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果子身边走过
2011-12-26李万华
李万华
高原山野,野草莓最先成熟。向阳地方,植被相对矮小,水分大部分蒸发,温暖,干燥。野草莓可以长到成人拇指大小。鲜红,又酸又甜,挂在草叶外面。背着阳光的沟壑和丛林深处,野草纷披,葳蕤,光线阴暗,地气潮湿。掠起一撮修长草叶,低头侧目,可见一地密密匝匝的草莓。是见过的最小果子,黄豆大小。浅绿、奶白、淡红,从生涩到成熟,仿佛一群群嬉戏的女孩子。
从根部掐下来,草莓的细长茎翘在手掌中。扯来草叶,扎起,盈盈一握。草莓红如花朵,小心擎起。跳动的火焰,总不忍吞掉最大最红的一颗,握着,握着,它们成为汁液。鲜红的,夹杂绿色小籽的汁液,染红手心,染红衣兜。被珍藏的时光磨碎,要比自己吞掉快乐。长大后的某一天,突然回忆:赠人草莓,手留余香。
阳光新鲜,凉风习习。农历七八月,季节一个比一个成熟。大黄、柴胡、白芨、党参……这些药材的肢体不断发散浓烈药香。天空湛蓝,一天比一天远去。鹰的影子静止不动,倏忽远逝。熟悉又叫不出名的鸟声在半空溅开,河水汤汤,空阔、辽远、寂静,山野一如当初。
山之阳坡,白桦林、松林、灌木丛、小块田地间的阡陌,隐藏甲虫、蟋蟀、黑色毛虫、蟾蜍;隐藏布谷、斑鸠、啄木鸟;隐藏蜜蜂、蝴蝶、蝇子。杂花生树一样的斑斓季节,各种山果在野草莓红了之后,一一亮相。
沙棘,豌豆一样大的果实,橘黄。小果子堆积起来,繁密,没有空隙。原先细的枝条,会一下子粗壮起来,弯下去,再弯下去。看看那一嘟噜又一嘟噜的可爱,涎水会在舌间汪洋。而整个沙棘林也在瞬间绚丽起来,一片一片的黄,仿佛溅开来的碎太阳。棘爪柳橘黄,多汁,酸,捣碎,可以存储在玻璃瓶里,拌些白糖,腌制,成为冬季止咳的糖浆。乌黑的檀春,小巧,皮薄,汁液黑红,吃没吃都留下黑色印记。尖嘴的山玫瑰披满白色绒毛,细密,无法剔除,只能和果肉一同咀嚼。野莓子结出的果实仿佛皮肤上烫出的亮泡,牛筋条的红色小果晶莹剔透,吃四五粒之后就会中毒而头晕呕吐……更多山果,站起来,一一报道,却叫不出它们的学名来。
小名,只有故乡知道的小名。山果是孩子,眨着大眼睛,纯净,怀揣简单梦想,乖巧,又伶俐。
在牧区,见到藏族姑娘,结着红脸蛋,佩带璀璨头饰。贝壳、珊瑚、玛瑙、绿松石、青金石。大红大绿,光彩夺目。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见山果,正穿透草丛,冒出来。
父亲说,在他年幼时,第一次见到西瓜,远远地躲了。切开的瓜有着鲜红的内脏,滴着汁液,粘着密密匝匝的黑色虫子(瓜子多么像小小的黑色甲虫)。仿佛一个刚刚死去的小兽,它的肚腹剖开,冒出浓稠腥气。另一个胆大的孩子乘人不备,钻进幽暗厨房,爬到菜板上,将小小脑袋朝西瓜塞去。
“我站在门外的阳光里,隔着飞舞的粉尘,看他疯狂地把大半个西瓜的瓤一口气吞进肚里去,最后只剩下一个西瓜壳,蒙在他脸上,仿佛一个绘着图案的绿色面具。”父亲说。
2008年6月份,在青海乐都瞿昙寺,看见高架的一面人皮鼓。深陷的岁月绷紧了鼓面,人皮早已成为土壤的颜色,看不到任何曾经的纹路,血液和水分的润泽也早已散尽。在寂静空落的人皮鼓前,突然想起父亲童年的那个西瓜面具。
在我年幼的时候,曾经跑山路去赶一个花儿会。花儿会其实是个小小的物资交流会。杂乱又热闹,挤满了便宜的小物件和兴奋的人。许多外来的事物,耍杂技的小猴、唱秦腔的男子、五花八门的小吃食、喇叭裤、高跟鞋,新鲜又陌生,让小小的心充满莫名的怅惘。回去的崎岖又漫长的山路上,看见一个又一个被摔烂的西红柿(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它们就叫西红柿)。那些诱人的,又红又大的西红柿,咬一口下去,该是怎样的香甜可口?但我看见许多孩子一口咬下去,尝到的却是不酸不甜的异味,“仿佛污水的味道”,感觉失望、上当受骗。西红柿于是被掼碎在白花花的土路上,夕阳中,一颗,隔几步,再一颗,都露出无辜的新鲜内脏。我的布包里也藏着一些西红柿,伸手进去,摸着它们的饱满冰凉和细腻,没敢拿出来。
几天前,在水果摊上,看到新上市的樱桃,又红又大,不同于平时所吃所见的小樱桃,二十元一斤,给妞妞称了两斤。提着樱桃,鼻子里酸涩得很。想小时候那些摔碎在路上的美丽西红柿,想无知无识时的可怜,想地域和经济范围内孩子们的差异。
端午节到了,孩子们将海棠和青苹果用线拴起来,系到衣服扣子上,挂到胸前。一直不肯咬一口。端午节是要踏青的,灌木丛里,草滩上,孩子们聚在一起,都会不动声色地互相比果子,看谁的红谁的大谁的多。果子都是小贩从山外捎进来的,用鸡蛋交换,往往是一枚鸡蛋可以换三四个小果子。这里的树只负责长叶子。换来的海棠抹着些红晕,苹果却是涩得很,裹着硬皮,轻易咬不破。仿佛珍宝,孩子们系着它们,跑来跑去,大声招呼,炫耀。只在角落,孩子们低下头,深深的嗅几口果子散发出的幽香。
2005年暑期,吐鲁番的葡萄沟,在灼人的高温下,买葡萄。葡萄种类繁多,记住一个名字,往往会混淆另一个名字。葡萄聚集在那里,争相显示出自己的优秀。皮薄,汁多,个大,深红浅绿,颜色繁杂,让人目不暇接。从一处葡萄架换到另一处葡萄架下,总觉买的还不多,拿回去不够馈赠亲朋好友。直到塞满整个旅行包。然后带着它们,向北穿越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去喀纳斯看湖怪。一直是高温天气,旅行车的空调又不起作用,在蒸笼般的车厢里,担心葡萄焐出毛病。时时打开包,拆开塑料封条,用手作扇,希望给它们一缕凉风。
布尔津县城,哈萨克帐篷,图瓦人村落,石河子,克拉玛伊,乌鲁木齐,整个北疆,和包里的葡萄一路行走。自始至终,不离不弃。想它们中的任何一枚,也许会走南闯北,所经之途,亦必漫长;也许会受更为深重的颠沛流离。它们也许不自知。便是在我的肩上,它们也懵懂,无知无觉。但它们渐渐给了我怜惜的眼睛。在夜晚,将它们晾在旅馆的窗户上,搅动它们,给它们更多凉爽空气。那时候,突然会想,只有我才如此笨拙地陪伴它们,不懂得邮寄。“我揣着它们,终于把自己也揣成了一粒饱满的葡萄”,有一次我回忆它们,如此调侃自己。
是,很多个时日,我都觉得一个个人就是一枚葡萄,或者,是不同类型的浆果。词典中解释浆果,说:浆果是肉果中的一类,果皮的三层区分不明显,果皮外面的几层细胞为薄壁细胞,其余部分均为肉质,多汁,内含种子。
一直不敢碰触别人的内心。偶尔接触,都做适时停顿。就怕,触破别人外在的薄壁细胞,探看到他(她)多汁的,隐含秘密的内里。即便遇到处世坚硬的人,也小心翼翼,想着他是另一类型的浆果。
而在自己,期望一种充溢,那必是浆果一般芬芳,也一定如浆果般于寂静无语中孕育种子。
1998年,母亲病重,住在医院。知道无望,静静等待被死神邀请的一天。人的无能为力在那时候显现得无比肯定。生命来去自如,任凭谁的手都无法攥住。夜晚独自走出医院,在街上找寻小吃食。街灯昏黄,人影寥寥。夜气清冷,中间夹杂远处油坊散逸出的油香和近处酒作坊里青稞酒的酒香。碰到卖水柿子的小三轮车。想着母亲是爱甜食的,便走过去。因为夜晚,昏暗灯光改变了柿子的颜色。沉沉的土黄色,憔悴不堪的模样,仿佛一个个奔波在尘里的面庞。挑来拣去,总不知道该买哪几枚。摊主终于不耐烦,说,这些都是好柿子,不必挑。只得随便捏了几枚,往回走。幽暗小街上,一直对自己解释,说,我想买最好的柿子给母亲。最好的,甘甜醇厚,能一如既往陪伴母亲的柿子。
那个时候,一定已经觉察到某种欠缺,与母亲,与酸涩岁月,与年少无知。想着在某种绝灭来临的时候,能挽回丝丝缕缕,也许会快慰一些时光的。那种时候,所有的想法已经归于简单。因为简单,想法明确而单纯。那个晚上的水柿子,其实已经成了一种歉疚,一种替补。昏暗灯光下挑拣的,已经不是眼前的柿子,而是,所能尽意表达的一种精确。
将愿望寄予一枚柿子,柿子在那一刻承载着人心无法描摹的复杂和庞大。
有一种果子,反复出现在梦境之中。说梨不是梨,说苹果不是苹果,说桃不是桃。在梦里,它挂在孤单的树枝上,蒙着油绿的色泽,坚硬果皮,偶尔带些褐色麻斑,始终静止。口感并不好,有种怪味,总是啃不完。其实在梦里也没有仔细咀嚼它们。它们挂在枝上,背景总是浓重的云雾,分不清是白昼还是夜晚。它们诱人,是发自自身的清芬。有时,会碰到掉落下来的果子,弯腰去拾,满怀惊喜。醒来的静谧时刻,心境明朗,仿佛一些琐碎已抛掷脑后,并重获一种孩童般的期望。
也许巧合,在果子繁盛的梦后,会碰见一些愉悦的事情。有时会是一份简单的欣喜,令平铺直叙的日子荡漾出细微的涟漪。渐渐地,竟将梦中的果子当成一种祥瑞的征候。它真的会预示些快乐的事情,是希望的另一种存在吗?在这样的梦后,怀揣期待,并因此度过一个又一个时日。
只是,这样的时日并不多。更多的是,在夜晚,盼望有一些果子在梦中出现,油绿,饱满,缀满枝头,它们高悬,仿佛一些优秀的品质,让怀梦之人围绕它,反复寻觅一个最佳缺口,并在采摘中感受喜悦。
我想说说我见过的最美的果子。一个萧条的秋季,木叶飘飘。那是青杨,青藏高原唯一的土著树木。草叶枯黄,天却并非碧蓝。阳光蹀躞在一面山坡。阳坡,阳光厚重温暖,仿佛一种清酒,让所有草木失去坚硬。空气清冽,暗含草药萎败的香气。羊群散开,牛群也已散开,牛群移动的速度要比羊群笨拙许多。这是午后,鹰一直没有出现,远处山顶已有了隐隐的白。那是早些时候的一场雪。雪是高原的情人,总是迫不及待地到来,静立高处。那个时候,我看见草丛里的蚂蚱,正聚集最后的微弱力量,准备跳跃。它的身体带着莫名的萧瑟,看一眼,凉气就从心底升起。蚂蚱一定预知到了某种信息,心存不甘,并试图蔑视这种信息带来的恐慌。蚂蚱的最后一跳匆促而短暂,仿佛一个垂暮之人干瘪胸部的起伏。停下来的蚂蚱,不再弹唱,一动不动,甚至看不出触须任何细微的颤动,感觉已经永远地栖息下去。
蚂蚱是停在一枚果子下的,白芨的果实,樱桃核大小,鲜红,透着光泽,果皮薄而细腻,能感觉到内部汁液流动的顺畅。果实只有一枚,吊在白芨的细茎上,沉默,却妖娆。
在枯草的背景上,小小的一枚果子无限丰满起来,以至于遮蔽去所有的风吹草动,以及秋天不可挽回的衰败气息。
蚂蚱的最后一跃,定是朝着这枚小小的果子去的。一直想知道,在一只小虫的眼里,这枚白芨的果子有着怎样的模样。
小暑过后,县城的小街道上会有人卖新鲜樱桃。白樱桃和红樱桃混合一起,在藤条编织的篮里,显得清爽洁净。樱桃都是从附近农家的园子里摘来的,有些樱桃还带着几滴刚过去的雨水,也会夹杂几片油绿的叶子,都是水分充溢的模样。篮里的樱桃通常都不多,两三斤左右。常用玻璃杯或搪瓷杯为量具,一杯一杯的要价。卖樱桃的也都是些女人,有时旁边会坐个孩子。孩子怕生,睁了大眼睛不说话。
有一次路过,卖樱桃的是个老人。一搪瓷杯樱桃要价五毛。买了一杯,老人将樱桃倒进塑料袋,顺手又抓了一把樱桃,放进塑料袋里,唯恐搪瓷杯里的樱桃不够分量。老人的举动过于憨厚,仿佛母亲。又买一杯,想对老人说,有人卖这样一杯要一块钱。终于忍住。老人篮里的樱桃以红居多,明艳、玲珑、动人。想多买几杯,怕占了老人便宜;不多买,又怕老人的樱桃卖不完。犹豫过后,起身离开。
其实是带着些微痛离开的。是那样淳朴的老人,面对她久了,会流露出孩童般的依恋和仰慕。而早已被俗世冰镇的内心,习惯于提防这样的感动。
但是在以后,偶尔踏上那条小街,始终想遇见那位老人。虽然到现在,我依然不能确定该不该多买她篮里的樱桃。
有一个黄昏,那是夏季的黄昏,玻璃窗开着,晚风穿过窗前的青杨,飒飒地走进房间来。已经是秋天的风了。我感觉到风里的萧瑟。尽管那一天在日历上仍旧属于夏天。我顺着风的来处望去,看到血色阳光下的几茎青草。草木的繁茂是一种假象。我看着它们时这样想。因为我眼前的草木已经带了些秋天的味道。秋天的味道总是合我的嗜好。我因此觉得那一个黄昏的几茎草是真正的草。
那一个黄昏,不小心,而非有意,我走进梭罗的1845年。一些文字告诉我,这一年的梭罗决定解除文明的约束,要过一种简朴的生活。春天的时候,梭罗借来一把斧子,在瓦尔登湖畔建造了他的小屋。我仿佛熟悉那座小屋的味道。实际是,我真的熟悉一座松林里的小木屋。我所熟悉的事物总出现在我的年少时期。坐在白桦树桩的矮凳上,嗅着满屋子树木发散出来的异香,看炉灶上黝黑的茶壶。那壶里熬着黑毛茶,我听一个老人讲马家军的事情。当年的马家军是穿灰色服装的,这一点并没有被老人点明,但我知道。我其实是从后来自己瞎编的一篇小说里熟悉马家军衣服的颜色的。我不知道1845年的某一个黄昏,那个不用圈套,不用枪支的作家梭罗穿着怎样的衣服,但那个黄昏,他的衣服兜里确实装着一枚芳香扑鼻的苹果。
梭罗揣着他的苹果,和女神波莫那坐在一张餐桌上,享用丰盛的食物。他们一边交流,一边修行,一边为天地万物祝福。梭罗刚刚以斯文和体面的方式接受了大自然的恩赐,他怀着谦卑的感激之情坐在餐桌旁,拿出他的手绢来。那手绢上已经有了苹果的芳香。梭罗是不忍心吞下那枚苹果的,他用手绢反复擦拭苹果,苹果却成了一位哲学家。梭罗曾经呼吁大家拜林鸫鸟为师的,因为林鸫鸟也是位哲学家。但是现在,黑莓产得少,园果尚未挖去,而鼹鼠躲在地窖里啃了三分之一的土豆,这些公有制的事情都不足以影响他对苹果的关注了。此时,他揣着对最小的木质纤维、大地的颗粒或一道光线一样的爱来摩挲苹果,并且他已经明白苹果精美的形态和奇妙的芳香并不是为了满足某一动物的胃口,而是,为了感悟。
那个黄昏,梭罗是想用某种优雅的方式去吃苹果,想从那里获取健康和喜悦的,但梭罗最终没去咬苹果一口,他说,他已经用另一种方式从苹果那里获取了营养。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男人送给女子物品,女子立即另送他物为回报。女子是痴心人了。木桃也好,酥李也罢,女子定以美玉和宝石回报。这晶莹剔透的珠宝美玉又怎能抵得上一只木瓜的情谊,女子于是悄悄的补充: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想必男子定是怀着些散漫的心思,并没有为即将来到的幽会慌张。想必男子也没有特意准备什么礼物,顺手摘枚果子吧。“没给头,尕手儿哩给一把大豆。”礼轻心意重着呢。女子却为此喜极而泣,拿出一颗红澄澄的心都舍得。
表达一番心意是需要借助果子的,《诗经》里这样,现在还是这样的。只是,现在的果子被嫁接得名目繁多,面对果篮,挑选的人常常会惶恐,不知道哪一种果子更具备一些原始的味道。
那个需要表达的时刻,果子比语言更具感染力。语言不小心会成为一些空乏,云雾一般,说散就散了。心意又不能白纸黑字的立下来,成为字据。这种时候,语言真是极无价值的存在,不如一枚桃子或李子。
于是在沉默的时候突然想:交流时可以没有语言,也可以没有琼琚,但不能没有果子。
“雨天的夜晚很适合喝蔬菜通心粉汤。我们会沿着罗马古道散步到镇上,买一些干酪,芝麻菜,再喝上一杯咖啡。樱桃永远那么可口,我们每24小时就吃上一公斤……”这是一个住在乡下的女子记录在她的蓝皮笔记本里的话。我每读一次就想吃些樱桃。隔几天,再读,还想吃樱桃。但我吃的樱桃是高原当地产的,常常从麻雀嘴里逃生来的小樱桃,有红有白。白樱桃比红樱桃大一些,红樱桃比白樱桃酸一些。这是我刻意吃樱桃吃出来的常识。
一直不具备一种悠闲的心情,可以无所事事地去散步,去耐心地吃樱桃。真的是一直不曾得到,又一直所渴望的心情。小小的樱桃来不及一粒一粒用牙尖细碎地数完。通常是,吞咽第一枚樱桃的时候,手里已经捏着第二枚了。我让樱桃在盘子里排队,等候迅速到来的消亡。于是我永远都无法确切地知道一枚樱桃完整的味道,我尝到的,只是几枚或者一把混合出来的味道。就如同匆匆走过的日子。我们不是一分钟一分钟地仔细度过的,而是一年一年度过的。就如同,我们老了的时候,永远不曾细品过年轻的味道。
我们从果子身边走过,果子让我们看见了自己粗疏蛮横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