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鹤养殖场传染病事件扑朔迷离

李秀江

奶牛是不是得了布病，病牛是不是继续产奶，对消费者来说，至关重要。飞鹤乳业以一纸声明撇清了与此事的关系，但此后仍有奶场员工查出染病，甚至一位前往采访的记者都疑似被传染，奶牛“传染病”事件的真相仍扑朔迷离

王小萍在超市的乳品柜前转了三圈，将飞鹤牌婴幼儿奶粉拿起来，犹豫了半天，又放了回去。她实在下不了决心，尽管飞鹤乳业发表了声明，称自己的奶源没有问题，奶粉安全。前段时间飞鹤“布鲁氏菌”传染病事件闹得她心神不安。

在情感上，王小萍愿意支持国货，从理智上，她不敢冒这个险，毕竟奶粉是给自己孩子吃的。王小萍所担心的“布鲁氏菌”，源于距北京千里之外的黑龙江省甘南县。之前多家媒体报道：飞鹤乳业下属公司---飞鹤甘南欧美养殖有限公司（下称养殖公司）几十名职工感染了“布鲁氏菌”。

在三聚氰胺事件之后，国产乳业品牌备受质疑，在前一轮风暴中，飞鹤奶粉未检测出三聚氰胺，令人敬佩。但这一次，飞鹤的问题出在哪里？

仍有员工查出被染布病

目前，飞鹤乳业承认有11名职工感染布病。马光亮是11名染病者中，病情最重者之一。

“得了这个病，死不了，也活不好。”马光亮告诉《小康》记者，他原来是养殖公司的挤奶工，2010年10月，被临时抽调到兽医组为奶牛接种布鲁氏菌活菌疫苗。2011年1月，养殖公司就有员工查出被传染了布病，但他并没在意。

2011年3月，马光亮觉得浑身无力、发热冒汗、关节酸疼，像感冒一样。“开始几天以为是感冒，因为养殖公司有人查出得了布病，他开始怀疑，一查果然是阳性。”

“布鲁氏菌”简称“布病”，民间通俗地把这种病症叫做“懒汉病”，患者整日困倦乏力，严重的终生残疾，丧失劳动能力或生育能力。医学专家称，布鲁氏病初期症状并不特别，就像感冒一样，发烧、关节痛、出汗。多数“布病”患者前期都会误诊，很少有人会想到是“布病”。

32岁的马光亮从小在甘南县城长大，在去养殖公司工作之前从没接触过牛羊，更没听说过这种病。被诊断之后，他才了解到，布鲁氏菌是一种人畜共患传染病，以畜传染人为主，人传人的实例很少见到。这种病菌可以侵犯中枢神经系统、生殖系统或骨骼系统。

2011年4月15日，甘南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为11名职工出具了《企业职工工伤申请和认定决定书》，认定上述职工的伤残为工伤。

马光亮只是11名职工之一，不是最早的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他说，在这11名职工染病后，还有多名职工被查出染上布病，因为不是一批的，治疗和检查都是分开的。“有些是直接去内蒙古的海拉尔疾控中心检查治疗的，具体多少说不清，应该不止30人。”马光亮的这一说法得到了多位职工的证实。

2011年11月，马光亮等11名患病职工被送到黑龙江农垦总院接受治疗，但效果并不明显。这家医院是黑龙江省唯一一家设有“布病”专科病房的定点医院。

马光亮的诊断结果是布病感染，腿、腰、颈椎骨骼蜕变。在住院期间，他亲眼看到了好几个这样的病人，都治了五六年了，也没治好，经常复发。几天前，马光亮又去了海拉尔市疾控中心复查，比他在黑龙江农垦总院检查的结果更严重了，这让他情绪十分低落。

“现在上三层楼都要歇两三次，直喘气，浑身冒汗。”马光亮说，以后还能干什么活？怎么养家？马光亮的父亲去世多年，母亲身体一直不好，马光亮的孩子才6岁，他是家里的唯一顶梁柱。

据《小康》了解，飞鹤乳业已经与患病职工积极协商赔偿事宜，但仍有部分职工尚未谈妥。

谁忽视了布病疫情？

王小萍第一次听说布病，是东北农业大学师生传染布病事件，而这消息是在事发大半年之后才被公布出来。

2010年12月，东北农业大学学生在实验中使用了未经检疫的山羊，导致27名学生和1名教师陆续感染布鲁氏菌病。2011年9月5日，黑龙江省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东北农业大学师生传染布病事件被公开，公众才开始重视这种被称为“布鲁氏菌”的传染病。

查阅《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可以看到，布鲁氏菌与传染性非典型肺炎、艾滋病、病毒性肝炎、甲型H1N1流感等疾病同属国家乙类传染病。上世纪80年代末，黑龙江省布鲁氏菌传染病疫情每年只有1～2起，现在黑龙江省132个区县都有疫情发生。不过，所有报道中都没有出现死亡案例，这种病菌也没有像SARS和甲流那样大规模扩散。或许因此，布病没有得到必要的重视，反而被隐瞒。

飞鹤甘南养殖场的布病疫情也是拖了近10个月才被公之于众。2011年10月1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之声《新闻晚高峰》披露飞鹤甘南欧美养殖公司多名工人感染布鲁氏菌事件。此后，又有媒体介入报道，飞鹤乳业深陷布病风波。

2011年11月18日，飞鹤发表声明，称媒体的报道是劳资纠纷引发的员工虚假报料，甘南县畜牧局的文件则称，系员工投入疫苗时操作不当引发感染，奶牛、奶源没有问题。

“一出事就推得干干净净，好像与飞鹤无关，这样的企业不能不让人怀疑它的产品。”王小萍说，不能肯定飞鹤的产品有问题，可以肯定的是这家企业缺乏社会责任感。

中国农业大学动物布鲁氏菌病防控技术研究室吴清民教授表示，布病分为急性期和慢性期，发烧后一个月左右属于急性期。如果在急性期及时治疗，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病例在短期内临床症状会消失。如果治疗不及时或用药不合适，转化为慢性型，则病程很长、反复发作或出现并发症，如关节炎、劳动力下降等，治疗困难，可能影响终生。

到底是谁忽视了布病疫情？导致染病员工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甘南县畜牧局一位负责人对此表示无奈，飞鹤乳业是当地支柱企业，畜牧监管部门没有权力进场对奶牛进行防疫和检查，所有的检疫项目都由企业自己负责。

据一位染病的职工介绍，最开始的时候养殖公司态度冷漠，不愿主动为职工检查，有一位职工因去医院检查旷工三天，被单位辞退，后来这位职工检查结果呈“阳性”，养殖公司才为其支付了医疗费用。

甘南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曲江波是一位比较敢说话的官员，在一次养殖公司与患病职工的协商会议中，因飞鹤的主要领导没有出席，导致患病职工情绪激动，协商会不欢而散。曲江波也表达了不满：飞鹤乳业职工染病后，疾控中心一直积极协调职工诊断，但飞鹤乳业根本没有一个积极的态度。

此后不久，指责飞鹤养殖公司态度不积极的曲江波，因此受到了处分。

一个记者的布病惊魂

2011年 11月18日，飞鹤乳业发表声明，称布病事件系因劳资纠纷引发的员工虚假报料，飞鹤养殖场的奶牛、奶源没有问题。《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黎光寿第一时间深入甘南养殖场采访，这次经历，让他现在都夜不能寐。

11月19日，黎光寿前往甘南县调查飞鹤职工染病事件，当天下午，在飞鹤养殖场他被邀请喝了一杯牛奶。

三天后，黎光寿就开始流鼻涕、头晕，全身冒汗，精力不能集中，直打瞌睡，还有轻微的关节疼痛。当时他还在哈尔滨采访，以为是天气寒冷导致着凉感冒。但这种症状直到回北京后也没有好转，时断时续。他开始翻阅采访黑龙江农垦总医院感染科一病区主任于占水时记录的笔记，一遍又一遍地看布病的症状，觉得和自己有些像。于是对自己是否感染布鲁氏菌病产生了怀疑。

黎光寿给于占水打电话叙述了症状，于占水建议他到北京解放军302医院检查。2011年11月25日下午，黎光寿拿到302医院的检查结果，差点晕过去：布氏杆菌凝集试验结果是“阳性”，正常的参考结果应当是“阴性”。“喝了杯奶就传染布病了？也太恐怖了。”

黎光寿回家后翻看于占水送给他的《实用临床布鲁氏菌病》，发现布鲁氏菌病的潜伏期最短的是3天，最长的是3个月，一般是一到三个星期，平均是两个星期。

黎光寿回顾自己从喝牛奶到第一次感觉身体不舒服，正好三天的时间，感冒症状比较严重时是第四天，到抽血化验时，已经过去了六天。

“采访布病的记者染了上布病，这太荒唐了。”黎光寿说，为了稳妥起见，他向中国农业大学动物布鲁氏菌病研究中心吴清民教授转述了情况，吴清民在回复的邮件中说“不能完全肯定就是牧场的奶传染的，但可能性较大，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后来我又到北京协和医院检查，布鲁氏杆菌凝集试验的结果是“阴性”，和302医院的结果不一样，让我相信谁？”专家告诉他，这种情况有可能是误诊，也可能是自身已经产生了抗体所以呈阴性，但体内有没有布鲁氏菌还不好说。

“我希望302医院的诊断是误诊。”黎光寿仍在继续寻找权威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希望是一场虚惊。”这位调查记者说。

奶牛是否染病说法不一

飞鹤乳业在声明中称，这次感染是职工在使用布病疫苗过程中防护措施不当，直接接触引起感染。奶牛健康，未见异常。

而飞鹤职工则证实，2010年10月左右，因为养殖公司得布病的奶牛越来越多，控制不住，马光亮等其他工种的职工，才被临时抽调去为奶牛接种布鲁氏菌活菌疫苗。为了控制奶牛疫情，养殖公司为奶牛投放了多批布病疫苗，每投一次就有一批人得病，得病的奶牛依然每天按时产奶。

奶牛是不是得了布病，病牛是不是继续产奶，对消费者来说，至关重要。

11月18日，甘南县畜牧兽医局调查报告否认奶牛染病，称投放疫苗系牧场主动对全牛群进行布病免疫。该场用的布病疫苗过程中，对人有一定致病力，不严格按规程操作，很容易感染，加之员工防护措施不当，直接接触疫苗引起感染。

同日，飞鹤乳业发表声明称，飞鹤养殖公司全部奶牛没有感染布病现象，但这一声明与飞鹤甘南欧美养殖有限公司董事长王绍岗的表述相互矛盾。

《小康》记者获得一份王绍岗此前接受媒体采访的录音资料证明，王绍岗承认，2010年10月养殖公司有奶牛感染布鲁氏杆菌，但已对染病的奶牛进行捕杀、掩埋。染病的奶牛到底有多少，病牛是否曾带病产奶，企业与职工说法不一。

飞鹤养殖公司多位高层一口咬定：员工染病是因为在给奶牛接种疫苗时，员工未按操作规程操作所致，企业为员工提供了防护服包括防护眼镜，但职工未正确使用。

“虽然有防护措施，但防护眼镜在室外上霜严重，什么也看不见，根本就用不了。”马光亮说，可能就是在投放疫苗时被感染的。

对于职工是否投放疫苗时被感染，吴清民教授表示“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是他同时称，布鲁氏菌活菌疫苗对人体的致病性很低，而且对人体造成严重布鲁氏菌病的可能性很小。

据了解，接种布病疫苗会干扰对奶牛的血清检验结果，各国通常都不给奶牛注射疫苗。只有当无法及时有效地隔离和捕杀患病奶牛时，才会使用疫苗来保护那些未染病的奶牛。2008年，法国农业渔业部就曾明令禁止给牛接种布鲁氏菌疫苗以及一切治疗或减轻布鲁氏菌病症的措施。

一位乳业专家呼吁，如果再不对牧场包括布病在内的情况加以重视，这将有可能升级为又一场三聚氰胺事件。

布鲁氏菌病不可忽视

布鲁氏菌病遍布全球，且由来已久。每年，全世界160多个国家和地区向WHO报告发病例数约50万例。流行较严重的国家和地区有：欧洲、北非、东非的地中海国家、中东国家、印度、中亚、墨西哥以及中美州和北美洲。

截至2010年，国内已有26省区发现感染病例，东北、西北、华北阳性率高，华东、中南次之，南方省份相对较低，且感染范围有扩大情况，湖南、贵州等地2008年之前没有疫情，2009年之后陆续检出，吉林、内蒙古等地则呈地方性流行。

国内某著名乳品企业奶源基地

每年全世界布鲁氏菌病发病例数约50万例，截至2010年，国内已有26省区发现感染病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