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旭日阳刚”的关键词
2011-11-22作家江南雪儿
作家江南雪儿
关于“旭日阳刚”的关键词
作家江南雪儿
百听不厌。直刺心肺。这是观看农民工“旭日阳刚”版《春天里》视频的深度感受。凌乱而简陋的房舍,光膀子夹着半根烟的男子,昏暗的光影,微闭的双眼,沙哑粗粝的呐喊。这样的场景震撼,这样的歌声揪心。我们感受到:卑微的生命在歌声里挣扎,困顿的生活背景映衬出生命的苍凉;在绝望里嘶吼着希望,在茫然里找寻着向往。这是2011年中国公众对“旭日阳刚”的集体记忆和印象。这一印象生发了震撼效应,这一效应引发了全民关注“旭日阳刚”的热潮。人们关注他们,因为他们普通、卑微、渺小,他们不是从英雄情结里走来的传说,而是从现实卑微里走来的草根民众自己的影子。
之一:弱势与抗争
弱势是指,在较量中力量较弱的一方。弱势群体是指,社会中一些生存力薄弱,能力不足或被边缘化,受到社会排斥的散落的人。这样的人在当下为数众多,如“蚁族”、如“农民工”、如“下岗工人”、如“工薪阶层”,如处于生存链底层的芸芸“草根”。 他们隶属于社会金字塔的基座,他们因弱势而构成一个阵营,他们属于沉默的大多数。他们需要一个代言者或代表者出列亮相,为这个阵营发出动静和声响。而2010年一个偶然时刻,以网络为平台,让“旭日阳刚”这个音乐组合因一曲《春天里》引起全民轰动。他们,应运而生;他们,恰逢其时!
想一想,人们之所以在热捧他们,在被他们震撼着、感动着,源自于他们一出场就贴出了自己的标签——标签上写的是:弱势、底层、草根、真实。他们赤裸着上身,不是贵族式的行为艺术展示,而是生活的本真和原汁。那从弥漫在劣质烟雾里穿透而来的歌喉,撕裂了生活的多重包装,让粗粝的真实裸现,让真实的现实还原。他们来自于弱势,隶属于弱势;而我们,这些被歌声打动的我们,也来自于弱势,隶属于弱势;当弱势与弱势相遇相知,就像与久别的亲人重逢。我们看到刘刚和王旭,就像遇见自己远在他乡打工的兄弟,我们想走上前去握手,去拥抱。拥抱他们,有如拥抱我们自己。我们找寻这样的同类已经很久了。我们压抑,我们憋屈,我们从歌喉里遇见到久违的知音,遇见到生命的怒放,遇见到不屈的抗争,怎能不惊?怎能不喜?
多么好啊,一见如故,这就是纽带,是弱势这个标签维系的纽带,它不需要导游或媒介,它让大众一眼相中,一见倾心,让普通百姓的心在“旭日阳刚”这个组合里找到了同类,产生了同振共鸣。
30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迅速崛起,令世界瞩目而惊叹,但快速发展的同时也拉大了社会的贫富差距,物质生活的丰饶敌不过精神文化生活的贫瘠,一部分人是先富起来了,但大多数草根依然在困顿中抗争。人均GDP3800美元的中国人在全球排位仅是第105位,有1.5亿人口仍处于贫困线之中。而且,社保等的不配套,让困顿的人们对未来充满茫然。人们在体面地劳动着,却并没有赢得应有的尊重;在艰辛地付出着,幸福指数却遥不可及。人们在“旭日阳刚”沙哑的歌喉里听到了这份茫然和渴望,歌声唱出了民众的心,民众当然要感动。
他们因弱势而抗争,用歌声表达着心底的探寻和诉求。他们当过保安,干过苦力,摆过地摊,在地下通道卖过唱。他们展示的是中国最真挚、最坦诚的灵魂,凸显的是中国沉默的大多数的普通人内心世界的丰富和美好的梦想。“旭日阳刚”不仅吸引了弱势群体的拥戴,连执政官员、明星、大腕、教授、学生都纷纷为他们呐喊助威。这证明,当弱势群体形成一种势力,并找到自己的代言人和突破口时,它的力量就如山呼海啸,势如破竹,众志成城。“旭日阳刚”火爆的原因,就是他们的背景是底层民众,谁唱出了民众的心声,民众就会用双手将他高高擎起,这就是弱势形成的无声的力量。
关键词之二:孤独与绝唱
此刻,我打开电脑视频,又一次在聆听他们唱的《春天里》,听完之后,又对比听一遍汪峰版的《春天里》。同样的歌词,同样旋律,但表达的质地迥然有异:汪峰歌唱的春天里有温柔的气息,有唯美的气质,有一种艺术享受和感染。应该说,若不是“旭日阳刚”演唱《春天里》,我不知道汪峰的摇滚如此魅力惊艳。但刘刚、王旭演唱的《春天里》带给我的是震撼,是颠覆。简陋的出租屋,赤裸的上身,香烟弥漫与歌声交织,低头弹奏与仰天长啸,听来,有凄清、有辛酸、有感动、有震撼;有对理想生活的神往,有对当下窘境的挣脱;还夹杂,几许豪放,几许野蛮。不经雕琢的原生态般嗓音,仿佛被生活的砂纸打磨过,打磨出这样的沧桑、穿透而磁性;仿佛是贫困的极限让他们一无所有并肆无忌惮无畏无惧。
我再一次流泪,我听到了他们的孤独,我也感触到自身的孤独。我写过《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那是写里尔克;写过《文森特的亮度》,那是写梵高;写过《绝版的伍尔芙》;写过《绝唱的杜拉斯》;还写过《为思想而活的尼采》;但那都是思想界、艺术界高贵的孤独,在高处的、寒意的孤独。而此刻,“旭日阳刚”的孤独是卑微者、底层者的温暖的孤独,宛如隔着玻璃的火苗,隐约可见却又无法触摸。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他们在唱自己,我们在听自己。我们都一样在渴望并相信我们会老有所依、老有所养、老有所靠。我们都希望拥有自己的信用卡,拥有带热水的家,拥有素质良好的小公主,拥有厚实的社会保障和养老机制。
国家很大,国家也很难,我们理解家大的难处,我们都相信这一天会到来,但不希望太迟缓。
打工者是漂泊者,孤独是他们的印记,但我们和他们一样,不怕此刻孤独。我们畏惧未来孤独,畏惧永远孤独,为了不让未来和永远孤独,我们应该此刻为孤独而绝唱,把孤独的心灵唤醒。
所以,“旭日阳刚”是在为孤独者呐喊,是在为大多数的沉默者在制造声音和咆哮。对此,我们应该向他们致敬,尊重他们的声音,给力他们的声音,让这样的底层声音赢得尊严。
关键词之三:责任与追求
人生哲学告诉我们:责任是指人应当担负的事。人,具有理智和自由,因而,他是自己行为的真正的裁判者和主人。人追求生命,追求精神,追求躯体的安好,使之为心灵服务;他追求所有那些于心灵有好处的东西,以便使心灵趋于沉思或升华。
一脸沧桑几经坎坷的44岁的王旭始终在担负一身责任,把唱歌当做事业去做,并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的中国男子汉的责任。王旭4岁开始学戏,从模仿样板戏开始,到学唱《牡丹之歌》,为自己支付45元换取一把崭新的吉他。他想唱歌、爱唱歌、会唱歌,他把唱歌当做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来担负,跟随歌舞团去闯荡,令台下观众高呼他的名字为他疯狂,但他瞬间清醒。1993年,他把梦想放弃,把现实拾起,他回归到田地,埋头种起了庄稼,这是他养家糊口的责任。2000年冬天,王旭在北京的一个亲戚打来电话:你不是会唱歌吗?来北京吧!他扛着给亲戚带的一袋花生,坐上了1487次列车。到了北京,看着灯火辉煌的城市,他一下子蒙了。2003年,又是那个亲戚打来电话,他再次出发去北京,做了一名仓库管理员。有朋友还送了他一把吉他,鼓励他到三里屯唱歌。这一次,他唱歌的欲望再次被挑起,挑起之后就再也按捺不下了,这其实就是他骨子里不灭的追求。
同样包藏这份追求的刘刚也是如此。他29岁,曾是一名军人,2002年退伍后来到北京。为了音乐来北京的他打过零工,摆过地摊。2003年年底,他选择在地下通道唱歌。王旭跟刘刚相差15岁,却以一个戏剧性的方式认识并成为好朋友。2005年,刘刚在复兴门的一个地下通道里唱歌,王旭背着吉他走过来,问他什么时候能唱完,他想接摊。刘刚直接回了他一句“别等了,后面有人了”,他们都相视一笑了。后来,渐渐熟悉,开始搭伙儿一起唱,唱摇滚,唱流行曲。2010年8月底的一天晚上,王旭、刘刚和朋友商海峰一起在刘刚家喝酒,喝到尽兴处,两人就随性唱了几句并被拍成视频上传到网络。俩人的命运就在那一夜之后发生转变。当他们不再梦想出名时,反而却一夜成名了。
这时,唱歌已经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他们的生活、沧桑、见识和历练都熔铸到歌声里了,为歌声加注了质感和含金量。表达歌声成为他们不懈的追求,而这份追求就是他们自身禀赋的真正责任:把苦难唱出来,把这一代人,这一群人,这一类人的生存境况唱出来!他们无意中实现了这种角色转换,把追求转化成了责任。
关键词之四:歌声与表达
所谓理解别人,就是在我们心中模仿别人的情感。音乐具有感染力、穿透力和表达力,“旭日阳刚”以沙哑粗粝的歌喉,揪住了我们心灵的颤动。歌声是形式,表达是内容。内容里,有意愿、有渴望、有愿景、有诉求——有要向社会、向身边、向听懂他们声音的心灵诉求的意愿,他们两人找到了入口,在地下通道,他们一见如故,结成“旭日阳刚”音乐组合。
一声“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让所有人与他们同路,让所有人为他们驻足,并同时,让所有人屏息,让所有人聆听,让所有人流泪。却原来,歌声就是发自我们肺腑,他们就是我们自己的一部分,他们原来就是在倾诉着我们一直渴望倾诉的心声。这就是共鸣,这就是后盾,“旭日阳刚”拥有最强大的后援,后援不仅来自于农民工阵营,更来自于沉默的大多数——最平凡普通的底层草根阵营,这是从社会金字塔最底座发出的声音,厚积薄发,喷薄而出。
唱歌能唱出想说的东西,他们找到了表达诉求的形式和平台,所以能一呼百应,所以能一鸣惊人。当形式与内容均被草根民众认可,他们自身也拥有了新的符号——草根歌手、农民工组合。
这同时揭示出,草根民众、农民工兄弟、工人兄弟、社会基层的普罗大众太需要自己的歌,需要从自己阵营里走来的发自内心的歌。歌是他们的信号、旗帜和语言。
“别人是唱歌,我们唱的是真实的生活。”他们如是说。
是的,他们本身经历的苦难和困顿就是一首歌;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就是一首歌;他们有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故事,他们不唱《春天里》,唱任何一首歌都能产生反响。我们希望他们坚守自己的身份,坚守自己的阵地,不丢失、不忘本、不迎合市场,不趋利忘义,哪怕他们以跑调的歌喉,沙哑的音质,只要他们在继续表达,我们就会继续聆听,我们尊重他们的歌声,更尊重他们的身份。
他们就是来自于草根大众的代言者,我们有权力有理由为他们鼓与呼,我们要与他们一起歌唱,赢得尊重和尊严,谋取幸福和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