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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日苏张鼓峰事件新论

2012-03-31曲晓范智利疆

关键词:战事苏军日军

曲晓范,智利疆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130024)

1938年日苏张鼓峰事件新论

曲晓范,智利疆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130024)

张鼓峰事件是1938年日苏两国军队围绕“满苏边境”军事要点的控制和边界走向归属问题在吉林珲春界山张鼓峰发生的一场大规模军事冲突。由于长期受到苏联史学观念的影响,以往我国学术界对这一事件的研究,大多是在预设框架和结论的基础上,以肯定苏军、批判日军为重心的战事史实介绍为主,很少有严格意义上的实证性研究。笔者以为,这场由日苏两国地方军队贸然发动,以争夺图们江地区战略制高点为目标,以打击对方局域军事攻击能力为核心的局部有限战争,在整体性质上体现出的是民族扩张主义、民族复仇主义和民族利己主义。

张鼓峰事件;边境冲突;日军;苏军

1938年7月至8月,日苏两国军队围绕着对图们江下游地区军事战略要点的争夺,以图们江左岸的中俄边界分水岭珲春水流峰以东最高峰张鼓峰①该峰另有俄文名称扎奥泽尔那亚,Zaozernaya。为中心,在水流峰、洋馆坪、沙草峰②俄文名白泽姆亚纳亚,Bezymyannaya。、张鼓峰一带至俄境哈桑湖到滨海之间展开了一场为期近半个月的激烈战事,这一战事被中国学者定名为张鼓峰事件。至今在关于这场战事的发生原因、过程,以及战事的性质分析等问题上还留有诸多可以讨论的空间,基于此,本文拟从新的视角展开考察和评析。

一、张鼓峰事件发生的历史原因

确定战事的挑起者对于准确地定义战事的性质非常重要。一直以来,国内一些相关论著均认为张鼓峰事件的发动者是驻守在中国东北及其周边的日军,而事实上,该事件乃是由苏联远东军和日本朝鲜驻屯军双方共同挑起。

夺取中俄边境上的战略制高点,控制整个东北亚地区,是俄国19世纪以来一直在推进的国家战略,苏联对此不无继承。九一八事变后,中苏边境成为“满苏边境”。面对日军在中国东北的肆意妄为,苏联暂时抑制了对中苏边界的欲求而采取和缓的不介入策略。当日本完全占领了中国东北后,苏联开始连续向日本表达和解信息。1931年底,日本外相芳泽谦吉曾向苏联外长李维诺夫提议签订双边互不侵犯条约。而后,苏联驻日大使特罗扬诺夫斯基也代表苏联作出回应,向日本首相兼外相犬养毅提出订立互不侵犯条约,并暗示有意将中东铁路让渡给日本[1]567,[2]40。

而此时的日本,已由一向敌视苏联的荒木贞夫为代表的“北进派”③“北进派”称谓最早出现于日俄战争时期,当时围绕大陆政策的实施次序,在日本决策层中形成了北进和南进两派,主张北进一派力主优先进攻和占领中国东北、苏联远东和西伯利亚,主张南进的提出要以占领中国华北、中南、华南以及东南亚其他国家。掌控政局,对于苏联的示好非但

苏联十分担心日本的动向。为预防日军突然进攻,苏联于1934年改设国防部作为扩军备战的指挥中心,在远东地区增设边境守备队并配备大量舰艇和飞机。为了保证运兵需要,苏联从1932年开始加快西伯利亚大铁路复线工程的施工进度,到1935年已经完成了1 500公里的线路铺设。至1936年末,提升后的苏军远东总兵力已达到了20个步兵师、4个骑兵师、1 200架飞机、1 200辆坦克、69艘舰艇的庞大规模,远远超出了防御性的兵力储备[2]60。

日苏此消彼长的军备扩张,引发出一系列的边境冲突。其中,1935年为176次,1936年接近200次,1937年113次[4]99。较为典型的有杨木林子事件、绥芬河冲突事件、珲春长岭子事件、乌蛇沟子事件、观月台事件和干岔子岛事件等,两军实际上早已多次小型交火,只是以上冲突均未直接导致日苏两国发生战争。究其原因,就苏联来说,斯大林判定日本还没有做好对苏战争的准备,所以他更关注的是国内的肃反和西线的德国,而七七事变后的日本,侵略目标已完全南移,但为避免出现两线作战的局面,日本仍须与苏联保持对峙局面。

就在日苏双方都极力避免发生严重边境冲突、力求推迟战争的关键时候,1938年7月31日,张鼓峰之役突然爆发。适时苏联正处于国外面临德国入侵、国内因肃反而民心动荡的关键时期,而侵华日军则正在先后进攻徐州、武汉等中国军事咽喉城市。在都有可能出现两线作战情况下,日苏为何选择此时组织一场冒险性质的战争?首先,双方都想通过夺取中苏边境的战略制高点来全面控制图们江入海口地区,压缩对方的军事控制空间;其次,双方当地驻军将领均为主战派,苏方远东地区军事领导人布留赫尔(又译布柳赫尔,即加伦将军)是对日强硬派,他面对的则是好战的日本关东军和朝鲜驻屯军①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和参谋长矶谷廉介均曾历经过张鼓峰与诺门罕两次与苏战争;朝鲜驻屯军中则以“北进派”的19师团长尾高龟藏为代表。;再次,在中国珲春边境发生的苏军大将柳西科夫(Lyushkov)叛逃事件,成为日苏冲突的直接导火索。事件发生后,苏联为防止军政高官连锁性外逃,驻兵军事缓冲区,封锁中苏边境,而这些举动被一直期待进攻苏联的日本朝鲜驻屯军利用,派兵进入苏境哈桑湖地区侦查,引发苏军枪击越界日军,由此导致战事发生。

柳西科夫叛逃事件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1938年6月13日清晨5时半许,伪间岛省(今吉林省延边地区)珲春长岭子(距张鼓峰大约30公里、珲春东南14公里)中俄边境警察队巡逻士兵黄斗信、金永俊二人发现中苏边境线“满方”一侧有一“身穿洋服”的苏联越境者,由于天有大雾,一时看不清对方的脸面,也无法弄清越境者的意图,黄、金二人遂逐渐靠近越境者。在双方距离大约50米处,俄国越境者弃“怀中手枪两只于地,举起双手示意投降”[5]。黄、金二人遂将越境者拘捕[6]。

经审讯,越境者自供是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远东政治部主任、苏军三等大将柳西科夫,此次越境为亡命叛逃。柳西科夫于1937年日苏干岔子岛冲突事件后被调入哈巴罗夫斯克任苏军远东政治部主任[7]。由于柳西科夫本人早就对肃反运动反感,加之赴任后接连目睹一批批高级官员被随意处决,特别是与他关系密切、曾长期得斯大林重用的当地航空兵司令拉宾大将也莫名其妙地遭逮捕,“在百般拷问下被逼自杀”[8],更加深了他对肃反恐怖的认识,于是对肃反消极抵制。1938年5月,苏军远东总司令布留赫尔根据斯大林的指示,在远东地区又掀起了新一轮的肃反运动,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远东有788名高级军政干部遭到检举和逮捕,“清党工作极于苛酷严厉”[5][9]。其间,布留赫尔曾就本地肃反问题专门找柳西科夫谈话,指责柳西科夫领导的远东人民内务委员部“肃清不力”,并有“逃避苏联肃反和向外界揭露肃反内幕”的政治问题[10]。柳西科夫深感自身政治前途之绝望,于是决定叛逃。为避免妻子受政治株连,他通过密信与远在莫斯科的妻子联络,暗示她逃往波兰。在完成了一系列的准备后,6月上旬,他以“巡视管内名目,前往边境”,考察地形并寻找时机。6月12日,柳西科夫接到妻子隐语电报①盛京时报上登载的该隐语电报的中文译文是:“地久天长,爱情不变;遥望我夫,寄此热吻。”《盛京时报》1938年7月5日,第2版。获知其已经成功越境,于是在6月13日早晨,借助浓雾,由苏联一侧越境进入中国。

日本关东军把柳西科夫的情报送到东京。在向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亲王的报告中,关东军以远东苏军士气低落,建议此时“正是大规模北进的良机,至少是有限度的对付苏联的最佳时刻”。闲院宫要求关东军耐心等待、观察。陆相板垣征四郎和前关东军参谋长东条英机等则担心叛逃者有可能是“远东军司令部布留赫尔派出的特务,诱使日本北进,以便使斯大林违背自己的意愿卷入远东的冲突”[11]。

苏联在发觉柳西科夫叛逃的情况后,感到十分震惊②日伪当局正式对外发布柳西科夫叛逃进入伪满境内的消息是6月23日由伪满治安部对外公布的。。因为柳西科夫作为远东苏军的政治部主任,不仅掌管着该地区军队党务情况,也直接参与本地区苏联边防军的指挥,对整体军事部署了如指掌。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事件带来的冲击,斯大林从中央急调叶乔夫率情报人员来远东调查事件经过,侦察、处理与柳西科夫关系密切的军队高级官员。在不到20天的时间里,很多远东地方主要负责人被以“反革命罪名在哈巴罗夫斯克和海参崴被处决”[12]。此外,苏联在“满苏”边界强化设防,封锁边界,以防止出现新的外逃情况,并藉以刺探日本兵力量[13]。从后来的事件发展进程看,苏方加强防务在一定程度上被日军错误判断为:苏联有可能从报复日方角度准备进攻日军。

关东军虽然服从了裕仁的指示,暂时观望苏方动静,但日本陆军参谋次长多田骏和驻守朝鲜的日本驻屯军中的一些将领拒不服从,多田与朝鲜驻屯军19师团长尾高龟藏暗中策划在“满苏边境”制造事端并挑起战争。1938年7月7日,关东军特种情报机关获悉,新任苏军第59国境警备队队长向远东军区总司令部发电报,建议务必向香山洞西侧(张鼓峰东北12公里)高地增兵,同时要确保占领哈桑湖以西未被苏方控制的一处高地。关东军分析,该高地应是边界线上的前楼山和全部为“满洲国”所属的沙草峰,于是将内容通报给珲春特务机关和珲春的外线正规军、朝鲜驻屯军③因日本陆军中央部考虑到珲春与朝鲜相连,又以朝鲜人居多这一特殊的地理和人口因素,于是将珲春交给朝鲜驻屯军负责,朝鲜驻屯军司令部又把任务交付给第19师团。,使三者共同监视苏军动向。珲春事务由日方几支军队决定,主要是为“造成朝鲜族和汉、满、蒙等民族之间的隔阂和敌意,防止朝鲜族与广大汉、满、蒙等各族的联合,便于殖民地的统治和巩固”[14]。与此同时,朝鲜驻屯军古城国境守备队步兵第76联队接到警报说,有苏军骑兵出现在军事缓冲区内的张鼓峰附近,守备队在图们江对岸正进行严密监视,并派出日军到张鼓峰山头附近构筑阵地。7月9日正午前后,日军探知有大约十余名苏军在张鼓峰峰顶开始修筑工事。7月11日到12日间,在峰顶和斜坡上的苏军增加到40名,军马30匹,迷彩帐篷11个[15]14。7月12日后,苏联军队又进入到缓冲地区并挖掘战壕。同时日军了解到,在张鼓峰以北的哈桑湖到海参崴之间,苏军“车马往返频繁,氛围颇现低迷”[16]。7月12日上午,苏军占领了处于日苏军事缓冲区内的界山张鼓峰[16]。苏联同时声称,张鼓峰为苏联领土(这也就在事实上否认了此前日伪对张鼓峰的控制权)。苏军这一举动将日苏双方的对峙进一步推向战争。

二、张鼓峰战事的基本过程

根据战事发生后双方的军事投入分析,日苏的这场战事可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一部分仍然属于小规模的冲突,后一部分则属于大规模的战事。

在苏军突破军事缓冲区并占领张鼓峰的当天,朝鲜驻屯军19师团将边界附近的紧张情况上报到东京并请示对策。参谋次长多田担心电报往来引起当局注意,要求张鼓峰驻军加强同朝鲜驻屯军司令部的联系。7月15日,陆军次官东条察觉到多田试图将事态搞大并借此发动对苏战争的图谋,遂直接打电报给第19师团长,令其不要轻举妄动,强调日本主要是想通过外交途径解决“满苏”边境事件。

同日,对峙张鼓峰的日苏军队已经发生了冲突。5名日军越界进入苏联境内拍摄苏军新挖战壕,苏联边防军开枪击毙日军宪兵伍长松岛,并缴获其胶卷和调查记录本[4]128。由于其余日本兵旋即撤出,冲突没有扩大。7月16日,日本外务省就松岛被击毙事件向苏联政府提出强烈抗议,但苏联外交部予以否认[17]。与此同时,日本驻哈尔滨外交特派员于18日同苏联驻哈领事就日苏冲突举行的会谈也告破裂[18]。日本大本营旋即通知朝鲜驻屯军司令中村孝太郎可在“边界集结部队”[2]78。于是19师团长尾高龟藏受命动员步兵4中队、山炮兵两大队、重炮1大队3 200人进入中朝边境,19日拂晓进入庆兴、阿吾一带集结。随后,日本驻苏大使重光葵再发照会要求苏方撤兵,双方重新划分本地区边界[19],苏联以1886年《中俄珲春东界约》俄文本(实际系俄方伪造)标示张鼓峰为本国领土而加以拒绝。当天,两名日兵代表前往哈桑湖附近的苏军驻地谈判,被苏军扣留。7月22日,两艘在乌苏里江上航行的伪满汽艇越界侵入苏境,苏联拘捕了艇上的6名伪满军人[20]。随着边境上日苏冲突的逐渐增多,到7月25日,苏军在张鼓峰前沿阵地一带兵力已达300人以上。日本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亲王准备奏请天皇请求行使武力,但天皇不予支持[15]73。

7月27日,苏军飞机在图们江上空盘旋侦察,波谢特沿海道路上机械化部队车辆络绎不绝。同日,数名苏军在水流峰(伪满境内)南3公里的洋馆坪越过边界。28日,苏军在沙草峰西南越境[21],以致《盛京时报》称,日苏“危机一触即发”。7月29日9时30分,苏军又进入所有条约文件都标示为中国领土的沙草峰附近构筑阵地,越境至少500米。19师团长尾高认为,“必须趁此机会给苏军一次打击,使其尝到日军威力”,于是他在不请示东京大本营的情况下,决定率兵向沙草峰和张鼓峰进发,日苏间的军事摩擦由一般性的冲突开始转向一场大规模的战事。

大规模的战事部分可分为以下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7月30日-31日,日军夺取沙草峰和张鼓峰之战。7月30日,尾高制定了19师团攻击张鼓峰和沙草峰的战斗计划。当晚日军在沙草峰和张鼓峰两个地点展开行动。31日凌晨2时,日军进攻开始。日军出动4个营、约1 490人,配17门大炮,一路攻打张鼓峰苏军阵地,一路围攻沙草峰。当天苏军在两山及其周围布置兵力为10个营,配备36门炮、50辆坦克[22]52。因日军进攻突然,苏军缺少防守准备,指挥调动混乱,故损失严重。清晨5时40分,日军攻占领张鼓峰。另一队日军于一小时后占领沙草峰。据日方统计,此役苏军死伤约250-400人,被击毁坦克17辆,被缴获重炮2门、战车11辆、机枪10挺;日军死亡45人,受伤130人[4]133;而据苏方后来公布:当天苏军阵亡13人,55人受伤;日本损失约400人。根据相关记载分析,日方统计更接近事实,因此可以说当天日方取胜。

苏军为何开战不利?笔者以为,根本原因在于远东军在柳西科夫叛逃事件后,一直受到以叶若夫为首的秘密警察监视。这些在前线作战的军人,今天是国家宣传的英雄,明天就可能成为阶下囚,而新提拔起的军官多半无指挥经验,大战面前虽能冲锋陷阵,但缺少军事威望,难以整合和统领来自各方面的军队,导致指挥系统失灵,无法有效地组织起大规模的攻守。

第二阶段:8月1日-4日,由布留赫尔和希特伦分别指挥的苏军第一次反击。为了夺回张鼓峰地区,布留赫尔指挥苏军40师全部到波谢特地区集结,步兵32师和机械化第2旅进入哈桑湖地带待命。8月1日,苏军在哈桑湖周围和波谢特,共集结了150辆坦克和大约130架飞机。从日苏在张鼓峰一带布置的兵力看,苏军要远远超过日军,因为日方不仅实力最强的关东军一直没有介入,朝鲜驻屯军参战的人数也只有苏军人数(14 000-20 000)的1/2,大炮、坦克等重型武器装备的配备数量都远远少于苏军。到8月3日,日军前线的重炮为23门左右,坦克车数量为60辆(8月5日达到85辆),而苏军前线的重炮为60门,坦克车总数已达200辆[22]52。

不过,因苏军内部指挥紊乱,反攻反被击退,40师损失惨重,令高层震动[23]94。8月3日,苏军国防部长伏洛希洛夫下令,参战部队由40师一个师的编制提升为步兵39军,由32师、39师、40师、机械化2旅、59国境守备队组成,远东军参谋长希特伦担任军长。苏军投入总兵力的骤增,反映出苏联方面再次将张鼓峰战事级别提升,目的是要尽快扭转形势,挽回国际颜面,而布留赫尔被撤离,则说明斯大林对他引发并升级苏日冲突给予了彻底否定。日军方面,关东军继续原地静候,仍不许飞机出动,只有坚持同苏军决战的参谋次长多田曾到过前线视察。8月4日,苏军一度占领张鼓峰。

第三阶段:8月6日-11日,苏军发动第二次反击,再度攻克张鼓峰。8月6日,苏军由39师、40师担当主力,共出动27架飞机进行了200余次的密集轰炸[24],在空军支援下,苏军40师于当晚攻占张鼓峰,但被日军夜袭夺回。7日,苏军40师攻克张鼓峰附近的52高地,再度攻占张鼓峰,日军再次利用夜袭夺回。8日至10日,在飞机和坦克的交叉配合下,苏军连续进攻,最终攻克张鼓峰。

其实早在8月4日,日本驻苏大使重光葵就曾拜会苏联外长李维诺夫,提出停战。7日,日苏重新恢复会谈。苏方坚持按照《珲春条约》俄文本,依7月29日前的边界状态开展谈判,日方则要求按7月11日前的状态设置中立区。8月12日,双方签署停战简约,于当日以张鼓峰顶为线各撤80米建立起军事隔离带,由前线指挥官会面察看并确认双方驻兵地点,14时50分正式停战。13日,双方交换战死者尸体。14日,日军按朝鲜驻屯军司令命令全部撤退到图们江对岸,战事结束。日苏本来同意组成边界委员会,准备重新确认图们江一带及其它争议较大地区的边界,但随后双方互指对方违约,以致重勘边界无法进行。在张鼓峰战事结束后,由于其周边只有苏军存在,所以苏军实际上等于是独占了张鼓峰。

三、关于张鼓峰事件几个问题的讨论

(一)谁是这场战事的最终胜利者

关于这次战事实际损失的统计情况,国内相关研究都是依据苏联在1938年8月15日对外公布的结果,即苏方死亡236人,伤611人;日方死亡526人,伤913人①数据来自日本参谋本部的一个内部统计。[日]林三郎著、吉林省社科所译:《关东军和苏联远东军》,吉林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78页。当时日方对外公开的日方损失数据是:死亡158人(将校8人),伤740人(将校17人)。见《盛京时报》1938年8月16日晨刊上登载的《(陆军省发布)张鼓峰事件日军损害》。。以往我们根据这一数据对比确认苏军获得了大胜,并就此断定,苏军通过这一战事沉重地打击了日军的侵略气焰。而对于日方就苏军损失的估算(苏军总损失3 300人,其中死亡1 200人,伤2 100人),则通常在不进行深入求证的情况下予以无视或否认。

可是,根据近年公布的一些苏联历史档案材料并结合当年日本朝鲜驻军的历史记录统计,苏军在这一战争中实际是阵亡759人,病死106人,失踪95人,共减员960人;还有受伤2 752人,疾病527人,失去战斗力的为3 279人。以上总人数为4 239人。另外苏军坦克被毁96辆、炮16门、飞机3架[22]53,与日本原来估计的基本一致。日本以7 000人兵力,在没有飞机参战、重武器又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与兵员数、重武器均胜己至少一倍的苏军作战还取得了这样的成果,客观的说,日军在战术上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当然,这一成果只是阶段性的,以8月6日由希特伦指挥苏军第二次反击为界标,由于苏军总兵力迅速扩大,而日军仍只有已严重减员的第19师团在独撑局面,所以战局由此发生逆转。

在战事结束后的谈判期间,取得战场主动权的苏联在接受日方条件上(保持军事缓冲区、两国军队以张鼓峰为线各自后退、重勘边界等),却表现出了一定的让步。虽然日本已将朝鲜驻屯军撤回图们江右岸,让出了张鼓峰的控制权,但是苏联最初的打算还是落空了,它所期待的是以条约形式将对张鼓峰的占领固定下来。因此我们认为,日苏双方谁都不是这场战事的真正胜利者。

(二)日苏不合常理的军事与外交举措的幕后原因

张鼓峰战事中,不合常理之处颇多。比如,不论参战的朝鲜驻屯军处势优劣,关东军始终按兵不动。尤其是在日军19师团遭苏机轰炸、其坦克和大炮等主要重型武器随时都可能被苏军全毁之时,关东军竟然将飞机隐藏起来,不参与军事进攻和阻击。此外,日本为何在坚持设立中立区主张得到苏方回应后,又放弃驻兵而拱手相让?苏军为何在战事僵持的关键时刻,撤换布留赫尔元帅?在获取第二次反击的决定性胜利后,苏方因何不扩大战果反而中止战事,并订立了一个较多体现日方意志的停战协议?

笔者认为根本原因在于,日苏最高决策者均不希望两国立即交锋,都在思考如何消除边境危机。斯大林和裕仁虽为组织战争对手,但此时他们的心理却极为相似:斯大林将防御德国看作苏联的首要战略,而力主南进的裕仁则正在筹划发动武汉战役。也就是说,二者都未把对方设定为预备消灭的头号敌人。日苏最高统治者在不能一己结束冲突的情况下,都选择了尽可能控制战事规模,抑制战事层次升级的策略。在推行这一策略的过程中,两国最高领导人为了让对方相信和理解自己,均试探性做出了一些非常规的军事和外交举措。

需要指出的是,两国之所以能将张鼓峰危机按照自身意愿迅速降温,左尔格①左尔格(1895-1944),1920年加入德国共产党,1924年来到莫斯科成为共产国际职业特工,1933年到达日本后,建立起了一个以日本上层人士为主的间谍网。谍报组的作用不容小觑。碟报组“日本无意让该事件演变成一场战争”的讯息,足以令斯大林做出可避免与日战争的判断,于是斯大林可以放心削减东部边界线上的驻军并将其调往苏德防线,并使远东部队不具备同日本打一场大规模战争的条件[25]122,124。左尔格还通过日本情报让斯大林了解到在远东苏军中以布留赫尔为首的主战派,布氏遭清洗,也有斯大林欲阻止两国间战事进一步扩大的缘由在内。同时,苏联也要通过左尔格的活动,将斯大林的一些想法传递给裕仁,让裕仁相信北部是安宁的,以保持与苏联的和平。当裕仁对苏军行动琢磨不定时,左尔格报告还能让斯大林及时送出微妙的善意,使裕仁更坚定自己的对苏缓和战略。另外,左尔格还要以日本人的德国朋友的面目,不断地将斯大林试图维护苏日关系的战略告知日本人,使两个最高决策者形成默契和互动。总之,左尔格间谍网让斯大林和裕仁之间产生微妙谅解,使得一方能为防御德国做准备,另一方为攻击中、美做准备[26]860。

(三)关于张鼓峰事件的性质

几十年来,大陆学术界对张鼓峰事件的定性和评价基本都是以苏联学者的观点为基准,认为它是一个侵略和反侵略的历史事件,是日本为“试探苏联军事力量和战斗力”[27]59而进行的一次“局部侵略活动”[28]44,日本是“日苏军事冲突的挑起者”,并由此肯定苏联一方。而今我们重新回顾这段历史,感到无论从客观评价历史还是站在民族主义的角度看,上述观点都存有问题。因为,这一战事的主战场有一半左右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参战两国所争夺的绝大部分战略制高点都属于中国主权范围之内,所以从传统视角来分析和评价作为侵犯中国领土主权的参战方苏联,笔者以为很不合适。

我国对张鼓峰事件采用上述褊狭的评价观点最早源于张鼓峰事件发生之初的国内报道。1938年8月1日,中共长江局机关报《新华日报》采用来自塔斯社的新闻,报道了前日发生的日苏战况,该报写道:“日寇又谋夺张高(鼓)峰,仍图嫁责于苏联,竟诬指苏联挑衅。”8月2日又称:“日寇侵入苏境4公里,遭受炮击损失重大。昨日(8月1日)占领张鼓峰、沙草峰。”[29]从巩固反法西斯盟国间关系的历史背景去考量,《新华日报》所秉持的全力支持苏联的观点可以得到理解。然而,如果在涉及到中国领土主权时,也完全从中苏友党关系出发而弱化民族主权意识,那么该表述就值得商榷了。如该报8月3日刊发的《再论日寇向苏挑衅》社论中,竟称“张高峰地方,根据中俄条约,明明是苏联领土,日满军人一再侵入,苏联以自卫计,给日寇以初步打击”,这一认识就与《大公报》的表述相去甚远。《大公报》8月16日在评述日苏停战协议签署后图们江下游局势时说的是,日寇违反停战协定,“占领张鼓峰北麓,侵入苏境”。这里,《大公报》并没有照搬苏联的表述,而是非常冷静、准确地报道了日本违反协议所侵犯的苏联地区是张鼓峰北麓,而非属于中国领土的南麓,充分体现了报纸的客观公正,维护了国家领土主权。

对张鼓峰及东北沦陷期内日苏边境纷争所采取的这种完全站在苏联一方的褊狭立场,1949年后被国内历史界继承了下来,直到21世纪初的头几年,一些代表学术主流观点的文章依旧难脱羁绊。尤其是在1991年签署的《中苏国界东段协定》中,已经重申了1886年《珲春界约》对张鼓峰作为中俄界山的标示,但个别文章竟还坚持认为,张鼓峰不在《珲春界约》附图所绘土字碑以西边界延长线内,“应属苏联领土”[30]47。这种认识和论断不仅与史不符,也与国家和民族根本利益相背离,是非常错误的。

张鼓峰事件的性质究竟是什么?笔者以为,这场由日苏两国地方军队贸然发动,以争夺图们江地区战略制高点为目标,以打击对方局域军事攻击能力为核心的局部有限战争,在整体性质上体现出的是民族扩张主义、民族复仇主义和民族利己主义。从日方来说,它是部分主张军事冒险的军阀在不违背日本总体侵略计划的前提下,为释放其膨胀的民族扩张主义思想而冒险发动的一个战事,是日本东北亚扩张战略的一部分;从苏方来看,是一部分激进的地方军事领导人受民族利己主义驱使,为夺取中俄边界的战略主动权而发动的以分割中国领土为导向的民族扩张性战事,而作为事件当事国的日苏两国,在此均无任何正义可言。

[1][日]铃木隆史.日本帝国主义与满洲[M].周启乾,监译.台北:金禾出版社,1998.

[2][日]林三郎.关东军和苏联远东军[M].吉林省哲学社科所,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79.

[3][美]戴维·贝尔加米尼.日本天皇的阴谋:中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4]Alain D Coox.Nomonhan:Japan against Russia,vol.1,1939[M].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California,1985.

[5]逮捕之苏侧总指挥官因惧肃清工作越境 苏联之内情完全暴露[N].盛京时报,1938-06-25(2).

[6]苏联远东政治部总指挥官在国境被满警逮捕[N].盛京时报,1938-06-24(号外).

[7]柳西科夫供述[N].盛京时报,1938-06-25(2).

[8]拉宾大将惨死一幕:柳西科夫逃出祖国后之余闻[N].盛京时报,1938-07-05(2).

[9]张鼓峰事件为苏联之拿手好戏[N].盛京时报,1938-07-24(1).

[10]柳西科夫叛逃[N].盛京时报,1938-07-05.

[11]关于柳大将越境逃满[N].盛京时报,1938-07-05.

[12]苏联对远东重要人物一齐检举处极刑[N].盛京时报,1938-07-07.

[13]苏联外交失败 内忧外患交迫 张鼓峰不法占领之内幕[N].盛京时报,1938-07-24(1).

[14]高乐才,高承龙.伪满洲国时期日本对朝鲜族的统治政策[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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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苏极东军越我国境,占领张鼓峰要塞[N].盛京时报,1938-07-15.

[17]对越境苏兵苏方否认事实[N].盛京时报,1938-07-19;1938年7月18日中央社东京电[N].大公报,1938-07-19.

[18]现地交涉未开始 苏联侧无应答[N].盛京时报,1938-07-20(1).

[19]苏日谈判经过(塔斯社7月21日电)[N].大公报,1938-07-23(3).

[20]苏境又肇事端[N].大公报,1938-07-24.

[21]对沙草峰不法越境我国对苏联严抗[N].盛京时报,1938-07-31(1).

[22]Alain D.Coox.The Lake Khasan Affair of 1938:Overview and Lessons[M].Soviet Studies,vol.25,No.1(1973).Taylor & Francis,Ltd,1973.

[23]李凡.日苏关系史(1917-1991)[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24]苏联机廿七架 不法空袭张鼓峰附近[N].盛京时报,1938-08-09.

[25]杨国光.理查德·左尔格[M].上海:世纪集团·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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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张捷.张鼓峰是日本北进试探吗?兼论日本北进战略的畸变[J].中山大学学报,1988(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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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赵玉洁.日军兵败张鼓峰[J].文史精华,2000(7):47.

[责任编辑:赵 红]

A New Interpretation of Chang-ku-feng Incident in 1938

QU Xiao-fan,ZHI Li-jiang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Changkufeng Incident(also called Battle of Lake Khasan)is a military conflict which happened between Japan and USSR mainly on the territory of China in 1938.Both Japan and USSR wanted to control the highland of Tumen River estuary to realize their strategic aims,but none of them was ready for a real full-scale war yet.Unlike the previous research in China,the paper defines the incident as an unjust war,especially from the standpoint of China.

Changkufeng Incident;Border clash;Japan;USSR

K265

A

1001-6201(2012)05-0080-07

2012-05-20

曲晓范(1955-),男,吉林九台人,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智利疆(1973-),男,辽宁辽中人,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态度消极,1933年日军于华北取得优势后,荒木更是对天皇裕仁的南进主张进行挑战[3]704-706,他提出日本应该同苏联打一场“招致祸患较小的战争”,以避免日本遭受“共产主义的威胁”[3]712。荒木的主张得到了日本陆军中的许多军官的赞同。不过裕仁的心腹、参谋本部情报部长永田铁山却认为,“日本如果不做好同所有西方国家对抗并进行威慑的准备,日本就永远不能攻击任何一个西方国家,甚至俄国。因此日本必须能够征用整个黄种民族资源,为打一场总体战而动员起来。”[3]713永田的意见得到了陆军中将东久迩宫和元老政治家西园寺公望的赞同。当上述两种不同意见摆在主张“南进”的裕仁面前时,他表面上虽不公开反对北进派,但却逐步将真崎等北进派的核心成员相继调离重要军政职务,削弱北进派的实力。“北进派”被边缘化后,裕仁依靠新成立的广田弘毅内阁一边全面推进南进计划,一边武力“威慑”苏联,因此与苏军对峙的关东军反倒得以壮大。以关东军航空兵为例,1931年九一八事变时为3个中队(每中队飞机10架),35年竟扩大到18个中队。至1935年末,关东军总兵力已由1931年的64 900人扩大到164 100人[1]5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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