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践视阈与当代中国发展
2012-02-18龚剑飞
■龚剑飞
历史唯物主义产生并形成于19世纪欧洲现代化进程的转型时期。马克思和恩格斯以面向全人类的世界历史视野,以强烈的实践意识,切入社会现实,敏锐地把握住时代发展的契机,揭示社会形态更替的历史密码,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作为面向生活实践的世界观,历史唯物主义不同于在历史之外寻找一般哲学前提的思辨哲学,也不同于专注经验事实的实证主义,而是遵照现实生活的真实尺度,发现现实生活的本来面目。也即是说,历史唯物主义具有强烈的实践本性,是一种革命的和实践的科学理论。在处于新的科技革命的今天,社会的内在结构、运行方式和时代境遇等方面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时代相比,产生了重大的差别。时代的变迁有可能导致理论的过时和落伍,但是真正科学的理论不会因时代潮流的推动而流失本真精神、理论精髓,相反,它会更加彰显理论的科学本质。历史唯物主义就具有这样的理论特征。作为当代马克思主义研究者,我们仍然需要秉承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践本性、批判思维、世界视野,以更加积极的姿态科学应对处于变化中的社会历史现实,以更加丰富的、有效的理论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提供指导。
一、实践视阈中的历史唯物主义
历史唯物主义的创立,是马克思哲学的划时代的革命。这种革命性意义首先体现在,它使哲学的主题由解释世界转向改造世界,或者说由关注“世界何以可能”转向“人类解放何以可能”。这就决定了历史唯物主义不是书斋里的学问,而是面向生活实践的科学理论。历史唯物主义不是像黑格尔的逻辑学那样的封闭体系,也不是去建构关于超验世界的理论体系,而是面向社会存在和社会现实问题、始终关注现实生活世界的开放性理论。从一诞生时起,历史唯物主义就始终从现实的人和实践出发,来理解现实、对象、感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历史唯物主义区别于思辨哲学而具有科学的性质。但历史唯物主义又不是实证主义意义上的科学,它同时具有“世界观的意义”,是马克思的新世界观。在这点上,阿尔都塞的观点值得关注。他说:“马克思确立了一个新的总问题,一种系统地向世界提问的新方式,一些新原则和一个新方法。这项发现立即被包括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之中,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不仅提出了关于社会历史的新理论,同时还含蓄地,但又必然地提出一种涉及面无限广阔的新的‘哲学’。例如,马克思在历史理论中用生产力、生产关系等新概念代替个体和人的本质这个旧套式的同时,实际上就提出了新的‘哲学’观。”[1](P225)
历史唯物主义是面向现实生活的世界观,这是与思辨的历史哲学和实证主义历史观的最根本的区别。历史唯物主义扬弃了西方近代哲学和社会科学的抽象的理论和方法。马克思认为,真理的逻辑起点不是内在性的意识,而是感性意识。理性知识的对象与目的都是从现实生活世界中人的感性活动中产生的。马克思写道:“科学只有从感性的意识和感性的需要这两种感性出发……才是真正的科学。”[2](P194)只有在生存论视阈中,感性活动的描述才成为可能。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是“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3](P75),马克思的毕生使命也就在于使历史唯物主义成为实现人类自身解放的世界观。为了实现人类解放,历史唯物主义的必然使命就是关注人的生存本体,寻找通往现实的道路。在西方传统哲学视阈中,人的生活世界长期被遮蔽。探索并开启社会现实,曾经是黑格尔哲学的任务,但是,黑格尔把现实理解为绝对精神和绝对理念的自身运动,现实之门还没打开就被封死了。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接过了这一任务,把社会现实理解为是人们现实生活过程中生产的全部物质联系。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以及后来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发现了广阔的社会生活领域——市民社会,它是真正的现实领域,是以人的物质生产活动为基础,是“物质的生活关系的总和”,是马克思的生存论视阈中的“生活世界”。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开启了这一境域,从而赋予人的生活世界的生存论以优先地位。
那么,如何才能揭示并切中人的现实生活过程和历史呢?对马克思来说,思辨的外在反思和实证主义的路径,都是做不到的,只有从现实的生活过程本身切入,才能发现真实的历史。马克思从存在论的视阈出发,重新规定了生产和交往的关系。在西方传统实践哲学看来,生产和交往是互不搭架的,实践和生产有着本质的区分,是不会发生联系的,即使有交集,也是在理性形而上学的领域内。只有马克思赋予生产和交往的生存论基础,将它们之间的关系导进现实生活过程。在马克思看来,物质生产和交往关系、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是人的生产过程的一体两面,这两个方面都反映了一个稳定的逻辑联系:生产本身建立在个人交往的基础,没有个人交往就没有物质的生产;同时,这种交往的形成和交往的形式又由生产所决定。正是从这里出发,马克思发现了开启历史迷宫的“锁钥”。马克思把物质生活的生产看做是第一个历史活动,看做是创造历史的第一个条件。这样的生产物质生活本身的历史活动是人们生活的基本要求,是一切历史得以形成的基本条件,没有这样的历史活动就不会有真正的人类社会历史。因此,历史活动本身就是物质生活生产和再生产的历史,只有从现实的尘世出发,才能揭示这一历史现象的本质。“迄今为止的一切历史观不是完全忽视了历史的这一现实基础,就是把它仅仅看成与历史过程没有任何联系的附带因素。因此,历史总是遵照在它之外的某种尺度来编写的;现实的生活生产被看成是某种非历史的东西,而历史的东西则被看成是某种脱离日常生活的东西,某种处于世界之外和超乎世界之上的东西。”[3](P93)同样,马克思和恩格斯所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也不是单纯的、知识论意义上的“实证科学”,不是仅仅为无产阶级提供了一套认识社会历史的知识体系。那样的话,历史唯物主义的存在论追究和承诺的意义就会被冲淡和消解。
从历史观层面考察人的生活世界,历史唯物主义发现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规律,在今天,这样的任务仍然需要继续。有观点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是对人类生活发展规律的揭示,其本身应该是宏大的理论叙事,似乎与繁杂琐碎的人的生活世界无关,过多陷入生活世界反而容易导致背离历史唯物主义的危险。这种观点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它忽视了一个问题,马克思和恩格斯当年就是因为对社会现实问题的切入,才发现了历史活动本身的普遍的一般规律。随着历史脚步的前进,全球化与信息化时代降临,人类社会实践丰富多彩,社会变化日新月异,在如此绚丽多姿的生活世界面前,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目光不应仅仅停留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上,而应该使宏观视野和微观考察相结合,在思考人的丰富实践活动中探究生活关系或社会结构。马克思和恩格斯曾经说过:“社会结构和国家总是从一定的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3](P71)他们既观察当前的生活世界,研究人们的现实生存状况、物质文化诉求,又观照宏观领域和宏观权力。“这样一来,我们所讨论的社会历史现实主要是指在人类实践活动和历史活动中所凝聚成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种社会领域、社会要素、社会关系等所构成的社会整体的内在结构和运行机制,以及它们对于人的自由和人的解放的内在关联。”[4]在此意义上,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视野下的社会历史现实逼近社会存在的概念。作为哲学世界观的历史唯物主义,不是抽象的、无生气的、可以被一劳永逸理解的,它必须实现对所谓精确的、程式化的实证主义或实用主义的超越、溢出。这样的研究范式,既是历史唯物主义创新的理论生长点,又能防止我们前进的脚步不至于在历史发展的迷雾中失去方向。
二、历史唯物主义与当代中国现实问题
马克思说过,问题是时代的格言。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的考察社会现实的科学理论,关注现实问题,既是它的本质特征,又是它的历史使命。当前,理论和现实中的大量问题和争论都涉及历史唯物主义领域。时代的呼声要求我们要拓宽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视界,不仅要关注历史理论,还应当把理论触角伸向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文化学等学科中的哲学问题,在学科对话中发展历史唯物主义,由此凸显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和方法的独特价值。
历史唯物主义面对现实问题,不是要提供解决实际问题的现成答案,而是把时代问题转化为哲学问题,在解释和解决重大现实问题的过程中表现出历史唯物主义的强大生命力。梅洛—庞蒂说过:“马克思在学术上的贡献,不在于把哲学问题和人类问题归结为经济问题,而是在于从经济问题里找出哲学问题和人类问题。”[5](P30)陈先达教授认为:“哲学中的问题只有来自问题中的哲学,才是有生命力有现实性的哲学问题,因为现实的要求和矛盾最强烈地表现在人类面对的问题之中。”[6]当前,无论在国际还是国内,有许多重大的复杂的问题,都需要我们从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出发,运用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来科学认识和正确解决。
对于中国来说,当前最大的问题仍然是“发展问题”。经过改革开放30年的发展,中国抓住经济全球化发展的历史机遇,取得了世人惊叹的发展成就。2011年中国经济总量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进出口贸易总额也位居世界前三。但是光鲜的数字背后也隐藏着不少问题和危机。从人均GDP来看,中国仅有日本的1/10。从单位能耗的产出来看,我国仅仅创造不到0.7美元的GDP,是世界平均水平的1/5,是日本的1/15。唯GDP至上的“GDP主义”给生态环境带来巨大的破坏,土地沙漠化、水污染、重金属污染、空气污染等问题,不仅造成直接和间接的经济损失,而且带来了巨大的无法估算的社会成本,如收入分配不公、贫富差距扩大等,但最大的社会成本还是社会道德体系的解体。邓小平极具前瞻性地指出:“发展起来以后的问题不比不发展时少。”[7](P1364)因此,尽管当前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在世界上逐步确立了大国的地位,在国际舞台上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但是中国目前重大而紧迫的任务仍然是发展问题,进一步说,就是持续发展的问题。
历史唯物主义对于人类发展理论有着丰富的阐述,简要地加以概括,可以归结为两个方面,即生产力的发展和人的全面发展,这两方面应当实现辩证统一。人的全面发展以生产力的发展为基础,同时,生产力的发展也要靠人的全面发展来推动,人在生产力中居于主导的地位。片面地强调任何一方,要么导致抽象的人道主义,要么导致经济决定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么被抽象化,要么就异化为物与物之间的关系。中国当前的发展问题,仍然需要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和方法来加以审视。关于民族的发展道路问题,马克思坚决反对把对某个特殊地域的历史发展阶段的历史概述随意拔高甚至普遍化的倾向,坚决反对把特殊情况下的发展道路说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他反对对历史现象做简单的类比,强调只有对具体的历史环境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才能找到理解事物的钥匙,那种超历史的历史哲学“使用一般历史哲学理论这一把万能钥匙,那是永远达不到这种目的的”[8](P342)。海德格尔在《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中认为,马克思的历史观有着比其他历史学优越之处。海德格尔从历史的本质的角度阐明了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基本逻辑,这个基本逻辑支配着一对辩证统一的矛盾范畴,即:经济发展与这种发展背后的架构。这对范畴是否长期处于紧张的矛盾状态,决定了人的生存境遇是否存在异化。
马克思对这种双重独特现实的独特理解,对我们当前的现实状况的认识仍有重要的指导意义。经济发展背后的逻辑架构指的是资本运动的逻辑。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揭示了这一逻辑的秘密:资本以价值增值为动机和目的实现着无止境和无限度的运动。马克思也指出,尽管资本有着“血淋淋”的增值本性,但资本也有着文明的一面。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资产阶级创造了难以想象的巨大生产力,这里面有资本的主要功劳,资本的运动创造了历史的奇迹。资本的两面性提出了一个历史性的难题,这就是:如何控制和消解资本的负面影响,如何平衡经济发展与其背后的逻辑架构。这个难题也在困扰着处于快速发展中的中国。在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内,中国都处于特殊的初级形态的社会主义。特殊的历史阶段和历史任务,使得实行市场经济的体制不可避免。市场经济为资本逻辑运动提供了丰饶的沃土,然而,资本运动却像龙卷风一样,掠走自然资源,造成环境破坏,使人成为“工作的机器”和“消费的机器”。我们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意味着同时要接纳资本的逻辑。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控制或者说驯服资本这头“怪兽”,让它为社会主义的发展事业所用。确切地说,就是如何发挥资本的积极效应,避免它的负面影响。
可见,当前中国发展的主要问题就是,注重生产力的发展大于重视人的全面发展。在当代社会中,以当代科学为中介的人的生存状态如何?当代社会现实生活中人的价值观念、思维方式和终极关怀怎样?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过程中人如何追求和实现全面发展?这些问题是当代中国社会发展过程中亟待破解的难题,只有充分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真实意义,才能做出正确的回答。
三、历史唯物主义与当代中国发展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建设取得了令人瞩目的巨大成就,但同时也出现许多新问题和新矛盾。如城乡区域差距拉大、资源短缺和生态环境恶化、社会道德滑坡等问题,尤其是人的主体价值不同程度被忽略,经济发展中“见物不见人”现象突出。这些问题和矛盾使我国经济社会的持续发展受到严峻挑战。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工业化进程中难以避免的客观问题,又有我们对社会发展的认识上的主观偏差。针对这些问题和矛盾,中央适时提出科学发展观等重大战略思想,为我们从当前中国和世界发展的新形势出发,进一步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提供了正确的理论指导。
科学发展观,第一要义是发展,核心是以人为本,基本要求是全面协调可持续性,根本方法是统筹兼顾。科学发展观是指导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根本指导思想,是马克思主义发展的新阶段。科学发展观继承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理论和方法,科学揭示了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的发展规律,密切关注社会实践和重大现实问题,关注人的全面发展。科学发展观丰富和发展了历史唯物主义,从根本上克服了形而上学的发展观,实现了人类社会历史上关于发展的重大突破,超越了西方实证主义的发展理念,对于实现生产力发展和人的全面发展的辩证统一提出了可行的方案和思路。
当前我国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发展仍然是第一位的紧迫任务。邓小平看到了发展生产力在巩固和建设社会主义的重要地位,他明确地指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最根本任务就是发展生产力,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归根到底要体现在它的生产力比资本主义发展得更快一些、更高一些,并且在发展生产力的基础上不断改善人民的物质文化生活。”[9](P63)历史唯物主义认为,生产力是推动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社会主义要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社会主义制度要体现优越性,首先就必须发展生产力。只有生产力发展了,国家和人民富裕了,国力强大了,才能谈其他发展,才有资格谈其他发展,否则就会陷入拥有优越的社会制度却过着贫穷的日子的二难悖论。把生产力发展置于优先地位,这是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的,只有生产力发展了,国力强盛了,才能消灭剥削和消除两极分化,才能实现公平和正义,才能最终达到共同富裕。千道理,万道理,发展才是硬道理。
经过改革开放以来的发展,我国的现代化建设成绩斐然,但是发展的质量并不高,人们生活质量的提高与经济速度的增长不成比例。这样的发展只是单纯的经济增长,而不是经济发展主导下的社会全面发展。这样的发展仍然是资本逻辑横行的发展。资本逻辑是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产物,是关于“物”的逻辑,它只关心对物的占有。资本逻辑的最高原则就是获得资本的最快速度的增值和获得最大的利润。在这种原则的指导下,掠夺自然资源和消费商品就有了逻辑必然性。[10]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具有支配性力量的就不是经济增长而是消费。与马克思关于生产的循环理论相反,消费成为生产的支配者。这种消费不是马克思所描述的消费,在资本循环的链条上,消费的地位发生位移,消费也不再是满足人的需要的活动,而是成了消耗过剩产品的异化活动。借用拜物教的概念,这种消费可以称之为消费拜物教。在这种经济活动过程中,资本是真正的主角,人不是主角,只是配角,是帮衬,是毁灭过剩产品的机器。只有过剩产品被毁灭了,生产才能继续,资本才会增值。因此,这种在资本逻辑统治下的经济活动本质上是以掠夺性和挥霍性消费为前提的,在这样的前提下,对自然资源进行疯狂掠夺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有学者指出:“资本主义工业生产的本质是反自然的,后果只能是把地球有限的自然资源为代价。”[11]
事实证明,任由资本逻辑盲目主导的发展是不可持续的发展、是危及人类自身的发展。因为资本逻辑必然导致环境的极度破坏和资源的过度消耗,人类的可持续发展将变得极为艰难,人类的前景必将一片黯淡。恩格斯在一百多年前的警告有着先知般的预判:“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每一次胜利,起初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却发生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最初的结果又消除了。”[12](P383)因此,受资本逻辑支配的经济发展必然导致对环境的破坏,导致发展具有不可持续性。这样的发展是否值得继续,不能不引起人们的反思。究竟什么样的发展才能使国家真正强大,才能使人们真正幸福,才能使后代也能在同一个星球生存。面对经济发展的悖论,西方有识之士和正义学者积极探索新的发展观。如:罗马俱乐部出版的《增长的极限》提出用“发展代替增长”这个划时代的概念,法国学者佩鲁撰写的《新发展观》提出整体的、内生的、关心文化价值的新发展理论,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提出可持续发展的理念,诺贝尔奖金获得者阿玛蒂亚·森在《以自由看待发展》一书中提出自由是发展的首要目的、发展就是要扩展自由,等等。但是,问题在于,在资本主义社会,在实证主义的思维结构下,资本就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普照的光”,资本的逻辑运动是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的,资本主义制度就是资本逻辑存在的庇护伞。因此,在资本主义社会要解决经济发展的悖论,要走出经济发展的困境,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对于这个世界性的难题,中国共产党人结合国内发展的社会现实,顺应时代发展的潮流,汲取了世界各国发展的经验教训,吸收了国外关于发展理论的有益成果,提出了科学发展观的创造性思想。科学发展观强调,要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建设四位一体的整体布局,提出发展循环经济,促进经济发展与人口、资源、环境相协调,提出以人的全面发展为目标,提出建设一个民主、和谐、公正、包容的和谐世界理念。科学发展,既是时代的要求,又关系到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全局。当前及今后很长一段时期内,我国都将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因此,作为拥有十三亿人口的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如何实现平稳、快速、健康的发展仍然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当代中国的国情及所处的世界历史方位,决定了我们的发展必须更加注重以人为本,更加注重全面协调可持续。这样的发展才是科学发展,才能实现公平正义。
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野看,实现这样的科学发展,内在地包含着对资本逻辑的控制和驯服。事实上,也只有在社会主义制度下,才能最终实现对资本逻辑的瓦解。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国家政权通过国家权力和国有资本运用行政手段和经济手段调控、引导和规范资本。当前,党和政府已经深刻认识到这个问题,党的十七大报告强调:“要深化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规律的认识,从制度上更好地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形成有利于科学发展的宏观调控体系。”政府运用宏观调控的手段,尊重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规律,引导和控制全社会的资本实现党和国家的基本方针,实现经济的科学发展,实现社会的公平和正义。因此,问题的关键在于在什么条件下、用什么力量去驾驭资本,去引导资本的逻辑。
在积极引导资本逻辑的同时,科学发展观强调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尊重,强调人在社会发展问题上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强调人在发展问题应尊重自然和社会发展规律,强调要依循人的尺度、人的价值、人与自然关系的内在逻辑。可见,科学发展观的“科学”不仅没有僭越科学,反而是在社会发展的理念和思路上对科学精神的坚守。科学发展观中的“科学”,也不是所谓“中立的”、“无价值判断的”实证主义意义上的“科学”,而是科学性与价值性的统一,这是与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一脉相承的。历史唯物主义一方面揭示了社会历史发展变迁的客观规律,这反映了它的科学性;另一方面,历史唯物主义又是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实现政治解放和人类解放的理论武器,这反映了它的阶级立场。人的发展问题是历史唯物主义关注的核心问题,也是科学发展观关注的核心问题,科学发展观的核心就是以人为本。在近代西方哲学史上,实证主义以强调客观性、实证性为宗旨,排除主体性,人的主体地位隐匿于科学理性的强大帷幕之后。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这种状况不但没有得到改善,反而有加强的趋势。西方一些学者纷纷反思资本主义制度下人的境遇,对这种异化的制度下人的异化进行抨击。弗洛姆批评资本主义世界的严重异化,人用智慧的大脑和勤劳的双手创造了值得骄傲的物质世界,人创造全部的创造物,但是,人却成为自己创造的复杂的社会机器管理对象,成为自己的创造物的奴隶。人不但享受不到创造的快乐,反而成了“机器”。在实证主义的理论框架下,科学理性与人的价值尺度被割裂了。这种分裂是危险的,既不利于人自身的发展,也无益于科学本身的发展。
真正克服西方实证主义和人本主义对峙的两难困境的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的以人的解放为终极目标的历史唯物主义。在这种两极对峙中,历史唯物主义已经实现了主题的转移,即,不再关注建构世界的绝对原则和绝对理念,而是关注人类的前途和命运,关注社会历史的现实矛盾和发展问题,关注人的生活世界,关注如何实现人类解放。将人的科学和自然科学实现辩证统一并置于人类历史发展的“世界历史”范围中的,由此而对社会现实产生革命性影响的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在马克思看来,实践活动主要是人的主体性、能动性和目的性的实现过程,但同时又是对象、客体及其自身的规律性对主体的作用过程。人们只有在实践活动过程中实现合目的性和合规律性的统一,才能实现人的终极理想,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这两方面的统一就是价值论和认识论的统一、目的性和规律性的统一、以人为本和客观存在的统一。这就是科学发展观的两个重要规定的科学内涵,即“以人为本”的核心内涵和“科学发展”的规定,两者相互补充,缺一不可。没有以人为本,就会陷入实证主义的陷阱;没有科学规定,就会掉进抽象人本主义的泥淖。从这个意义上说,科学发展观既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继承和弘扬,又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发展和创新。
马克思和恩格斯以深邃的历史眼光和宏阔的世界视野深刻揭示了人的世界历史性存在和世界历史的可能性。历史唯物主义是具有革命意义的思想,世界历史性是其中的一个重要范畴。马克思指出:“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程中越是扩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3](P88)作为马克思主义发展的新阶段,科学发展观也具有这种世界性的视野。在当今全球化时代,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人们交往的迅时性、互动性和开放性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过去横亘在人们之间的时空距离迅速地缩小了。这样的时代条件极大地促进了人们生产、流通和消费的互动,极大地提高了生产的效率。人类生存于同一个星球,处于一个整体性的生存境遇,不同的民族国家又有着相异的文化传统、发展水平和发展模式,因而,既合理竞争又共生互养实现双赢的生存图景就是必须的选择。基于这样的理念,中国共产党人提出“和谐世界”理论,即“推动不同文明友好相处、平等对话、发展繁荣,共同构建一个和谐世界”。和谐世界理论是科学发展观的创造性思想,是对世界发展道路的理性思考,反映了科学发展观的宏阔的理论视野。科学发展观不仅解决了中国发展的道路问题,同时站在全人类发展的高度,对建立和谐公正的世界经济政治性秩序、促进全球经济发展提出了合理的科学设想。和谐世界理论是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理论的新创举,是对历史唯物主义发展的重要贡献,在人类文明发展理论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体现了全球化时代人类对共同发展的美好愿景与理想,向全人类的解放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1](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M].顾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衣俊卿.历史唯物主义与当代社会历史现实[J].中国社会科学,2011,(3).
[5]陈学明.“西方马克思主义”命题辞典[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4.
[6]陈先达.哲学中的问题与问题中的哲学[J].中国社会科学,2006,(2).
[7]冷溶,汪作玲.邓小平年谱:1975—1997[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9]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10]鲍伶俐.资本逻辑、技术逻辑与经济空间生成机制[J].上海财经大学学报,2010,(3).
[11]解保军,李哲.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工业的生态批判[J].鄱阳湖学刊,2011,(6).
[1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