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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自由主义的世界,一个卑污的世界

2011-12-26杨行

天涯 2011年3期
关键词:哈维自由主义资本主义

青年学者吴冠军在《东方早报》发表关于大卫·哈维的新著《新自由主义简史》的评论,继尔引申出对当代世界的批评。

吴冠军评论道,在福山提出历史终结之后仅仅十三年后,大卫·哈维在其《新自由主义简史》一书中,向我们描绘了一个彻底相反的“世界”景象——在我们处身其内的这个“世界”中,人非但没有获得绝对知识、达至完美国家,相反,在弥漫性的意识形态欺骗与唯利是图的“全球治理”中,人类共同体(世界)被一步步拖向危机深渊(生态的、金融的、社会的、政治的……)。哈维给予福山眼中的终极国家的名字是——“新自由主义国家”。

今天的“世界”,处处透着卑污。譬如说,如果我们花点时间研究一下世界贸易组织中的知识产权协议,我们就会吃惊地发现,关于基因、物种、血浆的那些基本材料,皆已归属私有财产;换言之,我们身体中最核心的一部分,现在已经明文规定不属于我们自己了。又如,万年伫立的河流山川、千年遗留的历史古迹,现在都作为“奇观异景”、“旅游胜地”而被明码标价;换言之,自然乃至历史—文化形态,全部被作为可贩卖的商品来牟取暴利。与之伴随着的,则是生态环境不断恶化、历史遗迹不断被破坏……在哈维看来,马克思在资本主义诞生时期称为“原始积累”的残忍行为,如今已经升级成为“掠夺性积累”。

今天,绝大部分的金融资本已经远离生产性活动,而纯粹是被用来在金融市场上进行各种投机活动,以此获取更多的货币资金。这就是斯特兰奇所说的“赌场资本主义”——大部分的金融资本已同推进生产领域的投资无关,而只是进行单纯的投机行为。在新自由主义格局下,整个资本主义经济已经从生产体系转变为金融投机体系。投机、掠夺、欺骗、偷窃,成为就当下金融体系里的主要活动。

哈维著作指出,新自由主义的“成就”,并非生产和提高世界的总财富,而是对财富进行重新分配——“难以置信的财富和力量,如今都聚集到资产阶级上层队伍手里,这种现象自1920年代以来还是第一次发生”;而“对于那些被市场体系抛弃的人来说,他们从新自由主义化过程中只能盼来贫穷、饥饿、疾病,还有绝望”。这个重新分配的操作,并不受金融危机的影响,因为即使金融危机全面爆发,“新自由主义国家”也是救富不救贫。小布什政府的“再分配”举措,从来“是向上分配给大型企业、它们富裕的行政总裁们,以及它们的金融或法律顾问们,代价却是牺牲穷人、中产阶级,甚至普通的持股人(包括养老基金),更别提将来的后代了”。

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后,一大批大型金融机构面临全面崩盘;当一批又一批银行家、金融巨头跑到行政官员那里求助后,美国政府决定豪掷七千亿美元来救市;这是自八十年前的“大萧条”以来,美国政府最大规模的救市行动,然而一出台就遭到大量民众乃至政客的反对。被集中质疑的是:为什么进一步要普通市民们(即纳税人)掏腰包,来拯救真正需要负责任的人(即华尔街的金融机构)?那些大银行家们先是主张资本主义式的放任型扩张,现在出了事却要求以社会主义的方式掏国库的钱来救自己,而民众却在经济危机中失业、信用破产与失去房子。那样的话,金融机构可以更不负责任:有了政府国库这个大保险,更可以肆无忌惮地追求高风险的投机利润,出了事则可以把灾难性的损失转嫁给现在和未来的纳税人。

然而,对“新自由主义国家”而言,这种变态的救市方案确是必需:如果那些华尔街金融资本家全都完了,整个金融系统也就彻底崩溃了,随即是大面积的企业破产,更多的民众失业、消费收缩,附带的情况是整个社会的纳税能力大幅降低,从而使国库空虚,引致国债增加、“印钞机”大开或国家破产……因此,大金融资本家们必须不倒。即便国家的救市只会使得金融家们以后可以更胆大妄为,但却是必须把钱砸给这批富人,确保他们不能都玩完了。于是,新自由主义国家的变态逻辑是:为了实质性地帮穷人,就不能直接救助穷人,而是把钱拿去给富人,只有他们继续大发其财、金山不倒,穷人才能获得相对而言较为长期性的生活保障(华尔街一倒,一般工人更没好日子过)。因此,尽管晚近这场全球金融危机似乎正逐渐复苏起来,然而新自由主义格局下的这个变态“怪圈”,迟早会在一次不可收拾的全面危机中,把整个“世界”吞没。换言之,新自由主义,实质上标识了资本主义系统的末日——它走到了自身的尽头,或者说,走到了自身的反面。哈维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宣称,“一场强而有力的社会民主运动与工人阶级运动,反倒比资本主义阶级力量更有可能拯救资本主义”。

今天新自由主义格局下的富人们真正担心的,并不是金融危机:尽管一部分人可能要破窗而逃,但挺住的那些人却可以通过经济崩溃而继续获利,更何况还有国家在后面进行着“义务输血”……就算真的有一场不可逆转的全面危机爆发,也是首先“吞没无权之人与毫无疑心的人,而精英则早就准备了逃命方舟,起码一段时间内他们可以活得很好”。他们真正担心的,乃是政治运动——没收财产和革命暴动;换言之,他们真正害怕的是——借用姜文晚近电影的标题——“让子弹飞”。现在,这些人已可以指望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精密军事装备,来确保自己的“自由王国”免受“侵入”。

这,就是福山所谓“终极治理形式”的真正面目。这个治理形式继续高举自由、民主的大旗,然而,哈维毫不客气地指出,新自由主义在撒谎。“新自由主义国家”这种治理形式的根本任务,就是“为国内外资本的高盈利资本积累创造种种条件”。在种种冠冕堂皇的话语中,“自由”的实际意思往往是“自由贸易”、“自由市场”、“资本的自由流动”;换言之,“自由”仅仅意味着,取消对“掠夺性积累”的一切制度性阻碍。是以“自由只是个代名词”,“好的自由已经丧失,而坏的自由横行霸道”。哈氏的结论是,这些新自由主义者挂在嘴边的美好大词,尽是意识形态的谎言,而各种各样深重危机(生态的、金融的、社会的、政治的……)的轮番侵袭,使得新自由主义所倚赖的普遍性修辞底下的欺骗性,已无法再用“美好新自由主义世界的‘过渡期’”为名来继续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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