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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meme汉译看术语音译中的选字问题

2012-03-19周政权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2年2期
关键词:表义音译术语

周政权

(常州工学院外国语学院;常州工学院翻译研究所,江苏 常州 213002)

所谓“音译”,就是翻译过程中从音而非从义的一种方法,是翻译的一种特殊形式,是“用一种文字符号(如拉丁字母)来表示另一种文字系统的文字符号(如汉字)的过程或结果”[1]。翻译实践中,如果所译的对象为源文化所独有,而目的语文化中相应地存在词汇空缺,这时往往会使用音译的方法。中国早期的佛经翻译,就大量地使用了音译,譬如,“菩萨”、“般若”、“浮屠”等佛教术语均为音译词。唐代玄奘法师提出的著名的“五不翻”原则,即“秘密故;含多义故;此无故;顺古故;生善故”[2],就是音译。

音译实现了源语文字与译语文字在读音上的转换,对于表音体系的文字来说,是最为简洁的。但是就英汉两种语言而言,情况并不是那么简单。首先,就音译的操作过程论,可以是逐音节或逐音素进行,甚至可以逐个按字母进行音译,因而不同的译者就会有不同的拆解组合,产生不同的音译结果;其次,就译者而言,译者翻译时会不自觉地运用自己的方言语音,导致相同的原文音译成五花八门的译名;再次,就语言本身而论,英汉语言属于不同的书写体系,一个表音一个表意,汉字的本质是音形义的统一体,一字一形一音一义,用这样的文字去表示源语的读音本身就是问题,因为英语一词的读音可以拆解为不同的音素,每个音素却必须使用一个完整的汉字去表示,实难相称。正因为这些原因,汉语的译音词常常不统一,选字措辞各个不同,尽管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作出了努力,情况仍不乐观。本文正是基于以上认识,通过考察meme一词在中文中的音译名,分析其选字措辞的特点,挖掘成功译名之后的理据,试图为术语音译的选字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一、meme及其音译译名

meme一词是由理查德·道金斯在其1976年出版的《自私的基因》一书中首创。道金斯把meme作为文化传播单位,用它来解释文化进化规律:“我认为最近在我们这个星球上已经出现了一种新的复制因子……我们需要为这种新的复制因子取个名字,一个能够表达文化传播单位或模仿单位的概念名词。”他将希腊词根mimeme去掉词头mi,变为meme,使人容易联想到英文的“记忆”(memory)一词,或是联想到法文的“同样的”(meme)一词。道金斯提出的meme概念是源自达尔文的进化论,他认为人类是作为基因机器而被建造的,是作为meme机器而被培养的,生物体靠基因遗传实现进化,而文化传播则要通过meme的复制得以实现,从而实现文化的进化。“正如基因是通过精子或卵子从一个个体转到另一个个体,从而实现在基因库中繁殖一样,meme亦如是,从一个大脑转到另一个大脑,实现在meme库中的繁殖,这个实现过程,宽松地讲,就是模仿过程。”[3]在道金斯提出meme概念之后不久,许多学者如苏珊·布莱克摩尔,理查德·布罗迪,阿伦·林治便继承道金斯的观点,积极撰文阐明meme的含义和规律,并尝试建立文化进化的meme理论。特别是布莱克摩尔,紧紧抓住模仿的概念,在1999年出版的《谜米机器》中,更是坦言meme就是储存于大脑(或其他对象)之中、并通过模仿而被传递的、执行各种行为的指令;正是模仿才决定了meme是一种复制因子,并赋之以复制能力;任何一个事物,只要它能够通过模仿而得以传递,那么,它就是一个meme。因此,不难看出meme的核心概念就是“模仿”。

meme在中国的译介从20世纪80年代初就开始了,但是直到本世纪初才引起国内学界的关注。国内学界除了出版道金斯和布莱克摩尔的专著中译本外,有关meme及其应用的研究主要以论文形式呈现。根据笔者通过检索中国知网(截至2011年10月10日)所作的不完全统计,国内学者对meme一词的翻译主要采取了音译、义译两种方法,meme译名具体出现的频次如表1所示。

表1 meme的各种译名出现频次统计

一般来说,术语的翻译应以义译为主,“因为音译不能见词明意,既无助于理解,又难记忆,对学习和推广应用都妨碍极大”[4]。但是从我们收集的数据看,对meme音译者占绝大多数。一方面说明音译作为义译的补充手段不可或缺,另一方面也说明meme音译何以成功,值得我们深入探讨。因本文主要探讨音译的问题,下文不再论及meme的义译译名。

二、meme音译名背后的译者用心

一般而言,一种语言借用外来词语的基本方式就是音译。外来新事物、新思想在目的语中找不到对应的语词来翻译,或这些新概念不能用义译来准确把握,最便捷的拿来主义就是音译。有些学者认为在术语翻译上,“含义而借音,从历史上看大多出于不得已,因此借音原则可施展的天地并不大,也不宜大”[5]。实则不然,“音译法……在翻译中一直起着举足轻重、不可忽视的作用。在局部情况下,音译可成为主要手段,甚至成为不可替代的手段”[6]。译者在音译外来术语时,不是机械地进行语音转写,实际上译者一直在寻找语音语义的最佳切合点。例如,鲁川把meme译为“敏因”时给出了以下理由,颇具典型意义:

我们建议把meme译为“敏因”。因为meme既然是“人文的、智力的、历史的”、遗传的“因”,跟“基因”相提并论,就应该译为“敏因”。考虑到“敏”字有一个义项是“敏慧”(聪明智慧),并且“敏”字有三个部件:左上角和右偏旁的“攵”理解为“人文”,左下角的“母”理解为是由“父母”遗传的。所以,“敏因”意为“父母遗传的人文基因”。[7]

这说明译者在音译选择用字时,不仅考虑到读音,还考虑到语义,甚至字形。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我们依据所用汉字的语义联想及用字的近似程度,把meme的音译名大体分为三类:幂姆、谜米、米姆为一类;觅母、密母、縻母为一类;模因、摹因、敏因为一类。

首先讨论第一类。这一类的音译名,选字几乎没有完全重合之处,而且除了读音相似外,从字面上根本无法看出此译名和meme之间有何关联,此举似乎是音译之正途,因为音译的目的就是记录源语的读音。但是我们发现,作出这样无义的音译,有时是译者有意为之。徐盛桓就认为meme的有些音译词容易让读者对原来的概念产生这个概念原来没有的联想,或者看似义译却难近原义,因此为避免这些问题,“采用了不会产生其他意义联想的音译法”[8]。但是译者的如此用意能否得到学界认可,则是另一个问题了。

第二类,音译名共用一“母”字。“母”在汉语中有“母亲”之义,如《说文》:“母,牧也。从女。象怀子形,一曰,象乳子也。”有“本源”之义,如《老子》:“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而且“母”在古文中还通“模”,如《礼记·内则》:“煎醢加于黍食上,沃之以膏,曰淳母。”郑玄注:“母,读曰模,模,象也,作此象淳熬。”因此,此类音译名采用“母”字的原因似乎是利用“母”字所表达的“母体”、“模仿”之义。王斌把meme译为“密母”,也有这样一番考虑:“笔者将之译成密母是由基因而来:基因(gene)是生物遗传与变异的基本单位,密母是文化传播与嬗变的基本单位;基因既是音译又是意译,乃基本因子之意,密母模仿基因的翻译而来,也是音意结合的翻译,它是文化传播的母体,然而我们却很难给出这个基本元素的准确界定,所以它是个有待揭密的传播母体。”[9]应该说,此处借用“母”字是个不错的选择,尽管“密”、“觅”和“縻”与之连用的组合会让人无法察知该术语的学科属性。

第三类中的共用“因”字,实乃译者对meme理论渊源的追溯和分析的结果。何自然、何雪林“考察了meme的理论成因,并在此基础上结合该术语与‘基因’的关系及其近似的发音,最后决定译为‘模因’”[10];杜世洪更是宣称把meme译成“摹因”,是“把它当成基因的伙伴看待”[11]。实际上,应该说,道金斯在创立这个术语的时候,就已经给予了暗示,“我需要一个听上去像gene的单音节词……它应该和cream合韵”。毫无疑问,道金斯希望这个新术语与“基因”这个术语能有些相似的地方,而把meme译为“×因”无疑是极佳的选择。另外,“因”在中文语境中,不仅让人容易联想起“因子”(“因素”之义)一词,还含有“承袭”之义,如“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论语·为政》),“因秦宫室,据其府库”(张衡《东京赋》)。但是在“因”字上取得惊人一致之余,译者对meme这个单音词的节首(onset)和节核(nucleus)的选字则各个不同。尽管各自都有充分理据[7,10-11],但从上文的统计来看,学界对三者的接受似乎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更愿意接受“模因”而不是“敏因”或“摹因”。究其原因,似乎是“模因”之“模”,较“摹”与“敏”,更能传达出meme所含的“模仿”之义。“模”为“法式;规范”,如“埏埴作器,必模范为形”(《论衡·物势》),后引申为“仿效;效法”,具有了模仿的含义,如“变化之极,徐疾之间,可尽模哉?”(《列子·周穆王》),“是以模经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文心雕龙·定势》)。反观“敏”,只有“敏捷”、“聪颖”的含义,而且与“因”连用,易使人联想到是“过敏的原因”;而“摹”,虽“摹与模义略同”(段注《说文》),但本义不过是“临摹;照着样子描画、写字”,更多的是和书画的临摹联系在一起。

三、meme音译名选字带来的思考

语言学理论和翻译理论一般认为,音译不需表义或不能表义,但从上述分析不难看出,译者尽管使用了音译的方法来翻译meme,但并不是单纯地进行语音转写,而是在翻译的过程中,关注到了meme的含义,甚至有意识地运用汉字的表义特性。如前所述,汉字的本质特征是音形义的统一体,一字一形一音一义,汉字的这种表义特性,使得长期运用汉字的人,往往会形成一种汉字认知图式——“望文生义”、“辨形知义”,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根据汉字字形字义信息来认知文字所代表的事物。而一旦形义相差或偏离,就会给人一种“形义背离”的陌生感,这种“背离感”源自接受者按照常规语义认知无法正确抵达词语所指的含义,相反却岔出了新义。因而这种“形义背离”就会给接受者造成接受障碍。于是,“由于汉字的独立表义性……尽管采用的是音译,但不管是汉化的译名,还是洋化的译名,都不可避免地带有表义的成分,只不过有的是有意的,有的是无意的罢了。”[12]

表1所收集的meme音译名,印证了我们的分析。第一组音译名,尽管较忠实地转写了源语的读音,但读者不能从中得出任何有意义的成分,显得陌生而神秘,不利于术语的传播和接受;而第二组和第三组音译名却能在汉语语境中得以顺利解读。但是,为什么只有“模因”才得到大多数学者的认可,而不是其他的音译呢?这就涉及到音译用字的组合问题,是问题的更深层次。在音译的过程中,译者用一个个汉字来转写外来术语的音节,也就是每个单字表示一个单音,但是,这些单字放在一起也应该具有意义,形成有理据的语义组合,单个汉字的意义必须在合理的组合结构中显示出来,否则,就是一个无理组合,单字的意义就会在无理组合中消弭掉了,如“幂姆”、“谜米”等。另一方面,有理据组合也不是全部都可接受的,因为在可选的有理据组合群中,还存在与原术语内涵表达得亲疏远近的区别。也就是说,有些理据组合的意义比其他的组合更接近原术语的涵义。因此,单字组合首先必须能合理解读,而且还要能与外来术语的意义基本相当,只有音和义两个方面都有了联系,才能算作一个不错的音译选字组合。比如第二组的音译名,的确考虑到meme所具有的可供复制的特点(母体—本源—模仿),而且其组合也算符合理据,但是两个单字合并起来解读,就出现了歧义,如“觅母”。而“模因”以“模”概括了该术语的核心概念含义,以“因”道出了其学科渊源,较好地实现了单字意义和组合理据共存,且与学科背景关联的效果。

四、结语

音译不是简简单单地语音转写,而应看做是译者在试图构建语音相似、意义相关的过程。“我们应准确把握原语术语概念的科学性和人文性内涵……尤其要充分考虑到译语文化的特点与语言习惯。否则,译语术语就很难在译语文化语境中长久‘保持’或‘遗传’下去”[13],因此术语的音译,除了要考虑语音层的相似,在中文选字上,要考虑到汉字作为音形义的统一体所具有的表义特性,单字的选择和组合要在原术语内涵中找到理据。要做到这一点,译者就要舍得花力气,弄清词义源流、历史演变,考虑概念系统关系;只有语音相似、意义相关的音译名,才能更容易为学界所接受和传播。当然,术语汉译的接受,往往是各种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译者能在音译选字上注意到汉字音形义统一的基本原则,让外来术语不那么像“老外”,那么该术语在中国本土的接受自会顺畅许多。

[参考文献]

[1]方梦之.中国译学大词典[K].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1:105.

[2]马祖毅.中国翻译简史[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4:66.

[3]Dawkins R.The Selfish Gene[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192.

[4]吴仲贤.科技术语译名初探[M]//罗新璋.翻译论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1 017.

[5]陈兆福.哲学史术语译名讨论的几个问题[M]//罗新璋.翻译论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1 007.

[6]黄德新.音译法的使用与误区[J].山东外语教学,1996(2):39-41.

[7]鲁川.汉语的根字和字族——面向知识处理的汉语基因工程[J].汉语学习,2003(3):1-10.

[8]徐盛桓.幂姆与文学作品互文性研究[J].暨南大学华文学院学报,2005(1):59-67.

[9]王斌.密母与翻译[J].外语研究,2004(3):38-44.

[10]何自然,何雪林.模因论与社会语用[J].现代外语,2003(4):200-209.

[11]杜世洪.从基因的角度看摹因的实质[J].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5(4):74-78.

[12]潘文国.汉语音译词中的“义溢出”现象[M]//陈宏薇.方法·技巧·批评——翻译教学与实践研究.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8:240.

[13]魏向清,张柏然.学术摹因的跨语际复制——试论术语翻译的文化特征及研究意义[J].中国外语,2008(6):8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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