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真女性”到“新女性”:《觉醒》与美国社会转型期女性意识的觉醒
2012-01-22李颜伟
李颜伟,郭 莉
(天津大学文法学院,天津300072)
美国女作家凯特·肖班的代表作《觉醒》是美国女性主义文学的一部经典力作。该书出版于1899年,正值美国工业化过程中“新女性”等各种“进步主义”思潮滥觞的时代。作为生活在十九、二十世纪之交美国大转折年代里的知识女性,肖班不仅是位作家,更是一位倡导女权主义思想的先驱。《觉醒》正是肖班对美国社会转型期女性意识觉醒的真实写照,反映了这位女作家呼吁女性挣脱男权社会制度的束缚,实现自我意识觉醒的心声。
一、《觉醒》与美国内战前的维多利亚“真女性”观
《觉醒》讲述了女主人公埃德娜从一个传统的、没有自我意识的家庭妇女逐渐成为一个反叛旧道德规范束缚,追求独立自由的现代女性的过程。小说一发表,便受到了几乎全盘否定,被视为淫书、毒瘤,圣路易斯图书馆将其列为禁书,肖班本人也被开除出文学团体。人是社会的产物,其思想观念的形成必然与其所处的社会环境密切相关,《觉醒》也不免带有时代的烙印。因此,对该书的出版年代和社会背景进行考察,能在很大程度上揭示当时人们对其多有诟病的原因。
在美国内战前,维多利亚道德观念居于美国社会文化的主流,牢牢地禁锢着众多女性的思想行为,令他们自觉地充当着维多利亚价值观所提倡的“真女性”角色。文学评论家巴巴拉·韦尔特在《真正女性的崇拜》一文中对“真女性”下过这样的定义:“真正的女性”具备四种品质——虔诚、贞洁、服从、温顺。[1]21在当时,男女的生理结构差异使人们认为男性生来就是力量与理性的象征,而“女人”便是虚弱与感性的同一语。在多数男性看来,“女人是感性的而非理性的,事实上,她不太聪明。”[2]甚至当时的医学知识也认为女性的脑容量小于男性。当时绝大多数美国女性无缘于学校教育,只有少数中产阶级家庭会送女儿进入校园学习或者为其聘请家庭教师。不过,当时女子教育的目的并非为提高女性的科学文化知识,而仅止于为社会培养温良恭让的合格家庭主妇。入学女子所接触到的课程以家政服务、宗教信仰和“妇德”修养为主。[3]还有,当时女性在经济上不独立,她们的活动舞台便被禁锢在了家中,为人妻母成为她们整个人生的职责和意义。在两性世界中,女性被视为男性的附属品,其角色也围绕她们与男性的关系来定性,即女儿、姐妹、妻子、母亲。在这样的社会文化背景下,美国内战时代前的绝大多数女性根本无法形成独立的自我意识与女性意识,对自我存在的意义难以突破“真女性”观念的窠臼,她们严格地遵循着男性社会所规定的道德准则,乐此不疲地扮演着“家中天使”的角色:愉悦丈夫,养育子女,料理家务。
肖班在《觉醒》中塑造了一位传统道德标准下的贤妻良母式人物——拉蒂格诺尔夫人,这位被男性社会的“圣母式”人物形象与女主人公埃德娜形成了鲜明对比。拉蒂格诺尔夫人认真地诠释着维多利亚道德标准下的“真女性”形象。她美丽端庄,举止优雅,严守“妇德”,是完美女性的象征。对丈夫,她温婉顺从,奉为尊者,无论何时何处,只要丈夫开口,她都会认真倾听并不住点头以示赞同;对幼子,慈爱勤劳,关爱备至。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并正在孕育又一个小生命。结婚七年,她的双手从未闲过。一年四季,她都为孩子们飞针走线,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在为孩子们缝制御寒的冬衣。她为丈夫和孩子完全地奉献着自己,全身心地生活在男权社会赋予她的这种没有自我的家庭角色之中。
二、走向“新女性”的觉醒历程
19 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正处于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的历史时期,一些女性受当时的进步主义思潮影响勇敢地冲破世俗传统的羁绊,挑战传统道德观念,女性自我意识逐渐觉醒。她们努力打破传统的维多利亚“真女性”观念的束缚,不愿终日以家庭为中心,渴望走向社会,实现自我。现代“新女性”形象开始出现在美国的历史舞台上。
转折时期的工业化大发展为“新女性”的出现提供了客观条件。首先是由于经济的迅猛发展。工业化进程造成了对大量的自由劳动力的需求,这就为妇女走出家庭,参加社会工作提供了条件。其次是由于科学技术的进步。许多家用电器的发明和使用节约了妇女大量的家务时间,为她们摆脱繁重的家务提供了现实的可能性,并使中产阶级白人妇女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来思考自己的发展。再次,工业化也冲击了美国妇女的思想观念。随着女子高等教育的兴起,接受高等教育的女性逐渐增多,其所受教育的内容也从所谓的“淑女课程”向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科目转变。截止1900年底,有5000多位女性从高等学府取得学士学位,而此后这一数字又在逐年递增。[4]再加上那些所谓的“女性大脑容量小于男性”的谬论也随着医学和解剖学的发展不攻自破。总之,这些条件都成为“新女性”诞生的催化剂。这些追求个性、向往自由、充满信心、敢于创新的“新女性”们以崭新的形象出现于美国文坛以及其他领域。
《觉醒》中塑造的女主人公埃德娜便是位敢于向传统社会观念提出挑战的新女性。埃德娜艰辛的觉醒之路闪烁着女性意识觉醒的光芒。她是美国南部一位富商的妻子,有着六年的婚姻生活和两个孩子。六年来,她过着衣食无忧的中产阶级家庭生活,每天只需把自己打扮起来以取悦丈夫,并照看好孩子。可是目睹了拉蒂格诺尔夫人那种完全泯灭自我的生活境况后,埃德娜不禁为她感到悲哀。同时拉蒂格诺尔夫人的生活,也像面镜子映出了埃德娜自己以前那种缺乏独立自主的生活。这些深深地触动了埃德娜的心灵,并促使她思考自己的人生,其心中长眠的女性主体意识也随之开始觉醒。她不愿再做一个无时无刻为丈夫、为孩子着想的客体,不愿再做丈夫的附属品和家庭的奴隶。她想成为一个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主体。埃德娜开始踏上了一条反抗旧观念、旧势力,追求人格独立,构建自我意识的荆棘之路。
埃德娜的觉醒之路首先开始于性意识的觉醒。在他人眼中自己与丈夫六年的美满婚姻,在埃德娜心里却是不幸福的,因为他们的婚姻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而非心心相印的感情之上。丈夫满足她的一切物质需要,视她为一件属于自己的珍藏品。身为妻子,无条件满足丈夫的性需求在时人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埃德娜却极其反感。埃德娜不愿再充当男性的玩偶,而渴望成为自己身体的主人,从而能够按照自身意愿在男女关系上拥有自主权。她在与罗伯特的交往中,体验到了爱情的激情,建立起了一种精神上平等理解的关系,这使得埃德娜感到了自我存在的价值。内心性意识的觉醒促使埃德娜义无反顾地爱上了罗伯特,有了当时社会所不齿的婚外恋。
更加重要的是,埃德娜也在追求精神上的觉醒。埃德娜认识到自己是个拥有独立人格和尊严的人,应该按照人的发展与需求实现自我的价值。婚姻这个枷锁束缚了她所向往的自由与独立,女性生育这一生理结构使她不仅受制于丈夫还受制于孩子。她坚定地打破了已经行之六年的家庭惯例,取消了原本每周二接待丈夫在生意上的朋友的活动,她甚至搬出丈夫营造的豪宅租住进“鸽子窝”里,以绘画谋生,自主安排生活。绘画不仅使她获得独立的经济地位,更使她得以摆脱他人的操控,成为她向社会展示艺术才能、争取自身解放的重要媒介。
不仅如此,埃德娜的觉醒更体现在其自我意识在各种角色冲突中的觉醒。她无法认同社会道德要求的贤妻良母式女性角色,她视孩子如生命,却又难以将自己的生活与孩子混为一谈;她要成为自己的主人,获得真正心灵的解放与满足。身陷于实现自我价值与履行传统女性家庭责任的两难境地中,埃德娜却有着清醒的认识和顽强的决心:“我可以放弃不一定必要的事物:可以为孩子舍弃金钱,舍弃我的生命,但是,我不可以为他们舍弃自我。”[5]62埃德娜不因爱子而舍弃自我的决绝态度正体现着她对自我的高度重视。
三、结束语
埃德娜这一文学形象反映了美国社会转型时期女性意识的觉醒。在这一时期,愈来愈多的女性由传统的“真女性”角色转向具有自尊、自强、自爱、自立的“新女性”角色。对于这些“新女性”而言,婚嫁不再是女人生活中的唯一内容,她们开始对男权社会传统进行日益坚决的反叛;她们不仅“挑战传统的两性地位观念,追求健康开放的生活方式”[6],而且积极投身社会活动,争取妇女在公共生活中的两性平等权益。在“新女性”群体的带领下,女装改革和户外运动渐趋时尚,严重摧残女性身心健康的维多利亚束身衣和足不出户的“白奴”生活方式日益消亡。越来越多的美国女性凭借自身的能力闯入那些只向男性开放的“女性职业禁区”,在医药、教育、政治等领域里展露风采。《觉醒》正是美国社会转型期女性冲破腐朽的传统道德藩篱,勇敢追求独立人格和自我的真实写照。它为唤醒女性的自我意识与性别意识,引领女性走上自尊自立之路作出了艺术贡献。女主人公埃德娜就是反抗旧观念的代表人物,其艰辛的觉醒历程体现出美国社会转型时期众多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并推动了美国现代“新女性”的诞生。
[1]Barara Welter.The American Women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M].Dimity Convictions,1976.
[2]Barbara Sinclair Deckard.The Women’s Movement,Political,Socioeconomic,and Psychological Issues[M].New York:Harper& Row,Publishers,1983:3.
[3]李颜伟.知识分子与改革:美国进步主义新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341.
[4]Anne Firor Scott,Andrew Mackay Scott.One Half the People,the Fight for Suffrage[M].Chicago: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1982:28.
[5]Kate Chopin.The Awakening[M].New York:Bantam,1989:62.
[6]李颜伟.从美国知识女性的崛起看妇女要求解放的规律[J].天津大学学报,20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