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为什么怨气这么大?

茅于轼

据说中国已经崛起。这并不是空穴来风，过去三十年的经济成就在全世界可说是首屈一指，世界历史上很少有这样的大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变化得这样快。可令人困惑的是，社会的怨气却特别大，矛盾也特别多。在百姓的交谈中，在网上的评论中，很少有人对当今社会感到满意，牢骚特别多，似乎社会很快就要崩溃似的。马路上吵架的人也多，火气大，动不动就想打架。政府大概也有同样的感觉，很怕社会不稳。每逢国家有庆典，比如“十一”阅兵、奥运开幕，人大开会，北京就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老太太都动员出来巡逻，商店里连买把菜刀都要身份证。这在全世界恐怕也算少有了。

一方面大家生活都改善了，另一方面怨气又这么大，到底是什么原因？

比较普遍的说法是贫富差距造成民怨。这不能说没有根据。贫富差距到处可见，而且给人的眼球和神经很大刺激。收入的不公平感随着经济增长而加剧，因此不公平造成的不满也同样在加剧。当前内地上下都注意如何缓解贫富差距，把克服不公平看成缓解民怨的一个主要方面。可是这个结论经不起检验。收入分配的不公固然可能引发怨气，但也未必，这同时取决于一系列其他因素。最可比的是中国的香港。香港的基尼系数比内地还高，但并没有引起社会不稳或很大民怨。

民怨大的另一个说法是贪污腐化。政府官员化公为私，钱权交易，引起大众的怨恨。可从国际比较看，中国远不是最腐败的国家，全世界最腐败的国家集中在非洲，其次是南美洲。就拿我们的近邻看，印度、马来西亚、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等，在“透明国际”的廉洁排行榜中除了马来西亚，其余的都不如中国（2009年的数据）。这些国家有没有民怨，我不知道，也很难调查。但是从国际上大部分学者对中国社会的观察可知，我们的确是问题较多的国家之一。经济虽然很好，但前景很不确定。问题不在经济上，而在社会生活中。

民怨来自何处？我的直感是社会正义的缺失。简单讲，就是不讲理。古语说有理走遍天下，可在我们国家，有些人不跟你讲理，所以有理没用，有时武力倒是有用的。

讲理能讲得通，大家都服理，而不是服从武力，这才是一个正常的社会。如果讲理讲不通，必须动武，这个社会就非常危险。正义从哪儿来？政府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政府有许多功能，但最重要的功能是提供正义的服务。政府自己要讲理，带头讲理，还要主持正义，帮助别人讲理。可是现在某些公权在握的官员不大讲理，社会陷入了危险。

一系列的事情说明地方政府有时不能主持正义。中国每年有成千上万件民告官的诉讼，但胜诉的不到10%。在某种情况下，法院明显偏袒政府，司法的公正缺乏保障，法院和检察部门还有权不受理百姓的訴讼或检举。更有甚者，一些官员还抓上访求诉正义的人，关他们、打他们，还打压帮助百姓维权的律师。于是民怨迭起，百姓也不再信任政府。更由于政府讲理讲不过百姓，只好管制舆论，反过来又使得民怨进一步上升。百姓没有武力，希望政府能够讲理，甚至用自焚来诉求，但政府不予理睬。一些群体事件便接连出现，例如贵州瓮安事件。我们的国家越来越难治理了，根源就是有些官员自以为有武力，不讲理。

我认为当前社会问题的根子在不讲理。全社会必须恢复讲理的风气，尤其是政府必须带头讲理，那么一个和谐的社会必然出现，其乐融融的国度将让全体民众满意。

【原载2011年第2期《长江文艺·精品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