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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轴心时代”人与自然生态关系的影像
——以《史记》为观照

2012-03-20王晓红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轴心史记时期

王晓红

(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陕西 渭南714000)

“前轴心时代”人与自然生态关系的影像
——以《史记》为观照

王晓红

(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陕西 渭南714000)

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安身立命的重要命题。人与自然的对话是自人类诞生之初就不断发生着的历史过程。在《史记》宏大历史叙事中,司马迁检视“前轴心时代”文明的家底,还原人类早期人与自然对话的生态记忆影像。在“环境以地理位置的选择围绕人类生存”的夏、商、周时期,人与自然关系状态呈现出“天人合一”背景下矛盾共生的特性。

前轴心时代;《史记》;人与自然

德国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1883—1969)提出了著名的“轴心时代”的命题,他把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称为世界历史的“轴心时代”,人类文明经历了质朴宁静的神话时代的远古文明,进入人性的、伦理的、理性的时代。这一时期世界历史上“充满了不平常的事件。在中国诞生了孔子和老子,中国哲学的各种派别的兴起,这是墨子、庄子以及无数其他人的时代”。这段时期是人类文明精神的“反思的突破”[1]315。

“前轴心时代”是针对雅斯贝尔斯提出的“轴心时代”而提的。是指在“轴心时代”之前,诸文明之哲学基因在日常生产劳动过程中已逐渐孕育发展、积累沉淀,并开始从蒙昧走向纷呈,由混沌变得澄清的一段时期。中国的“前轴心时代”主要是指夏、商、周三代。在这一“环境以地理位置的选择围绕人类生存”时期,人们更多的不是从自然中掠夺和索取,而是“用艺术或宗教的方式去进行适应自然环境生活,这时自然与人的和谐是天人合一的理想境地”,这是一种原始性的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自然关系状态呈现出“天人合一”背景下矛盾共生的特性。司马迁在《史记》中以史家的思维、理想的话语还原了“前轴心时代”人与自然生态关系的影像。

一、三代时期人与自然关系的状态及变化

与五帝时代一样,对夏、商、周三代时期的生民而言,人类仍然受着陌生的、疏离的、不可理解的外部自然的支配。而自然作为人的异己力量在毫无吝啬地赐予他们生存资源的同时,也时时给人带来相当严峻、甚至毁灭性的挑战。汤因比认为:“如果我们再研究一下黄河下游的古代中国文明的起源,我们发现人类在这里所要应付的自然环境的挑战要比两河流域和尼罗河的挑战严重得多。”[2]92三代时期,水灾、旱灾频仍,自然灾害严重。“汤有七年之旱”,以及“河竭而商亡”;西周末年前后有长达一百五十余年之久的旱灾等。除了水灾、旱灾,还有地震给生民造成严重的灾难。夏朝末年,发生过两次大地震,“帝癸十五年,夜,中星陨如雨;地震,伊、洛竭”,“帝癸三十年,瞿山崩”。到了殷商末期,“殷纣时,峣山崩,三川涸”(《淮南子》)。周朝“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是岁也,三川竭,歧山崩”[3]146。据记载,在夏、商、周三代长达一千八百年的历史中,这三个王朝的都城屡次迁徙,主要源于自然灾害频发和战争。可见,在自然环境威胁下,“洪水洋溢,漫衍中国,民人失据,崎岖于山陵,巢于树木”,成为一种普适性的生存常态。它直接决定着早期社会人与自然关系的型塑和方向。

夏、商、周三代是中华文明勃兴时期,与史前时期五帝时代相较,这一时期人与自然的对话方式、关系状态发生了明显的嬗变。其中一个突出的变化是:在人与自然的博弈对抗中,虽然人与自然关系格局中人的被动的客体地位尚未改变,但人类的主动性已比原始时代大大增强,人类活动影响力大大增强。

水患留给先民们可怕的记忆。“当帝尧之时,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帝尧“用鲧治水”,“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3]51,治水无功,固然与鲧采用的“封堵”错误方法有关,但同时也可看出尧时的消极避水整体策略。原始社会晚期人们一旦面临严重自然灾难,往往显得无能为力,以至于在强大的洪水威胁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到了大禹时,已介于夏王朝建立前后,大禹一改尧时的消极避水的做法,而是浚水导流,“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人们抵御灾变的能力大有提高,人们在顺乎自然的同时,变消极为积极,“平土而居之”,正反映了夏禹时人们努力治理和保护生存环境的积极姿态。

从夏朝开始,人类开始由初级农业社会的游耕阶段向定耕阶段过渡。此时,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大大增强,人类的生产活动对环境的影响也就越来越大。西周初年大分封时,很多封地都是尚未开垦的原生态的荒野,经济落后,当时被封的诸候到封地后须自行开发。据记载,当时“负海易卤,少五谷而人民寡”[4]1660的东方齐国,经过人们开垦,至春秋时已变成“膏壤千里宜桑麻”的千里沃土。在平王东迁之初,还是“蓬篙黎蕾”[5]1379的郑国,经过“庸次比祸,以艾杀此地”的改造,春秋初期已成为人口众多的先进国家。

可以看出,三代时期,人与自然关系悄然发生着变化,较五帝时代人们在神秘的、无限威力的自然面前表现出更多的主动性和有所作为的能量。

二、三代时期人与自然呈现出矛盾共生的本性

考察《史记》中记载的夏、商、周三代人与自然关系状况,可以发现,在“前轴心时代”人与自然的关系呈现出矛盾共生的特性。人一方面通过神的故事真诚地表达对曾经同根同源、同体共生的生态整体的谦卑的认同,表现了“卑微的人及其理解力对伟大自然力叛逆式的臣服”。另一方面,在天人合一的大背景下,人类用劳动创造出来的文化回应着地理环境对生命的挑战过程中,涌动着人对伟大自然力的歆羡、觊觎,显示着人类理性能力不断增长的自信。

一方面,对天地的尊崇、对天命的认同构成人与自然关系的一个基本层面。

在五帝三代时期,“天”的观念是与时演变的。在天人初分的五帝时期,“天”、“天命”的主要含义指“自然之天”,天被看作宇宙的最高主宰和社会最高价值的来源。

在神人不分的夏商时期,考察《夏本纪》与《殷本纪》关于“天”的记载,可以看出,夏、商时期人们普遍信“天”,“天”是有意志、有人格的神,能够赏善罚恶。《夏本纪》曰:“毋教邪淫奇谋。非其人居其官,是谓乱天事。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天”具有了惩恶奖善的双重指向,“天”因夏桀有罪就革除其“天命”,并将其奖与尚德的“成汤”。武丁听从祖己规劝,“敬顺昊天”,修政行德,结果是“天下咸欢,殷道复兴”;而武乙“无道,为偶人,谓之天神。与之搏,令人为行。天神不胜,乃僇辱之。为革囊,盛血,卬而射之,命曰‘射天 ’”。结果武乙被暴雷震死。在夏商时期,“天”既是自然世界的“天”,也是意志世界的“天”,“天”主要体现为一种绝对意志。殷人把这种绝对意志称之为“断命”,人们必须无条件地顺从:“恪谨天命”,“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予迓续乃命于天”,“天命降监,下民有严;不僭不滥,不敢怠遑”。

在神人分离与天人分际的殷周时期,殷周之际“天”观念有急剧的发展,逐渐从殷商的祖先神变成了周人的道德之“天”,但从总体特征看,主旨并未改变。在整个西周时期,天命观念、上帝信仰和祖先信仰始终是政治思想的主流。在周人看来,“天”仍是抽象的、难以猜透的鬼神世界。天代表着正义和道德,天的意志体现为一种永恒不变的理性,这就是“天命”。周承殷命,建立了新的王国秩序,依然是举“天”的旗帜,“受天有成命”。在殷周时期,作为一种具有神灵集合特征的“天”概念,它制约着世俗、政治生活,它能决定人类的吉凶祸福、年岁丰欠、战争胜败等。周幽王二年,三川发生大地震,大夫伯阳父认为,这是周王国即将崩溃的征兆,周人至多还能维持十年。“天之所弃,不过其纪”[3]146,天意决定政治的命运。

总之,在夏商周三代时期,“天”的观念经历着“自然之天”、“宗教之天”、“道德之天”的交织嬗变,人的力量不断在成长,尤其“殷周之际与周初出现了以人心为背景的历史理性的曙光”[6],人们不再完全匍匐于上帝、神鬼的神威之下,凸显人的积极性与理性。但是有一点可以断定的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基本格局并未从根本上改变。当时的人们对“对‘天’、‘地’赋予了超自然的属性。这里的‘天’是一种抽象的权威象征,一种不可抗拒的超自然正义力量”[7]134。怀着虔诚的宗教心态敬奉上天,服从天命成为普遍的社会心理。司马迁在《律书》中曾明确提出了天命观,他说:“昔黄帝有逐鹿之战,以定火灾;颛顼有共工之陈,以平水害;成汤有南巢之伐,以殄夏乱;递兴递费,胜者用事,所受于天也。”三代时期人们对于天地的尊崇,更多程度上是一种自然性的崇拜。实质是“认同于或强调现实存在中所蕴含的抽象的自然力”。

另一方面,重视人的主观能动作用,以积极行为与策略回应环境对人的挑战,构成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又一个基本层面。

首先,在人与自然对话中,对人的主观能动作用重视体现在对自然规律的积极认知和尊重。英国自然科学家李约瑟认为,古代中国人在整个自然界寻求秩序与和谐,并将此视为一切人类关系的理想……对中国人来说,自然界并不是某种应该永远被意志和暴力征服的有敌意和邪恶的东西,而更像是一切生命体中最伟大的物体。应该了解它的统治原理,从而使生物能与它和谐共处。在中国人世界观中,人要在遵循、顺应自然客观规律基础上实现“天人合谐”。

夏商时期,伴随着农业生产的发展,促使人们更多的去关注天象物候,更自觉地认知自然规律。从夏代历法资料看,人们在农牧业生产中积累起来丰富的天象和物候知识,那时除已明确把一年划分为十二个月外,还按月安排生产活动的内容,这无疑是对五帝时期“观象授时”的发展。虽当时人们对自然规律的认识还弥漫着非理性的迷雾,但表现出人们对自然界规律性的理性认知的有效努力和飞跃。明末学者顾炎武在《日知录》卷三十《天文》篇中说:“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农夫之辞也;‘三星在天’,妇人之语也;‘月离于毕’,戍卒之作也;‘龙尾伏晨’,儿童之谣也。”此话虽不免有所夸张,也是有一定根据并不失当时实际情况的。

大多学者认为成书于殷末周初的《周易》,明确指出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合理要义,即人们应该顺应自然、尊重自然规律。《周易大传》认为,“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先天”指先于天时的变化而妄作,“后天”指在天时变化之后而行事。强调在天地人的关系中必须按自然规律办事,不违天时节律,顺应自然,谋求天地人的和谐。《易经》中的卦爻辞记录了周人多样化生态环境活动。“九二:禁林,吉,无不利”,“六三:甘林,无攸利;既忧之,无咎”等,都反映了周人对森林的正确认识,把保护森林作为利用森林的前提条件,提出了根据季节和林木生长规律进行合理采伐的思想。

其次,在人与自然对话中,对人的主观能动作用还体现在对生物资源的合理利用和重视保护上。

生态保护思想在古代有悠久的传统。黄帝时代“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体现出与自然相亲和的生态环境保护思想。夏禹时生态思想就更具体明确,“春三月,山林不登斧斤,以成草木之长;夏三月,川泽不入网罟,以成鱼鳖之长。”(《周书·大聚篇》)而这种生态保护思想又被以后的商、周继承下来,据《大戴礼记·礼察》记载:“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史记·殷本纪》的记载则印证这段话:“汤出,见野张网四面,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网。’汤曰:‘嘻,尽之矣’乃去其三面。祝曰:‘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乃入吾网。’”虽然这则材料未必确信,但仍可以看出生态保护观念深入人心。

夏、商、周三代的统治者十分重视对于自然环境的保护。夏朝就有“禹之禁”,严禁在不宜时间捕鱼。到周朝设置了分工相当细的管理机构,禁止破坏和损害生态的行为,引导合理开发山林川泽,以保护自然生物资源。例如“山虞”是“掌管山林之政令,物为之厉而为之守禁”;“迹人”是管理田猎禁令;“渔人”是管理捕鱼政令,“囿人”掌“囿游之兽禁,牧百兽”等等。周代在管理规定上也相当细致和严厉,西周时期曾颁布《崇伐令》:“毋填井,毋伐树木,毋动六畜,有不如令者,死无赦。”

人与自然的疏远,人与人的疏离,日益严峻的生态危机成为当下社会责任者共同忧虑所在。回归人类智慧的源头,追寻我们的祖先在人类早期留下的关于自然、生态的资源和经验,反思当下人们的行为,对人在自然之中的位置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予以重新厘定,也许不失为解决问题的有益思路。

[1]杜维明.儒家传统的现代转化[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

[2][英]汤因比.历史研究(中译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

[3][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92.

[4][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5]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0.

[6]刘家和.论历史理性在古代中国的发生[J].史学理论研究,2003,(2):18-31.

[7]苏秉琦.文明起源新探[M].香港:商务印书馆,1994.

Image of the Ecological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Nature in“Former Axial Age”Based on Historical Records

WANG Xiao-hong
(School of Humanities,Weinan Normal University,Weinan 714000,China)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nature is an important topic about that man settles down and gets on with his pursuit.The conversation between man and nature is a historical process that has been happening since man came into being.In the great historical narrative of Historical Records,Sima Qian inspected all the resources of the civilization in“former axial age”and restored the image of ecological memory in the conversation between man and nature in man’s early stage.During Xia,Shang and Zhou periods,the choice of the environment and geographical location was based on man’s survival.And the theory that man was an integral part of nature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Therefore,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nature showe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ontradiction and symbiosis.

former axial age;Historical Records;man and nature

K207

A

1009—5128(2012)03—0049—03

2011—10—12

渭南师范学院秦东历史文化研究中心科研项目(QDZD1117);渭南师范学院教改项目(JG201111);渭南师范学院研究生专项科研项目(12YKZ025)

王晓红(1969—),女,陕西大荔人,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 詹歆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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