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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与农民需求:赣东北弋横暴动探微

2012-02-18毛智勇庞振宇

江西社会科学 2012年9期
关键词:方志敏苏维埃革命

■毛智勇 庞振宇

1927年国民党“清党”反共,革命者不得不从城市转入乡村,中国苏维埃运动在农村拉开帷幕,农民成为中国革命的主力军。关于农民是如何融入苏维埃革命洪流的,目前学界已普遍认为,革命暴动是“在大革命风暴中受过锻炼并坚持革命信念的共产党员和革命人士,散回反动统治薄弱的家乡,利用原有的社会关系,发动受压迫的工农群众,逐步发展起来的”[1](P90-91),学者们对农民与革命的中间环节——农村革命早期领导者的研究,已经取得丰硕的成果。①但这些研究主要是从农村革命早期领导者自身所具有的“发动革命的行为优势”入手,对其动员农民的策略还有继续深入研究的空间和必要。

农民是一个复杂群体,趋利避害、不问罪于现存政治体制是农民的典型心理特征,因此农村革命是不容易发动的。决定农民是否参加武装暴动的最主要因素是需求,中共正是从农民需求入手制定革命动员策略,中共的成功就在于满足了农民的多层次需求。赣东北革命根据地的建立是以弋横暴动为起点,参加暴动的农民多达六七万人,本文拟以弋横暴动为中心,考察中共革命动员与农民需求是如何契合的。

一、土地“国有”与“还家”:农民经济利益需求的满足

土地是农民生存的基本要素,是第一位的需求,拥有更多的可以自主的土地是农民衷心的期盼,但除了一些破产失业的农民在艰难困苦中挣扎之后加入土匪的行列外,大多数农民会逆来顺受地援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宿命论,接受由于天灾人祸或者先来后到等原因所造成的很高程度的财产不平等。农民对自己的生存困境不认为与社会制度有什么关联,多归咎于自己无从把握的命运,“八字不好,祖坟山不贯气”[2](P48)。

中国共产党从成立之初就对农民问题有清醒的认识,并在土地问题上亮出自己的理论。1920年12月,《共产党》月刊第3号发表《告中国的农民》一文,文中对农民发出号召:世界上的每一块土地,“大家都可以共有的”,但现在土地集中,“一方面有少数吃肉穿绸的人,一方面有大多数挨饿挨冷的人”,穷苦农民应“抢回你们被抢的田地”。[3](P212-214)中共“一大”党纲中提出,没收土地“归社会公有”[4](P1)。随后,中共在共产国际的指导下提出“土地革命”的口号。1923年5月,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在“给中国共产党第三次代表大会的指示”中提出:“全部政策的中心问题就是农民问题”,“在中国进行国民革命和建立反帝战线之际,必须同时进行反对封建主义残余的农民土地革命”。指示还提出土地革命的口号:“没收地主土地,没收寺庙土地并将其无偿分给农民”;“建立农民自治机构,并由此机构负责分配没收的土地”,等等。[5](P246)

大革命失败后,中共农村革命的早期领导者把农民对土地的渴望作为制定政策的出发点,除执行中央政策外,也与他们大多出身农村,知道农民的土地需求有关。他们通过调查,既论证了党的政策的正确性,也为自己开展革命动员提供理论依据。1927年11月,鄱阳党团在给江西省委的报告中统计了赣东北农民的土地占有状况:弋阳县,占人口6%的地主富农占有全区土地的75%,森林的80%;横峰县,大地主1000亩的有六七家,300亩的有20家以上,100亩的有20家以上,自耕农20%,半自耕农25%,佃农50%;乐平县土豪占2%(土地1000亩以上的有10家,最少的有500亩),自耕农占40%(土地最多的有50亩,最少的20亩),半自耕农30%(土地最多的20亩,最少的5亩),佃农占5%(土地最多的5亩),雇农占5%;鄱阳县鼎新镇的佃农占50%以上。[6](P59)据学者考证,20世纪30年代在东南地区“7%左右的地主、富农占地达30%—40%,而占人口一半左右的贫苦农民仅占土地的20%左右”。与当年赣东北革命者所统计的情况相比,学者考证的土地占有状况趋于平均,但事实是“地主与贫农平均占地比,普遍在10倍以上,相当多的农民拥有的土地无法维持自身的生存”[7]。因此,赣东北农民有强烈的土地需求应该是无疑义的。

农村革命的早期领导者在发动农民时提醒他们:首先开垦出土地的是农民自己,而不是地主,因此,农民拿回自己的土地是正当的,是“土地还家”[8](P266)。方志敏在横峰县的楼底兰家村组织农民革命团时,宣布田地“一定要拿来分过”[9](P60)。暴动前,革命领导者制定的革命对象也是土豪劣绅,计划“各村之劣土,由村农民自己动手,其力不足以敌劣土,则以武装援助之,并决定由大村富足之区发动 (即劣土大而且多),然后各地响应”[10](P68)。1928 年 1 月 2 日,窖头会议上明确提出了“平债均分田地”的纲领,这一纲领深受广大农民的热烈欢迎,成为弋横暴动的强大动力。窖头会议后,弋阳九区“即将所有租谷平分,并抗债不还”。1928年1月底,又在九区开会“决议平分土地之事”[10](P69)。

在1927年底至1928年初的弋横大暴动高潮中,“一大部分系真正农民自动起来,有一小部分被别村农民强迫起来的”。当然也会有“一小部分在豪绅地主手中,豪绅地主利用封建势力,率领该乡群众抵抗我们”。[11](P41)自动起来革命的农民多“为劣土所迫”,所以对劣绅土豪“捕获即杀”,并且“欲解放自己,平债均地,其态度更加强硬而坚决”。[10](P69)被别村农民强迫起来的农民,有两种情况:一是“因为大部分乡村暴动后,即向没有暴动的乡村进行缴借字契据,没收该乡地主土豪富农的东西,因此该乡农民也便起来向农民革命团接头,而取一致行动”,这样就可以获得本乡地主土豪富农的东西[11](P41);二是革命起来后,当地土豪中的不少人选择了逃走,农民担心一旦他们逃完了再暴动就“没有东西”[12](P174)。方志纯回忆:“在短短的二、三天内,弋横两地绝大多数村子都取得了武装起义的胜利。整个农村,一片欢腾,烧毁借契,没收粮食,缴出赃款,平分田地。”[13](P87)方志敏在回忆中说:这次暴动“给了群众许多实际利益——如平债分谷分财物等,消灭了一些为群众深恶痛恨的豪绅地主,使群众认识到自己团结力量的伟大”[14](P46)。

武装暴动引来了敌人连续发动的“进剿”。但红色政权仍领导农民在弋阳、横峰、德兴的部分地区开始了土地革命。分田运动初期,多是先分配土地,再划分阶级,划阶级后再进行调田,因为家族观念仍存在,划分阶级一时办不到。随后又规定:以贫农团为核心,对基本群众进行土地革命的教育,发动群众划分阶级,最初分为雇农、贫农、中农、富农、土豪、劣绅六种,稍后将土豪和劣绅两种成分合并为“地主”。阶级划定后,即按土地政策,没收土地,平均分配。当时是以村为单位,按劳动力和人口两个标准,混合平均分配土地,对守法的地主富农及其家属也分给一份人口田。

二、组织起来:农民革命团与农民安全需求的满足

经济利益需求是人类的基本需求,但人类还有一个本能需求——安全需求。中共认识到:只有通过把农民组织起来,满足农民在表达自己经济利益需求时的自身安全需求,才能把农民真正的动员起来。

大革命时期农民运动已经训练了农民,他们尝到通过农民协会组织起来表达自己经济需求的甜头。方志敏回忆:为着“二五减租”,吉安一带“成千成万的穷苦农民,都托起旗子,带着武器,起来示威游行了!他们的队伍,常常拖长十余里,洪亮的革命口号,从他们队伍里怒吼出来”[14](P30)。赣东北的情况也大致如此。1927年11月,在给中共江西省委的鄱阳县党团报告中称:横峰县“三都(离城20里)有农协组织,农民1000,有枪4支,土炮有20支以上,打鸟枪100支以上,刀甚多,CP支部1,农民均能斗争,曾上街两次打过豪绅”;余干县的“康山、梅清、西中、南中、塘山、团村有农民群众约8000,枪支好的约4000余,机关枪、土枪、土炮很多,也是利用宗族观念团结而反对旧的土豪劣绅”。“南支渡隔县城3里路,有组织的农民1500余人,土炮10余,好枪20余支,CY、CP同志共有20余人,80%为农民,可斗争。山背隔县城15里 (洪江会),有组织农民500余,无枪有刀,首领为同志,有CY支部。塘山石隔县城30里,有组织农民6000,有土枪80—90,有同志20以上,余为农民。”[6](P57)

1927年9月中旬,方志敏“在鄱阳县委处得到秋暴的消息”,“以为党的策略是一致动员暴动,夺取政权”,于是“起来响应”。[15](P15)为此,中共在深入乡村社会时,组织农民容易接受的革命组织——农民革命团。动员起来的农民,“每30人为一团,设一名团长以理其事”[10](P67)。农民革命团是对大革命时期农民协会的恢复,称之为农民革命团,主要是因为“自农协被国民党摧残以后,农民对农协失望,一说到农协,又恐怕和从前一样受打击。同时当时农协组织也非常复杂,几乎小地主都参加,乃改名称为革命团,加入的以贫农为主干”。这种组织成为弋横暴动和随后赣东北“农村中暴动的主要力量”[11](P40)。方志敏在“狱中回忆”中说:“当时,我们认为农民协会这个名字弄腻了,故组织农民革命团;凡村中的工人、雇农、贫农、中农,都可以加入,是农村工农群众统一的联合组织。”[14](P41)

农民革命团的组织方法。方志敏回忆:“我们提出了平债分田的口号,又没有前例可见,究竟做到做不到,不免引起群众的怀疑。……经过我刻苦耐烦的解释……在几天之内,居然被我说服好几个群众了!……我嘱他们照我一样的话,去向村中别的穷人宣传,并邀集起来结团体。……没得一两天,就邀集三十四个人。他们来通知我晚上去他们村里开会,把团体结好。……于是一个一个地宣过誓:‘斗争到底,永不变心!’在红纸名单上自己的名字下画过押,喝过一杯酒,一组一组地编好组,选出团长、委员,这村子的农民革命团,就算组织成立了。……一村的农民革命团组织起来,即由这一村发展出去,不上十几天,三四十里内的村坊,都逐渐有了农民革命团的组织了。”[14](P40-41)邵式平等回忆:农民革命团“以村为单位,秘密组织,团下设排,排下设班,每团须在三十人以上。在团举行成立典礼时,团员吃鸡血酒宣誓”[16](P15)。方志纯回忆:在方志敏及邵式平、黄道等同志宣传鼓动下,群众中被压抑的革命情绪迅速高涨起来。各地都开展了“上名字”运动。所谓“上名字”,就是党员串联骨干分子,骨干分子串联积极分子,积极分子串联一般群众,同意参加革命就登记一个名字。“上名字”是以自然村为单位,秘密进行的。“上名字”的目的,是组织农民起义的武装——农民革命团。仅一个月,到1927年11月底,弋横两地农民革命团就发展到上千个团以上。[13](P86)

农民革命团宣誓的誓词。1928年2月,邵式平在给中央的报告中说:“劫杀劣绅土豪,铲除贪官污吏。平债均分土地,扶助农民工人,建设劳农政府,打倒杀人放火的国民党,拥护中国共产党。”[10](P67)1930年信江特委在给中央的报告中说:“劫杀豪绅地主,铲除贪官污吏,建立劳农政府,平债均分土地,如有中途变心,刀斩弹穿不赦。”[11](P40)二者内容基本一致。

通过“上名字”运动组织农民革命团,群众广泛发动起来,暴动的思想准备更充分了,组织工作更严密了。通过秘密宣誓、喝鸡血酒的传统结拜方式加入农民革命团,对农民来说很有约束力,使农民革命团具有高度的内聚力。信江特委在给中央的报告中说:“在一村中,找几个贫农邀集其余贫农秘密在晚间组织,并举行宣誓吃血酒的仪式,虽然这一仪式有点陷于封建的结拜方式的错误,但当时实收效甚大。”[11](P40)

在革命胜利初期,农民革命团还成为农村的政治中心。1927年10月底至11月初,方志敏以弋阳九区区委的名义发出通告,将各村农民革命团共300余人集中到漆工镇齐川源村,发起秋收暴动。暴动打击的主要对象,是盘踞在烈桥镇的劣绅张念诚。弋阳九区的暴动是弋横暴动的开始,“有五十余村的农民革命团成立了,虽未成立苏维埃,但他们实际的统治了乡村”[17](P188),“当时因不知道是否可建立苏维埃政府,故假用农民革命团处理政治”[11](P41)。

1927年底,横峰全县有1/3以上的地方建立了农民革命团,因此“农民已跃跃欲试”。12月10日,楼底蓝家暴动揭开弋横年关大暴动的序幕。因为横峰县政府有委员到楼底蓝家村一小煤矿(系农民革命团中人所开)勒索煤捐,引起该矿反抗,楼底蓝家的农民革命团在解除了前来敛收煤捐的县衙法警的武装,赶走了收捐“委员”之后,举行了暴动。[11](P41)楼底蓝家暴动胜利后,方志敏认为武装暴动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起义总指挥部通令各地立即起义。此时,暴动也是已经动员起来的农民的现实需求,因为年关是穷困农民一年中最难度过的时刻,暴动“本欲极秘密进行的,苦农民多不知秘密之重要,事先大宣传而特宣传,同时年关时届,年债之举亦速不宜迟”[10](P68)。弋横大暴动就这样揭开了,农民革命团满足了农民参与革命过程中的安全需求。

苏维埃政府成立后,农民革命团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但中共仍注意对农民安全需求的满足,在苏区内组织各种群众团体。黄知真回忆:“苏区扩大后,在这个基础上各地的群众组织和群众工作基础都非常坚固,每个村庄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参加了群众组织,有党的支部、青年团的支部、少年先锋队、赤卫队、儿童团、互济会、反帝大同盟、贫农团、雇农工会、识字班、合作社等等各种各样群众组织,党和政府的任何一个号召,立即都会百分之百的保证执行。”[18](P146)组织起来的苏区民众了解和熟识现代政治意识,通过群团组织参与社会,参政议政,维护自身利益,使自己的意愿得到表达和扩大。

三、“埃政府”:农民信仰需求的升华与满足

苏维埃革命是共产主义者选择与行动的结果。广大农民如果仅仅是在由组织起来而获得的不确定的些许安全感之下为了经济利益需求而参加革命,那么在敌我攻防进退不定的艰难环境中就很难不走上“反水”②的道路。因此,决定农民是否能坚定地投身革命还在于其信仰需求的满足。

信仰需求可分为不同层次,其中对统治阶级的信仰是最高层次。我们一般认为,农民是文化低下的社会阶层,又是远离甚至脱离政治中心思想控制的阶层。但中国农民自古就有清官情结,希望自己能生活在开平盛世,按照鲁迅所说就是能“做稳了奴隶”的时代,这就是传统农民对统治阶级的信仰需求。例如,当方志敏提出要向地主老财“借谷”时,就有农民流露出惊疑神色。横峰县蓝子畈村的农民甚至追问,平债分田的主张有没有“谕旨”为依据,“没有谕旨来的就是犯法”[9](P58)。从前面对农民经济利益需求的分析看,自清末民初以来农民已经到了鲁迅所说的“想做奴隶而不得”的状态。农民所期待的能够改变自己生存状态的统治阶级,在农民的眼里大多是一年偶尔有几次下乡抽捐、逼捐的税吏、税警[19],或者是在某个交通要道设立的税卡,比如铅山县乌石盐卡里的盐勇之类[20](P72)。这些政治符号与自身生存状况相结合,大多数农民会对遥远的官府产生失望或怨恨的情绪。

中共在农村革命动员中,通过各种形式的政治教育宣传共产主义,宣传工农民主专政,动员农民与眼前的敌人——土豪劣绅作斗争,并把这种斗争与革命的远大目标相结合。1927年12月10日,横峰县楼底蓝家举行暴动时,革命领导者所定的暴动口号为:“焚烧借字契据,不还债,不交租,不完粮,不纳税,打倒国民匪党,建立苏维埃政府。”[11](P41)农民可能一时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他们在实践中逐步感知并接受了这些新的政治符号。

为了尽可能统一步骤并且“暴动区域愈广则愈佳”,1927年“阴历十二月初间,在九区开会,决定召集贵溪、横峰、弋阳、铅山、上饶5县同志”举行会议。[10](P67)1928年1月2日,方志敏在弋阳九区窖头村主持召开弋阳、横峰、贵溪、上饶、铅山“五县联席会议”,会议主要精神是“决定年关暴动”。窖头会议因为贵溪、铅山、上饶的同志“不敢活动,结果贵溪、铅山没有同志参加,上饶仅有一位出席,其余出席者都是弋横工作同志”[15](P15)。会议选举方志敏、黄道、邵式平、方志纯、吴先民、邵棠、方远辉组成中共五县党委会,方志敏任书记,成立起义总指挥部,方志敏任总指挥。“上饶的那一位同志回去后仍是寂然无闻,但弋横就此暴动起来了”[15](P15),起义总指挥部发出各地同时暴动的通知,并决定各地起义队伍向外围猛烈发展。弋阳、横峰的农民革命团组成六路纵队,全面出击,一月之内,暴动区域纵横达百余里,参加暴动的农民仅横峰县就达“六七万人”[17](P189)。

弋横暴动取得局部成功后,革命领导者立即进行政权建设。1928年2月,邵式平在给中央的报告中说:弋横“苏维埃由各革命团体选代表开会选委员组成之”[10](P69),“弋阳九区是完全起来,政权在我们手中,是我们的根据地。现在正在颁布土地分配法及平债法等。其余八区有7/10的农民起来了。横峰的第五都完全起来,三都有8/10。一、二各区都也有3/10起来。政治军事机关的组织即农民革命团,有区团、县团等组织,农民革命团有2000—3000人。另有军队的组织,现有3连,每连好坏枪10余支。在各区均有党的支部,有100余同志”[10](P70)。1928年5月间“弋阳开第一次全县工农兵代表大会,建立弋阳县工农兵代表会(苏维埃)政府,这为信江方面建立苏维埃政府的开始”。“在弋阳第一次全县工农兵代表大会开后一、二星期,横峰也开第一次全县工农兵代表大会,建立横峰县苏政府。”[11](P47)苏维埃政权建设,一方面是为了保障参加革命者的经济利益,另一方面也是通过革命农民参与政权建设,使他们把眼前经济利益的获得与革命的政治目标结合起来,并获得当家做主的政治情感体验和满足。

在苏维埃运动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进程中,“苏维埃”一词在苏区广泛深入人心,苏区民众普遍接受了“苏维埃”,称“苏维埃政府”为“埃政府”(我们的政府),称“苏维埃政府主席”为“埃主席”(我们的主席)。“苏维埃”的理念融入根据地的政治生活和广大民众的日常语系之中。赣东北农民开始意识到自己是苏维埃中国的主人,开始“过问、批评、了解政府的工作,对政府经常提出积极的工作建议”[21](P269)。方志敏在回忆中说:赣东北苏区群众“诚心的服从苏维埃的指挥,苏维埃决定要做的事,不用一点威力和强迫,他们都乐意地去做。他们宁愿牺牲一切,帮助苏维埃,他们爱护苏维埃,比爱护他们的家庭还更恳切”[14](P82)。国民党在与被捕后的方志敏谈话时说:赣东北群众“匪化”太深与受共党的麻醉太大,无法收拾[22](P105)。这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赣东北农民的政治信仰需求得到了满足,并由此形成拥护中共的政治意识。

从国民革命到苏维埃革命的转换过程中,中共上层的决策是通过农村革命早期领导群体动员农民起来参加革命而得以实现的。没有中共的革命动员就不会有苏维埃革命的兴起,而没有农民的支持与持久的投入,同样没有革命的现实运动。中共认识到这一点,并为此形成并实践了农民需求理论。让农民组织起来,在自己的政权之下,耕种自己的土地,是中共农村革命动员中农民需求理论的核心,也是中共动员理论的奥秘之所在。中国共产党人在领导中国革命过程中深深懂得,对农民来说最大的问题是谋生问题。他们从深刻了解农民的内心世界、切实关心农民利益出发,动员农民支持革命。从赣东北弋横暴动的实例可以看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革命最终取得成功,最主要的是中国共产党根据贫苦群众实实在在的利益需求调整革命策略,把远大的革命目标与农民的利益需求相结合,动员农民并使农民认识到自己的利益需求与远大的革命目标是紧密相连的。他们从经济上积极采取措施保证农民的经济利益;从组织上建立起农民可以倚重的群众组织,增加农民的安全感;从政治思想上激发农民当家做主的主人翁意识,强化他们拥护中共的意识和革命意识。中国共产党人就是在理想与需求相统一的理念下,满足农民的经济利益需求、安全需求和信仰需求,实现了对中国广大农民的革命动员。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中国共产党时刻提醒自己关注农民的需求,也由此带来中国社会的伟大变革。

注释:

①如陈德军:《乡村社会中的革命——以赣东北根据地为研究中心》(上海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何友良:《革命缘起:农村革命中的早期领导者》(《江西社会科学》2007年第3期);张宏卿:《革命下乡:赣南闽西的早期领导者》(《江西社会科学》2009年第1期)。

②“反水”是当时对逃出苏区行为的一种称谓,是在敌军进攻、烧杀严重之时,比较常见的民众反应之一。详细的论述参见何友良著《苏区制度、社会与民众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第294页。

[1]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

[2]李道燮.中共贵溪支部的建立及其主要活动[A].龙虎山风云录[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1992.

[3]告中国的农民(1920年12月23日)[A].“一大”前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前后资料选编(一)[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4]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1921年7月)[A].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第1册[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

[5]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给中国共产党第三次代表大会的指示(1923年5月)[A].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资料选辑(1919—1924)[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6]鄱阳党团工作报告(1927年11月)[A].中共福建省委党史研究室,等.闽浙皖赣革命根据地:上册[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

[7]黄道炫.一九二○—一九四○年代中国东南地区的土地占有[J].历史研究,2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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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缪敏.弋横暴动[A].回忆闽浙皖赣苏区[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

[10]S.P同志关于赣东暴动工作的报告(1928年2月12日)[A].中共福建省委党史研究室,等.闽浙皖赣革命根据地:上册[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

[11]中共信江特委关于信江群众斗争的经过与苏维埃的历史(1930年7月1日)[A].江西省档案馆.闽浙赣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上册[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

[12]龚金泉.忆德兴土地革命情况[A].中共德兴党史资料[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2.

[13]方志纯.赣东北革命斗争的回忆[A].回忆闽浙皖赣苏区[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

[14]我从事革命斗争的略述(1935年3月)[A].方志敏文集[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9.

[15]中共信江特委报告——信江党和红军以及最近之局势(1930年6月8日)[A].江西省档案馆.闽浙赣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上册[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

[16]邵式平,等.闽浙皖赣(赣东北)党史[A].回忆闽浙皖赣苏区[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

[17]赣东北苏维埃创立的历史(1935年6月19日)[A].方志敏文集[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9.

[18]黄知真,等.漫谈闽浙赣老根据地[A].回忆闽浙皖赣苏区[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

[19]镜冰.闽赣青年的光荣战斗[N].青年实话,1933-09-03.

[20]陈洪仁.回忆铅山苏区斗争[A].中共铅山党史资料[M].1990年3月内部印刷.

[21]闽浙赣省苏维埃执行委员会对全省选民工作报告书(1933年1月10日)[A].方志敏文集[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9.

[22]在狱致全体同志书(1935年4月20日)[A].方志敏文集[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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