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害怕乳房
2011-12-26朱山坡
朱山坡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和张畅一起出游。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我们出发的时候说好了,一定不能在海滩上做龌龊的事情,因为那里有很多陷阱。可是他暗地里违背了约定,最后把我身上的钱扒光了才能打发走那个粗陋不堪的女人。因此,在回家的路上我们连吃饭、加油的钱都没有了。我们侥幸地认为,这辆小排量的雪弗兰凭着剩下的半缸油也能回到市里。但糟糕的是,到下津镇的时候,车坏了,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动不了了。下津镇属于粤桂边界的一个小镇,归广东省管辖,之前我从未到过这里。偏僻、孤寂、简陋,看不到几间房屋,也好像没有几个人。幸好,镇上有一间破败的汽车修理铺,铺上只有一个瘦削得像根桉树杆的师傅,他的左腿还是瘸的,走路时要用手按着它,让人怀疑他是否有力气打开车头盖。但他说话比较利索而且略见幽默。他说,像你这种使用期超过十年的旧车一旦坏了就很难拾掇,像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摔跟头连扶都扶不起来。我说,怎么样也得修呀,要不,离市里还有近两百公里,我们怎么回去呀?而且明天中午我得把车还给洪烛,他的表妹结婚要用他的车,我的五百块违约金还押在他那里。师傅叹了口气说,把一匹死马医活最快也得大半天,大不了今晚我加班,连夜修好它。
此时已经是黄昏,镇上仅有的几个路灯已经暗淡地亮了。一辆开往市里的班车,肯定是最后一趟,呼啸而来,张畅说没有必要两个人都耗在这里,晚上他众多女友中的一个过生日,必须回去,话没说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了班车,留下我一个人。我发誓,从今往后,这个对电影一窍不通却装腔作势的家伙不再是我的朋友,尽管过去也不是。
往下的时间,我得考虑修理小车的费用来源,当务之急是解决肚子的问题。身上没有足够的钱买一只包子了,镇上也没有可用银联卡的地方。我开始想,在下津镇我有什么亲戚朋友,哪怕只是认识的人也好。头脑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终没有找到。给张畅打了一个电话,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想起一个人来。
“你的前女友蓝小莲在下津镇,好像就住在木器厂的背后。这是她十年前告诉我的。”
十多年前的事情我大概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蓝小莲的名字还是依稀记得,一经提起,她的形象越来越清晰。
先说一些私隐的事情。在那个穷困的年代,我的母亲先后生了六个孩子,要命的不是没有钱粮,而是母亲的乳房太小,小得几乎找不着,嗷嗷待哺的婴儿的呼救声变成村里最烦人的噪音。父亲情急之下曾甩手给母亲一耳光。这一记耳光成为父母日后矛盾源远流长一直无法弥合的症结。我的父母一辈子几乎都在争执之中,没有多少事情能达成共识,唯独在我们兄弟娶妻标准上惊人的一致:要娶乳房大的,越大越好。这个标准开始是家庭秘密,后来成为公开的教条,最后变成了我朋友圈中的笑谈和他们给我介绍女朋友的噱头。蓝小莲就是这样被送到我的面前的。
实际上十三年前夏天,我们一帮影迷在江滨茶楼左侧的露天茶座喝茶聊天,聊得起劲的时候,张畅从侧面横刺过来,对我们嘘一声,大伙安静下来。
“今晚,我要给李煜介绍第一个女朋友。”张畅阴阳怪气地说,“她绝对符合李煜的纳妾标准。”
张畅来不及回答他们争先恐后的提问,往身后一招手,一个女孩从昏黄的灯光中走了过来。我们首先看到的不是她的脸孔而是薄衬衣掩映下硕大无比的胸脯。全场肃静,目瞪口呆,继而发出情不自禁的惊叹。
她就是蓝小莲。她在靠近我的位置坐了下来,没有羞赧,也没有不自在,自信而落落大方。他们的目光依然停在她的胸脯上。她的胸脯正好高出桌子一点点,看上去两只乳房被端放在桌面上,与两只瘦小的茶杯平起平坐。张畅坏笑着当着大伙的面对我说,从今往后,蓝小莲就是你的女朋友了,你一定要善待她。在大伙的起哄和附和中,蓝小莲就这样成了我的准女朋友。这时候我才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一张很普通甚至算得上平庸的脸,皮肤偏黑,牙齿也不甚整齐,要命的是个子也不高……可是一美遮百丑——也许算不上丑,她跟着我来到了父母亲面前。父母对她赞不绝口。这成了我继续和她发展下去的唯一理由,名义上她成了我的女朋友,她很快便开始以我女朋友的名义出入在我的生活中,尽管我们连手也没有拉过,更谈不上肌肤之亲。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蓝小莲觉得我和她还没有初吻有点不妥,因此,她经常有意无意地创造条件和氛围。比如,她坐在我自行车后座的时候,极力用她的胸脯顶着我的背,让我感觉到两只火球在烫;我在球场上扭伤了脚,她给我敷药的时候,故意用她的胸脯碰我的膝盖;她给我的宿舍拖地板的时候,穿着低胸的裙子,弓着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这一切都让我心动,说心里话,我真的喜欢大乳房,直到现在,我依然对蓝小莲丰满的若隐若现的乳房向往不已——后来我曾有多个女友,她们的乳房都是那么小巧玲珑,加起来也比不上蓝小莲。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和她们每一次赤裸相见的时候我都会怀念蓝小莲。我的母亲,因为我现在的妻子乳房过小,一直对我们耿耿于怀。妻子好几次偷偷到上海做丰胸手术,每一次都铩羽而归,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经常和我母亲吵得鸡犬不宁。但那时候我爱不上蓝小莲,因为蓝小莲不是我骨子里要的那种女人。在我的眼里,她很粗野、很浅薄、很不知廉耻。美就是美,丑就是丑,一美真的遮不了百丑。她不知道我的朋友在外面怎样取笑我,损害我的尊严,我的仇敌知道我有一个患巨乳症的女友后到处恶意张扬,让我威信扫地,还添枝加叶的,要我臭名远扬。这让我很没有面子。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病叫巨乳症。但这种病通常只会在欧美女人的身上发生,中国女人不需要那么巨大的乳房。当我知道蓝小莲的巨乳是来自家族遗传后,我决定与她分手。当今超市里的奶制品琳琅满目,不再需要乳房也能将孩子养大,大乳房已经成为身体的累赘。我跟父母这样陈述理由。父亲像当年甩手给母亲一记耳光一样也以同样的方式给我的脸留下了五个血淋淋的手指印。尽管如此,我还是暗下决心和蓝小莲分了。说是分手,实际上我们一直没有亲昵过,算不上分不分的,我是想断绝与她往来,趁早撇清我和她的关系,好挽回我在朋友中的威望。蓝小莲肯定察觉到了我的心理变化,我看得出来,她要破釜沉舟了。有一次,我正在房间看第十三遍《北非谍影》,沉迷在赫本的美貌中。她温情脉脉地来到了我的身边,耐心地等我看完了电影,才靠近我,突然紧紧地搂抱着我。巨大的乳房牢牢地粘在我的身上,仿佛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不知所措。蓝小莲吻我的脖子。好痒,好潮湿。从脖子、到头、到耳朵、到脸颊……她要和我接吻了,那疯狂的架势让我无法回避,也不容我回避。我半推半就,我的嘴被她吸吮住了。她要吞食我的舌头。她剥开我的衣服。她抓住我的手往她的胸脯里伸……我条件反射地挣脱了。我推开了她。她惊讶了一下,继而要解开自己的衣服。一解开衣服,我便能看到她巨大的乳房。我赶紧打掉她的手,不让她动她的纽扣。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尴尬得要哭。但她还是想再试一次。
“不要解开你的衣服!”我吼了一声。
蓝小莲吓呆了。我很快后悔羞辱了她。
“你不能这样,蓝小莲。”我说。我想告诉她,我要和她分手了。
蓝小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转身离开了。我从窗口上看到她骑车骑得疯快,秀逸的头发往后飘扬起来,像一面漆黑的旗帜。
就这样,我和蓝小莲彻底脱离了关系,像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在朋友们当中,我的自尊和威信又回来了,我又可以和他们平等地谈论女人。第二年,我有了新的女友,她的乳房大小很正常,一个正常的女人。蓝小莲所在的一家国有企业迅速倒闭了,她下了岗,听说年底嫁人了,嫁到乡下去了。这让我如释重负,她离我越远,我就越安心似的。果然,十多年过去了,我,包括我的朋友都听不到她的一点消息,好像她已经永远消失了。事后,张畅曾异常阴险地告诉我一个秘密,蓝小莲之所以对我发起攻势,是想在她下岗之前和我结婚,然后留在城里,为我生下一群孩子,可是她功亏一篑。
我找到了木器厂。工人们已经下班。我向一个妇女打听蓝小莲的住处。
“我不认识什么蓝小莲。”她粗鲁地回绝了我,“……她是怎样的人?”
我说:“怎么说呢,个子不高,胸脯很大……”
“哦,你说的是大奶婆!”她往右侧的房子一指,“她就住在那里。”
那是一间简陋的一层砖瓦结构房子,屋前堆放着很多杂物,几只鸡鸭,三个孩子在汲水。
我走过去,对三个孩子说:“我找蓝小莲。”
三个孩子怔怔地看着我,其中一个孩子似乎对我抱有高度警惕,他大声地说:“你找我妈有事吗?难道她也欠了你的钱?”
我说:“我是你妈的朋友,她没欠我的钱,我只是来看看她。”
一个女人从屋里出来。从那丰腴不减当年的模样来看,毫无疑问,她就是蓝小莲,尽管她的面容已经枯黄,身体更加肥胖,穿着紊乱得不成体统,甚至遮掩不了臃肿的肚脐。她想转身回到屋子里去重整容装,至少把脸上的尘土洗去,梳梳头发,换一套像样一点的衣服……可是她来不及了。
“蓝小莲。”我叫住了她。
“你怎么来了?”蓝小莲怯怯地说。
“顺便来看看你,十多年了,我应该来看看你。”我说。
蓝小莲让我进了屋里。昏暗的房间乱七八糟的,显得狭窄、压抑。我坐到沙发上,蓝小莲慌乱地为我找茶杯——努力了好几次,她实在找不出一只拿得出手的茶杯。我说:“不用了,你做饭吧,今晚我要在你这吃饭。”
蓝小莲一下子从窘迫中解放出来,愉快地答应着做饭去。出了门,对那三个高矮不一的孩子说:“去爸爸那边要点钱,到菜市看看还有什么能招待客人的。”
三个孩子呼啦一下跑开了。
我环顾着蓝小莲简陋的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蓝小莲怕我闷,打开电视机让我看。能收到的全是粤语电视节目,我听不明白,百无聊赖,随便从废纸堆里找一些旧报纸来看。蓝小莲就这一会功夫,竟迅速梳理了头发,换了一套崭新的衣裳,白衬衣、蓝裤子,有些褶皱,远远便闻到樟脑味,而且很不合身,裤子显得肥大,衬衣却显得局促,捉襟见肘,主要是因为胸脯拉扯了太多的衣料。与十多年前相比,蓝小莲的乳房已经明显下垂,像两只挂在胸前的丧失了斗志的敌人的头颅。蓝小莲在隔壁的厨房里做饭,时不时过来看一下我,也不说话,笑一笑便走,似乎是让我看一眼她迅速改观的形象,甚至让我看看她与十年前相比风韵没有太多的减少。从我的眼神来看,她以为她的目的达到了,开始恢复自信和得意。
“我的生活水平并不差,我一家生活在镇上;你也看到了,我生了三个孩子,只要我愿意,我还能多生三个。”蓝小莲说。
我还来不及奉承,蓝小莲又转回厨房去了。
三个孩子兴高采烈地回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大儿子,手里提着一袋子肉,直奔厨房。另两个孩子在门外看我。我口袋里实在拿不出什么零食分给他们,为此我感到丢脸。但是两个小孩也没有鄙视我的意思。
“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你。”最小的是女孩,她自信地说。
“是吗?”我说,“不可能吧,是你记错了。”我从没上过电视,我只给电视台写过串词。
“就是你,牙膏广告上的那个人就是你,牙膏胖子!”小女孩任性地说,且不容置疑。
我只好说:“这个,可能是的。”
小女孩欣喜地去告诉蓝小莲:“屋子里那个人就是牙膏广告上的那个胖子,他的牙齿果然很好看。”
蓝小莲吆喝了一声,小女孩竟跟蓝小莲争了起来。我只好去解围:“她说得对,我就是那个牙膏胖子。”
我们吃饭的时候话不多,蓝小莲不断地给我夹菜,令三个孩子大为不快。还不等他们吃饱,蓝小莲便支走了他们,用不容反驳的语气给他们下了三道命令:
第一、把饭送给爸爸;
第二、然后去胡萝卜家把作业做完;
第三、今晚有客人,你们就在胡萝卜家里住,明早和胡萝卜一起直接去学校。
只有两间房子。我准备睡在孩子们的房间里。
孩子们对我越发不满,走出好远了还回头对蓝小莲说,妈,别让牙膏胖子压坏我的玩具。
蓝小莲和我回到孩子们的房间里。天已经暗了,小镇安静下来,除了公路外偶尔传来几声汽车的轰鸣,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
“你丈夫在哪里?”我说。
“在汽车修理铺,那个瘸子就是。晚上他不回来,闻到他身上的汽油味我会吐。”蓝小莲说,“我前后吐了三次,每吐一次给他生一个孩子,我不愿意再为他吐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局促不安。
“你没有听明白?”蓝小莲说,“晚上我丈夫不回来。”
我听明白了。
“十三年前你没有那么胖,那时候没有人叫你胖子。”
我的确比十三年前胖了很多。干我这一行的都是胖子。
“你为什么十三年了才来看我?你为什么又要来看我?”
“我是顺路的。”我说,“本来我早就应来看看你的,但张畅刚才才告诉你在下津镇,你一直都在下津镇吗?”
“嫁到下津镇前,我在市里。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会留在市里的。”
“你的丈夫也不错,会修理汽车。”
“我丈夫性格很好,人缘也好,在镇上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但没有人敢欺负他。他晚上不回来——他经常在铺子过夜,半夜里也有人请他修车。在市里找不到像我丈夫那样可靠的男人。”
“看得出来,他是这样的人。你真有福气。”
“你们那些朋友都好吧?张畅也好吧?”
“都好,只是黄高成死了——你还记得黄高成吗?”
“记得,那个到处诽谤我有巨乳症的瘦竹竿,他真死了吗?还那么年轻。”
“车祸死的。陈小皮离婚了,王孙到了美国,方向盘升任税务分局局长了。”
“一帮狗东西!不死的都过上了好日子。”
“他们确实很混账,吊儿郎当的。”
“听说你编电影了,叫编剧是吧?现在你有地位了,我早就知道即使在北京你也能混出人样来……”
“没有,刚刚开始,一切才刚刚开始,这一行也不好混,甚至比不上修理汽车。”
“你不用谦虚,糊弄不了我,别以为乡下人什么都不懂。”
我们沉默了一会。大概我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丈夫晚上不回来。”蓝小莲说,“我很少让他碰,他手上的汽油味洗一百遍也洗不掉。他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是汽油。”
“你丈夫是一个可靠的人。”我说。
“他确实很可靠。”
又是一阵缄默。但她的胸脯有了新的变化,开始颤抖了,也就是说,她有些激动了。也许。
“你知道那时候我多么爱你吗?李煜,爱得快要死了。如果你是一辆汽车,我宁愿被你撞死。但你躲掉了,拐弯了——我哪怕成为你的轮胎也成。”蓝小莲突然转移了话题,说得勇敢、率真,单刀直入,让人无法躲闪。
我敷衍说:“是吗?”
“我从看到你第一眼开始就认定你是我的丈夫,可是你放弃我了,到手的福分被你当香蕉皮扔掉了。”
我说:“真遗憾……”
“我们中间只隔着一层纸,那层纸在你身上。”
我说:“大概是吧。”
“你是一个傻瓜……你为什么害怕乳房?”
我支吾着不知如何应答。
“我丈夫可不像你那样害怕乳房,但是我不给他碰……他手上的汽油味洗一百遍也洗不掉——女人的乳房像黄瓜藤上的嫩花,一碰到汽油就要枯萎。”
我说不上话。编剧的时候,我害怕写人物对话,我不擅长对话。
“你现在还害怕乳房吗?”蓝小莲说。
“什么?”我像刚醒过来一样。“我说你现在还害怕乳房吗?”蓝小莲火辣辣的猫眼一样的眼睛盯着我,非要我作出明确的回答不可。
“不……那么害怕了。”我说。
“那你,”蓝小莲关上了门,“摸一下吧。”
什么?其实我心里明白,但畏缩不前。蓝小莲迎上来,抓住我的手,要通过肚皮底往上送到她的胸脯里去。我本能地把手缩回来。
“你到底还是害怕。”蓝小莲很失望,“跟十三年前一样。”
蓝小莲横亘在狭窄的通道上,我像一个无路可逃的小偷。
“如果十三年前你摸了它,我就是你的人了——你为什么不摸一下呢?”
“你为什么不摸一下它?”
“我看得出来,你害怕,你究竟害怕什么?”
“……我告诉你,我骗了你,我现在过得很不好,你看到了,我住的是什么地方?哪怕我住在市里的厕所也比住在这鬼地方强。我不应该过得这么坏的,是你们在市里败坏了我的名声,你们现在都过得很好,即使黄高成死了也比我好。我一直想到城里生活,天天都想,但恐怕等到我死了才能……你母亲还记得我是吧?”
“我就不明白,乳房有什么可怕的?你究竟害怕什么?”
“我丈夫并不可靠,他赚的钱还不够买盐,一个废物,他没有资格碰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本来属于你的,十三年来,我一直给你留着,不信你闻闻,我的乳房没有汽油味……”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不摸一下它,我这一辈子都会想不通你为什么害怕乳房,来,李煜,你把你的手伸进来……”
我被逼到了墙角,无处可退。蓝小莲重新抓住我的右手,闭上了眼睛。我的右手交给了她,任凭她摆弄。此时此刻,眼睛是多余的,我也让它闭上了。我的右手摸到了她的左乳,又摸到了她的右乳。上上下下,像在两座高山中来回爬行。她抓我的手偶尔松一下,我想把它收回来,她却及时地重新抓紧,如此反复。我的右手在冒汗,在喘气。
蓝小莲睁开眼睛:“除了大,还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慌乱地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害怕呢?”
我感觉到屋子外有脚步声。我很紧张。但实际上屋外可能什么也没有。
“现在你还害怕吗?”
我害怕得想呼救。蓝小莲却越来越兴奋,力气突然大得吓人,要将我的手穿过她的胸膛,一直伸到她的心里去。脚步声似乎越来越紧。像千军万马。
我终于憋不住了,挣扎着要逃出来。但蓝小莲仍不肯放开我的右手,镇静而温顺地看着我,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满是雀斑的脸上依然有当年的自信和矜持。我闻到了她身上的汽油味,浓烈得呛人,仿佛要燃烧起来了。我得逃了。
我的车大概修好了。我想。即使还没有修好,我还是应该去看看我的车,如果还没修好,我就看着它,一直到天亮。
看样子蓝小莲还有很多的话要说,即使一个通宵也说不完的。我怎么才能穿越她离开这里?
幸好,屋子外传来了孩子们的喧闹声。他们回来了。
“妈,胡萝卜家里没有多余的床了,他家也来了客人。”
蓝小莲像泄了气的皮球,悻悻地嚷道:“你们就不会改去洪三宝家?”
蓝小莲放开我的右手,赶紧开了门,三个孩子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外。
“妈,你哭什么呀?”
“我没有哭。”
“你明明哭了,妈,你害怕什么呀?”
我衣冠楚楚地走出来,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外面的空气清新舒畅,四周的青山高耸到了天上。
我要到修理铺上去。蓝小莲舍不得,却不好在孩子们面前表露出来,巨大的胸脯一耸一耸地颤跳着,那样子,不是生气就是激动。
“替我向张畅问好。”蓝小莲突然故作愉快地说,“下个月,我到城里找你……们。”
我装作没有听见。在黑暗中我看不到蓝小莲的面孔了。她也应该看不到我。
估计是,孩子们钻进了屋里,旋即又跑出来。
“妈,幸好那个牙膏胖子没有压坏我的玩具。”
我走出了好远,可是还是听得很清楚。因为这里的夜晚寂静得让人害怕。而那孩子如释重负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像微风从脸上轻轻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