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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在性、认知性和动态性——语言学三种研究模式中语境的性质

2012-03-19

关键词:情景语境交际

徐 杰

(浙江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8)

二十世纪下半叶以来,语言学研究从语言的结构转向了对语言的社会文化、交际应用、心理和功能的研究,于是语境研究在这种转向中逐渐进入了繁荣的阶段。在语言学界主要存在三种语境观:一、认为语境是既定的、客观存在的场景;二、认为语境是一种认知和心理的产物;三、认为语境是主体在交际中主观交互建构的背景,即动态生成的语境。下面分而述之。

一、客观先在语境

在语境的提出和研究初期,研究沿着两个方向发展:一是马林诺夫斯基(Malinowski)、弗斯(Firth)开辟的情景语境研究方向,二是萨丕尔和沃尔夫(Sapir-wolf)的文化语境研究方向。韩礼德(Halliday)就认为:“前者强调情景为语篇语言之语境,即视语言为语篇,他们把语言看作是一种行为方式,它所体现的是社会关系和社会过程。后者强调文化为系统语言之语境,即视语言为系统,他们把语言看作是一种反映方式,把人类经验诠释成反映现实的一种理论或模式。”[1]

(一)情景语境派的预设

“语境”这个术语是由出生于波兰的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提出来的,他在给奥格登和理查兹(C.K.Ogden &I.A.Richards)合著的《意义的意义》一书的补录中举例说:“我们到达村庄附近”(we arrive near the village)这种表达非常清晰明白,而“we paddle in place”却只能在整个话语语境中来理解“in place”具体是什么地方。于是他提出了作为“情境的上下文”(context of situation)的“语境”概念,在这里语境不仅仅指狭义的“上下文”(context),还指扩展了的“情景语境”(context of situation)。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所说的每一个词都有着表达某种想法或感情的目的和功能,只有将情景因素考虑到语言中来,我们才能真正明白话语的意思。“言语和情景互相不可分割地绑在一起,对于理解词语的意思,语境是必不可少的。准确地说在口语或书面语言中,没有语言语境的单词是一些残片,自身什么都不能表示,离开语境言语毫无意义”[2]。

弗斯继承和发展了马林诺夫斯基的语境思想,强调把语言单位放到情景语境中进行研究。在情景语境基础上,弗斯又创造了“典型语言环境”这一概念。他从语音、词汇、语法和语言环境四个层面上对“典型语言语境”进行分析:(1)篇章本身的内部关系,包含:①结构中成分间的组合关系,②系统中单位的聚合关系及其价值;(2)情景语境的内部关系,包含:①篇章与非语言成分之间的关系及其整体效果,②词、词的部分、短语之间及情境中特殊成分之间的分析性关系。从这四层语境来看,每一个语境都包含在更大的情景语境中,所有的语境都在文化情景语境中发挥作用。“技巧……是对意义的经验性而非理论性分析……对我们的事实进行系列性语境化过程,语境之中的语境,每一个都成为一种功能,成为更大语境的一个组成部分,所有的语境都能在可能被称为文化语境之中找到一个位置……”[3]。

韩礼德将语境思想推进到“语域——功能——结构”层面,他认为语境对语言系统的选择和运用起着制约作用。语境包含三大变量:话语范围(field of discourse)、话语方式(mode of discourse)和话语基调(tenor of discourse),这三个变量与语言意义层面的三大元功能——概念功能、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存在着一一对应的映射关系。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在语义系统中分别由三个系统实现:①及物(Transitivity)系统,②语气(Mood)系统、情态(Modality)系统,③主位(Thematic)系统、信息(Information)系统和衔接(Cohesion)[4]。从语境变量到语言层面的对应关系,既是“体现”关系,又是“预示”关系。“这种体现关系首先是通过每个语境变量以及它所预示的语言结构的连接实现;其次……语言结构本身是受功能驱使的。根据这一观点,语言自身就是为了表达语场、语旨和语式三方面含义而组织的,因为这些意义正是我们在相互交往或者与世界交流时想要表达并需要表达的”[5]。

(二)文化语境派的既定

萨丕尔-沃尔夫认为:“我们都按自己本族语所规定的框架去解剖大自然。我们在自然现象中分辨出来的范畴和种类,并不是因为它们用眼睛瞪着每一个观察者,才被发现在那里。恰恰相反,展示给我们的客观世界是个万花筒,这就必须由我们的心灵——这主要是指我们的心灵中的语言系统——来组织它们。我们之所以按照一定的方式解剖自然界,把它组织成许多概念,并赋予特定的意义,是因为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同意按这种方式来组织自然界。”[6]这就是著名的“萨丕尔-沃尔夫假说”,假说的核心在于探讨语言对思维、文化具有决定作用。沃尔夫指出使用完全不同语法的人会被自己所掌握的语法结构束缚住,从而导致具有不同语言的人会对表面相同的事物进行各种不同的观察,产生出迥异的评论。同时,持有不同语言的观察者,其观察结果不可能是相同的,因为语言结构的差异就决定了他们具有不同的世界观。虽然萨丕尔-沃尔夫没有明确提出文化语境这个概念,但是他们强调语言和文化之间具有一种相关性,也承认文化作为语言语境的重要性。

在语境研究的初期,人们意识到语境对语言的结构和使用具有一种决定和限制作用,同时语境对于语言意义的具体阐释又有着一种强大的支持功能,正如海姆斯所说:“一方面,语境限制了意义可能的解释域,另一方面又赋予了意义内涵的解释。”[7]但是我们必须看到,无论是情景语境还是文化语境,语境在发生效力之前就被视为已经客观存在于语言和语言使用者之前。在研究者眼中,语境一旦被意识到,就作为一种范畴被抽象出来,就像一颗先在的种子,随时准备在语言的花园里生根发芽。

二、作为心理建构和产物的语境

语境在前期客观语境研究的积淀过程中表现出一种认知性,即一种主体语境的意味。Richards在《意义的意义》一书中就将心理因素引入了语境的研究中,认为存在“永恒语境”(external context)和“心理语境”(psychological context)。“心理语境是一组复现的心理事件,尤其是彼此之间为了复现将主要特征(部分的整体性)相互关联”[8],比如一只小狗一听到铃铛响就会知道跑进餐厅吃东西,在这过程中就包含着一系列的心理事件:在它耳边响着的铃声,它过去曾经听到的相似的声音,它的过去和铃声相联系的美食等所有这些构成了心理语境。当然,心理语境绝不是简单地复现事件的过程,在一系列的心理语境过程中还包含着认知、推理或思考等。在心里语境中,存在着一些更加普遍性的特征,使得在不同时间中分布的语境因素能联系起来成为“永恒语境”。

斯帕伯和威尔逊(Sperber and Wilson)提出“关联理论”语境观。斯帕伯和威尔逊认为语境不是先天、外在、客观地存在的,而是在交际中不断生成的,在新旧信息的不断交替、交流中形成的。在交际中,我们将拥有的旧信息进行推理得出新的未知信息,未知信息被推断出来后则为已知信息,它有可能作为下一话轮的语境假设(前提)的一部分和主体的已有信息参与推理,于是,又一个未知信息被推断出来成为已知信息,使得交际过程中不停地变换着、生成着新的语境,为交际双方提供更深交际的可能。在旧信息到新信息生成的过程中,只有产生了语境效果时,它们才构成相关。语境效果就是新信息与旧信息相互作用的结果,并因此而形成新的语境,即斯帕伯和威尔逊所称的语境化(contextualisation)。相关程度与语境效果(contextual effect)成正比:语境效果越大,相关程度越高;相关程度与信息处理的努力成反比:为取得语境效果所付出的处理努力越小,相关的程度就越大[9]。

维欧利(Violi)提出“标准”语境观[10]。标准语境是指反复出现的情景的规律性本质,对于这种不断重复的情景,人们形成了相关的经验,并在这种经验的基础上建立起对将来情况的预期。正是根据这种规律性本质,人们才有能力理解和预期周围的世界。标准语境观把语言的意义看作语言结构与反复出现的、图式化的标准语境相结合的产物,每个语言结构都具有自己的标准语境,但是在具体使用中它们又具有各种变异情况,这才使得我们能在新的语境下创造性地使用语言。

兰盖克(Langacker)提出“激活”语境观。兰盖克把他的认知语法的核心概念“认知域”定义为“刻画一个语义单位的语境”[11]。兰盖克认为词语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它们“激活”(evoke)了多种知识和经验领域,说话人对语境的全部领悟构成语言意义的基础,因为语境的任何方面都可能被激活,成为词语的实际语义值的一部分,一个词语就是因为它激活了一组认知域并对这些认知域的内容加上了某种解释才是有意义的。“激活”语境观认为,语境会激活一个词语意义中的某些特征,同时让这个词语意义中的另外一些特征隐藏在背后,与此同时,由于每个语言结构都有潜在性的语义,才使语境有可能在这种潜在性中进行选择,因而,语言本身也才能够激活语境。

费尔默(Fillmore)提出的框架理论[12]认为背景知识和百科知识使得词汇具有了意义,它们和语言知识很难分开。某些特定的词汇和结构需激活读者头脑中对应的框架,而不是参照词汇所在的框架,否则意义无法实现。比如在“商业事件框架”(commercial event frame)中,要了解“buy”的意义,必须了解购物活动的整体框架:“buyer”(买方)、“goods”(商品)、“seller”(卖方)和“money”(金钱)等。在同一个框架中,要对任何一个概念的意义进行阐释,势必要涉及这个框架内其他相关的概念。“buy”只有在这个“商业事件框架”中才具有意义,这个框架是动词buy的语法认知语境。

罗杰·夏克和罗伯特·阿贝尔森(Roger Schank and Robert Abelson)提出的草案(script)理论[13]指的是人们对习惯了的、常常发生的事件、活动和行为所形成的某种期待和预料。框架理论偏重于句法层面的语境,草案理论偏重于事件发生的连续性语境,例如restaurant在草案理论之中包括了信道、道具、角色、进入条件、结果、场景1(进入饭店)、场景2(点菜)、场景3(吃)、场景4(离去)。在我们心理表征中一旦有了这种事件的草案,对于“John went into a restaurant”、“He asked the waitress for coqauvin”、“He paid the bill and left”这三句话的发展过程虽然省去了吃饭的场景,但是通过草案,我们会在头脑中补全整个事件。

三、交际主体动态建构的语境

心理和认知语境的建构充分挖掘了主体心理状态对语境的完形起到的至关重要的作用,建构的过程必然会涉及语境的动态性。除了主体内部语境动态性生成,还存在主体间交互性动态生成。

J·J·甘柏兹和 C·甘柏兹(J.J.Gumperz and Cook-Gumperz)提出语境并不是由语言交际的参与者事先给予的,而是由交际双方在交际过程中共同建构的,这种共同建构的过程被他们称为“语境化”(contextualization)[14]。语境化的过程是由一套使各种语境化提示(cue)与参与者的背景知识相联系的步骤构成的。范迪克(Van Dijk)认为,“语境不是由单个的可能的状态构成,它至少是由一系列的状态组合而成。再者,这些情景并不是始终一致,而是要发生变化的”,所以“需要强调的是,语境的第一个特征便是它的动态性”[15],他将语境分为起始状态(initial state)、中间 状 态 (intermediate state)和 最 后 状 态 (final state)。欧东娜(M.O’Donnel)区分了静态(static)语境和动态(dynamic)语境,它们分别指话语范围、话语基调和话语方式这三个语境因素在语言交际过程中保持不变的情形以及这些因素发生某些变化的情形。静态语境与动态语境具有相对性,一个静态性的语篇放到更大的环境或更长的时间中去考察时,语篇也具有动态性。衡量语境动态性有两个标准:①交际过程中是否每一个阶段的语境都被激活;②交际活动结束时的语境与开始时的语境相比是否有变化。20世纪90年代,梅伊(Mey)和瓦斯库尔因(Verschueren)就明确提出了语境的动态性特征:“语境是动态的,它不是静态的概念,从最广泛的意义上说,它是言语交际时不断变动着的环境。”[16]维索尔伦认为语境是在听说者之间的动态交际过程中被创造的,并且随着交际过程的发展而变化。他认为交际中的语境要素具有相互关联的潜在顺应性,这些潜在的语境关联要素被带入听说者的视域,被听说者所激活[17]。

总之,语言学中语境研究已经从一种静态的、客观的、被动的客观先在语境研究转向了一种主体心理的、认知的和主体间的动态的语境研究。这种研究思维的转移恰好能和事物研究一般性思维相吻合,即王寅总结人类认识世界关系的模式——“(1)单向运思模式:从感性到理性(即从客观到主观,存在到思维),或者从理性到感性(即从主观到客观,思维到存在)…… (2)主客互动模式……意在强调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互动关系。(3)主主互动模式……主体间性”[18]。然而我们又必须看到过分强调主体性和动态性,会导致对语境的经验性基础和相对确定性的忽视,这又为语境研究提出了新的挑战。

[1]唐纳德·韩礼德.韩礼德语言学文集[M].周小康,李战子,译.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6:399.

[2]Malinowski B.The problems of meanings in primitive language[M]//C K Ogden,I A Richards.The Meaning of Meaning.New York:Harcourt,Brace and World,Inc,1923:307.

[3]Firth J R.Papers in linguistics 1934-1951[M].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57:195.

[4]Halliday M A K,Christian M I M.Matthiessen.Construing experience through meaning:a language-based approach to cognition[M].London &New York:Continuum,1999:5.

[5]Eggins S.An introduction to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M].London:Pinter Publishers Ltd,1994:81.

[6]Benjamin Lee Whorf.Language thought and reality[M]∥John B Carroll.Selected Writings of Benjamin Lee Whorf.Boston:The 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1956:213.

[7]Brown G,Yule G.Discourse analysi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0:37.

[8]C K Ogden,I A Richards.The meaning of meaning[M].New York and London: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1923:57.

[9]Dan Sperber,Deirdre Wilson.Relevance: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M].Oxford:Blackwell Publishing Company,1995:153.

[10]Violi P.Prototypicality,typicality,and context[M]∥Albertazzi L.Meaning and Cognition.Amsterdam/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2000:104.

[11]Langacker R W.The contextual basis of cognitive semantics[M]∥J Nuyts,E Pederson.Language and Conceptualiza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1997:240.

[12]Fillmore,Charles J.Topics in lexical semantics[M]∥Roger W Cole.Current Issues in Linguistic Theory.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77:131.

[13]Roger Schank,Robert Abelson.Scripts,plans,goals,and understanding:an inquiry into human knowledge structures[M].Urbana: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1977:58-60.

[14]J J Gumperz,Cook-Gumperz.Context in children’s speech[M]∥Gumperz J J,Cook-Gumperz.Papers on language and Context.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6:10.

[15]Van Dijk T A.Text and context:explorations in the semantics and pragmatics of discourse[M].London:Longman,1977:191-192.

[16]Mey J L.Pragmatics:An introduction[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40.

[17]Verschueren J.Understanding pragmatic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0:7-25.

[18]王寅.主客主多重互动理解[J].哲学动态,20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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