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民主社会主义探本

2012-03-19王海明

关键词:社会民主党专政民主

王海明

(北京大学 哲学系,北京 100871)

一、民主社会主义:概念分析

民主社会主义是个颇为复杂的概念。因为民主社会主义与社会民主主义以及马克思恩格斯的科学社会主义,原本都是社会主义政党即社会民主党、社会党和工党所信奉的社会主义思想体系。社会民主主义一词初见于1848年欧洲革命时期。革命后,欧洲各国无产阶级政党纷纷建立,都叫作社会民主党或社会党、社会民主工党,马克思恩格斯也都自称社会民主党人:“社会党就是社会主义党的意思,我们在翻译时省去了‘主义’二字,就类似共产主义党省去‘主义’二字而称共产党。凡是民主革命任务尚未完成的国家则称社会民主党,意即肩负社会主义与民主主义双重任务。”[1]

大约马克思恩格斯逝世以前,各国社会民主党以及第二国际的指导思想“社会民主主义”就是马克思恩格斯的科学社会主义,二者是同一概念。对于当时的情况,布劳恩塔尔曾这样总结道:“第二国际的绝大多数党在纲领上都以马克思主义的思想体系,他的哲学观、经济学理论、阶级斗争理论、国家学说和革命理论为依据。因此,第二国际在其意识形态方面是一个革命的国际。”[2]

但是,1871年巴黎公社暴力革命失败之后,随着资本主义国家普选制民主的发展,马克思恩格斯的科学社会主义思想发生了变化。恩格斯逝世前几个月写成的《卡尔·马克思〈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一书导言》根本修正了他和马克思的暴力社会主义理论,转而盛赞德国社会民主党利用普选权竞选所取得的成就,认为它是无产阶级争取解放的最锐利的武器;并谆谆告诫德国社会民主党人,切勿上当进行暴力革命活动,避免像1871年在巴黎那样流血,一定要继续通过民主的方式进行议会斗争;如果这样,恩格斯预言德国社会民主党在本世纪末就能发展成国内的决定力量,成为执政党[3]。

恩格斯的这种修正主义思想在他逝世后,使德国社会民主党分为两派:以右派领袖伯恩斯坦为代表的修正主义和以左派领袖卢森堡为代表的拒绝修正的科学社会主义。十月革命后,考茨基也与伯恩斯坦合流,列宁则成为拒绝修正的科学社会主义亦即暴力革命社会主义的领袖,俄国社会民主党更名为共产党,其他国家社会民主党左派普遍响应,纷纷另建共产党。从此,共产党信奉拒绝修正的亦即暴力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等原则一成不变的科学社会主义,而社会民主党则信奉修正主义,亦即根据历史进程和实践的变化而不断修正科学社会主义。

这种自恩格斯逝世以来,至今一直不断修正的社会主义思想体系,有一点却是在任何条件下都不变的,那就是伯恩斯坦所主张的、只应该通过民主的方式夺取政权和实行社会主义:“民主既是手段又是目的。它是为实现社会主义而奋斗的手段 ,也是社会主义的最终形式。”[4]191对此,托马斯·迈尔曾这样解释说:“当然有一些制度、组织形式和制度性指导思想是与规范性基本思想和历史经验有直接联系的,因此它们作为实现以基本价值为基准的政策的框架条件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可放弃的。其中包括民主制和多元化的政治形式、人权的保证、民主的经济体制的基本因素,所有的人都能享受的教育体系和社会福利国家。”[5]28-29说到底,“社会主义历来以民主原则作为基础”[6]6。这就是为什么社会民主党人将其所信奉的这种不断修正的社会主义思想体系叫作“民主社会主义”的缘故。

因此,一方面,民主社会主义就其定义来说,乃反对暴力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而主张只应该通过民主的方式夺取政权和实行社会主义的思想体系。由此,雅克·德罗兹说:“民主社会主义就是建立在议会制和为实现各自目标而进行合法斗争的各政党基础之上的社会主义。”[7]托马斯·迈尔也这样写道:“德国社会主义运动为了强调它的开明性,把自己的纲领称为‘民主社会主义’。这个做法始于列宁把他那种一党绝对专政的政策说成是社会主义传统的时候。这并不意味着社会主义的概念有任何变化,而只是强调社会主义历来以民主原则作为基础。”[6]6“对于民主社会主义来说,民主制是社会主义的核心和前提……社会主义政策的每一步骤都必须是多数人愿意迈出的通向更多的自由和平等的一步”[8]。由此观之,民主社会主义并不仅仅是社会民主党的思想体系,更不仅仅是明确将民主社会主义奉为指导思想的《法兰克福声明》之后社会党国际的思想体系;凡是主张只应该通过民主的方式夺取政权和实行社会主义的思想体系,都属于民主社会主义范畴。因此,费边主义思想家萧伯纳、伦理社会主义思想家柯尔和国家社会主义思想家拉萨尔等都属于民主社会主义者。

但是,另一方面,民主社会主义就其思想主流来说,并不是萧伯纳的费边主义、柯尔的伦理社会主义和拉萨尔的国家社会主义,而是修正主义,是不断修正马克思主义及其科学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是根据历史进程不断修正其社会主义思想但在任何条件下都不放弃民主的修正主义;因而就民主社会主义最直接的思想源头来说,却正是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恩格斯所创立的社会主义,亦即所谓科学社会主义:民主社会主义的实质是修正主义。这个道理,托马斯迈尔曾有精辟论述:“社会民主党人,尤其是社会主义工会运动,变得愈来愈修正主义化。在由德国的历史进程所决定的民主社会主义的几个发展阶段中,民主社会主义逐步用修正主义来表达自己的理论和纲领。1859年德国社会民主党通过的《哥德斯堡纲领》使修正主义的主要内容成为现代民主社会主义的理论基础。在魏玛共和国时期(1918~1933)和德国国家社会主义时期(1933~1945,当时社会民主党再次被取缔,它的主要倡导者流亡国外),民主社会主义的理论和纲领大体上也是具体表述和进一步发展修正主义关于社会主义的一些观点。”[6]44

因此,民主社会主义主流思想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恩格斯。他的民主社会主义凝结于他的政治遗言:《卡尔·马克思〈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一书导言》。诚然,民主社会主义主流思想的真正代表,当推伯恩斯坦和考茨基,以及拉斯基、克罗斯兰、克赖斯基、赫希伯格、密特朗、奥伦豪埃尔、勃兰特、饶勒斯、鲍威尔、希法亭、埃希勒、帕尔梅、卡尔松、迈尔、吉登斯等不胜枚举的社会民主党思想家。这样一来,民主社会主义主流思想便不但因其代表人物纷纭复杂而千头万绪、重峦叠嶂,而且因其根据实践不断修正而千变万化、极难把握。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它总是围绕其所修正的科学社会主义而变化,因而其基本特征可以归结为三个方面:①社会主义基本价值:社会主义历史必然性片面化之修正;②民主既是手段又是目的:暴力革命与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之修正;③混合经济、市场经济、经济民主与福利国家:公有制与计划经济之修正。

二、社会主义基本价值:社会主义历史必然性片面化之修正

科学社会主义认为,社会主义具有历史必然性:它是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是生产力发展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矛盾冲突之必然结果。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马克思恩格斯一直认为,生产力已经发展到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发生冲突的程度,这种冲突可以归结为三大矛盾(即生产的社会化与资本主义私人占有的矛盾、个别企业生产的有计划性与整个社会生产的无政府状态的矛盾、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矛盾)及其导致的经济危机。因社会主义公有制和计划经济能够解决这些矛盾冲突及其经济危机,结果必然导致无产阶级革命和社会主义的实现。

然而,托马斯·迈尔等众多民主社会主义理论家指出,事实恰恰相反。首先,资本主义生产社会化程度越来越高,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力不但没有停滞不前,而且迅速提高,虽有短期的动荡和危机出现,但经济保持了较长时期的相对稳定发展,经济发展前景普遍看好,呈现着强劲的发展势头;其次,生产力的巨大发展,使劳动人民的实际工资不断提高,生活质量不断改善,阶级矛盾日趋缓和;再次,社会主义政党(社会民主党)纷纷通过民主的方式取得了政权。

据此,民主社会主义理论家对科学社会主义特别是社会主义历史必然性理论进行了根本的修正,进而提出被世界各国社会民主党奉为指导原则的社会主义基本价值理论。这种修正,细究起来,可以分为两派:极端派与温和派。极端派以伯恩斯坦、迈尔和吉登斯等人为代表,他们根本否定马克思唯物史观,否定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必然性,断言社会主义并不是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并不是生产力发展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矛盾冲突之必然结果:社会主义不具有历史必然性。

伯恩斯坦说:“我实际上并不认为社会主义的胜利要取决于它的‘内在的经济必然性’,不如说我认为给社会主义提供纯粹唯物主义的论证,既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必要的。”[4]255吉登斯说:“社会主义,特别是马克思式的社会主义求助于深深植根于欧洲文化的天命论。……今天,我们必须与天命论决裂,不论它采用的是什么方式。我们不接受资本主义孕育着社会主义的观点,也不接受有可以拯救我们的历史能动者的观点,不论它是无产阶级的还是其他阶级的,更不接受‘历史’有任何必然方向的观点。”[9]《法兰克福声明》写道:“社会主义的实现不是必然的。”[10]瑞典社会民主工人党于2001年通过的新党纲也断言:“他们(马克思恩格斯,笔者注)关于历史的发展遵循某些预定法则的理论在现代科学中找不到任何依据。社会民主主义在早期就背弃了这种宿命论。未来不由命运主宰,而由人民自己决定。”[11]

温和派以饶勒斯、莱昂·勃鲁姆、康拉德·施密特、路德维希·沃尔特曼和卡尔·福尔伦德尔等为代表,他们并不否定社会主义历史必然性,而仅仅修正科学社会主义对社会主义应然性的否定,主张社会主义必然性与应然性之统一。勃鲁姆一再援引饶勒斯来说明社会主义乃必然性与应然性之统一:“饶勒斯那时已经指出,社会革命不仅是经济进化的不可避免的后果,而同时也是人的理性和道德的永恒要求的终点。因此,社会主义使法国革命的光荣口号即人权和公民权、自由、平等、博爱得到完满的实现和精确的证实。”[12]施密特说:“现代社会趋向社会主义的、由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为中介的发展方向的必然性,这种历史观因此同时也为那种理想主义奠定了它赖以建立的基础。”[13]85福尔伦德尔说:“社会主义不能停留在单纯的历史和经济理论上,而是必须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社会主义应当和必须努力实现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只有一种关于‘应在’的哲学,即伦理学才能回答这个问题。”[13]891921年格尔利茨通过的《德国社会民主党纲领》也这样写道:“资本主义经济把被现代技术极大发展了的生产资料的主要部分置于相对一小撮有产者的统治之下。它使广大工人群众与生产资料相分离,变为一无所有的无产者。它加剧了经济上的不平等,使生活富裕的极少数人同贫穷困苦的广大阶层相对立。它因此使争取无产阶级解放的阶级斗争成为历史的必然,成为道德的要求。”[14]32

显然,不论如极端派所言社会主义不是必然的,还是如温和派所言社会主义是必然性与应然性之统一,同样都意味着社会主义具有应然性:社会主义是一种理想社会,是一种符合公正与平等以及人道与自由等国家制度价值标准的理想社会。这样一来,民主社会主义就是马克思科学主义的否定之否定:马克思以其具有历史必然性的、“事实如何”的社会主义,否定了以往依据正义、平等、人道和自由等原则的应然的、“应该如何”的社会主义;原本属于马克思主义流派的民主社会主义,则又否定马克思的仅仅具有历史必然性的社会主义,重新回到依据正义、平等、人道和自由等原则的应然的、伦理的社会主义。这样一来,民主社会主义便无疑属于伦理社会主义范畴。

比利时工人党主席德·曼写道:“如果有人问我是否相信社会主义在将来会实现,我要回答说:我相信这一点,但我是把它当作一项道德义务,而不是一个自然的必然性。”[13]104民主社会主义理论家卡尔·赫希伯格亦如是说:“社会主义的本质的一个突出特征是,它的社会政策的实际理想,即迫切需要实现的理想的来源,主要不是对现有状态的客观观察,不如说它是来自对应当存在的事物的意识。这种意识是自由的,不受现存状态束缚的,甚至是同现存状态相对立的。”[15]《哥德斯堡纲领》之父埃希勒说:“社会主义是一个道义上的必要性,至于它在历史上是否会成为现实,要取决于它的信奉者的行动意愿。”[13]118特别是,埃希勒所起草的《哥德斯堡纲领》,堪称伦理社会主义发展史的里程碑,因为此后社会党国际及其所属各国社会党的纲领性文件无不是《哥德斯堡纲领》所主张的原则的阐述和发挥。该纲领的巨大历史意义,正如埃希勒的传记作者所指出,乃在于首次使伦理社会主义正式成为社会党国际和各国社会党纲领性文件的理论基础:“这一纲领是德国社会民主党历史上第一个奠定在伦理的社会主义理解基础上的纲领。这种理解与列昂纳德·纳尔松以及诸如爱德华·伯恩斯坦和魏玛共和国时期德国社会民主党内若干新康德主义哲学家所主张的伦理社会主义理解是相似的,但是他们的思想未能产生任何特殊的影响。《哥德斯堡纲领》再现的基本思想包括:社会主义是人们自觉争取的、主张一切人权利平等的社会制度,而不是历史进程中必须存在的一个发展阶段;社会主义是持久的任务,需要不断重新加以解决;人的生活应当获得不到任何折扣的价值,还有诸如此类的其他思想。”[13]122

二战后,各国社会党普遍将这种伦理社会主义作为他们所主张的民主社会主义的理论基础,进而具体地将公正、平等、自由、人道和互助等道德原则奉为理想社会制度的价值标准和社会民主党人的行动指南,称之为“社会主义基本价值”。《哥德斯堡纲领》第一个标题就是“社会主义的基本价值”,其中写道:“自由、公正相助和从共同的结合中产生出来的彼此间所承担的义务,即是社会主义意向的基本价值。……社会民主党努力追求一个体现这种基本价值精神的生活制度。社会主义是一个持久任务——为实现自由和公正而斗争,保卫自由和公正,而且自身也要经受自由和公正的考验。”[14]70这些社会主义基本价值,先后被各国社会党所接受,并经1989年社会党国际第十八大的《社会党国际原则宣言》确认,正式成为各国社会党衡量社会制度好坏的价值标准和一切行动的指导原则。该宣言的核心即第二部分的标题就是“原则”,这样写道:

“民主社会主义是争取自由、社会公正和团结的国际运动。它的目标是实现一个和平世界,在这个世界中,这些基本价值能得到增进,人人都能过有意义的生活,男男女女的个性与天赋都能得到充分发展,人权与公民权利都能在民主的社会框架中得到保障。

自由是个人与合作努力两者产物——这两个方面是同一个进程的组成部分。人人都有权免受政治胁迫,有权得到追求个人目标和发挥的潜力的最大机会。但只有全体人类在争取成为历史的主人并为确保任何人、任何阶级、任何种姓、任何宗教和任何种族都不会成为他人(或旁类)的仆从而进行的长期斗争中取得胜利,这才有可能实现。

公正与平等。公正意味着结束一切对个人的歧视,以及平等的权利与机会。它要求对体力、智力与社会的不平等进行补偿,要求实现既免于依赖生产资料所有者,又免于依赖于持政治权柄者的自由。

平等是一切人类都具有同等价值的表现,是人的个性自由发展的先决条件。基本的经济、社会与文化平等为人的多样性与社会进步所必不可少。

自由与平等并不矛盾。平等是个性发展的条件。平等与个人自由不可分。

团结一致的内容无所不包,是全球性的。它表达了共同的人性和对不公正的受害者的同情意识。团结一致得到了一切人道主义重要传统的正确强调与弘扬。在个人之间与各国之间空前相互依存的现时代,由于团结一致为人类生存所迫切需要,其意义就更为重要。

民主社会主义者对这些基本原则同等重视。这些原则相互依存,互为必要条件。与此相反,自由主义者和保守主义者主要强调个人自由,无视公正和团结一致;共产党人则声称实现了平等,而无视自由。”[16]5-6

综上所述,民主社会主义基本价值理论,不过是对科学社会主义关于社会主义必然性的片面化亦即否定社会主义应然性之修正,这种修正可以归结为三组命题。命题1:社会主义或者不具有历史必然性或者是必然性与应然性之统一。命题2:社会主义是应然的,是一种符合公正、平等、自由、人道和互助等价值标准的理想社会。命题3:公正、平等、自由、人道和互助等道德原则是社会主义基本价值,是变革社会制度的价值标准和社会民主党人的行动指南。

三、民主既是手段又是目的:暴力革命与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之修正

科学社会主义的暴力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可以归结为三组命题。前提1:国家政权是一个阶级压迫和剥削另一个阶级的机器。前提2:资本主义民主政权是资产阶级剥削和压迫无产阶级的机器,是对资产阶级的民主和对无产阶级的专政。结论:无产阶级只能通过暴力革命——而不可能通过民主方式——取得政权;只能通过无产阶级专政实现社会主义:无产阶级专政是对无产阶级的民主和对资产阶级的专政。

民主社会主义理论家们原本深信这些理论,拉斯基1935年问世的《国家的理论与实际》还承认国家政权是一个阶级压迫和剥削另一个阶级的机器:“国家由于它本身存在的法则,不能在阶级关系中间保持中立。它不得不有所偏袒,就因为它是一个国家。它的政府必须为那个在经济上掌握着社会生存攸关的生产组织的阶级服务,成为它的一个执行委员会。”[17]

但是,民主社会主义理论家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事实与这些理论相矛盾。首先,并不是无产阶级只能通过暴力革命——而不可能通过民主方式——取得政权。恰恰相反,正如恩格斯逝世前几个月所预言的那样,德国社会民主党通过民主的方式——议会道路——取得了国家政权;只不过时间稍晚一些,不是在19世纪末,而是在20世纪初。社会民主党通过议会道路、多党平等竞选等民主方式先后成为执政党的欧洲国家,还有英国、法国、瑞典、芬兰、奥地利、葡萄牙、荷兰、意大利、冰岛、希腊、比利时、卢森堡、圣马力诺、爱尔兰、挪威、瑞士、西班牙等国家。其次,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政权并不是资产阶级剥削和压迫无产阶级的机器,并不是对资产阶级的民主和对无产阶级的专政。恰恰相反,英法等社会民主党执政的资本主义国家政权的头等任务,曾是剥夺资产阶级经济权力,大力推行公有化,只是因其效率低下和人民反对而不得不停止。尔后成功创造和推行的福利国家制度和参与共决制度化,不论就其动机还是就其效果说,无疑都是使资本主义的剥削和压迫最小化、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利益最大化。特别是,尽管资产阶级组织7.5万人游行抗议《雇员投资基金法案》(该法案被认为是对资产阶级最大规模的没收举动),瑞典议会还是通过了这一法案。最后,无产阶级专政并不是对无产阶级的民主和对资产阶级的专政。恰恰相反,苏联等几乎所有社会主义国家(中国除外)的无产阶级专政都是形式民主而实质专制,是以民主形式实行的一人独裁和对所有人的专政,以致社会党国际主要领导人布鲁诺·克赖斯基这样写道:“所谓的无产阶级专政实际上是特权阶层的政治,归根结底只不过是开明专制主义的新变种。”[18]42

据此,民主社会主义理论家对暴力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理论进行了根本的修正。暴力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根本错误,在民主社会主义理论家看来,乃在于只看到以往非民主制国家政权是剥削阶级剥削和镇压被统治阶级的阶级专政机器,因而误以为资本主义民主政权是资产阶级剥削和压迫无产阶级的专政机器,是对资产阶级的民主和对无产阶级的专政。这样一来,无产阶级也就不可能通过民主方式,而只能通过暴力革命才能取得政权。殊不知,实行普选制的资本主义国家政权性质发生了根本转变,已经从镇压劳动人民的阶级专政,转变成为全民服务的工具,从而可以转变为解放大多数人(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手段。因为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政党可以凭借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占人口绝大多数,通过竞选获得多数选票成为执政党,取得国家政权和实现社会主义:普选制民主是无产阶级取得政权和实现社会主义的社会原则。伯恩斯坦一再说:“当马克思写作时,工人在任何国家都没有选举权,工人必须首先进行争取普选权的斗争,并且根据当时情况,似乎工人只有通过暴力革命的道路才能取得这种权利。但在选举权取得之后(这在大多数国家是通过另外的方法达到的),工人阶级的一种完全不同的政治斗争就必然发展起来了。”[19]428“工人阶级有自己的武器,它可以和古代伟大的物理学家阿基米德所说过的话的含义媲美:‘给我一块立足的地方,我就要把世界翻过来。’工人阶级也可以这样说:‘给我普遍和平等的选举权,作为解放的基本条件的社会原则就得到了。’”[20]472“在工人运动斗争的影响下,社会民主党内出现了另一种对国家的评价。那里实际上流行着人民国家的思想,人民国家不是上层阶级和上层阶层的工具,而是由于人民大多数有了平等的选举权而获得自己的性质。从这一点来说,拉萨尔在历史面前证明是正确的。”[19]442

考茨基进而在1927年出版的巨著《唯物主义历史观》更加系统地论述道:“现代民主国家不同于以前各种形式的国家的地方是在于,国家机器这样被利用来为剥削阶级服务并不是现代国家的本质所决定的,并不是和现代国家的本质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正相反,现代民主国家就其素质而论,并不像以前的国家那样,注定要成为少数人的器官,而毋宁注定要成为多数居民中的即劳动阶级的器官。如果它竟变成了少数剥削者的器官,那么,其根源并不在于国家的素质,而是在于劳动阶级的素质,在于劳动阶级的不统一、无知、缺乏独立性或没有斗争能力,这些又是他们生活于其中的那些条件所造成的。民主本身,就提供了可能性,来消除大剥削者在民主制度下取得政治权力的这些根源,至少,人数不断增长的雇佣劳动者,愈来愈能做到这一点。愈能这样,民主国家就愈不再仅仅是剥削阶级的工具,国家机器于是在某些情况下就开始转过来反对剥削阶级,也就是开始执行和它至今的活动恰恰相反的职能。它就开始从镇压被剥削者的工具转变为解放被剥削者的工具。”[21]

这就是为什么民主社会主义竭力反对暴力革命而主张只应该通过民主取得政权:“劳工运动的斗争所取得的成就增强了社会民主党的这一信念:以民主社会主义为基础的和平的社会过渡是解放人类的唯一可行的途径。”[22]478更何况,在考茨基等民主社会主义者看来,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通过暴力革命取得政权,势必导致无产阶级专政:“无论哪里,只要有用暴动方式推翻现政权的条件存在,并有这样的机会发生,或显得会有这样的条件和机会,这种专政的观念就会显现出来。”[23]相反地,如果通过普选制民主取得政权,就可以避免无产阶级专政。因为民主意味着每个人完全平等地共同执掌国家最高权力,因而不论社会主义政党是否执政,国家政权都必定是为全民服务,而不可能是一个阶级镇压另一个阶级的专政。

因此,考茨基等民主社会主义理论家一再说,如果实行阶级专政,不论是资产阶级专政还是无产阶级专政,显然都一定不是民主。专政就是消灭民主,就是一个政党的独裁,最终沦为一个克伦威尔或拿破仑专制:“就字义来讲,专政就是消灭民主。就本义来讲,它还表明不受任何法律限制的个人独裁。”[24]24“当我们说专政是一种政府形式时,我们不可能意味着一个阶级的专政。因为,正如已经说过了的,一个阶级只能统治,不能治理。假如我们不仅仅把专政当作一种掌握统治权的情况,而且还当作一种政府形式,那么,专政就意味着一个单独的个人、或者一个组织的专政,不是无产阶级,而是一个无产阶级政党的专政了。”[24]26“如果说,这个革命就像资产阶级革命那样,等于内战和专政,那么,我们也得承认它的后果,而且还必须说,这个革命必然归结为一个克伦威尔或拿破仑的统治。”[24]33

这样一来,民主社会主义不但认为只应该通过民主手段而不应该通过暴力革命夺取政权,而且认为只应该通过民主而不应该通过无产阶级专政实行社会主义:“民主既是手段又是目的。它是为实现社会主义而奋斗的手段,也是社会主义的最终形式。”[4]191因此,社会民主党纲领一再强调,民主是社会主义的核心、本质和灵魂,要把民主作为总的生活方式,排除任何形式的专政;社会主义政党应该是一个人民的政党,国家应该是全民国家,国家政权应该为所有人服务。

《哥德斯堡纲领》写道:“社会主义者努力建设这样一个社会,在这个社会中,每个人都能自由发展自己的个性,并且作为为共同体服务的成员,负责地参与人类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我们为民主而斗争。它必须成为普遍的国家制度和生活制度,因为只有民主制才能体现对于人的尊严和人的自身责任的尊重。我们反对任何专政,反对任何极权主义和专制主义统治,因为这种统治蔑视人的尊严,消灭他们的自由,破坏法律。社会主义只有通过民主制才能实现,只有社会主义才会履行民主。”《利马委托书》写道:“民主制是人民权力本身所必不可少的基础。因此,我们摈弃一切阶级的专政,也摈弃一切专政的阶级。”《法兰克福声明》写道:“没有自由,就没有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只能通过民主来实现,民主只能通过社会主义来完成。……任何专政,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都构成了对所有国家人民自由的威胁。”[14]61《社会党国际原则宣言》写道:“民主化人权不仅是实现社会主义目的的政治手段,而且是这些目的即建立一个民主经济和民主社会的实质内容。”

综上所述,民主社会主义的“民主既是手段又是目的”理论可以归结为三组命题。命题1:以往非民主制国家政权是剥削阶级剥削和镇压被统治阶级的阶级专政,因而被统治阶级只能通过暴力革命——而不可能通过民主方式——才能取得政权。命题2:普选制民主国家政权必定为全民服务,而不可能是一个阶级镇压另一个阶级的专政;阶级专政必非普选制民主。命题3:社会主义政党只应该通过普选制民主的方式——而不应该通过暴力革命与无产阶级专政——取得国家政权和实现社会主义。

四、民主社会主义的改良主义:公有制与计划经济之修正

科学社会主义认为,社会主义政党取得政权,并实行生产资料公有制与计划经济,就可以解决资本主义三大矛盾及其导致的经济危机。对此,正如托马斯·迈尔所指出,民主社会主义理论家们和社会民主党人曾深信不疑,因而将废除私有制和实行计划经济写入党纲;并且各国社会民主党夺取政权之后,便纷纷推行公有制、国有化和计划经济:“社会民主主义替代性方案的核心在于这一纲领性结论:一个真正促进平等的自由的经济制度要求对生产资料实行公共占有并且对经济实行向整个社会负责的调控。”[5]11

1918年,英国工党把生产资料公有制写入党章第四条,作为党的奋斗目标。战后,英国工党成为执政党,便开始将第四条付诸实施,先后掀起了三次国有化高潮。但是,国有企业大都严重亏损,即使赢利,也只有1%~2%的利润。法国社会党在参政和执政时期,积极推动国有化。1981年,法国社会党领袖密特朗当选总统后,主张建立“法国式的社会主义”,掀起了比以往历次国有化规模都大的国有化运动。但是,国有化企业大都亏损,仅1984年亏损额就高达370亿法郎。

苏联社会主义模式是纯粹的生产资料公有制和计划经济,堪称科学社会主义蓝图的完全实现。但是,奉行该模式的众多社会主义国家,如前所述,不但效率极其低下,而且国民收入差距巨大,远超美国,特别是官吏不但垄断了政治权力,还通过控制公有制生产资料垄断全国主要经济权力,成为全权垄断阶级;庶民阶级不但没有政治权力,而且没有经济权力,因而不服从官吏就意味着没有食物,不服从者不得食,就意味着饿死,以致社会党国际第一任书记布劳恩塔尔这样写道:“这几十年的历史经验已表明,取资本主义而代之的也可能是十分凶恶的野蛮制度。”[25]

这些事实迫使民主社会主义根本修正了科学社会主义的公有制和计划经济的理论及实践,进而提出基于社会主义基本价值的经济目标和达成这一目标的四大手段(混合所有制经济、政府干预的自由且公正的市场经济、经济民主和福利国家)的新理论。《哥德斯堡纲领》写道:“社会民主党经济政策的目标是不断增长的富裕,使所有人公正地分享国民经济成果,享受一种没有使人丧失尊严的依附性和不受剥削的自由的生活。”[14]74

实现这些经济目标的首要经济手段,在民主社会主义看来,就是以资本主义私有制为基础的混合经济和政府干预的自由且公正的市场经济体制。因此,《哥德斯堡纲领》写道:“生产资料私有制,只要它不妨碍建立一个公正的社会制度,就有资格获得保护和促进。”[14]75《德国社会民主党1975至1985年经济政治大纲》写道:“社会民主党‘赞成……在凡真正存在着竞争的地方实行自由市场经济,而在凡市场受到个别人或集团控制的地方,则需采取各种措施,以维护经济领域的自由。’(哥德斯堡纲领)因此,社会民主党经济政策的手段是实行市场经济制度,辅以对竞争的严格的法律调节和社会约束。”[22]207

但是,民主社会主义认为,混合经济和市场经济虽然能够导致经济繁荣,却不能够达成经济公正与平等,因而不能全面实现民主社会主义的经济目标。因为以资本主义私有制为基础的混合经济与市场经济,必然导致资本家经济权力垄断及其对劳动人民的剥削和压迫。因此,为了实现民主社会主义经济目标,还必须削弱和减少雇主对经济权力的垄断,使雇员与雇主共同拥有经济权力,亦即建立参与共决等经济民主制度,使雇员在劳资工资协议和企业决策等经济活动中,拥有信息权、协商权、共决权、监督权、提要权等经济权力,从而能够与雇主共同商定雇员工资、经济战略、劳动组织、职业教育等方针大计。对此,《社会党国际十八大声明》曾这样写道:“必须用一种不同的社会秩序来取代少数私有者集中控制经济权力的情况。在这种秩序中,每个人都有权作为公民、消费者或工薪劳动者来影响生产的方向和分配、生产资料的形态和劳动生活的条件。实现这个目标的办法是,吸引公民参与经济决策、保证工薪劳动者在工作场所的影响。”[16]15

战后,许多社会民主党执政或参与执政的国家都将参与共决制付诸实施,创造了各种经济民主模式,如德国的参与决定模式、瑞典的劳资合作集体谈判模式、英国的共同协商模式和比利时和荷兰的工厂委员会模式等。然而,民主社会主义认为参与共决制的经济民主,主要是从经济权力(而不是经济权利)方面,限制资本主义剥削和实现经济公正的手段;从经济权利方面限制资本主义剥削和实现经济公正的手段,则是社会民主党所创造的福利国家制度。英国社会学家哈罗德·韦伦斯基给福利国家下定义说:“福利国家的关键是政府保证所有公民享有最低标准的收入、营养、健康、住房、教育和就业机会。这些保障表现为公民的政治权利而不是以慈善的形式出现。”[26]

1951年社会党国际第一次代表大会原则声明《民主社会主义的目标与任务》宣称,福利国家制度就是保障每个公民的经济权利和社会权利的社会主义制度:“社会主义不仅意味着基本的政治权利,而且意味着经济和社会权利。后者包括:工作的权利;享受医疗保险和产期津贴的权利;休息的权利;因年老、丧失工作能力或失业而不能工作的公民有获得经济保障的权利;儿童有享受福利照顾的权利;青年有按照其才能接受教育的权利;得到足够住房的权利。”[16]7

然而,这种典型的保障每个公民的经济权利和社会权利的福利国家制度,原本为二战后英国工党政府首创。在1945年的大选中,工党提出的一个主要的政策主张就是创造福利国家。1945-1951年的艾德礼工党政府履行了这一诺言。该政府根据英国经济学家贝弗里奇的《社会保障及有关各种服务的报告》,通过1945-1948年间的一系列立法,包括国民教育、医疗卫生、国民保险、国民救济、家庭补助、住房等各个方面,为所有公民创造了一套“从摇篮到坟墓”的社会保障制度,被人们称之为“典型的福利国家”。这种福利国家制度,使每个人的生、老、病、死、孤、寡、衣、食、住都得到了基本的保障,都能够过上正常而体面的生活。

社会民主党执政或参与执政的欧洲各国,纷纷以英国工党政府的福利国家制度为榜样,先后建成福利国家,以致托马斯·迈尔写道:“‘社会福利国家政党’的形象到处都成了社会民主党的标志。这一形象带有英国工党和瑞典社会民主党政策的深刻烙印,它代表以社会公正和社会保障为基础的社会一体化以及在这一框架内国家和私有经济的合作。社会民主主义政党全力支持为一切由社会造成的生活风险公正地提供保障的社会福利国家的发展,后者保障弱者能维持最低的生活水平和参加社会与文化生活。”[5]38

这样一来,民主社会主义及其政党认为,他们放弃科学社会主义所主张的公有制和计划经济,而代之以资本主义私有制为基础的混合经济和政府干预的自由且公正的市场经济,并通过经济民主与福利国家制度,便实现了民主社会主义所追求的经济目标:既保障了经济繁荣又实现了公正和自由。这种混合经济和市场经济以及经济民主与福利国家制度,用托马斯·迈尔的话来说,乃是民主社会主义的改良主义的社会主义观之核心:“斯堪的那维亚国家的社会民主党以及荷兰、奥地利和德国的社会民主党尽管没有放弃关于一个新的社会的梦想,但是早在50年代后60年代就已经放弃通过计划化和社会化而贯彻一种与市场逻辑(连同它的危机的可能性和重大的社会政策缺陷)完全不同的经济发展逻辑的期望。不如说它们的政策的宗旨是承认市场化私有制能在它们的经济政策方案中持续发挥作用,但是要通过经济生活内部的民主化,通过社会福利国家政策和劳动权利政策以及民主决定的宏观经济调控使私有财产和公共利益、市场机制和政治控制结合起来。这是改良主义的社会主义观的核心。”[5]35

从伯恩斯坦到勃兰特和迈尔,民主社会主义一直自称改良主义,实际意味着:民主社会主义仅仅主张政府干预的自由且公正的市场经济与经济民主以及福利国家等资本主义社会之改良,而并不主张推翻资本主义和代之以根本不同于资本主义(如生产资料公有制和计划经济)的新社会之革命。这一点,德国社会民主党人H·维耐尔说得很清楚:“不久前有人问我,社会民主党真的不打算推翻资本主义吗?我说是真的。因为资本主义不是可以推翻的事物,要关心的只不过是使它们有所改变罢了。”[27]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民主社会主义最终是否废除资本主义私有制而代之以生产资料公有制、计划经济和按需分配?共产主义是否是民主社会主义的最终目标?答案如果也是否定的,民主社会主义就属于反对革命的改良主义;如果是肯定的,民主社会主义就仅仅主张改良而并不反对革命,并不是改良主义。民主社会主义的答案是否定的,正如维·勃兰特的回答:“关于消灭现存制度的口号是不正确的,而且它不会带来任何好处。民主社会主义不是以某种最终目标为方向的,应当把它解释为一种过程,民主社会主义没有最终目标,应当把它理解为长久性的任务。”[28]托马斯·迈尔也这样写道:“社会主义并不意味着立即和全面地由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模式取代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并不是一个有着明确规定的机构制度的社会模式,而只是组织社会的一种原则(就是说,各阶层的人由于团结互助和组织起来而享有自由)。不可能通过这样一个模式来决定哪种体制最好,有利于在社会主义发展的特定阶段按照那个阶段人们的经验和态度来实现社会主义原则。这个问题必须由有关人民根据当时的情况来决定。无论建立了什么样的机构制度,都必须根据社会主义原则和经验来经常对之进行复核。”[6]40-41

原来,民主社会主义的目标,正如《哥德斯堡纲领》等社会民主党文件所指出,并不是某种确定的具体的最终社会制度,而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与社会主义基本价值——公正与平等以及人道与自由——相符的任何一种社会制度:“自由、公正相助和从共同的结合中产生出来的彼此间所承担的义务,即是社会主义意向的基本价值。……社会民主党努力追求一个体现这种基本价值精神的生活制度。社会主义是一个持久任务——为实现自由和公正而斗争,保卫自由和公正,而且自身也要经受自由和公正的考验。”[14]70

民主社会主义的目标,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与社会主义基本价值——公正与平等以及人道与自由——相符的任何一种社会制度,也就是一种历史的、发展的、不断完善和不断变化的社会制度,因而也就没有最终目的:运动就是一切!这样一来,任何确定的具体的社会制度,不论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抑或共产主义,都不可能是民主社会主义的最终目标。恰恰相反,这些社会制度都可能且只能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实现民主社会主义目标的手段:如果私有制或资本主义符合公正与平等以及人道与自由,就应该选择私有制或资本主义制度;如果公有制或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不符合公正与平等以及人道与自由,就应该摈弃公有制或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这个道理,考茨基早在1918年就已经说得十分透辟:“确切的说,社会主义本身并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的目标是消灭各种剥削和压迫,不管这种剥削和压迫是来自一个阶级、一个政党、一个性别、或一个种族的。……假如在这个斗争中我们把社会主义的生产方法当作目标,那就是因为在今天流行的技术和经济条件下,社会主义的生产似乎是达到我们的目的的唯一手段。假如有人能向我们证明我们这样做是错了,并且有办法证明无产阶级和全人类的解放只是在私有财产的基础上就能实现,或者,用普鲁东所说的那种方法能够更易于实现的话,那么,我们就摈弃社会主义,而却还丝毫不至于放弃我们的目标,甚至于还是有利于实现这个目标的。”[24]2-3

这就是为什么民主社会主义摈弃公有制和计划经济而选择资本主义和市场经济;这就是为什么民主社会主义反对推翻资本主义的革命而仅仅选择经济民主和福利国家等改良;这就是为什么维·勃兰特说“唯有改良主义的道路才是与基本价值如言论自由与信仰自由协调一致的”[18]92;这就是为什么民主社会主义认为就社会制度来说运动就是一切而否定最终目的。这也终于使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伯恩斯坦会说出那段他自己怎么也解释不清楚的备受责难的名言:“我公开承认,对于人们通常理解的‘社会主义的最终目的’,我非常缺乏爱好和兴趣。无论这一目的是什么,它对我来说是微不足道的。运动就是一切。我把运动理解为既是社会的一般运动即社会进步,也是促进这一进步的政治的宣传和组织工作。”[20]506

综上所述,民主社会主义的改良主义可以归结为三组命题。命题1:民主社会主义目标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与社会主义基本价值——公正与平等以及人道与自由——相符的任何一种社会制度,是一种历史的、发展的、不断完善和不断变化的社会制度,因而也就没有最终目的:运动就是一切。命题2:公有制和计划经济是违背社会主义基本价值的社会制度;以资本主义私有制为基础的混合经济和政府干预的自由且公正的市场经济以及经济民主与福利国家是符合社会主义基本价值的社会制度。命题3:民主社会主义主张实现政府干预的自由且公正的市场经济、参与共决的经济民主与福利国家制度等资本主义社会之改良;反对推翻资本主义而代之以根本不同于资本主义(如生产资料公有制和计划经济)的新社会之革命。

[1]高放.百年来科学社会主义与民主社会主义关系的演变[M]//曹天予.社会主义还是社会民主主义——中国改革中民主社会主义思潮.香港:大风出版社,2008:260-261.

[2]尤利乌斯·布劳恩塔尔.国际史:第一卷[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2.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21-524.

[4]爱德华·伯恩斯坦.社会主义的前提和社会民主党的任务[M].宋家修,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5.

[5]托马斯·迈尔.社会民主主义的转型:走向21世纪的社会民主党[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6]托马斯·迈尔,等.论民主社会主义[M].刘云影,等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87.

[7]雅克·德罗兹.民主社会主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1.

[8]托马斯·迈尔.社会民主主义导论[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6:74.

[9]安东尼·吉登斯.超越左与右:激进政治的未来[M].李惠斌,杨雪冬,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262.

[10]社会党国际文件编辑组.社会党国际文件集1951-1987[G].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9:4.

[11]瑞典社会民主工人党党纲——2001年11月6日威斯特罗斯代表大会通过 [J].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03(1):26.

[12]殷叙彝.社会民主主义概论[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65.

[13]殷叙彝.民主社会主义论[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85.

[14]张世鹏.德国社会民主党纲领汇编[G].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15]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国际共运史研究室.国际共运史研究资料:第7集[G].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135.

[16]中联部编译小组.社会党国际重要文件选编[G].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5:5-6.

[17]拉斯基.国家的理论与实际[M].王造时,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59:86.

[18]维·勃兰特,布·克赖斯基,欧·帕尔梅.社会民主与未来[M].丁冬红,白伟,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

[19]伯恩斯坦.伯恩斯坦言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3:428.

[20]伯恩斯坦.伯恩斯坦文选[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21]卡尔·考茨基.唯物主义历史观:第五分册 [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301-302.

[22]中共中央党校科学社会主义教研室国外社会主义问题教学组.社会党重要文件选编[G].北京:中共中央党校科研办公室,1985.

[23]卡尔·考茨基.社会民主主义对抗共产主义[M].李石秦,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8:27.

[24]卡尔·考茨基.无产阶级专政[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8.

[25]尤利乌斯·布劳恩塔尔.国际史:第三卷[M].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259.

[26]和春雷.社会保障制度的国际比较[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65.

[27]汪恩键.民主社会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比较研究[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237.

[28]贾春峰.怎样认识民主社会主义[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1:115.

猜你喜欢

社会民主党专政民主
Ese valor llamado democracia
略论马克思的国家治理思想研究
浅谈如何抓好学生的思想道德教育
论列宁《国家与革命》体现的新型民主思想
关于现代民主的几点思考
好民主 坏民主
列宁:沙皇专政的囚徒
求同存异与国家利益:中国共产党与世界社会民主党的关系
德国左翼党的历史、现状及未来
欲望的位置:论两种慎议民主取向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