语层面,他才有资格作太太的主导,而这时太太的随声附和以及漫不经心,看起来维护了他的权威,却悄然完成了对其权威的消解与颠覆。道德家的激情和牢骚家的不平一遇到具体而微的日常生活的反诘就变得岌岌可危,由此导致的是四铭在宏大话语掩盖下的淫心终于现出原形,他的自以为在家庭权力秩序中的优越地位及有关国计民生和文化道德的迂阔的议论也在无形中受到揶揄和嘲讽。
在近代中国农村的基层,士绅们是乡村权力的实际掌控者,也是连接民间和国家权力体系的枢纽。陈婵[10]认为,鲁迅的小说集《呐喊》和《彷徨》为我们呈现了中国近代尤其是辛亥革命前后乡村个人和家庭之外的公共生活空间,包括社庙、 士绅的客厅、 茶馆、 酒店、 街道和航船等。小说《离婚》, 把一个普通农妇和丈夫的离婚事件,从家庭内部的私人空间移放到士绅的客厅这一乡村公共权力空间进行展现,集中体现了近代中国乡村基层权力谱系的结构及其本质特征。袁红涛[11]亦认为,关于鲁迅小说意义的阐发不能脱离对其所展现的社会空间的准确认知。借鉴社会史研究视野来认识小说《离婚》中的人物关系,爱姑与七大人其实处于乡土社会的绅——民关系格局中。围绕爱姑的婚姻纠纷调解事件,小说生动地展现了中国传统社会形态,尤其是绅权的基础、 特征与运作的过程。对于鲁迅小说中“士绅”这一人物类型及其嬗变尚有待系统研究。
与《故事新编》研究有关的文章主要集中在《铸剑》、 《起死》。
古代历史和传说经后世改编成“演义”、 历史小说,是中国文学发展的一大传统,至今也不例外。然而,古代历史和传说究竟怎样改编?改编后作品的性质是否改变?其意义在改编中如何生成?尚需一套阐述方法。蒋济永[12]通过对《铸剑》文本的“改编学”分析,发现鲁迅在其中倾注的“创新”意义和价值体现在: (1)作品结构由原来以故事情节为核心的叙事向以人物塑造为核心的叙事转变: (2)由传奇故事变成了以塑造人物的现代小说: (3)使复仇具有了正当性: (4)故事由单一的传奇性叙述变成了既符合生活逻辑又保留一定传奇性,还带着诙谐、 荒诞性的多重叙事: (5)小说的意义由单一地表现复仇变成了使复仇兼具悲壮性、 崇高性、 诡异性、 滑稽性、 荒诞性的多重意义表达,其核心是表达人生悲壮的复仇行动及其过后遭遇的尴尬和荒诞感。简言之, 《铸剑》将一个传奇故事变成了现代荒诞小说。该文以《铸剑》为个案探讨“鲁迅是怎样改编历史故事和传说”,既为《新编》中其它作品提供了一个“改编学”的理解视角,也为《新编》以外的历史小说和剧本的阐释提供了某些方法启示。
长期以来, 《起死》被简化为鲁迅对于庄子相对主义的批判。王学谦[13]却认为,鲁迅小说《起死》将庄子分为两半:一个是庸俗庄子,一个是狂人庄子。鲁迅批判庸俗庄子而继承了狂人庄子的精神。小说中道士庄子即是庸俗庄子的化身,汉子则是狂人庄子的隐喻。《起死》没有否定相对主义,只是否定了庸俗的相对主义。鲁迅以自己的视角对庄子进行了重新解释,从中可以看出他对道家文化的取舍。
2、 《野草》研究
张鑫[14]细致考索了《野草》的语言节奏与“意蕴节奏”,发现长短不一的语词或句子的安排穿插,排比、 层递、 顶真、 回环、 设问、 反问、 对偶、 反复等修辞格的交叉运用,是《野草》形成语言节奏经常调动的手法。《野草》节奏的魅力,更主要隐藏在与意义相关的主题变奏的变幻中,即所谓“意蕴节奏”中。以论者对《希望》的解读为例。《希望》的主题有四:A、 “寻找‘身外的青春’”;B、 “发现‘身外的青春’并不存在”;C、 “选择‘肉薄’”和D“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希望》的核心主题,是通过诸多副主题的变奏、 反复,以及这些变奏、 反复的副主题的交叉否定、 相互超越而推动的,并通过一个异质主题的突然切入,最终促成的。短短的一篇文章,既涉及到各自副主题的反复、 变奏和推动,又涉及到诸多副主题的相互交叉、 否定和推动,在相互否定和推动中形成一种新的合作力量——一种类似“主题束”的陌生动力,从此,各主题的反复和变奏,同时又是“主题束”的反复和变奏,最后,又通过节外生枝的新主题的嵌入,彻底颠覆了它,从而推出文章的核心主题。文章条分缕析,论述精妙,剖析合理,为近年来《野草》文本分析中的优异之作。
李国华[15]将《野草》视之为梦与忆之诗,认为在《野草》中存在着一种可能的原型结构,这种结构呈现出明显的圆环状态,即:当下——诱引——梦(忆)——诱引——当下。《野草》内部各文本基本上都存在着这样一个明显的圆环结构,在时序及事序上均有整饬的表现。这种梦(忆)诗学展示了《野草》与佛经寓言的亲缘关系,与中国古典诗词文章的血脉关系,以及与普鲁斯特《追忆似水流年》极其一致的叙事结构。鲁迅正是以古今中外的文学资源为营养,才完成其以梦与忆为羽裳、表“难以直说”之苦衷的杰作《野草》的。
吴翔宇[16]关注的是《野草》中的“名”与“实”。他发现,在《野草》中,“名”如“鬼打墙”一般弥散成“无物之阵”。“无主名杀人团”和“有主名假象”导致了“实”的本质被遮蔽和当下行动的缺席。通过“无名”身份与“共名”效应的比照、 “有名”身份与“正名”困境的反讽等叙事方式的建构,“实”的本质被还原。鲁迅秉持弃“名”崇“实”的现世情怀,以“执着现在”为内核,强调当下之行,其文学史意义是不容忽略的。该文熟识现象学哲学要义,将之和《野草》文本巧妙结合,丝丝入扣,阐释深邃,合情入理,力透文本。
多年来,李玉明一直视《野草》研究为“自己的园地”,在此勤耕不辍,并硕果累累。本年度再度捧出系列力作。
其《〈腊叶〉:为爱我者而唱的歌》[17]认为, 《腊叶》所呈现的鲁迅心境是沉静的,这一点与《野草》其他诗篇不同。“病叶”是鲁迅身体境况的自喻,它使鲁迅再一次真切地目睹了“死”;然而,面对着“死”的却是一颗平和的、 充盈着爱的心。同《野草》其他篇章一样, 《腊叶》同样是鲁迅对自我及其心态的一次调整,同样是鲁迅将解剖的利刃刺向自身的结果。它表明,鲁迅能够跨越自我个人的悲戚,在一种悲剧性的历史承担中开始向现实从而也是向自身的挑战。
其《〈风筝〉:寻找精神家园》[18]认为, 《风筝》所揭示的并非一般研究者认为的“负疚感”。它所暗示的鲁迅的情感和态度,是珍藏于鲁迅心底的对过去纯真时光的眷爱,对充满着梦幻和痴情的童稚天性,以及人们最正当的追求行为与合理发展的肯定,扩而大之,是对一切真正的人生追求和人生价值的肯定。再深入一步,则豁然发现:失去家园、 回眸家园、 寻找家园,正是构成《风筝》抒情方式的一个内在张力,从中显现的同样是鲁迅“反抗绝望”的精神哲学。
吕周聚[19]认为《过客》是鲁迅在面临人生困境时所写下的一部具有象征意味的诗剧。它一方面表现出了鲁迅自己对现实人生的感悟、 看法及做法,具有鲁迅自己的深刻烙印,是鲁迅内心思想的真实展现;另一方面,它又具有一定的普遍启示意义,告诉人们在面临人生困境时应如何选择、如何去做。《过客》所指示的人生道路可能是最难走的一条,但却是最有意义的一条。我们无法期望、 更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像过客那样忍受孤独、反抗绝望,但过客的精神与思想可以作为我们人生之路上的路标,可以给处于困境中的人们提供借鉴与启迪。
3、 《朝花夕拾》研究
《藤野先生》是回忆性散文还是小说,早在2006年就是一个论争的热点[20]。本年度潘世圣[21]再度发表文章,认为围绕鲁迅“弃医从文”的自身叙述,中日两国学界的“阅读”和“阐释”呈现出不同的形态。竹内好提出“弃医从文”叙述中存在“传说化”倾向,具有某些“虚构”要素;这一思考路向延伸到其国语教科书,是将收录的《藤野先生》定位为“小说”。其间既有学术研究的“证真”、 “证伪”问题,更有文化传统、 文学意识和思考路向的制约,比如日本独特的“私小说”观念。总之,中日研究者围绕《藤野先生》的分歧,除了事实认定以外,背后还潜藏着中日两国在文学文化观念以及思维逻辑的差异。而且,日本学界自竹内好以来的意见和实践对中国的“鲁迅叙述”和“鲁迅阐释”也是具有良性刺激和启发意义的。
关于《五猖会》的创作主旨,人们往往将之看作封建教育对于儿童天性的压制和摧残。李宗刚[22]却认为, 《五猖会》通过对父权疆域的寓言化书写,反映了“子”被“父”驯化时的真实生存境遇,清晰地呈现了中国文化在传承中“父”规“子”循的基本情形,隐含着清末社会转型过程中的“代际冲突”是怎样孕育发生的,因而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该文在具体论证过程中,不仅细致剖析了鲁迅的《故乡》和曹雪芹的《红楼梦》, 同时详细解读了毛泽东、 郭沫若、 曹禺等人的与之相似的生活情境,借以构成一种参次的对照,互为镜像,相得益彰,从而使论证更为丰实饱满,结论也更为准确有力。
4、 鲁迅杂文研究
1936年两个口号论争时,中国托派重要成员陈仲山给鲁迅写了一封信,对鲁迅反对“国防文学”表示敬意。时鲁迅正重病在床,“一时颇虞奄忽”,冯雪峰即代笔替鲁迅写了一封《答托洛斯基派的信》, 对托派予以严厉抨击。那么,稍后从病中暂时清醒之后的鲁迅将以为何如呢?田刚[23]认为,鲁迅对冯雪峰替自己代笔的这篇《答托洛斯基派的信》, 不仅不满意,而且还不予承认。鲁迅在“两个口号”论争中对托派的忌讳,只是出于政治原则性的——当时他已经被共产党推举为文学上的精神领袖,在原则上他对托派不能不有所规避。而他之规避托派,主要还是不想让对手——“国防文学”派的周扬们抓住自己的辫子,从而在政治上陷自己于不利。而在私情上,尤其是在文学观念上,鲁迅未必会如那封答信中那样对托派持有那么大的恶感。因为托派的背后——不管是托洛斯基,还是陈独秀,毕竟都是鲁迅曾经心仪过的人物。《答托洛斯基派的信》这一公案,充分表现的是“文艺与政治的歧途”在鲁迅乃至中国作家中所引起的心灵冲突和撕裂。
在笔者印象中, 《阿金》并非鲁迅作品中的优异之作,其影响力亦远逊《狂人日记》、 《阿Q正传》, 但近年来却不断有学人反复提及。继李冬木、陈迪强之后,薛羽[24]再次重读《阿金》, 认为《阿金》是鲁迅“上海经验”的一次独特呈现。一方面,其受审查、 删改、 发表的经历不啻1930年代政治和文化语境下鲁迅杂文生产的一个缩影,创作与编集的过程亦凸显出他杂文意识的高度自觉;另一方面,文本内部设立的叙述基调、 观察视角和议论位置,构建起了叙述者和阿金之间的张力想象,表征着鲁迅在观看与疑惑中对于上海俗世、 市民大众等的微妙关系。论者甚至将阿金比喻成一个鬼,一个以上海为象征的都会里巷的俗世之鬼。并指出,“阿金鬼”是粗野的、 混杂的,却具有文化、文字不及的力量,本身就混杂了大众能够组织发动、 对抗权势,又有待救赎改造、 脱胎换骨的多重内涵。鲁迅之讨厌阿金却又不得不重视阿金,其原因大概就在这里吧?
对鲁迅杂文作出精彩解读的还有张梦阳的《鲁迅文艺理论批评的现实启悟》[25]、 郝庆军的《鲁迅晚期杂文的诗学维度和美感问题》[26]等。
5、 鲁迅日记研究
刘克敌[27]认为,阅读民国初年的鲁迅日记,不仅让我们对那时鲁迅的精神世界有进一步的了解,而且也对其日常生活以及这种生活所蕴含的意义有所把握。他从现存鲁迅日记中发现,民国初年至五四前夕的鲁迅,在北京的日常生活与日常交往,无论在内容和形式上都是比较丰富多样的。这一方面反映了鲁迅对于这种生活的厌倦甚至反感以致用“无事”给予否定性的概括;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作为教育部职员,鲁迅其实也尝试做一些有意义的工作,并在与他人的日常交往中寻找免于堕入精神绝望的途径。日记作为对鲁迅这一时期日常生活的记录,为我们提供了分析其在日常生活与交往活动中真实心理状态的第一手资料。研究鲁迅这一时期的日常生活,可以帮助我们了解那些真正的文化巨人,在成为巨人之前所经历的长期阵痛。可以说,如果没有经历民国初年到五四长达数年的精神煎熬,那个我们所熟悉的文学巨人鲁迅是不会出现的。
6、 鲁迅作品整体研究
孙郁[28]在梳理鲁迅话语的纬度时,注意到鲁迅几乎没有被任何理论所左右,而是形成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认知方式。我们在研究鲁迅时,差不多都要遇到描述上的困难。鲁迅站在被压迫的弱势群体的立场之上,主动放弃了自己所熟知的那种士大夫的表达方式,开始面向民间、 贴近泥土寻找新的陌生的语言世界。在鲁迅文本中,存在着一种典型的现代表达的悖谬。好象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写,而所写出来的又不过是对原意的遗漏。鲁迅颠覆了士大夫的习惯用语和历史惯性,把现实的元素和历史的元素重新排列组合,既成的历史思维定势也就摇撼了。鲁迅的思想诞生于直面习惯势力的反诘之中,在求真的同时开始了一种创造的攀援。他的句式是前无古人的,表达的空间亦异常敞亮。在人们安于铁屋子里的混沌时,鲁迅把一扇通往曙色的门打开了。孙郁的文字空婉、 清丽,细读之下又透出一丝丝的拙味和涩味。他并不追求宏大的体系,所表达的也都是一些吉光片羽,然而却是自由的。这种自由表面上看是文风的自由,内里则是心态的自由。中国六朝以前的文人的朗然之意,也是杂然其间的。
二、 鲁迅思想研究
1、 鲁迅与当代中国
越是在一个躁动混乱的时代,越需要一个沉静倔强的灵魂。面对现实,王富仁[29]发出这样深沉的喟叹。他痛彻地感到,中国需要鲁迅,中国仍然需要鲁迅,中国现在比过去更加需要鲁迅。中国尤其需要的是鲁迅的“立人”精神。在表面上,只有物质的才是最真实的,只有真金白银和个人权势才是最真实的,但在人的精神感受中,真实的却不是那些东西,而是爱和自由,物质的东西只有成为爱和自由的保障的时候,对于人才是有真实的价值的。要立人。要人成为一个人,成为有个性、 有人性的人,就不能痴迷物质的东西,就要重视精神的东西;就不要受别人、 受多数人的束缚,就要重视个人体验中的东西,重视个人与其他多数人不同的东西,发挥其他人无法发挥的作用。因为究其实,幸福是心灵内部的,而不是心灵外部的;是精神的,而不是物质的。这就是鲁迅对于我们的启示。张梦阳[30]从中国鲁迅学的历史出发,进一步指出了鲁迅“立人”思想的意义,即鲁迅“立人”思想的发现与阐释,实质上不仅使鲁迅本身成为活生生的现实中人,不再是某种工具,而且意味着鲁迅研究者也由诠释者变为独立、 自觉的科学研究者,而这正是中国鲁迅学史最根本的变化。
鲁迅活在当下,因为他昔日所指正是今日所在。张福贵[31]认为,鲁迅的本质精神即是他对于中国社会、 文化和中国人的深刻理解。只有理解了中国社会才能读懂鲁迅,而只有读懂了鲁迅才能理解中国社会。鲁迅与中国就是这样一种解不开的纠葛。对于我们来说,鲁迅精神在当代中国最大的价值,就是对于中国当代知识分子思想立场和人格境界的启示意义。鲁迅的真诚与真实即是当下中国最值得珍惜的精神资源。张福贵[32]同时认为,面对当下中国社会和文化转型态势以及对于鲁迅思想意义的质疑,强化鲁迅思想和鲁迅研究的大众化就具有了特殊的意义。只有完成这种双向的大众化,才能实现“普及鲁迅”的目的。鲁迅同时具有“爱民众”的道德立场与“反民众”的思想立场,对民众从关爱到批判的复杂过程,体现出他对中国民众生存变革和精神变革两步走的思考。鲁迅思想的价值不仅在于对历史文化和民族国家的“宏大叙事”,也在于对大众凡俗人生的哲理性启示。
现在有人总想绕过鲁迅,绕过现代(从某种程度上讲鲁迅=中国现代)。郜元宝[33]指出,绕过的方式有两种:第一种,从当代起跳,跳过现代,直接回到古代,将整个中国文化等同于古代文化,好象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五四”,根本就没有现代三十年对传统的反省,根本就没有因为这种反省而造成的现代中国文化;第二种,既不要现代,也不要古代,只要当代,只鼓励研究当代,好象当代中国从无到有,突然发生,不仅与漫长的古代无关,也与距离最近的现代无关。无论虚伪的复古,还是狂妄的当下迷恋,都必然要绕过现代、 绕过鲁迅。其实,只要稍微读过一点鲁迅的书,稍微了解一点现代的历史,就既不会主张复古,更不会对眼下一切盲目叫好。
面对当前的鲁迅研究,陈国恩[34][35]指出,从20世纪末开始,中国告别了激进革命的传统,社会价值趋向多元,原来决定鲁迅成为一个卡里斯玛典型的文学环境已不再存在。于是,鲁迅遭遇了寂寞,鲁迅研究只是研究者的一项个人志业。关于鲁迅的研究或争论就变成了纯学术的问题,不再承担明确的意识形态使命了,这必然会使鲁迅研究的影响力下降。但是,这反而会成为一个更为深刻地认识鲁迅的大好机会。鲁迅从政治的符码、 文化的符码,一变而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喜爱和崇敬鲁迅的读者,是可以从记录他心路历程的作品中吸取精神力量去追求光明和真理的。这样的“鲁迅”,就成了一座人格的丰碑。
尾崎文昭[36]亦发出这样的呼吁,在21世纪里,鲁迅还是值得读下去。他尤其喜欢鲁迅思想的“辣味”,即那种永不停顿地对自己对别人对世界发出质疑的极其富于批判性的思维方式。这是一种鲁迅本人想停停不下,想压压不住的思维地狱。这种欲罢不能的灼热的思维地狱虽然带给了鲁迅以极大的痛苦,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无比透彻的批判力量。
2、 鲁迅与辛亥革命
本年度在对鲁迅与辛亥革命的评价问题上,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持肯定态度,仍然高度认同于鲁迅的评价;一种持批判态度,不再认同于鲁迅的评价,并指出了鲁迅评价中的不足。
刘家鸣[37]指出,辛亥革命时期,鲁迅积极参与绍兴光复活动,以后更是着力颂扬孙中山和辛亥革命。可以说,辛亥革命一直是鲁迅内心深层的情结。这情结常常触动鲁迅回顾、 思考和探究,并且把反思所得在作品和书信中表达出来。作为一名辛亥革命的亲历者,鲁迅从直觉到感知,认识到这场革命并不成功,并不彻底。辛亥革命不成功的原因在于:一、 革命成果被反动派篡夺了;二、 革命党人蜕化变质,新建的共和政体蜕变为专制政权;三、 革命党缺乏自己的武装力量,没有组建革命军队;四、 没有很好地宣传和发动人民群众,缺少广泛的思想启蒙以唤起民众的觉悟,主动积极地参加革命。上述言论可以归结为一个中心思想:坚决反对专制,必须革除奴性。而这正是鲁迅毕生努力奋斗的目标。
与刘家鸣不同,丁辉[38]认为,对于辛亥革命,鲁迅基本上只是个旁观者。“旁观者”的身份固然使鲁迅比身当其事者保持了更多的清醒与理智,但也容易让鲁迅对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进行反思时少了一份“同情之了解”。鲁迅关于辛亥革命的诸多言论是作为文学家、 思想家的鲁迅对辛亥前后复杂的历史状况的深刻洞察与揭示,然这些言论却不可以拿过来作为辛亥革命失败的证据。鲁迅思想的一个重要特点是长期关注“人心”或者说“国民性”的问题,绝少从制度层面看待中国道路问题。这使得鲁迅对辛亥革命在制度上或者说程序上结束了皇权专制,奠定了中国现代政治文明基础的伟大意义认识不足。鲁迅的很多小说长期以来一直是在“对辛亥革命失败的反思”的意义上被理解和阐释着。其实,这样的理解和阐释既包含了对辛亥革命本身性质与任务的误解,也包含了对鲁迅此类小说本身的误解。
3、 鲁迅与启蒙
李泽厚在与刘再复的对谈中[39],指出鲁迅的总特色即在于“提倡启蒙、 超越启蒙”。鲁迅的启蒙,不是泛泛的启蒙,不是一般性的启蒙,他的启蒙是超越启蒙理性之后再进入启蒙,这是一种极具深度的启蒙。正是鲁迅那超越启蒙和提倡启蒙相矛盾相冲突,却又相结合相融汇,才可能有那深层次的孤独绝望中仍然展示出对人世的关怀,既绝望、 孤独,超越却又仍然有启蒙的战斗情怀和人道心绪。从提倡启蒙到超越启蒙又返回启蒙,同时是一个从俗到真又从真返俗的思想历程。鲁迅把“提倡”和“超越”的矛盾冲突和结合融汇充分展现出来,所以特别深刻丰富。
刘再复对于李泽厚的说法表示了高度的认同,认为鲁迅不是长久地“彷徨无地”,而是彷徨之后又站立于大地,战斗于人间。真正的哲学难题是看透了、 看空了之后怎么办?鲁迅经过一番彻悟,理解了存在的意义再回到存在(生活)之中,就明白哪些有价值,哪些无价值,哪些值得追求、 眷恋,哪些不值得追求、 眷恋。彻悟之后,看空看透之后不是不生活,而是不再虚妄地生活,是更明白更清醒地生活。这正是鲁迅的伟大,也是其无与伦比之处。
4、 鲁迅与左翼
“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与“国防文学”两个口号的论争一直是中国现代文学及鲁迅研究领域里的一个令人关注的问题。周楠本[40]认为,这场论争并非文艺理论或文艺流派之间的争论,而属于左翼文坛朋党之争,其政治历史的意义远高于文学的、 学术的意义。论战者中周扬一方所打的是莫斯科共产国际的旗号,而另一方冯雪峰竖起则的是陕北中共中央的旗帜。故而,这里存在着一个在国民党政权下由谁来掌握左翼阵营的话语权的问题。然而这两个形同水火的口号,其理论依据均出自王明以中共中央的名义所撰写的文件。本来鲁迅只是一个局外之人,鲁迅之写《答徐懋庸》亦只是替冯雪峰解危救难。但他作为一个具有独立思想品质的左翼作家,参与此次论战之后即对当时上海左翼文化领导者奴隶总管式的作风进行了尖锐批判,表示了对于专制主义无比憎恶的态度。这才是鲁迅一贯的风骨。该文将两个口号的论争放在中共党史的总体背景上来加以论述,提供了很多新鲜的以前并不为人所知的史料,廓清了围绕在两个口号之上的诸多历史迷雾,堪称近年来有关此类文章中的优异之作。
曹振华《关于从“左联五烈士”向“龙华二十四烈士”的还原》[41]是一篇批驳许锡强《“‘左联’五烈士”案情新探》[42]的文章。曹文认为,许文所指出的《为了忘却的记念》中的“叙述矛盾”其实并不存在,建立在这一误读基础之上的论点则是对于鲁迅与“左联五烈士事件”的一种歪曲。事实情况是:中共党史上的“龙华二十四烈士事件”,牺牲者是在反对王明而集会时被告密,从而遭国民党当局逮捕杀害,故对事件真相的揭露和对暴政的抗议长时间受到来自国共双方当权者的禁锢阻挠;而二十四烈士之中的柔石等五位是左翼作家,鲁迅和“左联”冒着生命危险悼念同志和朋友被害,揭露事实真相,使“左联五烈士事件”造成的影响远大于“龙华二十四烈士事件”。这并非鲁迅和“左联”有意掩盖“龙华二十四烈士事件”真相,而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向外界揭露真相的唯一途径。这就提醒我们: “左联五烈士事件”作为整个过程的开端和标志,其历史意义是不容置疑的,从“左联五烈士事件”到“龙华二十四烈士事件”的还原不是要否定“左联五烈士事件”,而是要从新的历史角度确认“左联五烈士事件”与“龙华二十四烈士事件”的历史关系。对“左联五烈士”作出精彩解读的还有周楠本的《纪念“左联五烈士”殉难八十周年》[43]等。
5、 鲁迅的精神特质
鲁迅是20世纪中国、 也是千年封建历史之后的中国知识分子中最富有人生“痛感”的一位。李怡[44]认为,在失落了“痛感”的“瞒和骗”的知识分子传统中,鲁迅的意义便在于通过对早年创伤体验的“痛感”的发掘,重新恢复了一位知识者对世界的敏感和反抗。对于鲁迅的“痛感”不能作狭隘的道德意义的人格苛责,而应当置放于现代思想建设的宏大背景上予以辨认。从创伤中获得“痛感”,因“痛感”而“求真”,而“立人”,这是鲁迅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的情感逻辑与思想走向,也是整个中国现代思想的坚实的起点。
鲁迅洞悉人间的眼力是超常的。孙郁[45]指出,鲁迅的许多文字都是失败或抗拒失败的内心的外露。在人们沉浸在对无限的希望的憧憬的时候,他却表达了惨烈的存在;当灰色的情绪占据知识阶级的世界的时候,他竟然向世人展示乐观的进击意识。鲁迅无疑是一个忠实于存在、 历史和自我的人。其一生的劳作,继承了古中国几近消失的文化之光,又把现代性与反现代性的因素引入到新文学里。他不是建立一个固定的秩序,而是建立了确立自我而又不断否定自我的开放的艺术空间。这个选择避免了对旧话语的复归,也避免了自我的封闭的单值价值判断。我们在他的文本里,所看到的正是我们自己的本来面目。
鲁迅并非一个浅薄的乐观主义者,在对待诸多人和事上,勿宁说带有更多的悲观和绝望。宋剑华[46]指出,“五四”时期鲁迅的精神状态,呈现出一种“亢奋”与“颓唐”的二元对立。鲁迅分别以其杂文的“呐喊”和小说的“彷徨”,深刻地表达了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怀。鲁迅“悲哀”而“苍凉”的创作格调,寓意着他对启蒙对象与启蒙主体的双重“绝望”。“绝望”既是真实鲁迅的“五四”姿态,同时也揭示出现代知识精英的人格矛盾:面对“国民性”历史积淀的强大惰性,“反抗”只能加速“绝望”的窘迫心境。
鲁迅是独战众数的精神界之战士。闵抗生[47]认为:其一、 长期以来,对鲁迅的描述都表现出党派的功利的目的和主观专断的特点,它完全抹杀了作为现代中国伟大的思想家的鲁迅的独特的道路、 独特的个性、 独特的贡献和独立的人格。根据党派的功利的需要捏造出来的鲁迅,不是真实的鲁迅,也违背了历史的真实。其二、 对鲁迅的褒贬往往是和如何评价“五四”相关联的。鲁迅之所以陷入左右夹攻、 不得不独战的处境,其原因即在于坚持“五四思想革命”。围绕五四思想革命与对鲁迅的非难,关涉两个相互之间有着密切关联的现实问题:一是要不要发扬“五四”精神;二是要孔子,还是要鲁迅。论者的回答是既要五四,也要鲁迅,这与王富仁《中国需要鲁迅》的呼声是一致的。
鲁迅不是一名宗教徒,但终其一生,却表现出了为一般宗教徒所罕有的执着精神和韧性人格。魏韶华[48]指出,鲁迅虽从未表达过自己曾信仰过任何一种宗教,但多种宗教情愫的浸润,西方现代个体生存哲学家对宗教信仰“个体化”的思考都无形中影响着鲁迅敏感的心灵。表现在他生活样态中的韧性战斗精神、 救世精神和自我牺牲精神,都表现出真正的宗教徒式的崇信;他性格中的认真、 诚实与坚定都显示出真正的宗教徒式的力量。在纷然多变的现代中国社会,他是最能够保持思想聚焦性的人。
6、 鲁迅的个体价值
王得后[49]在“鲁迅思想三题”中认为:其一、“根柢在人”是鲁迅思想的元点。鲁迅提出“根柢在人”出于三点考量:他对达尔文生物进化论的坚信;常识与常理;世界各国的现实状况。其二、“立人”是鲁迅思想的核心。继1981年提出关于“立人”的基本观点,论者继续阐发:怎样“立人”呢?鲁迅的回答是:尊个性而张精神。这个回答包含四个问题:第一,“个人”、 “个性”的性质问题;第二, 多数、 众数、 众庶、 大群的意见与意愿是否一定正确?第三, “个人”与“众数”,以谁为本位?是怎样的路径?第四,“张精神”是人的物质需求与精神追求的关系。其三、 “一要生存”——“不是苟活”,“二要温饱”——“不是奢侈”,“三要发展”——“不是放纵”及“自他两利”是鲁迅思想的纲要。“生存”——“不是苟活”是一个纲要。这个纲要的核心,是反对做奴隶,更反对做奴才,以及为统治者效命的“聪明人”,即“帮闲”、 “帮忙”和“帮凶”。其重点之一是反专制,重点之二是牺牲问题。“自他两利”是鲁迅思想的一个根本特质,适用于普遍的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准则,是一条人与人之间的基本的、 具有普世价值的道德准则。要从鲁迅思想的统一性、 鲁迅人格的完整性上正确理解鲁迅的斗争:鲁迅的斗争具有非暴力性;鲁迅斗争的目的是要争取做一个“人”,一个“致人性于全”的“完全的人”。以上三题,构成了鲁迅思想的要义与根本特质,也正是王得后先生心中的鲁迅思想的大纲。
王晓初[50]认为,鲁迅的“个”的思想虽然是以个人的独立与自由为特征的,但对个人的欲望与冲动也有限制,即其个人解放与民族解放是紧密结合、 互为前提的。由此决定了它与明清启蒙思潮和西方启蒙思潮的联系与区别。它是建立在主体间性(相互主体性)的视域基础之上的透过争取自身民族解放的现代思考就已经表达了超越现代(民族国家)的超前性思想,并贯通了鲁迅早年与底层民众的精神联系与后来左翼运动的实践。在中国现代化倾斜的历史语境中,鲁迅特别强调坚守个体的独立性为民族共同体的基础,同时又对那些现代性观念,特别是“假是空名,遂其私欲”的现代伪士保持了高度的警惕,坚持在痛苦的绝望与绝望的抵抗/挣扎中走向“个”的自觉,从而开启并支撑了(中国)东方现代性之路。
7、 鲁迅与中国传统文化
毛泽东说孔子是古代中国的圣人,鲁迅是现代中国的圣人,郜元宝[51]提出,我们有两个圣人,向世界宣传中国文化,是否可以既打孔子牌,也打鲁迅牌?如果只打孔子牌,那么从“五四”到今天,中国人批判继承了传统文化,并提出了发展现代中国文化的初步方案,一百多年来由此造成的现代中国文化及其未来走向,孔子无论如何是没法代表的。如果只有孔子,没有鲁迅,那样的中国文化,充其量只能是近代以前的中国文化,而不是已经加入世界格局、 已经走过一个多世纪的现代化道路、 至今仍在发展变化的新生的中国文化。
王学谦[52]持续关注鲁迅与道家文化,认为鲁迅所撷取的传统资源主要是道家文化。尽管鲁迅思想丰富、 复杂,但其基本特征却是个人主义。道家文化作为中国传统个人主义,与鲁迅的尼采式生命意志是相互兼容的。鲁迅的《狂人日记》等疯狂叙事延续了道家文化的疏狂精神。道家不仅有静逸的一面,也有狂放、 愤激的一面。鲁迅的疯狂叙事也是一种道家文化式的怀疑主义,即反本质主义。鲁迅的个人主义具有自律自为的特质,这种特质和庄子的“无待”自由一脉相承。
鲁迅与梅兰芳是鲁迅与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的一个热点问题。徐改平[53]认为,1924年与1934年,鲁迅前后两度撰文批评梅兰芳,着眼的都是梅兰芳身后的社会大舞台,梅兰芳及京剧事实上成为鲁迅担心国人沉溺于幻想中自大的象征而成为其批评的对象,寄寓着作为启蒙思想家的鲁迅在民族灾难日益深重的年代里的沉痛思考。由于鲁迅对梅兰芳及京剧艺术的严重隔膜,使得他的有些具体论断既不符合梅氏艺术的实际,也不完全契合艺术规律,故而不可能得到梅兰芳及其追随者的认可,但由于当代中国独特国情的关系,却被某些鲁迅研究者奉为艺术的金科玉律而辩护不已。
中国的传统文化还包括各式各样独具特色的地域文化,越文化就是其中重要的一支。牟伯永[54]认为,鲁迅文化人格的“异端”表现在特立独行的个性气质、 反传统的思维方式及其独特的审美追求。他的“异端”一方面来自先辈的异端精神的感召,一方面受到现代西方思想家如尼采、 叔本华等“新神思宗”哲人以及表现主义艺术家们的重大影响。作为“固有之血脉”的越文化是鲁迅文化人格形成的内源性因素,其为鲁迅吸收西方文化而“不后于世界之潮流”铺平了道路。越文化精神的先进性激励着越人后俊鲁迅,使其敢于引领思想文化潮流。越文化传统中的叛逆性和坚韧性,孕育了鲁迅彻底的反叛主流话语的秉性,最终铸就了以“深刻”著称的鲁迅。
8、 鲁迅的传播与接受
鲁迅作为“五四”启蒙主义文学最杰出的代表,虽然已于1936年离开了人世,但其作为一个巨大的精神性的存在,仍然在延安的文化生活中发挥着精神核心的作用。田刚[55]认为,正是在延安时代,鲁迅的新文化“旗手”的地位得以确立,并开始代表着“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随着鲁迅及其作品的广泛传播和弘扬,在延安曾一度形成了以鲁迅为代表的“五四”启蒙主义文学价值观为圭臬的文艺思潮。但这股以“鲁迅”为标志的启蒙现实主义的文学思潮,却遭到了同样尊奉“鲁迅”的权威话语的强力阻遏。这一冲突的最直接表现,就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坚守鲁迅启蒙主义精神的萧军和维护毛泽东文艺思想的胡乔木关于鲁迅道路的“发展”或“转变”问题的激烈争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则是借重了“鲁迅”这一资源,并按照毛泽东思想的话语方式,实现了对鲁迅及其作品的新的阐释,实现了无产阶级革命文化对中国现代新文化的主导地位的占领。这不但启动并促成了20世纪中国文学由“五四”启蒙文学向延安“工农兵文艺”的重大转型,也由此形成了一套至今还影响着中国的文学阐释话语系统。
“文革”时期的鲁迅传播与研究亦呈现出别样的景观。林宁指出,“文革”对鲁迅的传播,具有与“文革”作为特殊时期高度一致的复杂性。鲁迅著作的出版受制于文革政治需要与当时的文化观念和运作方式,是极端计划经济条件下的一种制度化行为;鲁迅言论的引用表现出强烈的选择性,既显示了引用者的立场与态度,又参与了鲁迅形象的文革版的改写。[56]与此相类似,文革时期对鲁迅的研究,与文革特性高度一致,一切从政治需要出发,远离对象本体,为我所用、 削足适履,在研究内容上将鲁迅设计为“角斗士”;在研究路径和研究队伍上呈现为一种非常态,完全抛弃学术立场、 学理原则,丧失了文学研究的独立品格和主体精神。[57]
三、 鲁迅生平研究
1、 鲁迅与琴姑
鲁迅与表妹琴姑的相恋,是20世纪90年代以后鲁迅研究领域争论的一大热点。李允经、 马蹄疾、 张恩和、 吴作桥、 纪维周等学人皆有相关论说,或则予以肯定,或则予以否定,褒贬不一,形同水火。张梦阳[58]认为,鲁迅与琴姑的相恋是存在的,是有史实根据的。据其考察,鲁迅与琴姑有据可查的往事,共有三次:第1次,1893年10月,祖父科场案发,鲁迅和二弟周作人前往皇甫庄舅父家避难;第2次,1894年初春,小舅父一家曾经到鲁迅寄居的小皋埠去过;第3次,1896年10月12日,鲁迅父亲去世,举行了七天葬礼。张梦阳继而认为,我们不能因为“鲁迅在他300余万字的文章中,300余万言的书信中”没有提及琴姑,就由此而断定琴姑及她与少年鲁迅的情感不存在。琴姑的死肯定对鲁迅的情感生活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这当是没有疑义的。但是本年度纪维周[59]再度发表文章,再次否认了鲁迅与琴姑的相恋。看来这桩悬而未决的公案,还要再继续争论下去。
2、 鲁迅与祖父
《恒训》是鲁迅的祖父周福清因贿考案被判“斩监候”后在杭州狱中写的一篇家训,原训文稿已佚,现有鲁迅抄录的稿本存世。曹振华[60]从《恒训》入手细致考索了鲁迅故家的败落,指出周福清写作《恒训》应是有感而发,一则因为家国动荡,二则显然也有自己的一番况味。鲁迅与祖父感情不和,其主要原因即在于祖父的科场贿考。鲁迅对之有一种痛定思痛的隐痛,因此,在离开绍兴的时候,鲁迅有意识地消除了祖父在家庭中的其他遗物,却保留了自己手抄的《恒训》稿。该文揭示出《恒训》不仅是了解鲁迅故家败落的一份原始资料,而且也是解读鲁迅与祖父关系的一个重要的文物参照,这对于理解鲁迅早年的家庭背景、 当时的情感状况和日后思想的来源,都有重要的启示作用。
3、 鲁迅与章太炎
孙郁[61]指出,章太炎在晚清,于文章上是独树一帜的。周氏兄弟在白话文上,拓出新路,将文章变得好看好玩,实则太炎遗风的流转,得了老师的真传。从章太炎到鲁迅,文章的气象大变,中国文化的朗然之气,已经把历史的浊气驱走了。章太炎的许多东西为鲁迅所接受,其中之一就有对知识阶层的态度,即多以批判为重。鲁迅的紧张在晚年越来越严峻,以致对许多问题的判断,不是从学理上思之,而是以战士的姿态为之。他只悼念自己的老师,不去评价其学问,置其遗产的大部而不顾,仅说其革命的意义,其实正是自己也是斗士的缘故。
4、 鲁迅传记研究
针对曹聚仁所作《鲁迅评传》, 刘家鸣[62]指出,在对于史料的记叙和取舍上,该著并不是客观和公允的。曹氏既回避、 少写甚或不写鲁迅参加政治斗争的史实,也回避、 少写甚或不写鲁迅指导文学运动和文学思想斗争的史实。曹氏出于个人偏见,对史实进行恣意挑选妄加删削。其所描绘出来的鲁迅形象就已经不是鲁迅的本来面目,也就不是活在中国人心中的真实的鲁迅形象了。这部评传还有两个致命伤:一是删改原著,很不尊重鲁迅作品,其删削鲁迅原作之处竟有102处之多。二是贬低别的鲁迅研究专家,对于许广平、 冯雪峰、 王士菁等诸位专家、 教授,总是表现出轻蔑和贬斥的态度。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应该的。
四、 鲁迅与艺术研究
许祖华近年来一直致力于鲁迅与音乐、 美术等的研究。其《鲁迅小说的语言与音乐》[63]认为鲁迅小说的语言无论在语音还是言语模式上,都有着音乐般的审美效果。鲁迅小说常常借助字、词或符号的语音,像音乐运用音响一样,表达作品内在的意义、 人物心态的本质和作家自身的情感倾向。在小说的言语模式中,一方面,人物的言语模式因人物性格和身份的不同而多种多样,这与音乐通过曲式模式来表情达意具有共同性;另一方面,叙事的言语模式也由于其时态性,即通过时间本身来展现意义的特征,达成了与音乐的形式模式之间的契合。
鲁迅对罗丹有着浓厚的兴趣和深刻的理解,他们之间的精神相遇是一件撼动人心的现代性精神事件。崔云伟[64]借助“此在在世界之中”这个海德格尔生存论哲学中的基本命题,发现正是在对生存论思考,尤其是对其中关于“共在”与“沉沦”的思考方面,鲁迅与罗丹达成了高度的精神契合和思想会通。鲁迅仿佛在用具象化了的文学语言对罗丹的雕刻进行深刻的阐释,而罗丹也似乎在用鲜明的雕刻意象对鲁迅的思想予以有力的阐发。该文细致考索了鲁迅与罗丹的精神相遇,这在有关鲁迅与罗丹的论文中还是第一次,其创新意义是显然的。
鲁迅尚还在世,对其面容的刻画就已经成为当时中国艺术界的一项自觉自愿的行为。许江[65]指出,鲁迅的面容高悬于二十世纪中国文化的天空之上,天然地具有被鲁迅本人所积极倡导的新兴木刻刀削斧劈一般的刻勒效果。上个世纪,鲁迅的面容是中国最熟悉的大众面容,也是被中国艺术描绘刻画最多的公共面容。“文革”期间,这张面容成为神,鲁迅的名字成了那场声势浩大、 触及灵魂的大批判运动的符码。改革开放后,鲁迅的面容渐渐地从神坛上走下来,带着他曾具有的批判和反省的本色,重回学界,重回民间。接着,随之而来的某些大众阅读、 娱乐阅读、 浅表化阅读,又突然将这尊面容从他应有的高度上拉下来,几乎拉入犬儒的泥沼。鲁迅的面容时而在云端,时而在深潭。这是鲁迅的自况,同时是中国文人们无一幸免的悲哀。
鲁迅与书法研究亦是本年度鲁迅研究中的一个亮点。陈新年《鲁迅书法探略》[66]是笔者所见到的国内第一本系统评述鲁迅书法的著作。该著共分九章。第一章对鲁迅的书法进行了系统的编年略考。第二章探索了鲁迅书体的形成,着重指出鲁迅书法的体源来自甲骨、 金石、 秦篆、 汉隶以及吸取古代、 近代,尤其清代郑板桥等人的风格而形成的。第三章点明了鲁迅书法与郑板桥书法之间的师承渊源,同时也指出了他们之间的显著不同,即:鲁迅书法继承了郑板桥书法的一个“古”字,而摒弃了郑板桥书法的一个“媚”字。第四章指出了鲁迅书法的种类。第五章探讨了鲁迅文稿书法的艺术特征。指出鲁迅文稿书法,经历了一个形成、 发展、 成熟、 高峰的过程。其书风形成于五四前后,发展于二十年代初,成熟于二十年代中后期,至逝世前几年达到巅峰状态。第六章探讨了鲁迅诗稿书法的艺术特征。指出鲁迅诗稿书法的基本特征是:远逾唐宋,直攀魏晋,逼追秦汉,甚至更远。其对鲁迅诗稿书法的分析,堪称精彩,与第五章、 第七章同为全书中的华章。第七章探讨了鲁迅日文书法的艺术特征。主要表现为:第一、 汉字与假名和谐协调,中国书法与日本书道和谐协调;第二、 汉字浑厚遒劲,假名生辣流畅;第三、 结字朴茂,气脉连贯,章法讲究。第八章集中探讨了鲁迅书法的篆法基因、 隶法基因、 章草基因和真书基因。第九章指出鲁迅书法的历史地位就是实用的文人书法家。其当代意义主要表现为:法古和创新相结合,艺术与实效相结合,重人品与重书品相结合。
五、 鲁迅与教学研究
钱理群与中学语文教学缘分极深,退休之后亦一直致力于中学鲁迅作品教学。他认为搞好中学鲁迅作品教学,需要做到:第一、 找到鲁迅作品与孩子生命之间的联系;第二、 既讲内容,也讲写法;第三、 抓住鲁迅的神来之笔,重视学生的阅读感受,在教学要求、 教学目的和孩子的感受之间找到一个契合点;第四、 面对丰富、 深刻而复杂的鲁迅,教师要吃透作品、 吃透学生、 吃透教材,要有所讲,有所不讲。[67]
针对何杰教学实验的成功,钱理群[68]指出,这有力地证明了,鲁迅的思想是能够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满足“90后”中学生的精神需求,并走进他们心灵深处的。而在“90后”的学生心里,也是存有接受鲁迅的火种的,问题是老师的开发和引导。这说明那种“中学生不懂鲁迅,不能接受鲁迅,不需要鲁迅”的高论,不过是一种主观的臆测和偏见。
面对世俗时尚中的鲁迅,陈国恩、 徐鸿沄[69]认为:第一、 中学语文教学对鲁迅作品的讲解要淡化其与时事政治的关系,专注于发掘其更为内在、 更具有久远价值的文化意义;第二、 可以把鲁迅作品的讲解与提高民族素质、 抵制粗俗文化的目标结合起来;第三、 要把鲁迅当作一个人来认识,让中学生透过其内心世界去感受其品质;第四、 要对鲁迅及其作品采取一种历史的辩证的观点,适当向学生展示不同阐释的可能性及其意义。
冯光廉、 吕振[70]则提出了解决当前中学鲁迅作品教学中的诸多问题的对策,即:第一、 中学语文教师须提高自身业务水平;第二、 鲁迅研究学者要重视和加强中学鲁迅作品教学研究;第三、中学课本和教学参考资料的编者要更新观念,加强调查研究;第四、 必须建立中学语文教师、 鲁迅研究学者和中学语文课本编者的交流互动共进机制。
六、 鲁迅与学术研究
2008年欧阳健写了一本《中国小说史略批判》[71](以下简称《批判》),对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以下简称《史略》)提出了众多不同的见解。笔者曾经予以专门评述[72],以期引起人们的注意。本年度吴作桥[73]对此作出回应,认为《批判》以妄图撼动《史略》为己任,却未能达此目的,反而证明了《批判》是一本悖论迭出、 指谬有误、 处心攻鲁、 胡乱推理并学识多舛的书。在“悖论迭出”中,吴文指出, 《批判》对于《史略》的总体评价是自相矛盾的。一方面说《史略》是经典性的学术杰构,一方面却判定《史略》是一门探讨小说起源问题的伪科学,其“谬误”与“不当”之处竟有157处之多。在“指谬有误”中,吴文指出在这157个指谬中,鲁迅其实并未全错。如: 《批判》指责《史略》对晚清小说是排斥和忽略的。这与事实并不相符。《史略》讲清代小说已不少了,而且总体讲清代小说经《红楼梦》之后已呈滑坡之势,这类小说只概括一下就可以了。鲁迅其实并未为了突出五四,而刻意遮蔽晚清。在“处心攻鲁”中,吴文指出, 《批判》说鲁迅之所以用文言写作《史略》, 是因为鲁迅上北大课底气不足,用文言以装潢壮胆。这显然是诬蔑。对于胡适有关小说的话语,鲁迅在行文中有时提及,有时未提及。若是未提及, 《批判》便说是鲁迅有意避忌胡适;不涉胡适,以显示自己见解之高超。这也纯属无中生有。论者最终判定,《批判》是鲁迅学史上的在新世纪贬损鲁迅的又一曲狂燥、 杂乱的奏鸣,个中是非曲直是应当予以辨明与澄清的。
《古小说钩沉》是鲁迅辑佚的第一部中国唐前小说专集。该书撰辑严谨,体例周密,收罗宏富,取舍得当,反映出鲁迅扎实的文献功底和严谨的治学精神。陈龙[74]指出,由于时代条件的限制,鲁迅在辑录《古小说钩沉》时,一些版本并未选择最优、 最精者,故而留下了一些不足和瑕疵。他即以《辩正论》为中心,细致考察了《古小说钩沉》的用书版本及校勘问题。针对鲁迅所辑《幽明录》之“石长和”条行文中的令人费解之处,他对照《中华藏》、 参校《大正藏》所收之《辩正论》, 使这个问题顺利得到了解决。并继而指出,将《古小说钩沉》中全文辑自《辩正论》(除“石长和”之外)的二十四条,与《中华藏》相比对,尚有五十四处异文。论者充分利用当前古籍整理所取得的成果,进一步完善了鲁迅的学术遗作,其功自不可没。
七、 鲁迅史料研究
本年度鲁迅史料研究中的一件大事,是周楠本新发现了一篇鲁迅手稿: 《〈新青年〉编辑部与上海发行部重订条件》。周楠本[75]认为,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拟定的这个合同草案,都说明《新青年》搬迁上海之事当时尚未提到议事日程上来。透过这份合同或许可以看出北京同人曾经有过抵制陈独秀唱主角戏的意向。尽管这份文件由于其合同性质不好归入鲁迅文稿,但是可以归入鲁迅手稿,因为这是鲁迅的手迹。
针对作品的初版年代和出版处问题,朱金顺[76]认为,要想考证清楚,就必须查阅这部作品的初版本,一切凭版权页说话。靠第二手材料不行,回忆性文字只能作参考。各种工具书上的著录,均为第二手材料;二版、 三版或更后版本上的文字,均属第二手材料,不可据以著录初版年月和出版处。为了证明这个问题,他特地举了四个例子加以证明,如《苦闷的象征》的初版本问题等。
近年来,关于“鲁迅收受国民党津贴”一事,不断为学人所提及,各有评说,褒贬不一。孙可为[77]亦对此进行了细致的史料钩沉和详实的辩论剖析。他认为,所谓“国民政府大学院”在当时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政治色彩。鲁迅接受大学院聘任经历了一个从拒绝到犹豫再到接受的过程。其接受津贴的主观动因在于:符合鲁迅一贯的人生哲学,符合鲁迅当时的实际需要,符合当时鲁迅能够接受的范围。受聘期间鲁迅对于国民党的态度仍以大“骂”为主,并未因此而有所顾忌。鲁迅所得津贴亦全部“取之于社会用之于社会”。鲁迅之被裁撤,主要原因在于其软硬不吃,拒绝了蒋介石的拉拢和利用,自然激起了国民党的忌恨。
八、 鲁迅研究之研究
1、 日本鲁迅研究之研究
主要包括:丸尾常喜鲁迅研究之研究、 山田敬三鲁迅研究之研究、 其他日本鲁迅研究之研究。(文中底线皆为笔者所加,其意在提醒读者不要读破句子。)
(1)丸尾常喜鲁迅研究之研究
赵京华[78]认为,丸尾常喜是战后日本鲁迅研究史上一位重要的学者,他通过提出“阿Quei即阿鬼”的假说,开拓出将鲁迅与传统中国土俗世界直接关联起来以阐释其思想文学的一片新天地。丸尾认为,鲁迅思想文学中始终有各种“鬼”影在闪动,作为一个象征性的隐喻,这个“鬼”既意味着传统因袭的“鬼魂”,更象征着“国民性之鬼”和“民俗之鬼”纠结在一起而形成的黑暗世界之存在。它是鲁迅思想文学批判的对象,同时也是这种批判力量的源泉之一。丸尾的论述不仅对战后日本鲁迅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同时也触发我们去思考鲁迅特有的反现代之现代性。
孙郁[79]则认为,丸尾是在用古典的治学思路,解决着现代的问题。他在《“人”与“鬼”的纠葛》里,一个重要的思路即是从国民性及民俗性里寻找精神的对应。在《耻辱与恢复》里,丸尾从耻辱这个角度出发,发现了鲁迅的罪感和自我有限性的问题。丸尾认为在《狂人日记》里,鲁迅的罪感由己及人,又由人到己,内在的张力是强烈的。在鲁迅所谓的“牺牲”中,自然也有“耻辱”感中的自我凝视。在《野草》中,鲁迅所展示的世界则是个体生命与历史的缠绕与互往。鲁迅的罪感不在自我的恩怨得失,却在为众人牺牲自我中遭遇劫难而展开。这是一个耶稣式的受难者的鲁迅形象。鲁迅的耻辱感正是在这个层面上交织着更深的情怀的。丸尾所带给我们的耻辱之后的自省意识,就是恢复人的尊严和内省力。
对丸尾常喜鲁迅研究作出精彩解读的还有张勐的《“日本人立场的问题意识”》[80]等。
(2)山田敬三鲁迅研究之研究
孙玉石[81]高度评价了山田敬三的《鲁迅——无自觉的存在主义》, 指出山田是从鲁迅一生自个人生命追求到全部文学活动的“存在”实际出发,追本溯源,寻踪觅影,剥茧抽丝,在实实在在的客观史迹和多样文学创作的深层蕴藏中,梳理、 沉想、 发微和阐述自己富有独立的理论思考新颖性而又葆有学术坚持性的见解的。从整个学术史的角度上来观察,在鲁迅研究这一历史发展链条上,山田自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起至后来,几十年里鲁迅研究的思考踪迹与研究成果,在以“无自觉的存在主义”视野进入鲁迅世界探究这一个特殊侧面,应该说具有不应忽略的某种“先行”的意义和价值在的。山田承袭了“京都实证学派”的学术传统,在其论著中于有意无意追求中,显现了一种寓论述于大量史料辨析中的冷静、 客观、 尚真、 求实的特色。这既是山田著作的基本特色,也透露出山田本人的一贯性格。
(3)其他日本鲁迅研究之研究
赵京华[82]近年来在阅读和整理战后日本鲁迅研究成果时深切地体会到,21世纪如何深化我们对于鲁迅的认识,如何重建鲁迅之于当代中国乃至世界的价值意义,以突破目前研究界闭塞停滞的状态,其关键即在于要重新认识和理解鲁迅所身处其中的20世纪整个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史,特别是由复杂多元的关系性所构成的历史结构,由此才可能进一步发现鲁迅与那段历史乃至当下的血肉联系。在细致考索四位著名的日本鲁迅研究专家:北冈正子、 丸尾常喜、 藤井省三、 代田智明等后,他发现这些日本学者的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对与阐释对象密切相关的社会历史和思想文化背景有全新的开掘和理解,当阐释背景被大大延展开来之后,鲁迅思想文学的一些新面向就会得到光照从而凸现出来,形成对于鲁迅的新认识。这对于深化我们21世纪的鲁迅研究显然是大有益处的。对日本鲁迅研究作出精彩解读的还有靳丛林、 李明晖的《竹内好:凭藉鲁迅的文化反思》[83]、 刘伟的《“原点”的追问:伊藤虎丸对“鲁迅与明治文学”的研究》[84]等。
2、 韩国鲁迅研究之研究
针对近年来韩国学术界在解释鲁迅时所横行着一种虚无主义的观点,朴宰雨[85]认为鲁迅的思想锋芒可以针对市场经济的负面效果,可以针对东亚各国膨胀民族主义的逆时代性,可以针对全球全面市场主义霸权的非人性、 人的疏离、 两极分化、 制度暴力性、 无反思。论者继而展望,在21世纪的世界里,韩国会通过翻译、 研究、 借鉴、 实践等方式,不断拿来和吸取“鲁迅”各方面的精神营养,进一步提高“韩国鲁迅学”。并且希望韩国鲁迅学首先要与鲁迅学的故乡中国大陆与香港、台湾、 日本等东亚各地区一起推动发展成为东亚鲁迅学,然后不断和世界各国各地的鲁迅学进行对话,最后发展成为世界鲁迅学,对人类的未来起作用。与此同时,应该不断警惕鲁迅研究只停留于规范化、 制度化的化石化倾向。
3、 法国鲁迅研究之研究
高方[86]指出,自1920年代中期至今,法国对鲁迅的译介是个持续不断的过程,翻译作品几乎涉及鲁迅创作的所有领域;法国汉学界、 文学翻译界对于鲁迅的理解和认识也是一个渐近的过程,在很长时间内,译与介、 翻译与研究相互结合,平行开展,使得鲁迅一步步为法语读者认识和理解,在新的阅读空间内延续了文学生命。
刘海清[87]则发现,不同阶段的法国对于鲁迅的理解和阐释与我国不同时期的鲁迅研究基本暗合。历史上我国出于政治与革命的需要对鲁迅的解读使得法国出现了鲁迅翻译热潮。近年来在国内学界对于鲁迅重新审视和客观解读的背景下,法国的鲁迅研究也出现了回归作品本身的呼应。这就提醒我们注意,今后要在全球文化语境中研究鲁迅是如何被观照和认识的。
4、 鲁迅研究学人自述
朱正[88]在谈到他的鲁迅研究时,说他是以一本失败之作:1956年版《鲁迅传略》开始自己的学术生涯的。这本书以《斯大林传略》为范本,完全人云亦云,绝无自己见解。他自己最为满意的鲁迅传是2007年北京版的《一个人的呐喊》, 与2008年香港版的《鲁迅传》是同一本书。在这本书中,他注意了把鲁迅的生平放在中共党史这个背景上来叙述。文中所引严家炎、 刘再复、 钱理群、 陈丹青等人的评语,已足以说明此书的重要价值。如刘序所说:这是一部最可靠、 最可信、 最可读的鲁迅传记,超过了以往所有的鲁迅传。此外,朱正还对他如何“正”许广平之“误”,给“红皮本”提意见,参与1981年版和2005年版《鲁迅全集》第六卷注释等多所描述,从中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无论是在治学方面还是在做人方面都极为严谨的学者形象。如朱正对“立且訽”的考证,从1981年版到2005年版《鲁迅全集》, 前后竟历时20余年之久,非有如此之恒心者绝不能为此。而他与胡乔木针对某条注释的商榷,则切切实实地表明他不唯官、 不唯上,而以科学求实为第一准则的优良品质了。朱正在最后总结自己的学术经验时,将之归结为自己的胆大,以为一个人不要等到条件具备之后才开始去做,而应当在工作中去改善条件。
5、 鲁迅研究学人研究
2010年许广平《鲁迅回忆录》(手稿本)出版之际,有学者这样预言:通过手稿本有可能看出作为“鲁迅的死敌”的周扬是如何指导许广平回忆鲁迅的,有可能看出“许广平的立场和视角”是否受到了“当时文化界领导人的暗示”。陈漱渝[89]将“手稿本”与“修订本”两相对照,却发现许广平的基本立场和观点并没有什么变化。在涉及鲁迅后期政治倾向的问题上,“修订本”的一些提法反比“手稿本”稳妥。要想通过阅读“手稿本”达到在鲁迅研究领域“去政治化”、 “去意识形态化”的目的,看来是完全做不到的。手稿本之所以要进行修订,主要并非出于政治方面的原因,而是因为手稿本文字过于粗糙,在很多方面达不到出版的要求。论者继而指出,手稿本与修订本既然都是写作于特定时代,自然会受到那个时代环境的制约;如果单从“左”的思潮的痕迹来看,手稿本也许比修订本更为明显。这或许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在鲁迅接受史上,郁达夫对于鲁迅极为推崇,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有他的《怀鲁迅》和《鲁迅的伟大》为证。但郁达夫为什么推崇鲁迅,却极少有人思考,并作出确切的解释。张梦阳[90]认为郁达夫之所以推崇鲁迅,主要原因在于:第一,由于郁达夫的真诚和公正;第二,由于郁达夫的博古通今而结论科学;第三,由于郁达夫对中国的黑暗国情和“吃人”历史深有了解。于此,我们后人可以从中得出诸多教益。
与郁达夫相反,苏雪林是一位著名的反鲁斗士。寇志明[91]认为,苏雪林实际上是以一个辩论家的身份而不是痴迷者的身份与鲁迅交锋的。苏雪林的观点代表的是国民党右翼分子并与政府政策有直接的联系,或者至少是政府中右翼派系(蒋介石集团)主张或认可的政策。她的反鲁工作只是一种手段,对她而言,无论是在国民党统治下的中国大陆还是后来被国民党占领的台湾,鲁迅都只不过是一个靶子,一个政府用来操控离心分子的靶子。弄清苏雪林对鲁迅一系列攻击背后的原因,不仅对研究鲁迅,而且对研究当时中国知识分子的地位和他们对时局的反应,都是一个有意义的问题。
袁良骏[92]亦历数了苏雪林对于鲁迅的恶毒攻击,指出她的“反鲁”特点主要表现为:其一、极力强调鲁迅与中共乃“互相利用”关系;其二、对鲁迅人身攻击的火力更猛;其三、给鲁迅扣的帽子满天飞;其四、连鲁迅的文学成就都一笔抹煞;其五、极力散布“鲁迅威胁论”。与苏雪林相比较,韩石山的反鲁策略则要高明得多。韩石山明明对鲁迅深恶痛绝,但是时时处处拉出一个客观公正,不偏不倚的架势,似乎他对鲁迅是十分实事求是的。韩石山之“反鲁”,不是枝枝节节,而是总体的彻底否定,彻底打垮,他抓的都是他眼中的“鲁迅要害”,这便是:第一、鲁迅根本不是什么五四新文化运动、 新文学运动的旗手和主将;第二、诬蔑鲁迅阴狠、 毒辣、 心灵污秽,对鲁迅搞“挖心战术”;第三、诬蔑鲁迅和毛泽东一起发动了“文化大革命”;第四、抽象肯定,具体否定,几乎全面否定鲁迅的代表作。
房向东《著名作家的胡言乱语》[93]则对韩石山的鲁迅论[94]进行了更为集中的批判。这部著作亦曾以单篇文章的形式发表于《鲁迅世界》、 《民族魂》, 现就其中二章,略述如下:
在《“法日派”和“英美派”》[95]中,针对韩石山的观点:英美国家,要比日本文明一些,因此,留学英美的人,也要比所谓“法日派”强一些,鲁迅是留学日本的,所以事事不如留学英美的胡适和徐志摩。房向东指出,说英美这两个国家比日本要文明一些,进步一些,民主一些等等,大体还说得过去。但如果说因为英美文明一些,所以留学英美的人就要比留学日本和法国的人更代表先进,或占有更多的公理,这样的逻辑就只能是狗屁逻辑了。我们评论人事得失,还是要回到具体人,具体事,抛开某些预设的个人、 团体、 社会环境,而真正回到当时的语境中去理解,只有这样,才有可能逼近正确。否则,不是从事实出发,而是以这个派、 那个派来立论,就只能是扯蛋,是一派胡言乱语。
在《鲁迅与中共: “利用”还是自愿?》[96]中,针对韩石山极为认同“鲁迅是块老石头”的说法,房向东指出,这从中反映出的是韩石山价值标准上的混乱。一方面,他为“老石头说”叫好,这事实上就承认了鲁迅辞世后有被利用的客观存在;另一方面,他又不认同鲁迅被专制利用了这样一个说法。他的许多或明或暗的言论,就是要证明鲁迅本身就代表着专制,所以不存在被专制利用的问题。关于鲁迅与中共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利用还是自愿,房向东坚持认为,鲁迅是利用不了的,是鲁迅自己愿意与共产党合作。在鲁迅精神世界中有两个基点:一是痛恨上层社会的堕落,二是同情下层社会的不幸。因为前者,鲁迅不可能与当权者搞到一起;因为后者,鲁迅与共产党搞到一起就成了一个必然。如果说鲁迅有什么政治倾向的话,那就是人一生不和当权者合作,一生都是用批判的眼光来看统治者。鲁迅是天生的反对派,而且是特立独行的反对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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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冯济平
A Summary of Lu Xun Studies in 2011
CUI Yun-wei LIU Zeng-ren
(Shandong Art College, Jinan 250014, China;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266071, China)
There were many achievements in the studies of Lu Xun in 2011. Numerous scholars from various institutions wrote papers and books on his ideology from eight aspects: Lu Xun and contemporary China, LuXun and the 1911 Revolution, Lu Xun and Enlightenment, Lu Xun and the Left Wing, the essence of Lu Xun’s spirit, Lu Xun’s individual value, Lu Xun and traditional Chinese traditions, the spread and acceptance of Lu Xun. The study of Lu Xun’s life concentrates on his relations with Qin Gu, his grandfather, Zhang Taiyan, and his biographies. Some scholars still focused on Lu Xun and teaching, art, academics. Others did research into studies of Lu xun Japan, Korea, and France.
Lu Xun; work; ideology; life; art; teaching; academics; historical document; summary
I210
A
1005-7110(2012)06-0060-17
2012-06-27
崔云伟(1974-),男,山东邹平人,山东艺术学院艺术文化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刘增人(1942-),男,山东潍坊人,青岛大学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