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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之际家乐演出北杂剧考论*

2012-01-28杨惠玲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家乐杂剧

杨惠玲

YANG Hui-ling

从明万历到清康熙年间,弋阳腔、昆剧和梆子腔风行于大江南北,北杂剧虽已衰微,但并未完全退出舞台,从事演出的主要是乐户、家乐、教坊官伎和内廷供奉。在上层社会,一批喜好北杂剧的文士致力于创作、评点作品,编校剧作选本,蓄养家乐,组织演出,为延续北杂剧的艺术生命做出了贡献。学界对北杂剧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金元和明初,尚无专文考察明清之际家乐演出北杂剧的情况。如果要全面、细致地了解北杂剧的历史,这一话题是不应漏掉的。

据可靠材料,从明万历到清康熙年间,有十五部家乐曾演出过北杂剧,情况如下:1.华亭孙克弘家乐,李绍文《云间人物志》卷四云:“(克弘)座客常满,家僮演剧,丝竹之声不辍。”宋懋澄《九籥集》卷五《顾思之传》云:“汉阳喜何元朗、叔皮之为人,好客,客恒满座,家僮四五十辈,多习金、元名家杂剧与大内院本,各成一队,绮丽如落日云。”孙克弘,字允执,号雪居,礼部尚书承恩子,曾官汉阳知府,因忤上罢归,主要活动于嘉靖、隆庆与万历年间。

2.南京马湘兰家乐,沈德符《顾曲杂言》“北词传授”条载:“甲辰年,马四娘以生平不识金阊为恨,因挈其家女郎十五六人来吴中,唱《北西厢》全本。”甲辰,万历三十二年 (1604)。马四娘,即马湘兰。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居第吉凶》云:“近年丁酉,南敎坊马四娘号湘兰者,年过五旬。”丁酉,万历二十五年(1597)。马湘兰,名守真,字月娇,号湘兰子,曾编写传奇《三生传》。

3.嘉兴屠氏家乐,冯梦祯《快雪堂日记》卷五九载,万历三十年 (1602)十一月二十六日,“赴包鸣甫席,屠冲旸陪”,“屠氏梨园演《双珠记》,找《北西厢》二折,复奏琵琶”。同月三十日,“余同袭明过屠园,今日袭明、冲旸先生作主,家梨园演《北西厢记》。”

4.鄞县屠隆家乐,据《列朝诗集小传》丁集《阮邵武自华》与《屠仪部隆》,万历三十一年(1603),阮自华、屠隆和曹学佺等人在福州大会词客于凌霄台,推屠长卿为祭酒, “梨园数部,观者如堵”。酒阑乐罢,屠隆“幅巾白衲,奋袖作《渔阳掺》”。《渔阳掺》,即徐渭《狂鼓史》,又名《渔阳弄》。屠隆,字长卿,更字纬真,号赤水、鸿苞居士等,万历五年 (1577)进士,官至礼部仪制司郎中,有诗文集《由拳集》、《白榆集》、《栖真馆集》等和传奇《彩毫记》、《昙花记》、《修文记》三种。

5.秀水冯梦祯家乐,《快雪堂集》卷六一载,万历三十二年正月初二,冯梦祯“诸姬唱《游佛殿》一套”。《游佛殿》,即王实甫《西厢记》第一本第一折。冯梦祯,字开之,秀水 (今嘉兴)人,长期寓居杭州,万历五年 (1577)会元,官至南国子监祭酒,有《快雪堂集》。

6.无锡邹光迪家乐,邹迪光《石语斋集》卷九有诗《正月十六夜集友人于一指堂,观演〈昆仑奴〉、〈红线〉故事,分得十四寒》,《昆仑奴》和《红线女》分别出自梅鼎祚、梁辰鱼的手笔,为北杂剧。邹式金《〈杂剧新编〉引》云:“忆幼时侍家愚谷老人,稍探律吕,后与叔介弟 (兑金)教习红儿,每尽四折,天鼓已动。今风流云散,舞衫歌扇皆化为异物矣。”愚谷老人,即邹迪光。句中有“每尽四折”之语,亦可证明邹氏家乐曾从事北杂剧。邹迪光,字彦吉,万历二年(1574)进士,官至湖广提学副使,壮年罢官,筑居于惠山之下,极园亭歌舞之胜,有《调象庵集》等。

7.杭州包涵所家乐,冯梦祯《快雪堂集》卷六一载,万历三十二年六月初六,“杨苏门与余共十三辈,请马湘兰君,治酒于包涵所宅。马氏三姊妹从涵所家优作戏,演《北西厢》二出,颇可观”。包涵所,暂无考。

8.绍兴张岱家乐,张岱《陶庵梦忆》卷四《世美堂灯》云:“余敕小傒串元剧四五十本。演元剧四出,则队舞一回,鼓吹一回,弦索一回。”张岱,字宗子,号陶庵,兵部侍郎张汝霖孙,著述有《陶庵梦忆》和《石匮书》等,另有杂剧《乔坐衙》。

9.真定梁清标家乐,《尤悔庵太史年谱》卷上载,清康熙七年 (1668),尤侗在真定“谒梁玉立清标宗伯”, “宗伯命予填新词,因走笔成《清平调》一剧,又名《李白登科记》,遂授诸姬习而歌之”。真定,今河北正定。梁清标,字玉立,号蕉林、苍岩,崇祯十六年 (1643)进士,入清后曾任礼部侍郎、兵部尚书和保和殿大学士,有《棠村词》。

10.平阳亢氏家乐,《双佩斋文集》卷三《记季亢二家事》载,亢氏家乐曾演出尤侗的《李白登科记》。平阳,今山西临汾。亢氏,盐商,在平阳和扬州都建有亢园。尤侗游历山西时,曾寄寓亢园。

11.扬州李宗孔家乐,冒襄《同人集》卷九《癸亥扬州中秋歌为书云先生仕安堂张灯开宴赋》云:“梁溪既远教坊绝,北曲《西厢》失纲纽;君家全部得真传,清浊抗坠咸入扣!”康熙年间,朱素臣校订王实甫《西厢记》,取名《西厢记演剧》,李宗孔参与题评,并为之作序。李宗孔家乐演的可能就是这个本子。李宗孔,字书云,别号秘园,顺治四年 (1647)进士,曾任员外郎、御史、给事中等职,康熙年间致仕归里,有《寤歌存稿》。

12.如皋冒襄家乐,冒襄《同人集》卷十一《〈纪梦诗〉引》载,许抡梦随李北海“访先生于得全堂,先生置酒款公,命歌儿演《渔阳掺挝》。”《渔阳掺挝》,即《狂鼓史》。陈瑚是水绘园的常客,曾多次在得全堂观剧,其《和有仲观剧断句》之五云:“处士操挝气最雄,文长摹画调偏工。缘知横槊题诗胆,半落渔阳一鼓中”,注云:“歌《渔阳弄》”。尤侗《〈读离骚〉自序》云:“王阮亭最喜《黑白卫》,携至雉皋,付冒辟疆家伶,亲为顾曲。”许邺《冬至前五日小集同社诸子,饮其年于辟翁斋中》云:“白社诸君忘礼数,清商一部杂笙镛。眼看柳翠思前梦,安得沉沦彻晓钟。”从柳翠前梦、沉沦晓钟等语来看,许邺此次在冒襄家中召饮陈维崧,演出的是《四声猿》中的《翠乡梦》。陈维崧《戊戌冬日,过雉皋访冒巢民老伯,宴集得全堂,同人沓至,出歌僮演剧,即席限韵四首》之三云:“嬴马单衫泣数奇,狂歌痛饮只相宜。新欢王粲楼头得,旧事何戡曲里知。”据诗中所述,所演应为元人杂剧《王粲登楼》。陈瑚《和有仲观剧断句》之九云:“琵琶胡马汉宫衣,万里黄沙去不归。南望玉关齐一哭,可留青冢似明妃。”据诗中描述,所演似为尤侗创作的《吊琵琶》,而诗后注为“歌《解歌妓》”,存疑待考。冒襄,字辟疆,号巢民、朴巢,出身世家,崇祯十五年 (1628)副贡,列名“明末四公子”,累膺征辟,卒皆辞免,能诗文,有《朴巢诗文集》和《同人集》及戏曲两种《山花锦》、《朴巢记》。

13.西安卞永誉家乐,金埴《不下带编》云:“其 (卞永誉)教家伶也,亦请名士正字,院本悉从正音。”王顼龄《世恩堂集》卷一八《元夕后三日,卞令之少司寇招同少宗伯李山公前辈、少司马张曼园、太常李公凯、祭酒汪东川、家弟薛淀同观家乐,成断句四首》第三首注云:“时演《北西厢》,装束俱仿唐人。”卞永誉,字令之,号仙客,汉军旗人,康熙间由荫生入仕,官至刑部侍郎,博学嗜古,有《式古堂集》行世。

14.苏州、南京曹寅家乐,尤侗《艮斋倦稿文集》卷九《题北红拂记》云:“荔轩 (曹寅)游越五日,倚舟脱稿,归授家伶演之,予从曲宴得寓目焉”。《尤悔庵太史年谱》卷下载,康熙三十一年 (1692), “小重阳严公伟弘大戎园中赏菊,兼观女乐度曲,赠之。织部曹荔轩亦令小优演予《李白登科记》;将演《读离骚》、 《黑白卫》诸剧,会移镇江宁而止”。曹寅,字子清,号楝亭、荔轩等,康熙年间任苏州、江宁织造,又兼两淮巡盐御使等职,有《楝亭集》、杂剧《太平乐事》、《北红拂》和传奇《续琵琶》等。

15.海盐彭孙遹家乐,彭孙遹《〈读离骚〉题词》云:“南园春尽,繁绿盈枝。今雨不来,人踪欲合。命小史按节歌之,每阕一终,浮杯一酌。有如此下酒物,辄觉沧浪亭上,苏长史咄咄妬人。”彭孙遹,字骏孙,号羡门、金粟山人,清顺治十六年 (1659)进士,官至吏部侍郎,有《松桂堂全集》等。

此外,明万历年间,归安茅维蓄歌童,又撰写北杂剧《苏园翁》、 《秦廷筑》、 《金门戟》、《醉新丰》、《闹门神》和《双合欢》等六种:宣城梅鼎祚蓄女乐,曾创作北杂剧《昆仑奴》;首辅大臣王锡爵致仕后蓄乐自奉,精通北曲的张野塘曾入府为门客,其子王衡撰写的《真傀儡》、《郁轮袍》和《没奈何》等都是北杂剧。崇祯年间,阮大铖家乐技艺精湛,曲师朱音仙擅长北曲,曹寅【念奴娇】《题赠曲师朱音仙,朱老乃前朝阮司马进御梨园》云:“白头朱老,把残编几叶尤耽北调”。清顺治年间,华亭宋敬舆“家僮数人皆能度南北九宫”,平素“日晡后,辄与宾客弹棋饮酒,听新声为乐”[1]。宋氏兄弟中,敬舆、从弟存标和存标弟征璧等分别撰写北杂剧《周美成》、《兰台嗣响》和《寄愁轩杂剧》。另外,存标还编《选元人百种曲》。苏州尤侗因父亲雅好声伎,“为教梨园子弟十人,资以装饰,代斑斓之舞”[2],并撰《西堂乐府》共六种,其中,《吊琵琶》、《黑白卫》、 《清平调》、 《读离骚》和《桃花源》五种皆北杂剧。尤侗《〈钧天乐〉自记》云:“家有梨园,归则授使演焉。”上述茅维、梅鼎祚、王锡爵、阮大铖、宋敬舆和尤侗等所蓄六部家乐很可能曾演出北杂剧。尤侗《〈读离骚〉自序》云:“吴中士大夫家,往往购得钞本,辄授教师,而宫谱失传,虽梨园父老,不能为乐句,可慨也。”曲谱失传,演出难度增加,但也并非完全不能搬演,曹寅家乐就曾计划演出该剧。顺治年间,该作“曾进御览,命教坊内人装演供奉”[3]。据此,很可能还有其他家乐也演出过北杂剧。

由上可知,从万历到康熙年间,演出北杂剧的家乐主要散布于江浙一带,剧目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元人旧剧,演出最频繁的是《北西厢记》。从孙克弘家乐“多习金、元名家杂剧与大内院本”,张岱家童能串元剧四五十本来看,当时家乐习演的元人旧剧并不少。王世贞《艺苑卮言》附录一云:“今世所演习者,《北西厢记》出王实甫,《马丹阳度任风子》出马致远,《范张鸡黍》出宫大用,《拜月亭》、《单刀会》出关汉卿,《两世姻缘》出乔徳符, 《谇范雎》出髙文秀;《㑇梅香》、 《王粲登楼》、 《倩女离魂》出郑徳辉,《风雪酷寒亭》出杨显之,《伍员吹箫》、《庄子叹骷髅》出李寿卿,《东坡梦》、《辰钩月》出吴昌龄,《陈琳抱妆盒》、《王允连环记》、《敬徳不伏老》、《黄鹤楼》、《千里独行》,不著姓氏,皆元人词也。”王世贞作于隆庆六年 (1572)的《〈艺苑卮言〉叙》载,该著初草于嘉靖三十七年(1558),嘉靖四十五年 (1566)梓行后,“又八年而前后所增益又二卷,黜其论词曲者,附它录为别卷,聊以备诸集中”。据此,《艺苑卮言》中论曲的部分应写作于嘉靖四十五年至隆庆六年之间。这八年,王世贞到过北京、大名和山西等地,但主要活动于江浙一带,王世贞本人,王世贞的友人王锡爵、申时行等人都蓄有家乐,据此可推断,王世贞所载可能是隆万间江浙一带家乐常演的北杂剧剧目。

另一是明清两代曲家创作的新编剧,如《狂鼓史》、《翠乡梦》、《昆仑奴》、《红线》、《北红拂》、《清平调》和《黑白卫》等。新编剧的题材比较集中,武侠剧故事性强,具有强烈的传奇色彩。如《昆仑奴》中的磨勒勇力超人,智谋绝世,背负崔千牛和红绡轻而易举地往来于高墙深院,促成了一段美满姻缘。《红线》和《黑白卫》中,身怀绝技的红线女和聂隐娘兵不血刃,即安邦定国,立下了奇功。《北红拂》中,慧眼识人的歌伎红拂,和李靖私奔,共同辅佐明主,成就了丰功伟业。耐人寻味的是,这些侠客大多功成不居,归山修道。很显然,这些武侠剧体现了文人们为解决社会问题而进行的探索、建功立业的理想以及对英雄豪杰的倾慕之情,而求仙访道的结局则传递出文人们面对现实的无力感和幻灭感。还有部分作品直接表达文士们对现实的愤懑, 《狂鼓史》中,祢衡击鼓骂曹,痛快淋漓;玉帝传旨征召,祢衡到了天庭; 《清平调》中,杨贵妃受命审定天下举人试卷,李白、杜甫和孟浩然等三位不遇文人分别成为状元、榜眼和探花,他们留名题诗,赴琼林宴,真是春风得意。李白还鞭打安禄山,令奸佞狼狈逃窜。这两部作品异曲同工,都宣泄了对乱臣贼子的愤恨和怀才不遇的郁勃之气。《翠乡梦》中,玉通和尚与柳翠的轮回则表达作者对人生的思考。可见,这一时期的新编剧重在表现文人的情怀和志趣,带有较为浓厚的个人色彩,是比较典型的文人剧。

在表演形式方面,元人旧剧与新编剧的特点各有不同。上引宋懋澄文载,孙克弘家伶多演元人旧剧,演出时,主人“侧耳注目,如少不当家,则即席呵谴”,要求非常严格。沈德符《顾曲杂言》 “北词传授”条载,马湘兰家伶巧孙“于北词关捩窍妙处,备得真传,为一时独步”。上引冒襄诗评价李宗孔家伶演出《北西厢》“得真传”,“咸入扣”。可见,当时家乐演出元人旧剧,追求的是“当家”、“真传”,走的还是传统的路子,这可能是由文人比较推崇元人杂剧的思想决定的。

新编剧则不同,其变化非常显著,笔者主要根据剧本从以下四个方面来予以分析。剧作家大多精通舞台,又蓄有家乐,他们创作剧本,不仅是为了抒写抱负,同时也是为了舞台演出,他们的剧本应该能体现舞台演出的实际情况。

一、演唱方式。元杂剧一人主唱的演唱方式早在元末明初就已变为“杂色人皆唱,不分宾主”[4]了,明清之际的家乐演出延续了这一变化,但并不强求一致,有的仍一人主唱,如《红线女》四折都由正旦主唱,《昆仑奴》四折都由外扮的昆仑奴主唱,《渔阳弄》、《翠乡梦》、《清平调》和《北红拂》是众脚色皆唱,《黑白卫》前三折分别由老尼和聂隐娘主唱,而第四折,聂隐娘、两位师姐、红线、仙女等各唱一曲。演唱的方式有独唱、连唱和合唱等,演唱时还往往配合舞蹈,如《黑白卫》第四折,众女演唱时皆舞剑。为什么要改变演唱方式?尤侗曾明确指出:“元人北曲固自擅场,但可被之管弦,若上场头一人单唱,气力易衰”,故而“亦可两人接唱,合场和歌”。[5]可见,革新是为了便于演出,增强舞台效果。

二、脚色设置。由于演唱方式变化,又受到传奇的影响,北杂剧一角众脚,一正众辅的脚色体制发生了变化。首先,部分作品设置了生、小生、丑等脚色,如,《北红拂》以生和旦为主体,《翠乡梦》的主要人物玉通和尚由生扮,而玉通的后世柳翠却由旦扮,寺中的道人由丑扮演。《清平调》中,生扮李白,旦扮杨贵妃,小生扮杜甫,丑扮太监。其次,一些脚色的功能和特点发生转变,《昆仑奴》中生、旦分别扮崔千牛和红绡,但主要脚色却是扮昆仑奴的外。元杂剧中,净多扮演权豪势要,性格滑稽,或凶恶。而《狂鼓史》、《红线女》和《清平调》中净分别扮曹操、田承嗣和安禄山,滑稽的色彩弱化,凶狠、狡诈而蛮横,是大奸大恶之人。《北红拂》中净扮虬髯公是异邦领袖, 《黑白卫》中净扮袁公(白猿)乃仙界中人,都不是反面人物。可见,这一时期,家乐演出北杂剧,脚色的设置已打破原有的规范,而新的规范尚未形成。

三、演出效果。首先,表演的技巧性明显提升。部分作品念白的分量大为增加,如《狂鼓史》、《红线女》和《北红拂》等作品中脚色往往通过大段的道白来展示情节的发展,刻画人物心理。这些道白杂有不少南方方言。袁宏道《〈歌代啸〉序》云:“昔梅禹金谱《昆仑奴》,称典丽矣,徐犹议其白为未窥元人藩篱,谓其用南曲《浣纱》体也。” “而按以《四声猿》,尚觉彼如王丞相谈玄,未免时作吴语,此岂才富者后出愈奇,抑讽时者之偶有所托耶?”臧晋叔《元曲选序二》亦云:“山阴徐文长《祢衡》、《玉通》四北曲,非不伉爽矣,然杂出乡语,其失也鄙。”《北红拂》“介白全出自运南北关笋,巧若天成”,“中间间以苏白插科打诨,插科打诨,无施不可”。[5]为什么新编剧“曲用北调,而白不纯用北体”?王骥德的回答最为直接:“为南人设也。”[6]可见,道白杂用南方方言,主要是便于观众欣赏。另一方面,作品动作性增强,如《昆仑奴》中外扮磨勒“做负崔踰墙科”、 “做负二人出墙科”、“打郭家人下”、“做飞身下”、“昆仑大笑科”等。《黑白卫》中,老尼训练隐娘,“作教旦上树势,又作上壁势科”, “虎跳上旦持剑刺杀科”,“作刺鹰坠下科”、“作刺杀囊首科”、“作剪发系绡掷空中绕场一遍”。这些身段和动作难度很大,是刻画人物不可缺少的。演员不仅要有很强的腰腿功夫和扎实的武功底子,还须认真演练。而一旦演员干净利索地完成这些高难度动作,不仅有助于创造鲜明的舞台形象,还会产生很好的视觉效果,引人入胜。可见,这一时期的演出,除了唱,舞、念、做、打的重要性也大为增强。

其次,在舞台音响和美术方面也下了不少功夫。《黑白卫》中,老尼将宝剑授予隐娘,剑作啸声,显示出剑的神奇,颇引人注目。田季安派精精儿刺杀刘昌裔,隐娘作法保护,“场上设二幡子,一红一白作相击势。良久,一人首从空坠下”。场上空无一人,只有红、白二幡不断相撞击,渲染了一种神秘的气氛,观众在紧张中等待,胃口被吊得满满的。突然,一颗人头从天而降,隐娘急匆匆上场,观众感到惊悚,又新鲜。老尼派白猿接引隐娘归山,“白猿跳上”、“白猿跳下内鼓乐科”。此时,隐娘功业已成,决意访道,白猿在鼓乐声中跳上、跳下,场面热闹、欢快,有种神异的色彩,气氛舒缓、轻松。类似的例子在《读离骚》、 《吊琵琶》和《桃花源》等剧作中还可找到不少。可见,新编剧有意识地通过声响或道具调节舞台气氛,创造耸动视听的舞台效果,这就大大地提高了北杂剧的观赏性和娱乐性。

由此可见,这一时期北杂剧颇受传奇的影响,是南北剧种互相交融的产物。家乐主人试图通过变革探索一条道路,谋求北杂剧的延续和进一步发展。这些探索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延长了北杂剧的艺术生命,但却不能挽救它的衰亡。原因何在?尤侗《〈读离骚〉自序》云:“古调自爱,雅不欲使潦倒乐工斟酌,吾辈秪藏箧中,与二三知己,浮白歌呼,可消块垒。”这种“自爱”心理并不是尤侗独有的,在很大程度上导致北杂剧成为少数文人自娱自乐的小众艺术,导致北杂剧消亡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这样“自爱”心理的消极影响是不容忽视的。更重要的是,每一种文艺形式都会经过形成、兴盛、衰落和消亡的过程,这是事物发展的规律,北杂剧也不例外。必须指出的是,北杂剧并没有完全消失。据范景文《范文忠集》卷九《题米家童》小序,米万钟家乐以昆调演出王实甫的《西厢记》。昆剧继承的不仅仅是《北西厢》的唱词,更是融入其中的各种艺术营养。可见,北杂剧的艺术因素以各种形式融入了其他剧种。

[1]宋征舆.亡兄太学生辕生府君墓志铭[M]//宋征舆.林屋文稿:卷一○.清康熙九籥楼刻本.

[2]尤侗.尤悔庵太史年谱:卷上[M].清康熙刻本.

[3]尤侗.《读离骚》自序 [M]//尤侗.西堂乐府:卷首.清康熙刻本.

[4]毛奇龄.西河词话 [M].清昭代丛书本.

[5]尤侗.题《北红拂记》[M]//尤侗.艮斋倦稿文集:卷九.清康熙刻本.

[6]王骥德.《男王后》自序 [M]//蔡毅.古典戏曲序跋汇编:二.济南:齐鲁书社,1990: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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