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明代前期至朝鲜半岛的被掳民众
2011-12-16赵成国张光宇
赵成国,张光宇
(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简论明代前期至朝鲜半岛的被掳民众
赵成国,张光宇
(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明前期,被高丽、倭寇、女真掳掠的民众数量巨大,很多人进入了朝鲜半岛。朝鲜政府把对他们的遣还当成一个重要的政治任务来完成,其中大部分人被遣还回明朝;但有少部分人得以留在朝鲜生活或为官。朝鲜的这种政策体现了其“事大主义”的特色,也是其“慕华观”的最终体现。
明前期;被掳民众;朝鲜
明代至朝鲜半岛的被掳民众是明代赴朝移民众多类型中的一个,尤以明代前期为甚,主要是被高丽所劫掠之民众、被倭寇所劫掠逃至朝鲜之民众和被女真劫掠逃至朝鲜之民众。他们都是因种种原因被掳掠而被迫迁移,后来到了朝鲜半岛。从他们到朝鲜以后的不同命运,我们亦能感知到当时高丽、李朝的对明心态和这一时期中朝关系的特征。
一
明朝建立后,虽然明、高丽间大多时间维持了友好关系,但高丽恭愍王领土扩张的野心仍不断膨胀。至14世纪后半期,高丽利用元末明初的混乱时期,趁明朝势力并未完全进入故元控制的辽东,除了想将其领域扩张至半岛北部外,还欲将势力扩张至鸭绿江以北。并着手进攻位于朝鲜半岛西北部的故元东宁府,入侵中国边境劫掠中国官民。
公元1370年正月,高丽大将李成桂 (后为李朝太祖)率骑兵五千、步兵一万,从半岛东北面出发,渡鸭绿江。当时的元东宁府同知李吾鲁帖木儿听闻消息,即转移至保亏罗山城 (今桓仁县北之五女山城),想要凭借险要地势来对抗高丽军队。然而当李成桂军到也顿村的时候,李吾鲁帖木儿率三百余户归降高丽。而后诸城则“望风皆降,得户凡万余”。二月戊寅,李成桂率拜住 (元枢密院副使)、李吾鲁帖木儿、李伯渊、李长寿、李天佑、玄多士金阿鲁丁等三百余户至高丽“来献”。这一年冬,高丽又再次越过鸭绿江攻打东宁府,同时令江界万户府榜谕辽、沈人民:“辽阳元是国界,大军又出,恐害及良善,其愿渡江为民者,官给粮种,各令安业。”[1](卷42《恭愍王世家》)
明势力进入东北后,即要求高丽遣还被掳人口,公元1379年1月,即派辽东都指挥司遣镇抚任诚赴高丽要求遣返所劫掠之民众:“洪武三年 (1370年)十一月,高丽军所虏辽阳官民男妇千余人及各卫军人逃往彼处者,悉发解送。”同年三月,明帝再次要求高丽“仍将所拘辽东之民,无问数万,悉送回还”。[1](卷134《辛禑列传》)可见,当时为高丽所劫掠的中国民众之巨。
二
明代自开国即实行严厉的海禁政策,严禁私人海外贸易。朱元璋以“朕以海道可通外邦,故尝禁其往来”遂罢市舶、申海禁。定制:“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2](太祖卷139,十四年十月),“敢有私下诸蕃互市者,必置之重法”[2](太祖卷231,二十七年正月)。明前期的几位皇帝也使海禁愈演愈烈,成祖时令“原有海船者悉改为平头船,所在有司防其出入”[2](成祖卷27,二年正月);宣宗时“命行在都察院严私通番国之禁……知而不告及军卫有司之弗禁者,一体治罪”[2](宣宗卷183,八年七月)。民间贸易的完全禁止,必然导致走私贸易的滋生和武装对抗的出现,从而不可避免地给明海防和沿海地区的社会秩序带来冲击。[3](P40)这就造成沿海局势和中外人员流动的复杂性和倭患的愈演愈烈。
倭寇,一般认为是由日本的一些流浪武人、亡命之徒、商人海盗等组成,并掺杂了一些中朝困苦失业游民等成员的一伙伙的武装海盗集团。在我国史书中,“倭寇”一词也最早见于明代。
明前期,中国沿海地区,从辽东半岛、山东半岛、江浙沿海直至广东沿海的漫长海岸线上就都遭受过倭寇侵扰,“岛寇倭夷,在出没”[4](卷91),“乘间辄溥岸剽掠,沿海居民患苦之”[4](卷130)。如公元1369年,倭寇曾多次侵掠苏州、崇明,杀掠居民,劫夺货物、钱财。倭寇不仅劫物,还要劫人。这些被劫掠的汉人,大多流落于日本、琉球等地为奴。其中一部分人在倭巢被明解救,一部分被日本送还,但大部分被掳人员则通过各种途径得以回国,许多中国人不堪虐待,冒死逃至朝鲜。
《明实录》中有如下记录:
永乐十七年 (1419年)二月辛卯,……今朝鲜送回倭贼掠去军士二人,言贼欲来滨海为寇……[2](太宗卷209,十七年二月)
正统八年 (1443年)秋七月己末。先是,浙江昌图卫军余戴弗名等六人被倭虏去,至是自海外历朝鲜至京师,备言倭贼将入寇。[2](英宗卷106,八年七月)
可以看出,明代倭寇活动从明初起就一直比较猖獗。朝鲜政府获得被劫掠明朝官民,往往将其送回中国。仅明永乐一朝,就有多次记录。表1为《朝鲜李朝实录》记载的朝鲜王朝在永乐年间遣返明被倭掳民众的部分情况:
可见,李朝国王对逃来明人非常重视和照顾,往往给予衣食,由专人经辽东转送明朝。诚然,一些被倭掳的民众逃至朝鲜后,并未被遣返本国,甚至要求定居朝鲜,有的还在朝鲜任职。
如叶官生,曾于永乐四年 (1406年)为倭所掳,后逃至朝鲜金海。永乐十一年 (1413年)正月,朝鲜欲将其送于京师,官生不欲,并威胁如果遣其回国,就将朝鲜隐匿大量明汉人的事禀告明帝,“西北丰海两道如予者颇多,予若还京,则必告无遗矣”[5](太宗卷25,十三年五月)。朝鲜国王李芳远怕惹来麻烦遂同意收留他。叶官生以及另一汉人元之豆等,皆以礼宾寺婢为妻,留居朝鲜。[5](太宗卷27,十四年五月)同时期的还有徐亚端等人,“辛卯,置唐人徐亚端、对亚添、黄起牛等于原州。亚端等来自日本贼中”[5](太宗卷27,十四年五月)。从官生所言情况来看,当时留居朝鲜的中国被倭掳民众不在少数。
再如被倭掳民张清在朝鲜任汉语教师之职。1423年,“被虏唐人张清等男女共二十人,自庆尚道乘驿而来……初,清等被虏倭寇……自言家在温州府乐清县,读书为儒。上欲解送,大臣等止之……”[5](世宗卷22,五年十二月)次年,世宗国王对政府、六曹说:“今逃来张清,知文识理者,使居京中,予意已定。”申商启曰:“张清知理者,非常人比。使居近道,优礼待之。”[5](世宗卷23,六年正月)于是,“居汉人张清于全罗道全州,又分置同来汉人男女十一名于忠清、全罗道。赐清鞍马衣被及奴婢各三口,令本州岛择良家女妻之,优给田庄石器,使赴州学读书,又以生徒八九辈传习译语”[5](世宗卷23,六年二月)。当然,朝鲜也是因怕明猜忌其与日本交通而不愿放还张清,但对其也算是做到了礼贤下士、仁至义尽。
三
女真族是历史上中华民族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族源主要是由黑龙江中下游迁徙而来的黑水靺鞨人以及本地的渤海人。明虽然设立了建州卫、毛怜卫等对女真各部实行羁縻统治,但是抢夺财物人口的事情时有发生。
一方面,朝鲜半岛北部也本是女真族居住地,但高丽和李朝北拓疆土的野心一直没有停止,不断蚕食女真家园和明领土;另一方面,至洪武年间,辽东,特别是鸭绿江义州等地区已经成为中朝互市的重要通道,经由辽东陆路所进行的中朝官民贸易长期得到延续。[6](P8)汉民与朝鲜的边贸多经陆路在东北进行,而女真的家园又大多被朝鲜占据而北迁。所以这些民众不可避免地与边境当地的女真族人接触,东北地区的一些汉人常被女真人劫掠,被迫为奴,或被转卖。
明前期,女真部落分布颇为广阔,发展也各不平衡。其中建州、毛怜两卫距辽东汉族地区和朝鲜半岛最近,经济比较发达,奴隶需求大增,如其大小酋长都占有数量不同的奴隶,而奴隶的来源有相当一部分就是掳掠而来的汉民,甚至官军。如明初一次较大规模的抢掠汉人做奴隶的事件是发生在原毛怜兀良哈的一个部落首领杨木答兀叛逃之时。
永乐二十年 (1422年),建州卫猛哥帖木儿等为躲避鞑靼的侵扰而迁出开原,随三万卫徙置开元 (原)的千户杨木答兀发动叛乱,攻陷开原,第二年又掳掠了大批汉人,并煽动大批军人跟随猛哥帖木儿东逃,落脚于图们江一带。猛哥帖木儿离开凤州时,也掳掠了一些汉人,将其携至阿木河地区。其他接近汉人居住地的女真部落,也都或多或少地掳掠了一些汉人充当奴隶。[](P206-207)
许多汉人不堪忍受女真贵族的奴役,便纷纷逃至朝鲜。同被倭掳掠的民众类似,在明庭的一再要求下,朝鲜王朝也往往将其遣送辽东,有的还给予衣粮。见《明实录》中的一些记录:
景泰二年 (1451年)九月壬子,辽东男妇三十七口先为胡寇所虏,至是走回,过朝鲜。朝鲜给衣粮脚力送之来归。[2](英宗卷208,二年九月)
成化元年 (1465年)八月壬寅,……先是东宁等卫军余私出境外采取人参,多为建州女直所伤虏,有二十三人逃至朝鲜境,朝鲜国王令资送来归。[2](宪宗卷20,元年八月)
《朝鲜李朝实录》中记载则更为详实。仅以公元1425年 (李朝世宗七年)为例,就有多次遣返记录:“差司译院判官河图,押解被虏唐人刘受康等男妇十一名如辽东”; “就差通事佥知司译院事裴蕴,管押被虏汉女官奴赴辽东”;“差通事司直俞与后,管解被虏唐人李贴木、妇女史妙真赴辽东”[5](世宗卷28-29,七年六月、七月、九月)。表 2为《朝鲜李朝实录》记载的朝鲜王朝在明宣德至景泰年间遣返明被女真掳掠汉民的部分情况:
表2 明宣德至景泰年间朝鲜遣返明被女真掳掠汉民情况举例
1437年 唐人柳贵等5名 正月差司译院注簿徐敬愚押送辽东。1443年 王保儿、侯毛秃等 二人曾为杨木答兀所虏。8月遣司译院注簿张俊解送辽东。1451年 唐人张小将等31名 8月遣通事张自学解送辽东。据逃来人唐贵、张顺称,自己于去年8、9月间为李满住、凡察管下所掳,今年6月乘夜逃出,5月至埋山地面。1452年 唐人王教化等男女29名 5月遣司译院直长金自海解送辽东。1453年 唐人路琳等男女共7名 2月遣通事安至善解赴辽东。1454年 唐人查富等男女共11名 8月遣通事金南解送辽东。1455年 唐人王信等男女34名 8月遣通事洪绥解赴辽东。1456年 唐人杨十等6名 7月遣通事洪贵解赴辽东。
据李朝统计,自洪武二十五年 (1392年)李朝开国以来至景泰三年 (1452年)这六十年间,解送被女真掳去逃来送还中国的民众就有八百三十余名。[5](文宗卷13,二年四月)但仅凭史料是难以统计准确的,被掳民这样大量的涌入朝鲜半岛,定有藏匿和不归者。史料中亦有留居朝鲜或为官者的记载。
辽东铁岭卫人李相,正统二年 (1437年)九月为脱轮卫野人掳掠,辗转贩卖为奴,来到朝鲜边境定居。公元1441年被朝鲜俘获,本应押回辽东。但因其“粗实文字,汉音纯正,拟合存留传习相应”,“相稍解文字,粗知医术,一、二大臣请留,上从之”。朝鲜又“择吏文生徒文理通晓者,每日往来李相处,学《至正条格》、 《大元通制》等书。本院(承文院)二、三人轮次来往质问吏文,又令肄业生六人来读书”。次年二月任李相“兼承文院博士,赐衣服、笠、靴、帽、带、鞍马、女婢、家舍,使娶司译院注簿张俊女”[5](世宗卷94-95,二十三年十月、二十四年二月)。朝鲜对这个“汉语人才”可谓关爱有加。
再如徐仕英,居开原外,与从兄张显同被童猛哥帖木儿掳掠到阿木河为奴,后张显先逃到吉州,仕英亦逃出“向化”朝鲜。公元1427年,被掳逃来汉人徐仕英表示“曾住开原,本无远近族亲,诚愿留住”[5](世宗卷20,五年六月)。因 “仕英到吉州见先来汉人张显子息,已知显受职,留事司译院,独解送仕英未便。又稍解文字,将为可用,依自愿留之为便。”[5](世宗卷36,九年六月)后任汉语训导官。
有的时候,朝鲜对一些被女真所掳民众的遣还真是“左右为难”。如公元1437年,被野人虏之逃来人金玺“性巧百工之事,自言:‘吹炼金银,做朱红轻粉荷叶等物。’……国家爱其才欲留之,乃妻以妓,厚待之,玺悦之,亦不欲求去。”朝鲜对这样的有技能者本欲留居厚待,但还是因“我国至诚事大,闻于上国,以一人之故,累事大之诚,深为未便,不可不送”。[5](世宗卷78,十九年七月)金玺后不免被解送辽东。再如公元1496年,“彼人金班老等二十一名……自称唐人,曰俱不知被虏年月、所居卫名、父兄姓名,且不解汉语矣”[5](燕山君日记卷17,二年八月)。这些人的身份难以确认,而一面是女真强烈的遣还要求,一面又怕如是汉人不予遣返会得罪明朝,让朝鲜纠结不已,君臣为此经过多次权衡利弊才不予遣明。
四
明前期,被高丽、倭寇、女真掳掠的民众数量巨大,很多人进入了朝鲜半岛。但其中大部分人被遣返回明朝,未能留居朝鲜半岛,成为临时性的移民。随着明、丽,明、鲜宗藩关系的正式建立,朝鲜对被掳民的遣还逐渐成为定制。高丽送还大量被掳人口,李朝对待被倭寇或女真等掳走的逃入民众也往往先给予衣食、妥善安置后上报遣还明朝,朝鲜政府把对他们的遣还当成了一个重要的政治任务来完成。这种政策,归根到底就是“事大至诚”的“事大主义”的体现,这也是朝鲜在对待某些移民遣还时“左右为难”的一个重要原因。在宗藩体制的框架内,朝鲜对明“事大”是具有合理性和符合历史实际的,也是明代中朝关系亲密稳定的一个前提。
但即使是在这样严厉的遣还政策下,依然也有少部分人得以留在朝鲜生活或为官。朝鲜政府对被掳民中有文化或有一技之长者往往给予优待,进行安置,赐予职位、房屋妻室。如上文提到的叶官生、徐仕英、李相等人,均在朝鲜任职或定居;世宗国王也差点把金玺留下。而这并不与“事大主义”矛盾,因为朝鲜文化对中华文化的皈依,这是朝鲜“事大主义”的特色[8](P62),这恰恰是其“慕华观”的最终体现。
[1][韩]郑麟趾.高丽史[M].济南:齐鲁书社,1996.
[2]明实录校勘记[M].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84.
[3]陈尚胜.“怀夷”与“抑商”:明代海洋力量兴衰研究[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
[4]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5][韩]朝鲜李朝实录[M].东京: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1956.
[6]侯环.明代中国与朝鲜的贸易研究[D].山东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
[7]姜龙范,刘子敏.明代中朝关系史[M].哈尔滨:黑龙江朝鲜民族出版社,1999.
[8]孙卫国.大明旗号与小中华意识——朝鲜王朝尊周思明问题研究(1637-1800)[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An Analysis on the Chinese Were Kidnapped Entered Korean Peninsula 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
ZHAO Cheng-guo,ZHANG Guang-yu
(College of Literature,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Ocean University of China,Qingdao 266100,China)
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large number of Chinese were kidnapped by Korean,Pirates and Jurchen,many people entered Korean Peninsula.But the Korean government had put on Chinese repatriation as an important and serious political task to complete,most of them were sent back to Ming;however,few of them were able to live in Korea or becoming an officer.The feature called“the principle of small state waiting upon the big one”was reflected by this policy of Korea,and it was also the ultimate expression of its“the view of respecting and admiring China”.
early Ming dynasty;people kidnapped;Korea
K248
A
2095-0292(2011)04-0114-04
2011-05-13
赵成国,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海洋历史文化、东北亚国际关系;张光宇,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历史地理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薄 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