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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寒山诗看韦利英译的共振与独蹈

2012-02-18李惠红

江西社会科学 2012年4期
关键词:斯奈德译诗韦利

■李惠红

从寒山诗看韦利英译的共振与独蹈

■李惠红

韦利;寒山诗英译;共振;独蹈

寒山诗是中国诗歌宝库中独具异彩的一朵奇葩,它从唐代开始便有了跌宕曲折的传布之旅,20世纪50年代末在美国掀起一股热潮,延传至今,成为翻译文学中的经典。

最早的寒山诗英译者是英国汉学家韦利,1954年,他翻译的27首寒山诗在美国《相遇》杂志上发表,这是英译寒山诗的开始。《不列颠百科全书》在《英国文学》辞条中对韦利的介绍洋溢着赞誉之辞:“他是本世纪前半个世纪中的最杰出的东方学家,也是将东方文种译为英文的最杰出的翻译家。”世界著名汉学家史景迁1970年在《纽约时报》上撰文赞美韦利“他挑选了中日文学这两颗宝石,把它们悄悄地别在自己的胸前。从未有人做到这个程度,今后也不会有人再成就此事。”[1](P2)

韦利涉猎很广,他的翻译囊括了除戏曲以外的几乎所有的中国文体,译作的时间跨度大,从先秦两汉历六朝唐宋直至清代。而他多达数千首的中国诗歌翻译不仅是西方翻译的经典,也已经成为西方文学尤其是诗歌的经典。其中,他的汉诗英译则是中国文学英译这颗宝石上最璀璨夺目的光芒,它照亮了中国古典诗歌,让西方英语文学世界渐渐认识到中国诗歌的美妙。为西方读者开启了一扇眺望中国文学、文化以及社会的窗户。

韦利对中国诗歌的翻译和研究贯穿了他的一生。从1913年起他开始研究《诗经》,1917年在《伦敦大学东方学院院刊》创刊号上首次发表英译汉诗,1918年公开出版第一部汉诗英译集《一百七十首中国古诗选译》,1949年出版《白居易的生平与时代》,1951年出版《李白的生平与诗歌》,1956年出版《十八世纪中国诗人袁枚》,1953年被授予女王诗歌勋章,1954年韦利在《相遇》上发表《寒山诗二十七首》。他从三百余首寒山诗中选择了27首,通过这27首诗的选择与译介,向我们展现了他所理解、所追寻的寒山道。同时,他论述了欧洲诗歌与中国诗歌的差异,认为欧洲诗歌具有抽象性、阐发哲理的理性精神,而中国诗歌则具有具体性、注重形象的感性精神。韦利认为正是这种“异”成为其吸引欧洲读者的一个重要因素。[2](P135)韦利对27首寒山诗的选择体现了他对寒山诗中所蕴含的中国诗歌的特质即具体可感性的一种把握和理解。通过这27首诗,神秘的寒山在读者眼中变得具体形象有血有肉了。

汉学家乐黛云也提出了“中国诗学是从外在的样态(所以)和历史的因由(所由)去洞察某种内心之所求(所安);而传统的西方理论则是从任何现象中都必然存在的本质 (理性内核)出发,去逐步探索现象是如何形成(制作)并何以会如此形成的。”[3](P4)韦利27首寒山诗的选择体现了他试图给寒山诗寻求一种逻辑,试图以跨文化眼光,从西方文化与文论的角度来看待中国寒山诗,试图探索寒山诗如何形成并何以会如此形成的,并给出自己的答案。

寒山,自号寒山子,是中唐时期一位隐士。在《全唐诗806卷》中记载:寒山子,不知何许人。居天台唐兴县寒岩,时往还国清寺。寒山隐居于浙江天台山国清寺附近的寒岩。后人编《寒山子诗集》,收录其遗诗312首。与寒山相比,韦利也是一位现代隐士。1916年他在《中国诗歌》封面上就抄录孺子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昭示自己的人生态度。他虽身处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乱世之时,却能够做到“乱则隐”,隐于东方古典文学的世界中。以至于莫里斯在主编的《山中狂吟:阿瑟·韦利纪念文集》中说韦利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极为有趣的西方隐士”[4](P78)。英国传记学家昆内尔在为韦利写的纪念文章中也称他是“带着哲人面具的圣洁隐者”[5](P585)。

寒山诗在当时的社会寂然无声;五代时开始在禅林流传;到北宋时受到一些文人推崇;元代时寒山诗传入朝鲜、日本和东南亚等国。从20世纪50年代末起,美国兴起了一股“寒山热”。至今,从长期游离于中国文学正典之外到确立翻译文学经典地位,并得以空前的巩固与延传,寒山诗走过了一个曲折又颇具传奇意义的文学历程。

韦利是西方文学世界寒山诗的第一位明眼人,1954年,他在《相遇》上发表《寒山诗二十七首》,首开寒山诗英译之先,但并未引起太多的注意。两年后,斯奈德在《常绿译论》杂志上发表《寒山诗二十四首》。英译寒山诗才真正在西方文学世界即自流天下,在当时的美国文坛和美国社会掀起一股“寒山热”,寒山成为“垮掉的一代”的宗师。

寒山诗形式上以五言为主,韦利使用五重音并且加上行中间的停顿来表现。用英语的一个重音代替汉语中的一个字,重音是五个,而且行中的顿也与中国五言诗的“二/三”停顿一致。形式对应上遗形取神。在相当程度上保持了原诗的形貌特点。同时,寒山诗其诗不拘格律,于诗歌典故、辞藻、偶对、音律方面不拘泥执著,这对以丰神情韵见长的唐诗而言显然是一种反叛背离。它所呈现的是毫无拘束洒脱自如的节奏以及没有半点矫饰浑然天成的风貌。寒山在诗里宣扬自己的诗学主张,如:有个王秀才,笑我诗多失。云不识蜂腰,仍不会鹤膝。平侧不解压,凡言取次出。我笑你作诗,如盲徒咏日。他讽刺用“蜂腰鹤膝”等东西来约束做诗的人的迂腐,如盲徒咏日般。死守格律诗的形式,反而从很大程度上伤害了诗本身。

韦利在《翻译方法》一文中论述了自己的一些翻译主张与寒山的诗学主张不谋而合。在韦利看来,不能为了勉强凑韵而损害原意的表达,损害译文对原文的忠实,损害译文语言的活力。韦利在译诗中打破英诗中经典的“五部抑扬格”模式,也不顺应时代潮流采用完全自由的所谓素体诗,而是大胆发明了一种新的韵律形式——跳跃韵律。跳跃韵律从此成为英语诗歌韵律学中的一个专门术语。它兼顾了传统中国诗歌和英语诗歌两种诗歌格律,但又不固守两种诗歌格律体系,而是在这两者的基础上加以创新嫁接,既巧妙灵活地让所译诗行的节奏安排与传统英国诗歌中音步有一定的关系,又自然活泼地让所译诗行的节奏安排与传统中国诗歌中重音、停顿有一定的关系。总体并不强求押韵。

另外,寒山诗在表达上力求非诗化,明代梅村居士张守约云:“寒山诗,非诗也。无意于诗而似诗,故谓之寒山诗”。寒山诗为何后人视作非诗而似诗,原因在于它表达上力求非诗化,有着“不烦郑氏笺,岂用毛公解”的通俗浅白,但又有情真无矫饰、境真无粉饰的诗家三味。句子长短不拘,诗语文白夹杂,偈颂、口语俚词、俗谚方言皆可入诗。

在处理寒山诗原诗的喻与韦利译诗中的喻时,汉学家认为,西方文论一般从隐喻、换喻、意象、象征等术语范畴去分析讨论文学作品,来把握文学作品的语言和意义关系。从中国诗歌和中国文论中不容易找到与西方诗歌和文论观念相吻合的隐喻、换喻、意象、象征等等东西。法国汉学家侯思孟用偶尔被发现、十分罕见、无关紧要的东西这类词语来描述明喻和隐喻在中国诗歌中的稀缺,他剖析的原因是中国诗歌的隐喻的功能被引起共鸣的细节、文学的与历史典故所取代。韦利也论及中国诗歌与西方诗歌在此方面的差异,他认为,与欧洲人相比,中国人在诗歌中使用明喻、暗喻和双关语等要简单而有节制得多。就此而言,中国诗歌是简单的,而西方诗歌则是复杂的。

寒山诗在修辞上具有反复譬喻的特征。韦利在译诗时有无注意到寒山诗反复譬喻的特征,并有意识地在译诗时突显这个特征,我们无从考证。但韦利采用直译的手法,保留了原诗中大量的隐喻、换喻、意象、象征,使许多新鲜的中国诗歌隐喻、换喻、意象、象征首次进入了西方人的视野。

寒山诗采用民间白话语言,语言浅俗朴野,不讲究对偶,不用事典,不刻意矫饰,直写胸臆,或讽世劝俗、或嘲戏谐谑、或深刺浅喻。这点与中国传统诗学语言上强调格致高雅追求清雅含蓄隐晦诗风相背离。

在数量较多的寒山诗英译本中,众多学者对韦利译的寒山诗、斯奈德译的寒山诗以及华生译的寒山诗进行对比研究,韦利的译本被一些学者认为是表达上不够诗意,甚至诗人兼评论家赡克斯指责韦利“对英语诗歌的破坏比任何人都大”[2](P136)。美国学者法克勒曾这样评价道:“斯奈德的选词最为有趣。而韦利教授则显得很呆板,又是还不够诗意。华生的译文正如斯奈德留意到得那样,准确而不乏学者气质。”[6](P55)美国学者里德三者之中最为推崇斯奈德,称赞斯奈德的译诗“紧凑、朴实、清新”;而且“诗的乐感也比韦利译本丰富。”[7](P190)英国著名汉学家与翻译家霍克思也认为比起韦利和华生的译本而言,斯奈德的译文读起来更像是诗。[8](P596)

胡安江对照韦利和斯奈德的译本后,认为就语言风格而论,韦利的译本无疑是最雅和最正式的。胡安江仔细分析了斯奈德译本和华生译本,口语化的译诗风格在该两译本中都有体现,单音节词、缩略语、省略用法、非正式表达法频繁使用,正好与寒山诗通俗直白的语言风格非常契合。而韦利的译本采用的是书面语言,同时语言风格也倾向于简约、轻快、流畅。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努力在做到“我很清楚这些文本的意思,但是如何能将它们在英语中再现出来,不仅仅是一排排正确的词典意义的字符串,而应该表现出原作的亮点、格调和文采。”[9](P158)形式活泼,令人耳目一新,其充满诗意和东方神韵美的优美译笔,更令人信服地展示了东方古典诗歌的独特魅力,是程章灿对他的评价。[10](P32)诗人福勒1963年表明将韦利的英译汉诗视同英语诗歌创作,玛迪默也曾称赞韦利翻译的诗歌,“他的译作看上去毫不费力,他把原文的意义用一种清晰、自然产生的英语传递出来,以至于读者在阅读中忘了是在读一本译作。”[4](P72)钟玲甚至曾将韦利式的汉诗英译称为“创意英译”[5](P34),在创意英译中彰显出译者的主体性再创作,译者通常追求文采之美的表现。在韦利的寒山诗英译中,他的个性化创造表露无遗。

走在寒山道上,寒山已不再孤独。人问寒山道中寒山昭示了“君心”与“我心”的相通。寒山无法预见一千年后西方的“寒山热”。今天我们却能从西方的“寒山热”中体味到“君心”与“我心”的相通,感受到东西方文化精神间的自然通道。

丁耘就文化间的视阈融合说过一句妙语,译者的根株在本己文化的土壤中扎得越深,他领会的树冠就在异己文化的天空中伸得越高。[11](P112)韦利译诗与寒山诗之间的共振与独蹈,既折射出韦利与寒山之间的心灵共振,韦利对中国文化的认同及同构共鸣,又呈现了韦利对中国经典文学的独特表达和建构。

[1]Spence,Jonathan.Speaking of Books:The Explorer Who Never left Home.New York Times,1970 - 10 -18.

[2]Waley,Arthur.Introduction to A Hundred and Seventy Chinese Poems.In Morris Ivan ed.Madly Singing in the Mountains.London:George Allen and Unwin Ltd,1970.

[3]宇文所安.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 [M].王柏华,陶庆梅,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

[4]Morris,Ivan.The genius of Arthur Waley.In Morris Ivan ed.Madly Singing in the Mountains.L,ondon:George Allen and Unwin Ltd,1970.

[5]Quennell, Peter.Arthur Waley.History Today,1966,(8).

[6]钟玲.美国诗与中国梦[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7]Leed,Jacob.Gary Snyder,Han Sban,and Jack Kerouac.Journal of Modern Literature,1984,(1).

[8]Hawkes, David.Book Review:Cold Mountain.100 Poems by the Tang poet Han-span.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1982.

[9]Waley,Arthur.Notes on Translation.In Morris Ivan ed.Madly Singing in the Mountains.London:George Allen and Unwin Ltd,1970.

[10]程章灿.东方古典与西方经典——魏理英译汉诗在欧美的传播及其经典化 [J].中国比较文学,2007,(1).

[11]丁耘.知其不可译而译之[J].读书,2001,(9).

英国汉学家翻译家韦利是最早的寒山诗英译者。他的寒山诗英译既有跨越了时间与空间限制的一种无声的契合,又有隐含着作者的主体意图和个人特点对原作的本土化处理。从而实现了原作与译诗的共振效果,同时也表现了韦利对寒山诗的独到见解。

H059

A

1004-518X(2012)04-0180-03

李惠红(1970—),女,浙江农林大学天目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翻译理论与实践。(浙江杭州 311300)

本文系浙江省教育厅科研项目“汉学家韦利的寒山诗译本研究”(项目编号:Y201018245)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张 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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