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五代时期西北地缘政治的变化及特点
2011-12-29杜文玉
人文杂志 2011年2期
内容提要 有唐一代西北地区地缘政治在全国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自黄巢被镇压以来,政治重心向东转移,西北地缘政治地位开始下降,而不是通常认为始于唐朝的灭亡。在五代十国时期,西北地区在屏障中原,维持中西贸易,联系西北诸族,保持册封体系以及提供大量战马方面,继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这些特点决定了这一历史时期西北地区仍然具有较重要的地缘意义。本文还探讨了导致中国政治重心由西向东转移的主要原因。
关键词 西北地区 地缘政治 地缘经济 地缘文化
[中图分类号]K241.4.K24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11)02—0141—07
唐末五代时期西北地区在全国的政治与经济地位无疑是下降了,这种下降标志着其地缘政治地位也逐渐衰落了。西北政治中心地位的下降始于何时?导致这种变化的因素主要有哪些?五代时期西北地缘政治有哪些特点,在全国处于何种地位?这些都是本文着重要讨论的问题。
一
唐宣宗大中年间收复河湟地区之举,是唐后期在西北地区所获得的一次最大胜利,标志着唐朝自安史之乱以来,彻底摆脱了吐蕃的军事威胁,西北地区的军事与政治形势空前稳固。然而此时的大唐帝国实力已经大大地衰落了,无力继续扩大在西北地区的胜利。此后的几位皇帝大都昏庸无能,致使这一时期政治黑暗,统治腐朽,社会矛盾异常激化,农民起义此起彼伏,严重地动摇了唐王朝的统治基础。在唐后期由于其政治中心一直在长安,直到天祐元年(904年),才迁都于洛阳,那么西北政治中心地位的变化是否应以此为标志?笔者认为西北地区在全国地缘政治中地位的下降应早于这个时间,其政治中心地位的衰落并不与迁都事件同步,而是与这一时期政治与军事斗争的重心转移有着直接的关系。 地缘政治形态的本体是行为体之间地缘政治关系的综合体,在大多数情况下,地缘政治关系的主体就是政治行为体。在唐末时期的主要政治行为体不是唐朝中央,而是几个实力强大的军事政治集团,如朱全忠集团、李克用集团等。唐朝自懿宗时期始由于统治腐败,阶级矛盾异常激化,社会动荡不安,但尚能勉强维持中央政府的权威,政令仍能通达于各地。自唐僖宗即位以来,朝廷开始逐渐失去了主体政治行为体的地位,尤其是黄巢义军攻陷长安以来,唐朝中央政府已基本失去了这种地位。光启元年(885年)三月,唐僖宗率文武百官自成都返回长安。当时全国的政治形势是:
时李昌符据凤翔,王重荣据蒲、陕,诸葛爽据河阳、洛阳,孟方立据邢、洺,李克用据太原、上党,朱全忠6bf4501e4672c977610428129891ba7c据汴、滑,秦宗权据许、蔡,时溥据徐、泗,朱碹据郓、齐、曹、濮,王敬武据淄、青,高骈据淮南八州,秦彦据宣、歙,刘汉宏据浙东,皆自擅兵赋,迭相吞噬,朝廷不能制。江淮转运路绝,两河、江淮赋不上供,但岁时献奉而已。国命所能制者,河西、山南、剑南、岭南西道数十州。大约郡将自擅,常赋殆绝,藩侯废置,不自朝廷,王业于是荡然。
从唐中央政府所能控制的地区看,此时其已经沦落为一个地方性的政府了。政令不能通行于全国,标志着政治地位的衰落。不能掌控全国的财政,标志着其经济地位的急剧下降。此外,在军事方面中央政府的实力也十分衰弱,在黄巢义军的沉重打击下,唐朝的禁军——神策军完全溃散。僖宗返回长安时,大宦官田令孜重新招募了神策新军五十四都,每都千余人,总数约五万余人。这支军队战斗力极差,在随后的与跋扈藩镇的战争中很快就消耗殆尽了。因此唐昭宗时期的禁军是又一次重新招募而来的,无论是数量还是战斗力都是十分低下的,不堪一击,故在军事方面朝廷也不具备一个中央政府所应具备的实力,甚至连这一时期一个二流藩镇的军事实力都不如。唐朝廷的这种地位使其仅仅保留着名义上的中央政府,在政治上除了具有象征性的意义外,实际地位已经衰落不堪了。
随着唐中央政府政治地位的急剧衰落,包括唐都长安所在地关中在内的西北地区在全国地缘政治中的地位也急剧下降了,关中地区已不再是这一时期全国军事防御的重点,安史之乱以来所形成的防秋制度早已荡然无存了,如果此时的西北地区仍然有强大的外敌存在,恐怕唐王朝的灭亡时间还要更早一些。在政治上,这一地区也不再是全国关注的重点,全国的政治重心正在向中原地区转移。
唐中央的这种政治地位至唐昭宗时期又进一步地下降了,关中强藩李茂贞几乎成了朝廷的太上皇,唐昭宗不过是任其摆布的傀儡,当然李茂贞的这种地位也是通过战争才获得的,依靠的是强大的军事实力。这种状况引起了地处中原的另一强大藩镇朱全忠的不满,于是率大军开进关中,李茂贞不能抵御,索性将昭宗及百官劫持到凤翔。朱全忠大军包围凤翔一年多,迫使李茂贞献出皇帝及百官,昭宗虽然重新回到长安,但却又沦为朱全忠的傀儡,政治地位并未有丝毫的改变。客观地看,唐末在关中地区爆发的这一系列战争,并不是因其政治地位重要的缘故,而是藩镇们为了争夺对皇帝的控制权,进而挟天子以令诸侯,所谓“时朱全忠、李茂贞各有挟天子令诸侯之意。”在这种情况下,唐中央政府的存亡已经不取决于其本身具有多大的实力,而是取决于诸强藩势力消长的变化,如果大家的实力势均力敌,能够互相制约,则唐中央政府仍能苟延残喘;如果出现一强独大的局面,则其必然被取而代之。果然数年后,当朱全忠认为自己已经具有压倒其他藩镇的实力时,便轻而易举地取代了唐朝的统治。
从唐末的政治与军事形势看,至迟在黄巢义军失败后不久,全国的政治重心便已经开始向东转移了。中和三年(883年),唐廷任命朱全忠为宣武节度使。从此,朱全忠以此为基业不断地向外扩张,吞并邻镇,至天复元年(901年)时,已经基本控制了河南地区,“当是时,自蒲、陕以东,至于海,南距淮,北距河,诸镇皆为朱全忠所有。”当此之时,在北方诸镇中能够与朱全忠集团相抗衡的,惟割据于河东一带的李克用、李存勗集团,双方争夺的焦点仍然不在关中,而在河南、河北地区。
朱全忠于公元907年取代唐朝,建立了国号为梁的政权,以开封为都城,历史进入五代时期。
即使在这个时期,河东集团与后梁争夺的焦点依然在河北与河南,尤其是河北地区,更是双方必须攻取的要地。在河北地区双方争夺的主要是幽州与魏博二镇,割据幽州的刘仁恭反复无常,游走于汴、晋两大集团之间。当朱全忠进攻其时,不得已向李克用求救,李克用明知刘仁恭素无信义,凶险狡诈,却也不得不出兵救之,目的就是不使幽州落人汴系之手,从而威胁河东之侧后,同时又可使其牵制、骚扰汴军。至于魏博镇则是河朔诸镇中的强镇,又居于军事要冲,汴得魏博,则河南地区形势稳固,晋得魏博,则可以直逼黄河,威胁汴的统治中心,所谓“拊汴、雒之项背,建瓴南下,势无与遏邪!”①故明末清初的著名学者王夫之说:“汴、晋雌雄之势,决于河北”。②正因为河北地区具备如此重要的战略地位,所以汴、晋双方相持二十多年,为争夺河北展开了一系列大战。开平四年(910年)的柏乡之役,是双方争夺河北的关键一役,晋军获胜,从而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此后晋军连夺幽州、魏博等镇,攻人河南,与汴展开夹河大战,终于灭亡了后梁。
此后建立的唐、晋、汉、周诸朝,均将都城设在河南地区,以中原为政治中心,两宋时期亦是如此,所有这一切都标志西北地区在全国地缘政治中的地位大大地下降了。
二
为什么在唐朝政权尚存的情况下政治重心就已经开始向东转移了?唐末这些强大的藩镇为什么不把关中作为自己建立霸业的基地,象汉唐时期那样建都于长安?
欲要正确地解读这些疑问,则必须先从这一时期的政治与军事形势论起。从黄巢起义失败以后的军事形势看,唐末的藩镇大都分布潼关以东地区,其中分布在北方的藩镇不仅数量多,而且实力强大,南方藩镇量少而实力相对较弱。在唐中央失去对全国藩镇的控制的形势下,藩镇之间的吞并战争骤然增多,且多在北方进行,因此黄河中下游流域地区的政治局势变化最为迅急而复杂,使这一地区不能不成为这一时期政治与军事的热点地区。经过长期激烈的兼并战争,北方藩镇的分合与隶属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至朱全忠建立后梁前夕,李克用集团龟缩于河东一隅,刘仁恭局限于河北北部一带,李茂贞退缩于关中西部外,其余北方藩镇共二十一个均隶属于朱全忠集团,所有这些藩镇构成了后梁的基本版图。这种情况的出现,说明唐都长安所在的关中地区已经失去了全国政治中心的地位,政治热点地区已由西向东转移了。
导致政治重心的转移还有一个原因,即与五代时期都城的迁徙直接相关。朱全忠起家于宣武镇(治所汴州),其所控制的大部分地域也都在中原地区,因此中原地区实际是朱全忠统治的核心地区。我国历代统治者选择建都之地时,大都要考虑到这个因素,把都城确定在所谓龙兴之地。朱全忠在即位制书中说:“古者兴王之地,受命之邦,集大勋有异庶方,沾庆泽所宜加等”云云。③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至于他不选择洛阳而选择开封为都城,除了上面这个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即洛阳是唐朝的陪都,他把唐昭宗迁到这里后,这里遂成为唐朝的都城,为了表示自己的政权与唐朝不同,是一个全新的政权,也不能定都于洛阳。
除了政治因素外,经济原因往往也是导致政治重心转移的一个重要因素。唐朝末年,关中包括长安多次遭到战争的破坏,加之关中地区地狭人稠。长期的开发使关中平原及其周边地区的生态环境逐渐恶化,其经济状况早已不能满足作为都城的社会需要。早在唐朝鼎盛时期关中就已经依靠东南漕运来解决社会需求,由于陆运成本太高,而水运却因黄河砥柱之险,水涛覆溺之患,成本亦不算小,故粮食供给问题始终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且关中容易发生旱灾,动辄引起灾荒,④这种情况在唐朝承平时期尚且导致一些皇帝不得不东向逐食,在唐末这种动荡的社会状况下漕运断绝,逐食的条件不复存在,关中的社会经济状况已经恶化到再也难以承受一个都城的存在了。然唐末中原地区的社会经济状况却发生了较大的变化,朱全忠在其统治区域内实行鼓励生产,轻徭薄赋的政策,⑤使农业生产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复。除了汴州及其周边地区外,从陈、许至洛阳一带,社会生产也得到较大程度的恢复。忠武节度使赵簟兄弟在陈州招抚流亡,恢复农桑,发展水利,已经是人所共知之史实。这一时期恢复生产最典型的当属洛阳地区的张全义,为了恢复农业生产,他除招抚流亡,劝课农桑外,甚至一度实行不征租税的政策。由于政策适当,数年之后竟然出现了“田夫田妇相劝,以力耕桑为务,是以家家有蓄积,水旱无饥民”的大好局面。在唐末五代时期有两位以发展生产、恢复经济而著称的人物,号“北韩南郭”,指荆南的成油和华州的韩建,成油暂且不论,就说韩建。韩建在华州取得的经济成就主要在发展商业方面,共收商税九百万缗,后被朱全忠所得。③其在恢复农业生产方面,虽然有一定的成就,却不甚显著,且仅限于一州之地,故影响有限。④试想在这样的经济形势下,关中地区如何再能承受建都的重负呢?故当时的强镇不再选择关中作为其建立霸业的基地。实在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中原地区除了地域广大,经济有一定程度的恢复外,交通条件也比关中有很大的优势。洛阳北通幽燕,南达W9af/rnW+eltjQl4urWhuA==江汉,西控渑崤,东临黄河下游平原,交通十分方便。至于开封的交通条件更是优于洛阳,水陆交通无不四通八达,尤其是水路交通更为发达,黄河、汴河、蔡河、广济河等组成了纵横交错的水网,所谓“大梁舟车所会,便于漕运”。⑤这种方便的交通条件与长安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当然在开封建都也有不利的方面,主要是地处四战之地,无险可守,加上黄河泛滥的威胁,这些都是其军事与地理形势上的先天不足,⑥然而与其他诸种有利条件比较起来,这一点不足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导致唐末五代政治重心转移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这就是民族问题。隋唐时期西北及北方民族问题比较严重,先后有突厥、吐蕃等民族对隋唐两朝形成了很大的威胁,唐朝还与西北其他民族或国家发生了密切的关系,如吐谷浑、党项、回纥、粟特、波斯、大食、吐火罗、天竺等。隋唐两朝为了控制广大的西域地区,维护丝绸之路的畅通,只有将都城设在位于西北的长安,才便于抵御侵扰和加强对西域地区各国各民族的控制。唐末五代时期广大西域地区已经丧失,来自西北的最大威胁吐蕃政权也已经衰弱不堪,分崩离析,自保不暇,对中原王朝再也构不成威胁。而这一时期来自北方的威胁却日渐严重,其中以契丹的威胁最大,为了应付其威胁,中原藩镇或以军事手段,或以结盟的方式,与之周旋。在整个五代时期,契丹始终是来自北方的最大威胁,如何抵御其侵扰便成为贯穿这一历史时期的一个重要问题。如果仍然把都城建在遥远的西北,则不利于应对这种复杂的民族问题。
随着政治重心的东移,文化重心也会随之转移。唐朝末年关中战乱不息,长安数次遭到焚毁破坏,宫室残破,民不聊生,唐朝的统治处于崩溃前夕。在这种情况下,都城长安早已失去对人才的吸引,文人士大夫或纷纷南下避难,或集中于强大的藩镇麾下,朝廷人才凋零,盛况不再。众所周知,在五代十国时期南方形成了两个文化中心,即割据于江南的南唐与割据于川蜀的前后蜀,原来文化比较落后的地区,如岭南、福建、湖南等地,此时也都有了较大的发展。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一方面是由于这些地区自身文化有了较大的发展,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大量的北方士大夫南下避难,从而有力地促进了当地文化的发展。在这一历史时期北方的文化从总体上看不如南方繁荣,然仅从北方地区来看,则西北明显落后于中原,究其原因,就是政治重心的转移所引起的人才转移所导致的结果。
三
五代十国时期政治中心从西北地区东移。并不等于西北地区在全国地缘政治中已无足轻重。失去了任何意义。当时的政治中心与经济中心俱在黄河中游与下游地区,经济重心已转移到南方,但是西北地区在地理上仍具有屏障中原的重要意义,西北地区尤其是关中地区的山河之险,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的优越地理形势并没有改变,所以仍然是中原王朝的西方屏障。西北地区在军事方面的意义除了具有屏障中原的重要作用外,还具有防御西北民族侵扰的作用,尤其是党项人对边境的骚扰。其次,具有防御前后蜀的军事作用,王建与孟知祥割据川蜀地区以来,与中原王朝长期对峙,并不时发生军事冲突,战争多发生在西北地区尤其是关中地区,直到周世宗夺取秦、凤、阶、成诸州后,才比较彻底地解决了这一问题。
五代十国时期西北疆域内缩,西北边境退缩至灵、盐、武、渭、秦(秦州后被前蜀所占)等州一线,②后唐时虽然设置了朔方、河西节度使,③然其管辖区域从未延伸至河西地区去。④治所在敦煌的归义军节度使名义上仍隶属于中原王朝,实际上处于独立状态,中原王朝从来没有在这一地区行使过行政管理权。西北地区疆域大大内缩的这种现状,使这一时期的中原王朝在广大西域及中亚地区的政治与军事影响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经济与文化的影响仍然是存在的,只不过已经比较微弱了,这里暂且不谈,主要谈一谈西北地缘经济、地缘文化与民族的关系问题,因为“任何地缘政治都离不开地缘经济、地缘文化的互动影响,地缘政治并不是专谈政治而不谈经济和文化。”⑤
首先,地缘经济的问题。在五代十国时期陆上丝绸之路并未完全中断,中西贸易仍然继续进行着,只是贸易路线稍有变化,贸易额已经不能与唐时相比了。从贸易路线看,主要变化在东段,西段的路线仍然沿袭着传统的丝绸之路。东段主要与秦州的归属变化直接相关,秦州(治今甘肃秦安西北)在唐末五代初期归岐王李茂贞管辖,李茂贞与后梁对峙,不与其通声气。后唐、后晋时期,秦州虽然隶属于中原王朝,但时隔不久,又被前蜀夺去,直到后周显德间才重新归于中原王朝。由于这种情况的存在,故经过秦/L0进入关中的道路并不十分畅通,在秦州道阻之时,由于灵州一直处于中原王朝的有效控制之下,故这里便成为这一时期丝路通往中国内地的必经之处,遂使灵州发展成为唐末五代乃至北宋时期丝路东段上重要的国际贸易都市。⑥
在五代十国时期通过丝路与内地进行商业贸易的国家与民族主要有:甘州回鹘、党项、吐蕃、突厥、西州回鹘、于阗、沙州以及西域的一些国家,据《册府元龟》卷九七二《外臣部,朝贡五》的相关记载统计,在这一时期他们多以朝贡的名义与中原王朝进行贸易,其中以回鹘人最多。输人中原的商品主要有:良马、驼、白鹘、牦牛尾、禄野马皮、野驼峰、羚羊角、白貂鼠皮、草豆蔻、狮子、貂鼠、黑貂鼠皮、珊瑚、青貂鼠皮、岑皮靴、野马、独驼峰、玉团、硇砂、大鹏砂、玉带、玉狻猊、玉狻、金刚钻、白玉杯、碧玉杯、琥珀、红盐、玉辔头、肭脐、胡桐泪、白毡、白氈布、镂剑、殍玉、駒騌之革、铰具、安西白毡、茸褐、波斯宝繅玉带、安西丝、白毡布、手刃、铁镜、丹盐、香药、毛褐等。此外,还有胡铁妒子、胡锁、胡钺、胡鑠、鍀鑑等。其中许多商品显然不是产自西域,而是来自遥远的异域,如草豆蔻、狮子、貂鼠、黑貂鼠皮、珊瑚、青貂鼠皮、波斯宝諜玉带、金刚钻、香药等。珊瑚显然来自西亚沿海地区,波斯宝碟玉带来自今伊朗,至于狮子则应该来自非洲,草豆蔻生长于热带、亚热带地区,这里所说的草豆蔻很可能产自南亚热带地区。这些商品充分地反映了这一时期的丝路仍然是中外进行贸易的重要通道,具有国际贸易的性质。还有一个特点需要指出,即五代时期往来于丝路上的商人,已经从唐代的以粟特商人为主,变为以回鹘商人为主体了。
五代十国时期与唐代一样所需马匹主要来自西北,通过与周边少数民族以互市的形式获得,买马对象主要有契丹、党项、回鹘、吐蕃、吐谷浑等民族。后唐明宗曾在西北沿边置场买马,“西北诸道蕃部卖马者,往来如市。”仅长兴三年(932年)就买诸蕃马6000余匹。还不包括沿边各方镇所买的马匹,后唐天成间每年就支给党项马价五十余万贯钱。③唐朝曾与回鹘进行过绢马贸易,交易量在周边诸族中居于首位,五代时期虽然继续与回鹘交易,但交易量却居于党项之后,这是一个明显的变化。
五代十国时期战争频繁,马匹需要量大,由于中原王朝疆土狭小,缺乏优良牧场,所需马匹主要依靠互市获得,西北地区在这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为中原王朝的马政建设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马源。
其次,地缘文化问题。以长安为中心的关中地区失去全国文化中心的地位,并不等于西北地缘文化就无足轻重了,由于其所处地理位置的缘故,至少在中西文化的交流方面仍然发挥着重要的桥梁作用。在与西域、中亚地区进行商业贸易的同时,双方的文化交流仍继续进行着,从上述交易的商品种类看,这种物质文化的交流中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因子,如香药文化、珠宝文化、丝绸文化、饮食文化等。从目前掌握的史料看,在这一历史时期通过丝绸之路,在宗教、乐舞、绘画、雕塑、科技等方面,中西交流的步伐并未中断,仍然在继续进行着。关于这些方巾在敦煌文化中体现得最为明显,然后再通过河西止廊经灵州传人中国。需要指出的是,在这些方面的交流已经不能与唐时的盛况相比了,而呈现出一种时断时续,不绝如缕的状态,与此同时,通过海上所进行的对外文化交流却方兴未艾,至宋代终于发展成为对外文化交流的主要渠道。
再次,民族关系问题。主要是指与西北少数民族及政权的交往方面。在这一历史时期西北少数民族和一些政权仍然沿着传统的丝路与中国保持着朝贡关系,从《五代会要》等典籍的记载看,主要有回鹘、党项、突厥、吐蕃、于阗、归义军等。如甘州回鹘,自后梁以来多次进贡良马,其中数量较大的有:长兴元年(930年)十二月,进马80匹;清泰二年(935年)七月,进马360匹;天福四年(939年)三月,贡良马100匹。没有明确记载确切数量的进贡亦不少。此外,进贡的还有玉团、白鹘、鞍辔、药物、白氍、貂皮等。③其他少数民族及政权也都多次向中原王朝进贡,保持着比较密切的朝贡关系。
从相关记载看,这一时期通过丝路往来的少数民族商队与使者的数量也不少,为了接待这些朝贡者,中原王朝每年要花费大量的钱财。据载后晋天福中,灵州地方官吏对新任灵州节度使冯晖言:灵州自康福、张从宾、张希崇相继任节度使以来,“市马和籴,人蕃客赏赐,军州俸禄,供事戎仗,三司岁支钱六千万。”④因为灵州代表中央政府接待人贡蕃客,故这种费用自然应由三司负担。这是指后唐以来的情况,可见人数之多。正因为这条道路上往来使者、商旅甚多,于是有人就打起了劫掠使者以求发财的主意,如后唐长兴三年(932年),枢密使范延光言:“自灵州至邢州方渠镇,使臣及外国人贡者多为党项所掠。请发兵击之。”于是唐明宗“遣静难节度使药彦稠、前朔方节度使康福将步骑七千讨党项。”⑤
与朝贡关系相伴的就是册封关系,在古代的中国通过这种关系将周边民族与国家统统都纳入到中华大帝国的势力范围之内,建立起了地域广大、实力雄厚的政治势力圈,雄居于世界的东方。在五代十国时期中华帝国虽然一度衰落了,但与周边民族与国家的册封关系依然存在,只是册封的范围大大地缩小了。
在西北方面与中原王朝保持册封关系的民族与政权主要有:回鹘、于阗、突厥、吐蕃、党项等。这一时期的册封分为两种情况,一种给其君长封授某种官爵或册为国王、可汗,如后唐同光二年(924年),唐庄宗命司农卿、将作少监何延嗣持节册回鹘酋长仁美为英义可汗。天成三年(928年),回鹘遣使朝贡,遂册封其酋长仁裕为顺化可汗。后晋建立后,仁裕数次遣使朝贡,晋高祖遂于天福四年(939年)命卫尉卿邢德昭持节册封其为奉化可汗。o在这一历史时期记载最详尽的一次册封活动发生在后晋天福三年(938年)九月,“其(于阗)王李圣天遣使马继荣进白玉、白氈、犛牛尾、红盐、郁金、卤砂、大鹏砂、玉装鞦辔等物。其年十月,册圣天为大宝于阗国王。命供奉官张匡邺为国信使,仍授入朝使马继荣为镇国大将军、扶风郡开国公、食邑三千户,副使黄门将军、国子少监张载通试卫尉卿,监使殿头承旨、通事舍人吴顺规试将作少监。”②另据记载,此次赴于阗的副使为高居诲,白天福三年十月出发,至天福七年冬,返回开封,历时整整四年。高居诲曾将此次出使的经过及所经路线进行了详尽的记载,名为《使于阗行记》,使我们得以了解这一历史时期通往西域的具体道路情况,③阙功至伟。
另一种则是通过给中原王朝朝贡的使者封官授爵来建立某种政治关系。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在《旧五代史》、《新五代史》、《五代会要》、《册府元龟》等典籍中都有详细的记载,就不一一列举了。就中原王朝给这些使者所授官爵情况看,所授官多为武散官,如归德大将军、归德将军、怀化将军、怀化郎将、宁远将军等,这一点与唐制完全一致。亦有授以文散官的,但却不多见。很少授与职事官,即使授与也多为检校官、试官或者员外官之类,这一点亦与唐制相同。在这一历史时期中原王朝给少数民族使者授与爵位的情况较少出现,即使有少量的授与,所授爵位也不高,最高也不过郡公之类,国公之爵极少授给,说明爵位的授与已经不再占主要的地位了。
在这一历史时期与中原王朝建立册封关系的民族或国家还有高丽、新罗、渤海、黑水秣揭、南诏等,其中高丽国王不仅由中国册封,并且继续向中国派遣有质子。④分布在北方的契丹已经不再接受中原王朝的册封,这是其实力强大后的必然结果。至于奚虽然还没有强大到与中原王朝分廷抗礼的程度,由于其长期依附于契丹,故不再与中原王朝发展关系,即使有首领因不堪忍受契丹的压迫,主动投靠中原王朝。然这仅是个例,就整个民族而言与中国的关系已经日益疏远了。其他北方民族的情况大体也是如此,⑤通常极少与中原王朝发生关系,在这种情况下,西北诸族与中原王朝的这种关系便显得十分重要了。
从这些情况看,西北地区在五代十国时期的全国地缘政治中仍占有一定的地位,尤其在地缘经济与地缘文化方面具有其他地区所不能替代的作用,在与周边少数民族及国家的联系方面,也发挥了十分重要作用,其意义不可低估。
责任编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