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春词曲成就略论
2011-12-29尹红霞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1年4期
摘要:金元词坛亦多受苏词的影响,秉忠作为金末元初北方文人,其词亦不脱苏词影响下所形成的北宗词风。然其词总体风貌,笔者以为,不是以豪放称,而是以疏野之相、苍凉之意交融而成的一种疏野苍凉的整体风貌。刘秉忠以朝廷重臣的身份而向民歌学习,从而创造出 一种清新活泼、通俗自然的曲体风格,昭示着元代文人散曲创作的正确道路。
关键词:藏春;豪放;疏野;苍凉
元秉忠号藏春,藏春词现存词作八十一首,元人词选本无名氏之《凤林书院草堂诗余》三卷录刘秉忠以下六十三人,厉鹗称其“采撷精妙,无一语凡近,弁阳老人《绝妙好词》而外,渺焉寡匹,盖佳选也。”[1]清王鹏运评刘秉忠词曰:“雄阔而不失之伧楚,醖藉而不流于侧媚,周旋于法度之中,而声情识力常若有余于法度之外,庶为填词当行目”[2]陈匪石《声执》于秉忠之词亦承此评,吴梅于其《辽金元文学史》言及秉忠之词,亦云:“仲晦奇人,不藉文章传,而词之工乃如是”。今赵维江先生作《金元词论稿》一书,以金末元初为北宗词高峰,并以元好问、段克己、刘秉忠等人为此期代表作家,陶然《金元词通论》中云刘秉忠词:“其词在有元一代可称上驷。”
秉忠之词成就如是,然而,与其成就对比悬殊的是对于其词的研究工作,台湾郑骞先生《景午丛编》[3]中所收的《刘秉忠的藏春乐府》是目前研究刘秉忠之词仅有的专文,其所论偏重身世思想,于艺术探讨尚有所不足。而其他各种版本的文学史、批评史,即偶或提及,亦是只言碎语,于秉忠之词,仍欠全面深入的观照,不能不说是元代词坛研究上的一个缺憾,乃及于史的观照下文学研究的一点遗漏与不足。
同诗坛一样,金元词坛亦多受苏词的影响。从吴激、蔡松年之吴蔡体到元好问《中州乐府》所体现的词学思想,都可见于苏轼词学观念的继承和发展。刘秉忠作为金末元初北方文人,其词亦不脱苏词影响下所形成的北宗词风,陈匪石言及刘秉忠、程文海诸人,则云“——卓然成自金迄元一派,实即东坡之流衍也”[4],秉忠之词于金末元初词坛,有一定代表性。
况周颐说:“金源人伉爽清疏,自成格调”[5],金词受苏词乃至地域环境等的影响,自以豪放气格称。然而,豪放一词如何理解呢?唐司空图《诗品》分诗歌风格为二十四品,第十二品为“豪放”:“观花匪禁,吞吐大荒。由道返气。处得以狂。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前招三辰,后引凤凰。晓策六鳌,濯足扶桑。”此种豪放与苏词之所谓豪放却并不相符,苏轼可称为东坡体的作品,正如胡寅所言“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婉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眉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6],金词之代表作家如吴激、蔡松年及元遗山之词,更多继承的正是其清爽旷逸的一面,较为蕴籍含蓄,于金末词坛颇具影响的遗山词,“疏快之中,自饶深婉”[7],张炎《词源》言及遗山之词,亦云:“及观遗山词,深于用事,精于炼句,有风流蕴籍处,不减周、秦”。刘秉忠所推崇的亦是:“山谷家风,萧闲情味”[8],“萧闲”便是指蔡松年。秉忠之词,虽有极少慷慨激昂的“豪放”之作,如[木兰花慢-混一后赋]“ 望乾坤浩荡,曾际会,好风云。想汉鼎初成,唐基始建,生物如春。东风吹遍原野,但无言,红绿自纷纷。花月留连醉客,江山憔悴醒人。 龙蛇一屈一还伸,未信丧斯文。复上古淳风,先王大典,不费经纶。天君几时挥手,倒银河,直下洗嚣尘。鼓舞五华鸑鷟,讴歌一角麒麟”,然其词总体风貌,笔者以为,不是以豪放称,而是以疏野之相、苍凉之意交融而成的一种疏野苍凉的整体风貌。
有论者谓:“吴蔡体于词史上第一次将表现内容从总体上定位于作者自身的雅志豪情”[9],而于“诗词一理”的北宗词风沾溉下的秉忠之词,亦具强烈的主观情志,正如王兆鹏先生所云:“表现主体意识,塑造自我形象,表达自我独特的人生体验,抒发自我的人生理想”[10]。其情其志所濡合而成的词作主题 思想内容,是和其诗歌中表达的内容相似,然而,与其诗作有较大区别的是其词作在艺术风貌上的不同则不可不论,不仅更为蕴籍含蓄,同时,他的词作中有其诗作中所没有的一种苍凉之态。
王鹏运以刘秉忠为填词当行,吴梅亦言其词“词之工乃如是”,今观秉忠之词,当不负此评。
可以说,苏轼所开创、金代所发展而形成的体现着北方文化特色和文学传统的有着地理文化意义的北宗词体派,于金末由元好问及段氏昆仲发扬广大后,刘秉忠、许衡及稍晚的刘因等人继之于元初词坛仍持续着它的鼎盛状态。
刘秉忠现存曲作为十二首小令,作品数量虽少,然于元散曲发展的研究中却较为知名。门岿、李昌集、赵义山、梁乙真、王星琦等名家都注意到了他的散曲成就以及其在曲坛上的地位,并对其散曲创作的特色和贡献于深入的探讨后给出了允当的评价。比及其诗词文,其散曲得到的关注要更多、更深。
李昌集在其《中国古代散曲史》[11]中对刘秉忠十二首曲作从思想意蕴、题材意义、艺术特色及成就等各方面都做了深入而充分的论述,可以作为刘秉忠散曲研究的代表。李修生、查洪德主编的《辽金元文学研究》[12]中论及秉忠之曲,综各家之评说,阐述了秉忠曲作的总体风貌及近年于其的研究。学者们于刘秉忠散曲创作的论述是充分而精当的,因此,笔者此文,不多赘言,只谈一个问题,就是各家评说不一的刘秉忠散曲中的[南吕-干荷叶]这八首小令是秉忠之作还是秉忠所录的问题。
[南吕-干荷叶]这八首小令,首见元杨朝英辑《乐府新编阳春白雪》,撰者题刘秉忠。虽题名明确,而后人却有所怀疑的原因,乃在于这八首小令在内容及艺术风貌上的差异,尤以四首争议最多:
其一“干荷叶,水上浮,渐渐浮将去。跟将你去随将去。问你当家中有媳妇,问着不言语”;
其二“根摧折,柄欹斜,翠减清香谢。恁时节,万丝绝。红鸳白鹭不能遮,憔悴损干荷叶”;
其三“脚儿尖,手儿纤,云鬟梳儿露半边。脸儿甜,话儿粘,更宜烦恼更宜忺。直恁风流忺”;
其四“夜来个,醉如酡,不记花间过。醒来呵,二更过。春衫惹定茨蘼科,拌倒花抓破”;
李昌集先生说:“一、二首‘始词’性质极明,有可能就是当时流传的民谣俚歌,至多为秉忠所录而已。三、四首之市井气与秉忠人格大相径庭,刘秉忠十七岁出家,入世祖潜邸直k0D12KYvoPWOoPTw062jeQ==至拜官前,一直以僧人身份侍问左右,恐不会有如此之作。”[13]
然而,笔者以为不够妥当,试言其因:
刘秉忠有诗《佳人》“佩兰袭袭生风韵,怀玉温温辟雪寒。别后佳人渺和许,倚楼空咏碧云端”,及《春日效宫体》二首,其二云:“婀娜腰肢窈窕娘,云鬟十八斗新妆。曾怜歌舞留香阁,乍学笙萧入洞房。”这里所举诗例,目的不是指这些诗有俚歌性质或有市井气,而是从中我们起码可以看出两点:
一是刘秉忠有效仿宫体之作,就亦有可能效仿民间俚曲之作。在元曲发展的初期,曲作者多有学习俚曲之作,秉忠之作就不足为怪。且秉忠深谙音律,“得琴阮徽外之遗音”[14],吴梅所言“此为秉忠自度曲咏干荷叶。即用干荷叶为牌名。犹是唐辞之意”[15]就有可能。
二是刘秉忠虽为释子多年,然并非心如寒灰,其诗词中亦流露了各种情感,其号“藏春”,亦可见此意。今人卢冀野力为秉忠鸣冤,他《曲雅》中的论曲绝句云:“我意独怜刘太保,藏春二字见平生。”
另外,李昌集先生也说过刘秉忠“有意识地注意到词、曲一文一白的风格分野,反映了初期文人散曲家在观念上已有建立散曲自身艺术风格的意识”,那末,刘秉忠就当然有可能在其曲作中表现不同于诗词的内容、采用不同的艺术手法。因而,我们没有确凿证据证明非秉忠之作前,只就其风格的不同来否定似为不妥。以上所言,是笔者于此的一点看法。
总之,刘秉忠散曲以其较高的成就在散曲发展史上占有了一席之地。其于散曲发展的意义,借用赵义山先生的话说:“总的来看,秉忠之八首[干荷叶]小令,既有浓郁的民歌风味,又有浓郁的市井气息,但其造语自然圆熟,又非纯民间之物可比。如果说他的[蟾宫曲]还带有由词而曲的演化痕迹,而他的[干荷叶]则可视为较为成熟的曲作。他以朝廷重臣的身份而向民歌学习,从而创造出 一种清新活泼、通俗自然的曲体风格,昭示着元代文人散曲创作的正确道路,刘秉忠对于元散曲发展的贡献,或许正在这里。”[16]
注释:
[1] 转引自王易《词曲史》,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344页。
[2]《藏春乐府跋》,见《四印斋所刻词》。
[3] 台湾郑骞,《景午丛编》,台湾中华书局,1972年出版。
[4] 陈匪石,《声执》卷下。
[5]《蕙风词话》卷三。
[6]《酒边词序》。
[7] 清刘熙载《艺概-词曲概》。
[8] [永遇乐],《藏春集》卷五。
[9] 赵维江,《金元词论稿》,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94页。
[10] 王兆鹏,《论“东坡范式”》,《文学遗产》,1989年第5期。
[11] 李昌集,《中国古代散曲史》,华东师大出版社,1993年版。
[12] 李修生、查洪德主编,《辽金元文学研究》北京出版社,2001年版。
[13] 李昌集,《中国古代散曲史》,华东师大出版社,1993年版,第481页。
[14] 张文谦,《刘公行状》,《藏春集》卷六。
[15] 吴梅,《辽金元文学史》,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137页。
[16] 赵义山,《元散曲通论》,巴蜀书社1993年版,第186页。
(作者单位:邢台学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