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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辽金元时期北方民族汉文创作三维模式的建构

2011-12-08

关键词:女真汉文契丹

尹 晓 琳

(延边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中文系,吉林 延吉133002)

论辽金元时期北方民族汉文创作三维模式的建构

尹 晓 琳

(延边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中文系,吉林 延吉133002)

辽金元时期,契丹族、女真族、蒙古族政权的相继建立,促进了多元民族文化的融合,为汉文创作的生成与发展提供了政治基础。同时,北方民族自身所具有的文学传统也为其汉文创作奠定了根基。良好的文化基础使得北方民族文学系统在特定历史时期建构起民间/作家、口传/书面、民族文字/汉文创作这种多元化、立体化的文学模式,它们之间有承继、有交叉,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文学现象。

辽金元;北方民族;汉文创作;三维模式

辽金元是历史上第三次民族大融合时期,崛起于北方大漠、草原、森林的契丹族、女真族、蒙古族相继建立的政权,促进了草原游牧渔猎民族与中原农耕民族之间的交流与融合,同时在这一文化语境之下,北方民族的汉文创作也随之应运而生。诚然,以契丹族、女真族、蒙古族为代表的北方民族汉文创作的生成与发展,除了多元民族文化交融为其提供的客观语境之外,北方民族自身所具有的文学传统也为其汉文创作奠定了根基。与此同时,汉文创作的发展使得北方民族文学系统在特定历史时期形成了民间口传、母语创作、汉文创作三种方式,从而建构起民间文学/作家文学、口传文学/书面文学、民族文字创作/汉文创作这种多元化、立体化的三维模式。它们之间有承继,有交叉,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文学现象。

一、民间口传、母语创作和汉文创作三维立体模式的建构

自古以来,北方就是一个多民族共存的地区,各个民族在这里居住、繁衍生息。他们在征服自然、改造社会的同时也创造了大量而丰富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英雄史诗,一代代在北地流传。这些民间口传文学不仅曲折地反映了北方边陲草原、森林和大漠的自然现象以及社会存在,还展现了这些民族的群体风貌、生产方式、生活状态、社会文化以及民间习俗,折射出其独特的文化心理结构、审美观念和民族演化的足迹,是各民族在传承发展中沉淀的草原森林文化的结晶。正是这种悠久的文学传统影响着各个民族的文学创作。建立辽金元三朝的契丹族、女真族、蒙古族同样拥有着丰富的民间口传文学,并且在民族文字创建之后出现了用本民族语言文字创作的作品。同时,在这一文学传统积淀之下,加之建立政权之后,中原文化的渗透与影响,促进了汉文创作的生成与发展。尽管他们表达的方式不同,但都蕴含了北方民族的雄迈豪爽的精神风貌和淳朴的情感世界。

(一)北方民族的历史记忆:民间口传

可以说,每个民族的民间口传文学都是该民族的成员对自然、生活感受最直接的表达,它承载了这个民族最原始、最真实、最重要的文化符号和演变的信息,反映了该民族的集体无意识心理和性格,是一个民族文学创作的题材母本。辽金元时期的契丹族、女真族和蒙古族均有着一定数量的神话、歌谣、民间传说等,不仅传递着他们的民族文化符号,同时也丰富着文学的框架。其中在劳动中诞生并流传下来的民间歌谣,既反映了他们的生产生活经验以及对现实的认知,同时对后世的母语和汉语的诗词创作产生了最直接的影响。也正是因为有着原初的韵体文学传统,才使得他们在其后更加易于接受中原诗词的形式。

契丹族诸多的歌谣当中存留较早的当属《北史·契丹传》中的《焚骨咒》:“冬月时,向阳食;若我射猎时,使我多得猪、鹿。”[1]这首民间歌谣充分反映了契丹早期的狩猎生活及其与中原先民存在的地域和民族差别,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一定的文化内涵。契丹建国之后,流传的歌谣更为丰富,大多直指时政,针砭时弊。天祚帝耶律延禧时期,统治者昏庸,民不聊生,颓势已成。《契丹国志》中记载了民间流传的一首《国人谚》:“五个翁翁四百岁,南面北面顿瞌睡。自己精神管不得,有甚心情杀女直。”[2]此诗生动地对天祚帝时期昏庸腐朽的统治及难以抵挡女真的入侵进行了强烈的讽喻,再现了宫中权臣们昏庸无能。另外,在《辽诗纪事》中记载的辽“俗有《臻蓬蓬歌》,每扣鼓,和臻蓬蓬之音,为节而舞,人无不喜闻其声而效之者。其歌曰:‘臻莲蓬,外头花花里头空;但看明年正二月,满城不见主人翁。’”[3]同样讽刺了契丹统治者的外强中干,暗示契丹王朝即将走向覆灭的命运,讥讽中又蕴含着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忧虑。

女真族的民间歌谣,最早出现的是与萨满教密切相关的“巫歌”,内容主要为“祈禳”和“恐怖”,由祈禳又分解出“迎神”和“赞词”,表现出对大自然的敬畏、崇拜和信仰。诸如《世界的末日》“不久,燃烧起来——黑色的土,民众的尸体倒毙处处。河川掀起了血波,山岳回旋不住,岩石飞堕——轰!天空威胁的踯躅,大海耸起了狂涛,海底出现了——到处”。[4]随着女真社会的发展,渐渐出现了形式更为灵活多样的“自度歌”,主要是为了应对一些临时的情况而自编内容的一种女真民歌,但是形式仍然承袭“巫歌”,如《金史·景祖昭肃皇后唐括氏传》所记唐括氏用《解纷歌》“亲解”了一场纷争和战斗。可见,女真歌谣随着社会的发展正在不断的变化,内容已经从单纯的萨满教信仰而渐渐贴近现实,成为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从中也可以看出女真民族的文明程度在逐步提升。

相对于契丹族和女真族,蒙古族的民间口传文学尤其丰富,真实地记录了蒙古族从原初逐步发展的历史足迹。而且,从留存至今的蒙古族口传文学来看,其数量颇丰,体系完备、内容博杂、形式多样,展现出蒙古族文学的发展流脉,体现了典型的游牧民族的精神风貌和文化品格,为元代蒙古族汉文创作的发展积累了丰厚的文化积淀。民歌可谓是蒙古族最为丰富的口传文学形式之一,一方面其与游牧民族的生活习性息息相关,另一方面这种产生于劳动人民长期的社会生活和劳动实践之中的文学形式更加易于真切地表达情感。无论是出征打仗、婚俗礼仪,还是阐发人生哲理、教导后辈,都可以用民歌来寄寓和嘱托,并且反映一定的民风民俗。诸如早在氏族社会时期就产生的展现蒙古族婚俗的《抢婚歌》,传承生产生活经验的《游牧民歌》等,都具有一定的文献性质,同时其韵律格律又同远古时期的萨满神歌有着一定的传承关系。

可见,契丹族、女真族、蒙古族源远流长的民间口头文学不仅是其先民精神生活的形象写照,同时也为书面文学的生成发展提供了滋生繁衍的土壤。

(二)北方民族的文化符号:母语创作

语言是传播民众文化的基本载体,而文字则是记录语言的符号系统。民族语言文字与民族的经济文化生活在社会发展过程中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社会的发展会促进文字的生成,反过来语言文字也会使民族的经济文化生活迈向新的台阶。正如摩尔根所说:“文明社会始于标音字母的发明和文字的使用,文字的使用是文明伊始的一个最准确的标志”,[5]并且用自身民族文字进行的创作往往最能体现其特有的文化信息及深层的文化内涵。

契丹族、女真族、蒙古族起初没有文字,均是在建国前后,借用其他民族的文字创制了本民族的文字,在统治期间成为了官方通用的记录符号,并且留存了一定数量的用民族文字创作的作品。

按照史载,契丹人好文学,用契丹文字创作的诗歌应该数量颇丰,但由于辽代书禁甚严,加上战乱等多方面的原因,没有留传下契丹文字的书籍和诗歌,今只遗留下碑文和出土的哀册。唯一一首常被提及的便是元代契丹族后裔、东丹王八世孙耶律楚材所翻译的辽代寺公大师用契丹文字创作的《醉义歌》。据王国维的《耶律文正公年谱》记载,《醉义歌》译于1220年至1222年耶律楚材扈从元太祖成吉思汗西征西域之时,在译诗小序中曾提到:“及大朝之西征也,遇西辽前郡王李世昌于西域,予学辽字于李公,期岁颇习,不揆狂斐,乃译是歌”。[6]这首用契丹语创作的诗歌,在耶律楚材的翻译之下,再现了契丹民族的文化品格,其中既体现了契丹族劲健尚武、豪放不羁的精神气质,又内涵了中原文化的哲学义理,是契丹族与汉族文化交融的结晶。

女真文字创制之后,也产生了用母语创作的文学作品。但目前流传下来以女真字记载的文学作品极少,仅有少数女真字碑刻,如《大金得胜陀碑》、《海龙女真摩崖》、《庆源女真国书碑》、《北青女真国书摩崖》、《宴台女真进士题名碑》、《奥屯良弼饯饮碑》等。世宗时期,面对女真人迅速汉化的局面,为了不让本族子弟忘掉旧俗,世宗每在宴会上令歌者唱女真语的歌曲,“(大定十三年四月)乙亥,上御睿思殿,命歌者歌女直词。顾谓皇太子及诸王曰:‘朕思先朝所行之事,未尝誓忘。故时听此词,亦令汝辈知之’”。[7]大定二十五年五月,世宗在上京的皇极殿宴宗室、宗妇,在宴会当中宗室妇女及群臣、故老以次起舞、进酒,如《金史》所记:“上曰:‘吾来数月,未有一人歌本曲者,吾为汝等歌之。’命宗室子弟叙坐殿下者,皆坐殿上,听上自歌其词,道王业之艰难,及继述之不易。至慨想祖宗,宛然如睹,慷慨悲激,不能成声。歌毕,泣下……于是诸夫人更歌本曲,如私家之会。既醉,上复续调,至一鼓乃罢”。[7]《金史·乐志》中所记载的《本朝乐曲》便是世宗所歌,体现了口传文学转化成书面文学的发展态势,但如今能看到的也已是译为汉字的诗歌,已很难窥见其女真歌谣质朴的原貌。

作为蒙古族第一部历史和文学巨著的《蒙古秘史》,其现存最早的版本乃是以畏兀字蒙古文写就的。篇中形象地描述了发生于12世纪前蒙古草原的神话传说和各种重大历史,真实再现了其间蒙古民众的社会生活、等级关系以及成吉思汗的政治军事活动和窝阔台继位后的历史变革,是一部兼具纪实性与文学性于一体的巨著。

由上可以看出,契丹族、女真族以及蒙古族其文学传统由来已久,从远古时期便已存在,从流传下来的民间口传文学便可看出北方民族所具有的文学意识。而且在文字诞生之后,母语创作也随之产生,与民间文学相呼应,为汉文创作的发展提供了一定的文学基础。

(三)多元文化融合的结晶:汉文创作

公元10世纪中后期到14世纪前期的300多年间,契丹、女真、蒙古族先后建立了辽、金、元政权。北方游牧、渔猎民族与中原民族接触交融的过程中,契丹、女真、蒙古族不断接受中原的汉文化,在巩固自身统治的同时,促进和推动了本民族汉文创作的生成与发展。

崛起于北方草原的契丹民族勇猛尚武,在建立政权的过程中,与中原民族在经济和文化上彼此交融和吸纳。同时,为了巩固契丹政权,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积极吸取中原文化中宜于自身统治的成分,努力从各方面消除“夷夏之别”。随着与中原民族交往日趋频繁,中原的文化典籍、汉人文士不断进入辽地,这些都为契丹族汉文创作的生成与发展创造了客观环境,正是在吸取中原文化的背景之下实现了从无到有。从史籍文献记载来看,契丹贵族好吟诗,但由于散佚太多,已经难以考察其创作全貌。从现存作品综合来看,契丹族的汉文创作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历史阶段:太祖、太宗时期(916-946年)为汉文创作的初创期,诗人较少、语言简单质朴、表达直白;世宗到兴宗五朝(947-1055年)为发展期,这一时期与北宋之间频繁交往,由战到和,统治阶层在国势稳定的环境下开始关注文教,实施了一系列有利于文学创作的政策,诗文质量颇有提升;道宗和天祚帝两朝(1055-1125年)为第三阶段,虽然只有短短的70年,但却代表了辽代契丹族汉文创作的高峰,诗歌的艺术质量大大提高,尤其是这一时期产生的萧观音、萧瑟瑟等女性诗人,堪称辽代契丹文坛的代表。她们的诗歌创作艺术造诣较为深厚,内蕴的政治意识是历代女性诗人所难以企及的。

有辽一代,契丹族上层统治阶级是契丹汉文创作的主体,正如清人沈德潜在《辽诗话序》中评价辽诗:“辽之圣、兴、道三宗,雅好词翰,咸通音律,侍从诸臣,多淹通风雅”。[8]这些契丹贵族的诗文深刻反映了契丹王朝的政治社会生活风貌,再现了契丹民族的思想情感、生活习俗,涌现出的萧观音等文人在中国文学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同时,契丹族的汉文创作也为金代女真文学的发展起到了一定的催化作用。

从整体创作来看,金代女真族的汉文创作无论是作品的数量还是艺术价值都要远胜于辽。《金史·文艺传》中指出:“金用武得国,无以异于辽,而一代制作能自树立唐、宋之间,有非辽世所及,以文而不以武也”。[7]在近120年的时间里,随着与中原往来的深入,女真民族也在不断汉化。在金代统治经历巩固、兴盛到衰亡的三个历史阶段里,女真族的汉文创作也同样反映了这三个不同的历史变革时期。建立政权初始,以海陵王为代表的诗词创作雄浑壮阔、剑拔弩张的风格正好与女真贵族上升时期的政治与美学理想相映衬;中期国泰民安,以金章宗完颜璟为代表诗词创作华美浓艳,正好体现了当时金代社会的繁盛;金代末期国势日渐衰颓,在完颜璹诗词中超越繁华的简淡背后更多地反映了当时破败的景象。纵观金代女真民族的汉文创作,尽管留存诗词不多,诗人数量有限,但表达内容宽泛,形式多样,既有书写宫中的苦闷心理,也有抒发对百姓疾苦的同情,更有对国之将亡的哀叹,甚至有些创作已经超越了民族界限的范式,这正代表了女真族接受汉文化影响的醇深程度,体现了其深层的民族文化心理。

与辽、金两个朝代不同,元代处于一个大一统的政权之中,忽必烈统一全国之后,出于政治目的,他不断派遣蒙古军队及官员前往各行省及下属府州,身居各地的蒙古官员与汉族一起共事,必然濡染弥深。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各民族得以长期共存,频繁交往,相互之间的差别逐渐缩小,推动了民族间的多元文化融合。一些蒙古贵族官员在很短的时间内掌握了汉文化,甚至达到了纯熟的程度。正是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之下,蒙古族的汉文创作也随之应运而生。

有元一代,在短短近100年的时间里,蒙古族汉文创作得到长足的发展,经历了前后两个时期。从成吉思汗建立蒙古帝国到元英宗之前为萌芽期,这一时期的文学创作主要是以官居要职的蒙古贵族为代表,如伯颜、不忽木、郝天挺等,这一时期的作品展现了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质朴与浑大气魄;元英宗至元代灭亡是文学创作的中后期,这一段时间虽然短暂,但却是蒙古族汉文创作繁盛发展的时期。跟随父辈身居中原地区的蒙古族世家子弟自幼受中原文化的濡染,使得他们能够轻易突破文化间的壁垒,更加深入地理解中原文化,成为这一时期汉文创作的中坚力量。这一时期的汉文创作较之前期艺术手法更加纯熟,表现内容更加丰富,开始注重辞藻修饰,创作风格日趋多样,诸如泰不华、月鲁不花、聂镛、买闾文人的作品既有雄浑壮阔,亦有儒雅典丽。与此同时,代表元代文学的散曲创作在这一时期达到顶峰,而蒙古族文人当中也涌现出如童童、阿鲁威等元曲家,丰富了汉文创作的内容和形式。

总的来说,辽金元时期契丹族、女真族、蒙古族政权的相继建立,不仅推动了其民族发展迈上了一个新台阶,促进了民族文字的产生,同时在与中原文化接触的过程中,汉文创作的生成与发展,使得在辽金元时期出现了特有的民间口传文学、民族文字创作以及汉文创作同期发展的三维一体的文学模式。

二、三维一体模式的文化内涵

辽金元时期契丹族、女真族、蒙古族在其文学传统的积淀之下,加之多元民族文化的融合,促使北方民族文学系统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建构起民间/作家、口传/书面、民族文字/汉文这种多元立体化的三维模式,在同一民族文化空间下形成了相互影响、相互交叉和既有个性又有共性的立体结构。

(一)共性与个性相结合

首先,通观民间口传、民族文字和汉文创作三者之间可以简单地归纳为民间文学与书面文学的关系。每个民族的民间文学和书面文学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从民间文学到书面文学往往要经历一个很长的发展时期,故而书面文学通常以民间文学为土壤,吸收其养分,反过来书面文学能够更好地记录、承载民间文学的发展历程和流脉,尤其用本民族文字记录的民间文学更易于适应民族语言的表达习惯,真实地再现其本真风貌和内涵。另外,书面文学的表现形式往往都是承袭民间文学而来,就历史上文学发展流脉来看,每当书面文学形式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必然会出现一种取自于民间的新的文学样式,为文坛注入活力,诸如唐诗、宋词、元曲等。而且,随着民族间的交融,受到主流文化的影响使得各个民族自身原初的文化价值观发生转化,这种改变也必然会体现在民间文学上。

其次,在认识两者之间联系的同时又不能忽视它们的差异,这两种不同形态的文学形式,无论是创作、传播,还是表现风格上都相互有别,有着各自独特的发展规律。前者代表了一个民族的整体意识,有着深厚的历史基础和现实基础,接受群体更为广泛;后者则是表达单一个体的思想情感,同时又会受到时代文化环境的制约,为一定阶级服务。而且即使在同一时期,两者的发展也很难同步,呈现出此消彼长的态势。[9]从辽金元时期契丹族、女真族和蒙古族的文学发展来看,正好体现了民间文学与书面文学同向而又不同轨的关系。这三个民族在建立政权之前均有着悠久的民间口传文学传统,书面文学的诞生几乎是在建国之后才开始出现,随着政权的建立,社会发展与交往的需要,承载本民族语言的文字随之产生。同时在与中原文化接触的过程中,接纳与吸收较自身相对先进的汉文化成为统治阶层巩固政权的方式之一,这样北方民族的汉文创作逐渐脱颖而出,而且这些文人基本上皆通本民族文字和汉文,诸如《辽史》载耶律倍、耶律谷欲、萧韩家奴等人皆工辽汉文章,可以说这三个朝代的文学都是民族文字和汉文创作并行发展,成为民族当政时期具有代表性的文学模式,而民间文学的发展在立国之后则相对缓慢。但书面文学毕竟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除了要有自身民族的文学传统之外,经济、政治、文化构成的相应的空间是其生存的必要语境,而且这种书面文学多在上层贵族中流传,底层民众懂得文字的人很少,所以当民族政权衰亡之后,书面文学尤其是汉文创作赖以生存的空间解体,除了蒙古族退回草原,还保有民族文字的创作之外,契丹族、女真族的书面文学创作的群体也随之瓦解,淹没于历史洪流之中,而在民众中流传的口头作品又成为一个民族的文学主流,继续传承,这在蒙古族中表现得尤为明显。由此可以看出,一个民族的民间口传文学具有更加旺盛的生命力,只要民族作为实体没有消亡,这个民族的民间文学便会一直发展下去。

(二)三者在创作中相互影响,相互交叉

契丹族、女真族和蒙古族在与中原文化交融的过程中,汉文创作逐渐生成与发展起来,这些作品除了受到汉文化的影响之外,也内蕴着其自身传统的民族文化,可谓是两者交融的结果。这样,汉文创作与其民间口传文学和母语创作便在作品风格、语言表达以及题材内容等方面相互影响,相互交叉。

首先,在作品展现的风格方面。契丹族、女真族、蒙古族世居北方,游牧、渔猎民族的生活方式铸就了他们勇猛尚武、粗犷豪放的性格,故而在他们的民间文学当中便展现出纯朴质野、豪旷雄健的北方地域特色。诸如蒙古族的游牧民歌、抢婚歌等,都具有浓郁的草原文化气息。汉文创作是契丹族、女真族、蒙古族在与中原文化接触交融中产生的,虽然其形式上同中原的文学作品无异,但是内蕴的风格气质仍然保持着其民族自身特有的宏大气魄。尤其是各个民族立国初期的汉文创作与中原诗词相比较为逊色,但却充分彰显了北方民族勇猛尚武的风格气质,与其民间口传文学和民族文字创作如出一辙。诸如,金代海陵王完颜亮的《书壁述怀》中“等待一朝头角就,撼摇霹雳震山河”。[10]表现了大气磅礴的恢宏气势,体现了他飞扬跋扈的性格和雄迈豪放的诗风,呈现出北方民族率直粗豪的民族气质,营造出宏阔高远的艺术境界。另外,这一时期北方民族的女性文人,如辽懿德皇后萧观音所作《伏虎林待制》展现的那种雄健刚烈之气,不难领会到“北歌”的传统文化精神。

其次,在语言表达方面,辽金元时期北方民族汉文创作中经常流露出与传统民间口传文学相近的口语化特点。这在蒙古族汉文创作中表现得尤为明显,诸如文宗图帖睦尔的《自建康之京都途中偶吟》中写道:“穿了氁衫便著鞭,一钩残月柳梢边”,[11]便体现了通俗化的表达方式,韵律和谐,浅近易懂,而且所用词语颇具民族特色,“氁衫”便是蒙衫的意思,是蒙古族特有的服饰。再如,买闾的《春晓》中写道:“香雾空濛落月低,六街官马散银蹄”,[12]聂镛的《和西湖竹枝词》中写道:“郎马青骢新凿蹄,临行更赠锦障泥”,[12]等等,其中所涉及的事物都是与蒙古民族日常生活紧密相连的。另外,在语言表达方面,还存在着民族文字与汉文并用的诗作,如辽东丹王耶律倍的《海上诗》中写道:“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13]袁行霈在《中国文学史》中所指出的:“山是契丹小字,其义为可汗,与汉字之山形同义异”。[14]诗人巧妙地把契丹文与汉文融合在同一个比喻中,隐晦地表达内心的情感,同时也体现了契丹文与汉文创作相交叉的特点。女真民族入主中原,原初的民族文化渐渐淡漠,世宗意识到这一点,遂在巡幸东北故地时特作一首《本朝乐曲》,以歌颂祖先,教育子孙慎守民族文化。这首乐歌便是在继承女真传统民间祭祀乐歌基础上结合汉族礼乐创造而成。《金史·乐上》中载:“金初得宋,始有金石之乐,然而未尽其美也。及乎大定、明昌之际,日修月葺,粲然大备”,[7]便是对女真乐歌继承传统又结合汉文化加以改造的记述。而且这首乐歌就金启孮先生考证,最初是用女真文字创作的,后被翻译成汉文传承下来,可谓是女真族民间文学、女真文字与汉文相结合的代表。

再次,三者在题材内容方面也呈现出相互交叉的态势。狩猎可以说是契丹早期社会的主要经济来源,在早期的契丹民间口传文学当中便有关于射猎的歌谣,《北史·契丹传》中的《焚骨咒》中写道:“冬月时,向阳食;若我射猎时,使我多得猪、鹿”。[1]这首歌谣充分反映了契丹早期的狩猎生活及其中原先民早期的狩猎生活存在的地域和民族差别,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一定的文化内涵。辽建国之后,狩猎在人们日常生活当中的地位虽然有所下降,但这一习惯却被保存下来。宋神宗时奉命出使契丹的宋使苏颂在其诗中就说:“行营到处即为家,一卓穹庐数乘车。千里山川无土著,四时畋猎是生涯。”[15]它生动地描绘了人们从事狩猎的情景。史载:“有事则以攻战为务,闲暇则以畋渔为生”。[13]足见其仍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尤其是狩猎,由于与习武有关,更加受到统治者的重视。例如,辽太宗说:“朕之畋猎,非徒从乐,所以习武事也”。[13]辽代的四时捺体制度,既是一项政治活动,又有习武内容。所谓“牙帐多于此坐冬,与北、南大臣会议国事,时出校猎讲武,兼受南宋及诸国礼贡”[12]就是具体的例证。在辽代,每年春、秋两季,都于春水(水上钓鱼、捕天鹅)、秋山(射鹿、打虎豹)举行宫廷典礼活动。故而在立国之后的汉文创作中也常有这类题材,如萧观音的《伏虎林应制》、《谏猎疏》都与狩猎相关。

由此可见,辽金元时期北方民族与中原民族文化相交融,不仅推动了其汉文创作的生成与发展,而且也促成了北方民族文学系统在特定历史时期形成了口传/书面、民族语/汉语、民间/作家这种三维模式的文学结构。

[1][唐]李延寿.北史:卷94[M].北京:中华书局,1974.3128,3128.

[2][宋]叶隆礼.契丹国志:卷10[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10.

[3]陈衍.辽诗纪事:卷11[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4]金启孮.论金代的女真文学[A].沈水集[C].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2.120-121.

[5][美]摩尔根.古代社会(上)[M].杨东莼,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12-30.

[6][元]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卷八[M].四库全书影印版.171.

[7][元]脱脱.金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5.159,189,881,2713.

[8][清]周春.辽诗话(序)[M].影印续修四库全书第1710册集部诗文评类.2.

[9]齐海英.中国古代文论范畴的非思辨特征[J].西藏大学学报(社科版),2008,(1):99-102.

[10]陈衍.金诗纪事:卷1[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3.

[11]陈衍.元诗纪事:卷1[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

[12]王叔磐,孙玉溱.古代蒙古族汉文诗选[C].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4.121,183.

[13][元]脱脱.辽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1210,361,48,375.

[14]袁行霈.中国文学史:卷3[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212.

[15][宋]苏颂.苏魏公文集:卷13[C].北京:中华书局,1988.346.

A Three-dimensional Pattern of Literary Creation in Chinese Characters and the Nations in the North during the Periods of Liao,Jin and Yuan Dynasty

YIN Xiao-lin
(Dept.of Chinese Literature,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Yanbian University,Yanji,Jilin,133002,China)

With the regimes established respectively by the Khitan,the Nvzhen and the Mongolians,great melting of national cultures during the periods of Liao,Jin and Yuan Dynasty provided literary creation in Chinese characters with favorable political conditions.Meanwhile,the excellent literary traditions among the nations in the North also helped them to accept such writings easily.Therefore,a diversified and threedimensional pattern of literary creation was constructed in this specific historical period with forms of folk writers/professional writers,orally spreading/written works,written in ethnical scripts/written in Chinese characters.These literary forms integrated,interacted and then shaped a unique literary phenomenon at that time.

periods of Liao,Jin and Yuan Dynasty;nations in the North;literary creation in Chinese characters;mode of three-dimension

I04

A

1009-3311(2011)06-0106-06

2011-10-09

尹晓琳 (1979— ),女,吉林延吉人,延边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中文系讲师,博士。

[责任编校:吴守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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