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理论的阐释:历史与批判视角*
2012-01-28戴维莱恩
[加]戴维·莱恩
刘建军译
(女王大学,加拿大金斯顿K7L 3N6)
监视,已经迅速成为公众争论与政治关注的一个中心话题,同时,作为一个流行主题出现在大众媒体中,而且高科技公司也通过不断更新设备来获取大量利润,这些现象都清晰地展示了当代的监视。但是,为什么会产生这些现象?其所隐含的趋势是什么?以及为什么监视会呈现出差异性,或者说为什么在不同组织背景和国家背景下对监视的体验是不同的?如果不能对上述问题做出解释或仅仅提供无法让人信服的解释,那么监视研究领域就不会有太大意义。
虽然对存在监视的每个领域都必须根据其自身的情形来考虑,而且要让其接受与其具体特点相适应的理论上的质问,但是在某些方面,我们必须在更广阔的范围内来讨论监视理论,这也是本文的主要目的。由于监视在不同国家都会出现,也常常以相似类型的计算机软件和硬件为媒介,而且监视的增长经常与整体目标如“国家安全”或“安全”相关联,所以必须通过超越监视的地方性和具体的表现来建构监视理论。换言之,监视的全球的、科技的和政策的层面需要某些具有巨大包容性的理论来讲清楚这样一幅大画卷。然而,对于抽象的宏大的监视理论的探求是徒劳无益的,特别是如果这种理论与特定概念紧密相连,而且该理论被认为具有普遍适用性。因此,把理论性的工作看作是一种持续进行的对话会更好一些,在该对话中应探究和使用那些被证明有帮助的概念或原理,这些概念或原理不应该左右争论。比如全景监视等概念已经被毫无裨益地过度使用了,在这种背景下,监视理论的任务就是要展示普通人的真实生活,以及用来对他们进行观察、记录、详细说明、追踪和分类监视模式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要想提出好的监视理论,使其既能够真正解释重要事项又不会变得过度抽象或多疑或技术决定论,我们就必须一直集中关注日常生活的实践与过程。
任何理论的构成要素均包括要具有历史性以及能够承受经验上的制约和道德上的批判。对监视理论的定位有帮助作用的各种要素包括:尽管监视结果具有保护、授权或照顾的成份,但是,由于通过官僚组织所呈现的军事动力、地缘政治动力和经济动力,它在现代社会中主要是作为一种权力工具而扩张的。然而,自二十世纪后半期,基于上述同样动力的刺激而引起的数码科技的应用已经帮助产生了交叉系统的相似性、系统网络与融合以及监视对日常生活的进一步延伸,这些又重叠于以往的监视形态之上且与之相互作用。在较早和稍晚的形态中,主权权力和积极的主观性一起塑造了在任何特定的环境中监视权力是怎样有效地发挥作用的。自早现代开始,视觉与可视性一直是监视的中心,但是这种对视觉的强调也影响了我们对以直接的视觉影像为基础的、非视觉的相似物例如“数据库监视”的认识。
在本文中,笔者将集中关注理论所试图解释的内容。为了获得最好的工具,我们必须清楚解释下述内容的监视理论:第一,现代社会中监视的起源,进而,在某种意义上,监视的驱动力;第二,在任何特定时期,重点在当前,监视运作的主要方式;第三,监视对个人、团体和整体社会关系架构的影响。简言之,我们可以在有助于解释监视的起因、过程和后果的理论中做出区分,即使基于它们的相关性把它们放在一起考察也仍然会有帮助。随后,审视监视理论的各个方面:从监视理论在一些学科中的根源开始,讨论“现代”和“后现代”的监视理论,进而讨论关于“规诫”与“控制”的更具体的争论,最后关注作为监视理论潜在核心概念“治理”和“禁止”。上述每一部分均构成监视研究中的一个概括的理论问题,而且为了使该理论有意义,必须始终将其与特定的情境、过程和实践相关联。但是,上述这些问题也是与批判性立场和规范性立场必要而又强烈地相关联的,这些立场必须清楚表达出来且接受审查和质疑。
一、监视理论的根源
对于工作场管理领域,正因伊莱亚·朱雷克所指出,诸如马克思等学者已经注意到“对工人的监控、工作任务的分散、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分工以及工作的系统化”,马克思把这些看作是使劳动力服从于资本的一种工具。[1]P31但是也如朱雷克继续说到的,这些主题是与工作场所的监视联系在一起的,特别是通过利用能够影响权力关系的新科技。这种监视表现出一种持续的主题是,那些利用某些手段来监视他人的人展现出他们对被监视者的不信任,在当前情况下是指对工人的不信任。工作场所的监视研究经常遵从福柯的对规诫的微观技术的关注,这些技术瞄准人的身体而且把身体看作需要观察和检测的物件[2]P4;朱雷克也指出,细微的和散乱的方法显示对科技利用的差异会产生不同的结果。但是他也提醒我们仍然需要把更大的政治经济问题牢记在心,其中某些问题来自于马克思。现在我们转向第二个领域即军事权。克里斯托弗·丹迪科尔认为,福利与军事发展对西方自由民主的增长是多么重要,过去是,现在也是。[3]并主张利用它们把监视扩展成为民主国家构造的中心。这种主张特别来源于马克斯·韦伯的理论,而且也来自于遵从“马基雅维利式”路径的意大利理论家如帕累托和莫斯卡。早期现代国家必须监控其公民,同时把其权力领域和公民的权力领域相区分。因为战争是这些国家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特征,所以军事组织最先被官僚化,监视随之而来。为了便于军事目标的实现,国家对社会的监控权力得以扩展,随着“福利国家”在二战后被创造出来,这些目标变得甚至更为清晰。此外,只要官僚化和技术化的军事权力的存在被认为是一种维持和平的工具,那么军事与监视的关联也将持续。就刑事司法领域而言,从为了警察巡逻而使维多利亚时期的街道具有可视性,[4]到为了秘密工作而对警察装备高科技设备[5],监视也是其无数进步中的一个关键特征。的确,当我们听到某人“被监视”时,几乎会自动认为他们正被某种警察人员监控和追踪。但是为何急剧增加的一般性监视,包括新科技的利用,会出现在某些时间而不是其它时间?涂尔干的犯罪理论很好地阐明了这个问题。他主张,当相对富裕人员与相对贫穷人员之间的差距不断拉大时,每一个群体都会越来越把另一群体看作是对自己安全的威胁。由于不断拉大的不平衡的差距,在社会上会存在真实的和想象的犯罪率的增加,而且富人会通过支持更加严苛的针对措施以及扩大“犯罪”的定义来应对。这包括富人获得自我保护的科技,这样就进一步排除了更加边缘化的人员,并把违法人员和无辜人员同样都作为犯罪目标对待。正如佩里陆所表明的,从涂尔干的观点可以推断认为将会出现更多的监视,特别是对公共空间保持警惕,而这又会不合比例地影响某些“嫌疑人”的种类,进而增加他们的不名誉的标记。[6]
正如我们可以从上述三个领域的事例所看到的,某些早期社会科学家虽然没有打算创立“监视研究”,但至少间接说到了监视问题,初步绘制了该领域的蓝图,并使人们注意到现代资本监控的规诫(马克思)或者军事官僚体系的记录保存(韦伯),或者在社会和经济的不平衡不断增加时监视会增强的可能性(涂尔干)。人们也可以添加其他事例,如在大都市中对眼睛的强调,这也是乔治·齐美尔作品的中心。[7]对于后者,现代性包含着“陌生人社会”的建立,理想的监视滋生地替代了某种信任关系,是我们可以在长期关系和个人关系占主导地位的情景下看到这种信任关系。更具体地讲,我们可以思考经典的社会理论和政治理论是怎样集中关注眼睛的,甚至无需援引杰里米·边沁的全景监视,这样的观念可以在始于笛卡尔时期的“现代性的视觉的组织管理”[8]的框架下更宽泛地审视。二十世纪后半期,许多理论通过对视觉中心提出批评来做出回应,从中我们可以看出眼睛受优待的程度。通过将此限缩到某些人可以怎样“看护”另外一些人,我们可以清晰地知道这种“观察”可以是比喻意义上的(工厂里的工作计时器、办公室文档以及城市规划),也可以是字面意义上的。注意到启蒙时期“视觉中心主义”的潜在影响及二十世纪对它的批判是很重要的,因为,即使我们看不到真正的眼睛与图像,许多监视理论背后仍隐藏着对“注视”的“观察”隐喻与考量。视觉以及对它的批判问题在监视研究中是极其重要的,尤其是因为正是监视概念本身预设了视觉。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更宽泛地讲,知识来自于监视的对象,新技术可以被用来提供这种知识。例如,理查德·琼斯论述在“数字统治”的文章中表明,在许多事例中福柯式的“注视”是如何已经让位于依赖数字技术的新型监视的。[9]尽管存在明显的诸多对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不过这在封闭空间中不再典型),但控制、排除和惩罚等形式仍持续存在,在某些情形下,看护、监控或监督可以变换为电子眼,具有不能轻易忽略的后果(这种后果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忽视了)。
二、现代的与后现代的监视理论
现代监视理论与那些经典观点相关联,这些观点把监视理解为资本主义企业、官僚组织、民族国家、机器式的工艺和新型社会连带的发展(包括较少的“信任”或至少是不同种类的信任)的自然结果。[10]P109另一方面,后现代监视理论则涉及威廉·斯特普尔斯所认为的新型的“警戒与可视性”,即以科技为基础的、以身体为监视对象的、日常的和普遍存在的监视。[2]P11
把“现代”和“后现代”术语作为有助益的标记来使用,人们并不一定要认可围绕着它们的其他争论。此外,最好将它们看作为处理社会的、经济的、政治的和文化的图景中的重大变迁而做出的不断变化的努力,而不是将它们理解为内在的“理论”运动。在笔者看来,我们需要新的理论来处理日常生活组织管理和全球关系中的某些重大改变,这些改变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凸显出来。虽然我们无法期待有一个概念可以承担涵盖史无前例的社会经历转型的重任,但是在此背景下“全球化”具有极大相关性,而且“后现代性”也能较好地说明问题。[11]“后现代性”概念的一个特别有用维度是其指向并承认“现代性”。无需争论我们是否经历过现代(这是个好问题),[12]即使后现代性概念,或“后现代理论”被接受,它并非必然地取代之前所获得的,记住这一点很重要。考虑到上面提及的后现代监视的要素,显然,很早以前特定种类的监视技巧和技术就已经普遍存在了,而且对人的身体的监视、当地监视以及大范围的对人口资料的占用(人口普查,自古代就已经在使用)都不是新的想法。相反,这些要素已经引起人们的注意,而且现在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主宰着监视图景。这些都是一般性的概括,旨在仅仅提供一个情景化的大画卷。
现代监视理论的主要轮廓除了来自于前述的分析,包括马克思、韦伯、涂尔干,另外两个也很有意义,一个是法国社会学家和法学者雅克·埃吕尔的(大体上确定但不是明确的)韦伯式的作品,另一个是小说家和社会批评人士乔治·奥威尔的作品的理论影响。他们一个遗留下对监视的技术动力的强烈兴趣,另一个遗留下的则是全面监视社会的一个模式(或者“理想类型”,如果有人也愿意在此看到韦伯的影响的话),可将其作为在给定场景下对监视权力进行度量的一种标准。在二十世纪中后期,这两个人物也都利用道德上的严肃性和政治上的紧迫性来发展监视理论。
埃吕尔的描绘粗枝大叶,其中主要一笔是“技术”。这是趋向于“手段”而不是“目的”的文化导向,这也产生了与韦伯作品的部分共同性。这种导向使得对许多人造产品和技术过程的楔入变得可欲可求。技术建造了机器所需的社会,以自身为食物来源,并以一种涵盖一切而且通常不可逆转的方式扩展。例如,埃吕尔是那些首先注意到技术化的治安维护所带来影响的人之一,这种技术化的治安维护要求越来越多的人应该被监控,希望更有效地逮捕那些违反规则和法律的人。警察工作中的技术稳妥地把所有人都置于巧妙的监视之下。[13]就其对极权主义的批判,埃吕尔的作品被许多早期的研究人员和作者看作是对监视研究一个重要贡献。就从埃吕尔那里获得某些重要线索的理论家而言,加里·T.·马克斯关于秘密警察监视的作品以及奥斯卡·甘迪关于个人信息经济的作品就是恰当的例子。而且“监视蔓延”观念也是起源于埃吕尔的作品,经由兰登·温纳的“功能蔓延”概念[14],现在监视领域中被广泛使用,虽然其也被马克斯[5]在论述DNA指纹时使用。在温纳的手中,这个术语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其所指向的趋势被用来建立例如数字化的识别卡系统,它很容易被扩大到包括其原初的倡议者并没有设想到的其他功能。[10]P111-113
奥威尔的作品提供了监视研究中某些最持久、最著名和公众知晓的概念,首当其冲的是“Big Brother”这个人物形象。理论上讲,下述观念是与莫斯卡、帕累托、索雷尔和米克尔斯的作品相联的,即认为民族国家监视起源于与军事斗争和地缘政治斗争相关的特定的政治命令,而且可能会以消极的和压迫的方式来控制整个社会。但是在大多数的学术界的和公众的想象中,这些理论观念在奥威尔的小说中被赋予了生命。国家权力的集中、技术的运用(无处不在的电视屏幕将大哥的面孔传送到每个角落,而且通过它也可以监控公民)、扭曲语言来创造“玄虚言词”,所有这些都是奥威尔所描述的险恶的、以国家为中心的监视社会中我们所熟悉的方面。然而,奥威尔的作品的另外一个方面也值得提及,即他对《1984》社会的实际所在是含混不清的。虽然许多人认为他的作品是对国家社会主义(和“铁幕”后的旧的“共产主义”国家或东欧)的批判,但奥威尔也并没有让西方自由民主轻易逃脱。这一点是非常清晰的,即他的作品,连同像汉娜·阿伦特或安东尼·吉登斯一样多元化的理论家的作品一起,将极权趋势,其中国家监视占有显著位置,看作是任何官僚化组织的民族国家的内在部分。正是在自由民主的民族国家(记录保存、监控和观察变得常见且借助科技不断累积)中,我们可以预见到对自由和(特别是9·11事件之后)人口流动性的限制。这已经成为监视研究的一个永久主题。
两组患儿诊疗护理2周后观察其临床治疗效果,本次研究参考中华医学协会制定的小儿急性肾炎临床诊疗指南,治愈:患儿水肿、腹水等症状完全消失,各项检查指标均恢复正常水平。有效:患儿水肿、腹水等症状明显好转,各项检查指标均接近正常水平。无效:患儿水肿、腹水等症状未明显好转,各项检查指标未明显改善甚至恶化(总有效率=显效率+有效率)。
有一位著名的理论家的确主张监视处于现代生活的中心位置,那就是安东尼·吉登斯。吉登斯主张我们必须看到监视和军事主义(另一个被忽略的要素)的自身正当性,而不能仅仅将其看作是资本主义或官僚制的产物。[15]对吉登斯而言,监视既指编码信息的不断累积,也指对社会生活的直接监控,[15]P13而且它也会成为一个重要的支配手段。虽然吉登斯看到了官僚行政中的极权趋势,但他也想使自己远离尼采的更加愤世嫉俗的理性或者福柯的“无处不在的权力”,并让历史保有民主化的可能性。虽然吉登斯的作品因为对社会理论中对监视的相对忽视的改变而受到欢迎,但是对于他的贡献我们还需注意到两点:一是在数字世界中“监控”与“编码信息”的区分变得越来越难以为继,因为在数字世界中编码信息已经成为监控的一种手段。计算机化的监视也促成了上述区分的崩溃;二是当被用于管理目的个人数据在许多非政府领域被混乱地处理,但具有确定无疑的与政府相关的后果时,吉登斯的论断即监视主要是民族国家的一个特征就很难站得住脚。
三、迈向后现代监视
到二十世纪后半期,随着政治经济环境向“消费者资本主义”迈进以及新数字科技在组织中的利用,监视正在经历着某些重要的改变。这意味着,举例来说,那些主要以“奥威尔式”的术语思考问题的人必须在民族国家范围之外(比如在广告与营销中)来思考监视实践,也必须考虑到这些监视实践涉以及具有更快速度与更强大能力而且比任何之前的技术更细微的相互作用的技术。新技术使得自动化和恒久的记录保存成为可能;人的身体也可能会以新的方式被观察、评价和控制;日常监视具有地方性和即时性;而且大范围人口数据被采集用来分类和筛选。最后一点特别重要,但也必须非常小心地处理。任何试图涵盖技术的社会理论和政治理论都很容易被指控为“决定论”。也就是说,新的人造产品和系统的冲击会很容易地控制上述主张,进而由于夸大了技术能力,已经存在的情景和过程被轻视而且“固有的”要素被掩盖。同时,忽视或轻视数字技术在助成创造当今监视图景中的作用看上去像是对一个有害的危险类别的视而不见。没有现代技术的启动,“视觉”的延伸会受到限制[5]P217-19,跨系统的利用和网络融合也是不可能的,而且“社会分类”(即普遍存在的数字歧视使得对不同类别的人群的不同对待成为可能[16])也不会以今天这样的规模出现。正如斯特普尔斯所言,更“后现代”的监视理论会强调以技术为基础的、以人的身体为对象的、日常的和普遍存在的监视。技术使得监视易于自动化而且越来越依赖双数据或视觉上的自身,对此我们需要重新思考。马克·波斯特尔对此做了一些重要的观察,显示后结构理论是如何帮助我们把数据库看作“商谈”以及把双数据看作是同时独立和依赖的实体。[17]对波斯特尔来讲,这意味着我们生活在“超级全景监视”的时代。因此,数据库商谈远非创制福柯的“观念深入内心”的对象(已经认识到他们的自决权),利用分散的数据“身份”(其中某些人不一定认识到这些“身份”)来创造客体化的个体。身体不再是被保护为“私人空间”的堡垒,它已经是超级全景监视的一部分。后现代监视以人的身体为对象的层面可以从对监视机构来说人的身体的可视性得到观察。现在,人的身体的可视性在某些情况下几乎是经常而且不断受到关注(关注把人的身体本身作为一个监视数据资源)。这种情况并不局限于外部机构,随着新型监视渗透到各类生活领域,某些监视是相当细致和系统的自我监视。例如,健康“狂热者”一直检查时间、血压、体重和心率,或者某些女士利用秤、身体脂肪测试仪和卡路里表等所实施的低层次的自我监视。[18]就外部机构使用身体数据而言,生物统计信息和DNA的利用会另外著文详述。
后现代监视的日常特性指的是对日常生活的控制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刑事违法或工作场所违法的范围。监视种类现在包括地缘人口生活方式群体、心理学上的分类、教育差别和健康差异。其中的某些监视会追溯到出生甚至出生之前旨在计算未来的生活机会。例如,在英国,根据儿童《保护法》(2004)所建立的儿童登记数据库甚至被用来检查儿童每日的水果摄入量。[19]正如德勒兹所言,监视已经超越了具体界限而蔓延到生活的各个方面。从没人能逃脱被注视,从这个意义上讲,监视是无所不在的。无论何处每一种新系统的采用,它们都倾向于具有相似的技术特征,在这个意义上,监视也是无所不在的。威廉·博加德利用让·博德里亚的作品作为一个跳板来表明监视是怎样被模仿的。[20]计算机系统的运转速度使得其可能超越其自身(正如已经发生的),也使得其试图预言或预测事件成为可能。这是技术能力直接助成监视的变化中的特征的一个事例,使得其具有一种决定性的未来导向。这种观念就是先观察,再预测。当然,早期的社会学家如奥古斯特·孔德相信他们能够预测进而改变事件的进程,在电影小说中,有代表性的最近的阐释是斯蒂芬·斯皮尔伯格改编自菲利普·K.·迪克的短篇小说《少数人报告》,其中谋杀能够被有洞察力的“预测人”“看”到。但是作为模仿的监视将之从哲学和小说中拿来并运用到实际的警察工作或营销中,例如利用在停车场闭路电视中的形态识别软件提醒操作人员在事件发生之前注意“可疑的行为”。
然而,在实地与日常生活中所实际发生的事情可能展现出监视的“现代的”和“后现代的”特征的混合。虽然在事先的数据收集或“预测性的”闭路电视(寻找行为形态而不是实际违法)中可以看到风险管理与新的治理模式,但是国家的权力仍然强大。例如,公共空间的闭路电视系统虽然可能在商业场所运转或被外包给运营公司,但操作时仍与警察部门相连,而且国家情报部门仍可以向其索取由之产生的图像。[21]无论情景是多么的“后现代”,“现代”仍普遍存在于词汇和社会现实中。
四、全景监视之内与之外
某些可能会被认为横跨“现代”和“后现代”标题的监视理论起源于米歇尔·福柯或吉勒·德勒兹的作品,但悖论的是,二者均没有多少时间来阐释“现代性”或“后现代性”。米歇尔·福柯在其二十世纪中后期的作品中提出有力的解释性主张,明确指出向现代视觉组织管理的精确转型(首要的是在全景监视中)[22]。杰里米·边沁所设想的监狱的半圆形建筑通过单体的背后照亮的牢房提升了囚犯的可视性,并通过中央监视塔中百叶窗的使用减少或消除“监视者”的可视性。权力主要在于监视者一方,他能够看到别人而不被别人看见,由之所产生的不确定性正是监视者的权力得以保障的手段。
对福柯而言,全景监视的规诫性注视的是现代性的权力原型,是可以充斥于所有社会组织的规诫模型。然而有意思的是,考古工作最近发掘出一些在“全景监视”词语产生之前的古代的全景观测点,这就潜在地使福柯主张全景监视具有独特的现代特性观点显得不那么重要。[23]然而,他的作品的确赋予边沁某些古怪的想法新的一线生机,这些想法虽然在19世纪具有影响力,但就其细节而言,则仍然会尘封在某些失败的监狱蓝图的历史中(相反,它们现在已经成为思考监视的某些方面的范式[24])。赋予监视者单方权力的观念,虽然看上去一直是福柯的意图,但它激活了一系列的、遵循全景监视而进行的研究。这就产生了对监视的一种相当片面的论述,即着重于忍受生活在被监视的不确定中的潜在的强制经历,这种经历或好或坏也有帮把监视推开到一个几乎不可视的电子监视的时代。在这种论述中,正如福柯自己所言,“可视性是一个陷阱”。[22]P200但是这种论述不但将人们的注意力从监视权力和服从监视的那些人的态度及行为之间的细微相互作用转移开去,而且它也将所有的重点置于理性控制之上。我们所得到的印象是监视明白无误地充斥着主权权力的控制利益。边沁是一位令人奋进的世俗的社会改革家,英国功利主义学派的一个重要贡献者。十八世纪后半期,英国正充斥着急需刑法改革的各种观念,而且对此具有贡献的其他人均来自基督教的福音教派。但是边沁的洞察力区别于这些人的地方在于,虽然他持有同样的观念,认为道德上的洗心革面和非单纯的报应性惩罚应当是监狱经历的核心,但他主张无需任何宗教基础“德性的产生”[25]也应会出现。因此,虽然他在其全景监视蓝图从《圣经·赞美诗139》中挑选词句作为序言:“你……深知我的一切。如果我说,或许黑暗会笼罩我,那么我的白天会变成黑夜”,但他抛弃了任何关于监视应当关心个人(与《赞美诗139》同样的主题)的观念,完全集中于控制机制。尼古拉斯·罗斯很好地总结了全景监视:对福柯而言,全景监视就是“一种政治技术的示意图,该政治技术基于持久的监视正将分类个体化和常态化;一种不间断的和持续的评判,这种评判能够实现对多样性的管理,减少人体的抵抗力量,同时实现人体的经济的和社会的效用的最大化”。[26]P187但是在福柯的模型中有一些过程发挥着作用:一个过程涉及规诫,正如在全景监视蓝图中所看到的;另一个集中于生物权力。第一个有助于把个体常态化,而第二个,通过例如普查等工具,利用群体或类别把人们社会化。在第二个事例中,个人会受到他们的群体身份或关联的影响。然而,即使是在全景监视中,也会存在对囚犯类别的区分,因此生物权力在那里也是存在的。
虽然福柯声称他的主张是当前的历史,但是他有意地没有提及大众媒体或计算机在助成规诫和生物权力的类型方面的作用,相反,他对规诫和生物权力已经表达出真知灼见。然而,其他人已经把福柯的观念运用到数字监视领域,以此表明全景监视也会变得电子化[17]。当我们沿着从(根本就没有建成、但据称其原理已经弥漫现代社会的)监狱到(边沁根本不可能想到、而且也被福柯奇怪地忽略的)电子形式监视的轨迹前进时,对于这种轨迹人们是有理由持怀疑态度的。回想到下述一点是重要的,即福柯在一些其他不同的语境中(比如《性史》[27]和其他作品中得到探讨)来看待他的监视作品,同时以其他概念如“忏悔”[28]为中心。而且同样重要的是,并不总是可能来全面总结全景监视。一方面,全景监视最主要的示意图就是监狱,虽然监狱的某些操作可以在其他情景如工作场所中发挥作用,但是监视对象能够走出监视地点的程度的确是不一样的;另一方面,全景监视的一个核心要素是其有助于福柯所称的“灵魂训练”,因此,虽然可视性对闭路电视系统极其重要,但是如果没有灵魂训练要素,闭路电视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被称为是全景监视就大打折扣。[29]在《规诫与惩罚》[22]中,福柯认为监视发生在封闭的空间(监狱、工作场所和学校),在那里人们是受到限制的。每一种情景都有其发挥作用的全景监视规则,将监视对象收纳、塑造和包括在一个自动权力系统中。福柯的主张表明,自我规诫是如何通过全景监视和相关措施得到提升的。人们对其是否受到监视的不确定性产生使自己的行为与当下组织所认为的正常的事情相一致的欲望。通过这样一种过程就形成了一种内在强制力去做组织所规定的“做正确的事情”,这就产生了监视者所希望的“驯服的躯体”。上述简短的说明强调权力和知识维度(其与视觉相关联),而且也突出了许多人认为福柯所意欲达到的,即因为“视觉”在现代支配形式中的作用而对“视觉”的曝露和批判。毫无疑问,全景监视模式说明了监视发展的某些有趣的方面,而且也必须说它也面对着许多重要的批评。一方面,它几乎没有关注大众媒体的增长,进而也没有关注“壮观场面”的持续存在,该主题最初由托马斯·马西森在其论述“多数监视少数”的作品中首先提出。[30]另一方面,虽然存在一些富有想象性的努力,但是仍然很难把数字化提升的监视的所有各不相同方面借助于视觉导向的全景监视的权力和知识动力而聚合在一起。此外,福柯对主观性也有额外的观察,在考虑到这些批评之后上述观察仍具有相关性。
接着,目前的讨论会转向监视理论如何可能走“出”全景监视的问题。首先与数字科技和“控制社会”主题相关;其次与另一个福柯式的主题即统治(或者不那么别扭的表述,治理)主题相关。在德勒兹的控制社会观念中存在并不明显的对全景监视理论的批判,即这种监视已经被其他形式的权力而不是规诫所替代,且借助电子技术而得到缓解;并且在“统治”论证中,监视被看作是更广的权力概念中的一小部分或一种策略。
关于全景监视之后的监视的争论呈现出许多不同形式,其中罗伊·博伊恩主张“后全景监视主义”应该被看作是全景监视范式的后继者(然而,根据界定,这种立场并不具有全景视角那样的融贯性)。[31]首先,从齐格蒙·鲍曼那里,博伊恩借用了各种形式的对消费者的引诱正在取代全景监视统治;其次,他还表明,自我监视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可以实施的如此有效以至于使得最初全景监视动力显得多余。第三,他还提及威廉·博加德的主张,即模仿、预测和事实发生前的行为可以减少对旧的监视形式的需求。第四,博伊恩拿来马西森的论点,即大众媒体的同景监视(多数人对少数人的监视)与全景监视(少数人监视多数人)并行,进而就使得其影响不那么明显。最后,全景监视没有产生驯服的主体的主张(这是可以争论的)可以看作是对全景监视理论的最后一个挑战。
德勒兹在一篇精炼但论点鲜明的名为《控制社会后记》的文章中勾勒出从“规诫”到“控制”的转换。[32]尽管福柯在限制且固定的空间如全景监视中已经将监视理论化,但德勒兹主张这些旧的限制地点不再是监视唯一的或主要的地点。过去“相似的”地点现在则因新数字手段而变得一致,这种观念与保罗·维里里奥的观念相似,其提及“视觉机器”迅速的不受约束的控制。[33]新的监视被个体化且具有竞争性,适合于自二十世纪后半期重构而出现的新经济,其中持续的监控核查着工人的活动,而且个体激励提供了服从的动力。根据德勒兹的看法,在规诫社会中利用署名和数字,个人能够被个体化和聚合。现在所需要的仅仅是“单个个体”的密码,这样他们就可以顺利通过普遍的调控体系:刷卡以及把拇指指纹放在屏幕上。工作可以外包,消费者可以为自己服务,病人可以尽快地通过传送系统,违法者可以被标记。事实上,德勒兹的“控制社会”主张与同一时间在英语世界提出的另一种理论即“新刑罚学”观念具有鲜明的相似性。[34]该理论的倡导者主张新刑罚学涉及“识别、分类和管理根据危险性等级而区分的群体的技术”,而不是把罪行和责难归属到个体身上以及施加惩罚和处理。[35]P180对待犯罪的新的风险管理方法要求监视,这是为了做出评价而不是以怀疑为基础的监视的个体化形式。一般性地接受该主张的其他人包括迈克尔·哈特和安东尼奥·内格里,他们在《帝国》中主张,随着20世纪60年代消费者膨胀之后而出现的“政府危机”涉及对既有权威的整体性转向,这种转向导致一种明显的“后规诫”情景。[36]当局不能再依赖旧的内在强制(部分孕育自全景监视政体),出现了两种不同的策略来替代内在强制:“压制”策略和“民主”策略。前者,以工作场所为基础,区分特权工人和边缘化的工人,特别是利用新技术来监视边缘化的工人。后者则与民主的、分散的和分配的方法相关,这是以消费过程为基础且产生包容与排除的新形式。《帝国》的主张反过来非常容易使人回想起齐格蒙·鲍曼的“可以接受的”和“有瑕疵的”消费者的分析,其中后者由于他们的不服从而被排除在体系之外。[37]P38然而,鲍曼所省略的是有瑕疵的消费者(他主要用此来指贫穷的人)是如何可以通过社会分类过程而被积极地排除在外的。今天,“怀疑的商业化”意指监视技术甚至出现在日常生活中,出现在住宅、家庭,当然也包括工作环境中。
对监视理论而言,全景监视观念仍然具有某些可取之处:因为某些监视的确仍然会存在于封闭的空间,首要的是存在于监狱中,全景监视的示意图起初就是关于监狱的。此外,人们对自己是否被观察的不确定性仍然可以阻止违法行为的发生,这也是即使摄像头并没有真正打开或录像,为何某些闭路电视系统也会被说成“发挥作用”。但为了解释当前其他诸多监视形态,监视理论必须抛弃全景监视。全景监视,依据其最无助益的表述,是极权权力控制不幸受害者的一个隐喻。我们可以利用许多更好的方式来从理论上思考监视,探讨在电子化的格局中权力的实际运转方式、服从于监视体系且与之相互作用的人的体验,以及监视体系与监视对象之间的复杂政治在实践中是如何得到解决的。
五、治理、分类和“禁止”
在监视讨论中,福柯的作品也会被用来思考“统治”或治理。正如戴维·加兰在涉及控制文化时所言,“至少在该领域,刑事司法国家正在摆脱通过自上而下的命令的‘主权’支配模式,而且正在形成一种接近于‘统治’的控治形式:一种涉及包容其他、激励塑造以及形成新形式的合作行为”。[38]P125这并不必然地意味着管制形态会一直呈现在政府统治中或者这种转型在其他方面是消极的。的确,加兰本人认为现代性后期的复杂世界要求市民社会的管理能力应该得到治理,从而与民族国家一起发挥作用。
从理论上讲,福柯认为治理并不是控制而是自由,虽然这是有限制的自由,这是尼克拉斯·罗斯的作品《自由的权力》[26]中的思想。罗斯主张,当前的政府统治涉及作为人类行为能力的扩展的“自由”是如何成为核心主题的。如果监视与控制战略有关的话,那么,罗斯认为,这些控制战略就必须被看作是借助于自由而为政府统治所支付的代价。[26]P273罗斯强调,福柯并不是在为划时代的“规诫社会”而辩护,但福柯认为在规诫社会中充斥着规诫战略和策略;[26]P234而且德勒兹的作品也应当以同样的方式来理解。通过探求仅仅当前“控制”的新的可能性和复杂性,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固定场所中规诫监控对象,我们会发现,监视是事先设计在并弥漫于日常生活进程中的。罗斯强调他的作品是经验性的而不是现实性的,旨在探索福柯而不是局限于福柯。正如凯文·哈格蒂所尖锐论辩的,就其模糊性与复杂性而言,治理与监视研究具有某些强烈的共鸣,其中首要的是治理的知识依赖。[29]可视性对治理是至关重要的。各种知识被用来通过识别、分类和监控来管理人群;而且各种研究,例如罗斯的研究,并非致力于“宏大理论”建构如“后现代性”或者甚至“控制社会”,焦点永远集中于具体的监视计划。其中每一种都具有自己的准则,且都被监视对象以不同方式来看待。但是哈格蒂也正确地主张,当统治路径拒绝考虑政治要素中的规则与关系的实际体系时,它也是具有自我限制性的。他提出,无论我们可以从统治性视角中获益多少,监视研究都应该为现实主义的探索留有空间,探讨监视对象的体验以及表明哪些群体能够利用监视权力来实现其目的的具体分析。
正是为了此类目的,许多监视研究集中于“社会分类”过程,将其作为一种理解实际的监视实践如何具有特定后果的手段。[39]这些研究取材于但又超越了统治性,表明在具体情景下,权力、不平等和不正义的模式是如何形成的,以及它们更广的社会和政治后果是什么。根据某些具有代表性的分歧,我们可以探讨,例如性别化的、种族化的和基于阶级的区分是如何可以通过当代的治理政体和相互联系的通常的监视行为而得到缓解或加强的。[40]因此,例如,安·巴托提出,以特殊方式,通过在线营销技巧,妇女被锁定为服务目标,其中25~49岁的女性“被高度重视”,被认为是最有价值的消费者。虽然在该领域仍有许多工作要做,但她主张,妇女特别容易受到在线消费者分析仪的追踪。[41]同样,监视研究也会调查“种族”群体是如何受到特别追踪的,并不仅仅通过明显的9·11之后的发展,如在机场不断增强的资料分析,[39]也会通过基因测试。奥斯卡·甘迪主张在预防性模式如健康医疗中,种族和性别标签造成“伤害的不平等分配”。此外,由于过往的决定常常与未来的选择相关,此类困难情形会在被称为“累积的劣势”模型中聚集。[42]另一个基于监视的重要挑战出现在罗杰·伯罗斯和尼古拉斯·甘恩的作品中,他们展现社会阶级理论是如何面对当前市场营销实践的。他们主张利用地缘人口统计数据,根据人群的居住位置来对他们进行分类在目前是如此重要,以至于它对某些传统的构想社会阶级的传统方法提出挑战。[43]虽然地缘人口统计分类在市场营销产业中被广泛应用,但是正如伯罗斯和甘恩所提到的那样,几乎没人提及它们与阶级的社会学之间的关系。对不同的城市规划区域确定等级首先是政策制定者的一项工作。他们试图决定住房许可的优先性,而且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仅仅是后来试图区分富人居住区的种类。人们通过瓦解一些社会学变量,如阶级、住房、生命历程、收入、健康和居住区的教育来探索消费模式,这就产生了粗略的划定如“年轻有权势的人群”或者“游泳池和庭院”,或者可能对营销人员稍微不那么理想的“族群的下层阶级”。然而,在信息资本主义下,伯罗斯和甘恩主张,这些分类在新的方面正变得具有社会学上的重要意义,也有助成重构日常生活的地缘社会空间,即使是在诸如道路利用或网络使用领域,为了优先的和日常的服务而对社会空间进行分类。
然而,随着分类系统的详细资料可以在网络上获得,以及消费者居住于与这种或那种消费群体相关的邮区,他们也开始意识到自身是如何被分类的。对伯罗斯和甘恩而言,这意味着韦伯的对(作为生存机会的)阶级和(作为生活方式的)身份的传统区分可能会更难以维持。例如在住宅市场中,生存机会可能会与文化信念相关,这些信念帮助决定机会和选择;而且分类权力、治理存在于商业公司领域,而不是在国家手中,身份(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身份识别)再一次变得可以用地点来清晰表达。因此,当人们寻求与他们的社会地位相称的居住社区和邮区时,自我分类就会出现,但是地缘人口统计分类的过程仍然是神秘的。对许多普通人来说,这种分类过程在技术上是难以理解的。而且能够对消费者首先做出自我分类选择的能力具有实质性影响。取材于福柯作品而且建立于其之上的另外一种方式是去思考结构化的权力和普通的日常生活的关系。特别是乔吉奥·阿加姆本的作品提出了关于他所称的“主权权力”和“透明生活”的崭新见解,这种观念与分类和排除的新监视统治密切相关。[44]然而,在该作品中,监视研究绕了一个圈子重新聚焦于国家活动而且也聚焦于公民或非公民。阿加姆本赤裸裸地从集中营视角来看待整个世界,其中死亡被宣判而且生命被指引。阿加姆本认为,福柯和其他人从未成功地把主权国家与组织如监狱(如出现在《规诫与惩罚》中的)观念和日常生物权力(如出现在《性史》中的)概念聚合在一起。阿加姆本说,在一种新的意义上,极权主义和民主在特定事项上具有共同点。在《例外状态》中,阿加姆本讨论了一个当前事例,即乔治·W.·布什总统宣传在“针对恐怖的战争”中他是“总指挥官”,这种宣称具有较长的历史,其中,正如所表现的那样,例外已经成为规则。[45]在9·11事件之后的“紧急状态”下,布什行政当局授权,对被怀疑有恐怖主义活动的非美国公民的无限拘留权和随后由军事委员会对其进行审判。阿加姆本主张,最初旨在是一种临时措施的例外状态在20世纪进程中已经成为一种常态的统治模式,且在9·11事件之后得到增强。
对于迪迪尔·比格而言,阿加姆本的体系化地排除某些群体的“禁止”分析[44]会引起人们思考一种进一步的后福柯的新词,“禁止的监视”。[46]虽然北半球的大多数公民以前面提及的方式通过他们置身于消费者资本主义之中而被常态化,但对无合法证件者、潜在的恐怖主义者、难民(那些“陷于迁徙命令困境中”的人)仍保留着集中监视。警察、军事专家和其他专家集合起来变成新的“不安全专家”。该“监视”具有具体目的,用来“禁止”某些人以及用来排除某些人。不同来源的混合资料导致新的分类,这样对阿加姆本来说可以画这么一条系谱线索:从二战纳粹集中营,经过同一时期在美国和加拿大的日本人拘留营,再到近海设施如古巴关塔纳摩湾基地(用来关押9·11事件之后的“恐怖主义嫌疑人”)或澳大利亚的用来关押未处理的难民的拘留中心。当然,可以争论说,这些仅仅是针对被排除的人群的、明显且严格界定的“集中营”;也可以说,通过外籍劳工许可证、永久居民卡和其他类似证件的使用,许多不确定的状态得以维持。但是要想探讨这些就需要超越这种简短的说明中的观点,就要表明,虽然监视研究可以从统治研究的学者那里获得洞见,但为了审视监视的政治,也为了理解这些统治的对象对他们所处的情景是如何反应和应对的,仍也有空间来详细说明这些具体的治理机制所创造的实际条件。
六、理论与反监视
如果监视研究需要一个理论伙伴的话,笔者建议最好选择一个普遍性的路径,如治理而不是具体的包容一切的概念如全景监视。即使具有这样一个伙伴,监视研究也应通过为更现实的分析(使其自身关注监视的实际条件、过程和主观性的理论化)留有空间,来努力保持其自身的完整性。这就应重视诸如社会经济阶级、种族和性别等关键层面,这些层面也是今天必须运用于字面意义上的“监视”(闭路电视)和文学意义上的“监视”(数据采集)领域的。这里并不需要提及“监视名单”,即建立多元的网络化数据库、数据采集和在当今的“禁止与监视”中发挥作用的跨部门的备忘录。
福柯曾提到,权力具有创造性和权力会产生反权力。许多关于监视抗争的研究表明,需要一种能包含人们如何与监视进行斗争的理论。这种对监视的抗争可以是下列任一层面的:运动、具体的反监视组织(如国际公民自由监控小组或纽约摄像头表演者组织)或日常的明显临时性的协商和抵抗。[47]诸如柯尔斯蒂·鲍尔[48]、希尔·科斯科拉[49]、约翰·麦格拉斯[50]等理论家表明了,作为一种挑战监视权力的手段,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是如何提出质疑、拒绝合作(“我要在没有尿壶的地方撒尿”)、减少公开露面或谨慎地遵守。当然这种抗争也可能含有某些其他相关运动的因素,如公民自由、女权主义、反种族主义、迁徙自由和身份识别等。最终,监视研究必须超越一般性的(甚至全面性的)规诫或控制理论,进而观察具体的行为方式,即这种或那种组织是如何被牵涉到监视中的,以及由于监视对象的服从或拒绝,监视是如何得到调整的。当然这本身也可能遇到反对措施。例如,将要进入特定国家领域的入境者的“不受欢迎的”群体的边境抵抗促使相关专家把检查向上游移动,正如我们在机场所看到的事先的旅客信息和旅客姓名记录系统。这构成了此处笔者所倡导的理论的叙述式路径。
与此同时,还存在一条笔者认为其具有核心重要性的理论线索(其实也可以说是一种努力),即致力于某种体现人格的观念。与某些理论家的明显的结构或技术的路径相反,我们必须强调主观性的类别:这些主观性类别是建立在社会现实主义视角下的物质性之上的,这种物质性既不是排除肉体(贬低身体),也不是极度肉体(将身体置于社会解释的中心)。受到监视的积极或消极的影响的是具体的个人,也是具体的个人或好或坏地与监视进行斗争。这样,米歇尔·德·塞尔托[51]的贡献对监视研究就变得极为重要,正如保罗·利科的贡献那样,利科强调自我叙事(如在“自我认同”中)作为对“身体”的补充。[52]这尤其与身份卡系统密切相关,首当其冲的是把对自我和对他人的关心作为从事监视研究的目的,特别是处于“禁止”领域中,这种“禁止”会极度地和残酷地影响着那些其“差异性”被消极地解释的人们。[53]P149-55
同时,一定不能忘记资本主义、官僚制、政府部门、公司、警察、安全机构等等,每一种组织都在创造的更广的监视领域中发挥着各自的作用,其中主观性部分重叠。监视不仅仅是实现其他目的的一种手段,也是一种治理手段,包括关怀和保护。古典理论家和更近的文化理论家对于理解监视的诸多层面持有重要的洞见,但最终这些观念的真正价值只有在与其他两个要素相联系时才能实现:一个是现实世界的经验条件限制。正是以这些条件为背景的所有的理论得以立住脚跟、或者失败或至少证明它们的有用性和闪光特性;另一个用来表明那些理论的努力,这丝毫不比经验性条件少。对笔者来说,这种努力体现在对正义的追求中,该正义要特别考虑到最脆弱和最边缘化的人,而且要求一个双重回应:一个是要倾听他们的声音和故事;一个是大规模的组织机构、网络和监视过程要对它们对个人数据的使用负责。这就是体现人格的理论与当今普遍存在的监视现实的对话。
七、结论
在此,笔者试图总结我们关于监视理论所讨论过的一切,并表明对从事监视研究而言它们的内在涵义。通过历史性地考察对监视的解释是如何形成和发展的,分析性地考察监视过程和实践是如何运转的,批判性地考察监视的主要后果是什么,就能够把对监视的起因、过程和后果的论述聚合在一起。
就当代监视的起因而言,可以追溯到现代形态的资本主义实践和官僚制实践的增长,但是它们也获得了某些独特的自身特性。例如,个体化均是两种模式的基础,但后来极易在以计算机为基础的系统中合并。在民族国家中,行政权的加强、对工人的资本主义式控制的驱动、原料与市场都为监视提供了一个持续的催化剂。对理性、效率和速度的追求,加上多样化地对人口的控制和关怀(例如,在福利国家中)也促成了不断提升的监视。同时,正如涂尔干提醒我们,现代性也带来了社会不平等和冲突的不断升级,这又促进对更好的警察监控的探求和对压制异议者的技巧的寻找。站在当前及全球高度,技术助成的监视可以看作是南北差距不断增长的产物,并因对暴力抵抗的应对而进一步加剧。
如果那些是当今监视的起因,那么,我们所实际亲眼目睹正在发生的就是监视在技术上不断增强的基础,这又呈现出另一些特点——迈向风险管理的转型。从福利国家到安全国家路径,从犯罪的社会基础到新刑罚学,从一种更久远的、更多家长制的管理方式到一种精算会计的“新管理主义”,预示计算模式的轨迹,能够被考虑到的因素发挥着重要作用。所有变化必须得到仔细考虑,与之并肩的是两个其他特征:一是分类的驱动力,用监视语言意思是“社会分类”;另一个是体系融合的驱动力,这可见于“联合”的政府服务,或者更抽象些,于监视集合的增强中。然而没有任何一种“转型”在任何意义上已经完成,这些是大的趋势和倾向。旧的和新的实践以各种不同形态混合在一起,在一些领域,这就是重要的监视发展过程。
最后但同样重要的,这些监视过程的后果包括如下方面:对融合的持续追求意味着要求“协同性”,例如在诸如北美或欧洲要求标准的机读旅行证件,这会产生持续的对数据的强迫,即为了某一特定目的采集的数据却被用于另外目的。一种观点认为,如果来自电话公司或信用卡公司的消费者资料能够被用于警察调查或犯罪预防,暂且不论其成本与收益,这会有多大作用。网络化的监视形态也产生了一种情景,其中越来越多的平凡的日常生活被检查和控制。刷卡、取消个人识别码、制作带照片的身份证明,所有这些以及更多的其他事项现在都已成为日常生活中被看作是理所当然的协议,而且它们也会带来一种不断倾向于未来的监视世界。
此处所讨论的以风险为基础的管理路径的目的是要在事件发生之前先发制人(如犯罪或暴力袭击),而不是仅仅核实过去发生的事件或者知晓当前正在发生什么。这种对可能性、模仿和来自数据的推断的集中关注就把某些监视转向一种明显抽象的推理模式,而且看上去也是关注点偏离了受监视影响的现实的具体人们。这难道就是为什么在目前产生“例外情形”的“紧急”情景下,法治(例如在人身保护令词组中,其明显地指向实际的身体)可以被认为是可有可无的?是抽象的“怀疑的种类”,而不是可以观察到的事实使得人们有罪,除非被证明无罪。同时,这些监视体系并不总是以所期望的方式运转,这至少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技术只是可能不会实现其制造者的或更有可能是其政治支持者的要求;另一方面,这些体系可能会遭到受其影响的人的抵制或至少是协商。前一种情形的事例可以在本文的各个地方找得到,而后一种情形的事例会专门著文具体探讨。然而任何令人满意的监视理论都必须把这些要素作为其理论的一部分。无论是什么驱动了监视,也无论其具有公开的还是不公开的逻辑,我们不能忽视这样一个事实——监视系统可能不起作用或遭到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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