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纪霖认为自由派思想1990年代后失败
2011-12-26萧三木
学者许纪霖日前在答问时认为:自由主义与新左派的论战,从理论角度而言,是新左派大胜,自由派大败。为什么这样说?汪晖如今已经国际化了,国外都想听听来自中国的不同声音。但自由派至今没有建构出一套完整的全球化时代中国问题的说法。自由派主动放弃了理论战场,降一个层面,换一个战场,转移到公共媒体去争取“微观维权”。不与论敌在大的问题上纠缠,而是针对具体的、特殊的微观事件,点点滴滴争取人权,有点像胡适提倡的“少谈些主义,多谈些问题”。这样的策略改变,一方面使得公共媒体的自由派声音占压倒性优势,另一方面也使得在宏观理论上自由派更加苍白。
许称:1980年代大学的氛围,与现在完全不一样。当时私人空间很少,连谈恋爱都很拘束,与女同学稍为接触多一点,支部书记就会来干预。但是1980年代校园的公共生活非常活跃:竞选人大代表、模拟审判、讨论国家大事、上街行走……热闹极了。1980年代有一种后“文革”的氛围,“文革”中的红卫兵精神转化为一种“后理想主义”,从“奉旨造反”转向追求改革,追求自由和开放。1980年代是一个充满了激情的年代,大视野、大思路、大气魄,这些都是1980年代人的精神特征。这种1980年代精神对我影响很深。可以说我是一个“1980年代之子”,至今的思考、写作依然保持着1980年代的风格。
1980年代不过是“文革”年代的世俗版。如果我们把毛泽东时代看作一种红色宗教,类似革命乌托邦的宗教时代,具有一种神圣性,那么1980年代不过是这神圣性的世俗版。1980年代去掉了毛的神圣性,但重新赋予启蒙、现代化以某种神魅性。中国真正的世俗化要到1990年代之后才完全展开。
许指出:自从1999年中国驻南斯拉夫使馆被炸,到2008年的奥运火炬传递事件,中国民间出现了一股强烈的民族主义狂飙。民族主义狂飙是一个内部非常复杂的思潮和运动,有文化认同的需求,也有中国崛起的诉求。而国家主义是民族主义思潮之中比较右翼的极端形式。民族主义追求民族国家的崛起,这无可非议。但国家主义主张以国家为中心,以国家的强盛作为现代性的核心目标。虽然民族国家的建立也是启蒙的主题之一,但启蒙的核心不是国家,而是人,是人的自由与解放。如今这股国家主义思潮则把国家作为自身的目的。随着“中国崛起”呼声的日益强烈,国家的确成为这几年中国思想界的核心。
西藏和新疆,牵涉到中国是否会解体的问题。就像晚清一样,一旦中原政权衰弱,首先面对的还不是社会的压力,而是周边要求独立的问题,西藏、新疆、香港、台湾问题都会冒出来。从历史来看,它们都很边陲,都是以依附性的方式投靠中原政权。然而,自秦朝之后,中国又形成了大一统的文化传统:分裂是不好的,统一绝对是好的。一旦这些地方要闹独立,哪怕中原政权已经实现了民主制,绝大多数汉人还是不同意让西藏、新疆和台湾分离出去。为了迎合选民的需要,民主政权同样会采取强硬的手段,对付分裂主义者,以宣示主权,整合国民的意志。
许最后说:自由派需要有一套自己的民族叙述,但现在自由派根本不注重这个问题。民族问题本身是敏感的,不管你的立场为何。不要以为靠一套民主的架构,就可解决所有问题。像西藏、新疆、台湾问题,如果自由派没有一套自己论述的话,未来可能会成为孤家寡人,会被边缘化。我也没有灵丹妙药。但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自由主义者不要把复杂的中国问题简单地化约为自由、民主或公正问题。自由派不应该忽略心灵秩序的重建、国家的建构以及帝国与文明这些似乎是自由主义议题之外的问题。对这些问题,自由主义者向来比较冷漠,好像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甚至觉得民主实现以后,都会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事实是今天这些问题一个个都在敲门,我们能够拿出与国家主义、新左派对抗的方案吗?自由主义如果要担当大任,就不能在这些重大问题上缺席和沉默。在思想界,说到底就是争夺话语领导权。中国自由主义的话语领导权不能说根本丧失了,但因为在许多重大问题上缺席,不回应、不理论、拿不出方案,其话语领导权正在一点点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