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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岛人(15首)

2011-11-21

文学港 2011年6期
关键词:礁石海水

梨树林里的鸟巢

山上下来的风 似细小的木棒穿过

树影。也戳穿了鸟巢

这些从田间,地头,山野……啄来的

草茎,小木枝,依附在几何状的树杈上

雨落下。打湿了泥粒,也打湿了一双

蹲在远处的眼睛

一阵更猛的风,刮过整个山坡

枯草倒向山坡下的平原

这座摇摇欲坠的土楼,似乎还在等待

它的旧主人,从远处飞回。

空了半年的巢穴落满了泥块和碎草叶

它需要体温重新被孵暖

摘除了果实的树木疲惫地望向山野

一些鸟儿飞走了再没有回来

一些新的邻居开始在树杈上忙着修筑家园

夜晚的星光漏下

有一团柔嫩的物质滴落,像果实落在草地上

下沈港

再一次写到下沈港

雨势正进入一年中的汛期

上游,山峡,稻田,水库里

直冲下来的浑浊的水

淹没了下游的埠头——

那些钓鱼人下竿子的地方

黄昏的光线把港面分成明暗不同的波纹

一条溪坑鱼“噗,噗”跃出水面

它为来到这个全新的开阔的世界

欢呼雀跃。

当然,还有一些杂草,人们废弃的

拖鞋,旧衣物,漂浮在江面上

像一个溺水者的尸体

只是,我们看不见他潜在水中的脸

夜色很快覆盖了江面和河岸

当你站在岸上凝视着它们

又一阵急速的雨落下来

随即把它们拖入更黑暗的江底

西户港

沧海茫茫,几只小舢板

穿梭于岸和小岛之间

岸边的海水浑浊,没有风

海浪像一把扇子摇着滩涂

海水明一块,暗一块,交错,重叠

芦苇丛里跃出的一只苍鹭

拉长了黄昏的光线

海水浅下去到满上来

一些岩缝里不知名的小生物

已经度过了自己微茫的一生

是什么在控制着这一切?

仅仅是月亮的盈缺,仅仅是时间的针尖

刺进了它们的胸膛?

大海哗哗作响,却从不交出答案

靠岸的小木船,渔人把锚抛向滩涂

然后,背着渔筐,渔网,爬涉上岸。

落日像是拄着拐杖,拐进了山顶的缺口

沙塘湾

这里适合隐藏你一生,如同

脚底下一只不显眼的沙蟹。

你可以经受常年累月海浪轻声的拍打

也可以在风暴来临时

躲避至岸上的石头屋内

礁石像不可名状的怪兽,卧立海中

围困处,水面平息

沙塘湾几乎没有沙子,有的

只是孩子拳头般大小的卵石

海水淘洗,海风撕刮,光亮而无奇

欲醉将醉之时,海风掀起层层波浪

几家捕鱼的夫妇正拉着浮筏,划至

自己的小舢板处,涨潮了

一个下午海面上的颠簸

可以换来蔬菜,粮食和柴油

不远处的大货轮,吐出一肚子的废水

——难道它对于生活也有诸多的不满?

在三门口大桥

在这里,浊浪翻滚,几座岛屿

把海水围成一个平静的港湾

抛锚的渔船卸下疲惫的绳索

锈迹斑斑的甲板上,看船人的身影

缩成一只海鸟的形状。

或许一阵风过,他会摇晃

就像此刻,拉住桥面的钢绳

在风中紧绷,呼呼作响

恐惧不仅仅来自高度

还来自不可预知的远方

西周电厂

夜晚,秋风擦去了空气中的尘埃

灯火通明的电厂像一架巨大的竖琴

在西周的旷野上弹奏着

嘶嘶作响的电线把光明和乐曲

送至远方的城市

白天,电厂露出了真实的框架

规整的房子中央

高大的烟囱像两根男根

向着天空喷洒

但却只孕育酸雨,翅膀上带灰尘的小鸟

以及貌似云朵的浮物

五年了,我围着它所走过的线路

似乎成了我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小镇边上的电厂

它夜晚的幻像与白天的现实

几乎构成了我生活的全部隐喻

入夏的第一声蝉鸣

从窗下一丛小竹林里传来

一声蝉鸣

它鼓动的琴弦已被漫长的雨季打湿

发出竹叶一样单薄,拉扯的声音

成曲线的形状穿过竹林,绕过走廊

抵达窗下

微风掀起窗帘,可以看到

沉没在云层里折射出来的阳光

涂抹着地面。雨水散去,留下几行

匆忙的脚印

这是入夏以来,我听到的第一声蝉鸣

它只有微弱的几声便中断了

一场磅礴的雷雨正在山顶上酝酿

我很难想象接下来的日子对我意味着什么

是接踵而至的暴雨,电闪,雷鸣?

还是我仅仅需要在它们到来之前

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躲避它们。

蟹钳涂即景

我指着窗外的一片海水

向你介绍道:

这是东海伸进象山腹地的一条海沟

鱼虾丰富,盛产牡蛎和青蟹

你的目光随着我手指的方向

轻轻掀动了一片海水的光亮

一个来自西北地区的人,干旱和风沙

是你记忆里常年的风景

另一个习惯了像岩头蟹一样在

潮水的翻滚和礁石的沉默里

寻找平衡

一滴海水和一颗沙子

在某个瞬间,因为旅途

因为偶然,相互交换了眼神

冬天的盐场

现在,我可以静下心来描述你了

炽热的太阳,你脸上的汗滴,一粒盐的温度

同时冷却下来

铁锹斜靠在墙角。它反复插进盐堆

而被磨薄的铁片

又被锈迹缓慢地吞噬

木桩上,一只牡蛎的幼崽

找到了一条安家的细缝

抽水机熄灭了内部的火苗

它蜂巢似地插入水中的底部。一群虾米

正把它当作来回穿梭的峡谷

阳光冷冷地打在

高如城墙的盐堆上

塘坝边,海水一阵折腾之后

又复归于对一只小窟窿的舔噬

每朵花都是一个亡者的灵魂

请原谅,它们以另一种身份

重返人间。金黄,粉红,素白

就是它们的名字

原谅它们的芬芳迷人

以及带给你的冲动

——向死而生

原谅它们寂寞地匍匐在

油菜花,野杜鹃,梨树……肿胀的根部

或者一株无名的蓝色小花

就是它们张望人间的一只眼睛

原谅它们的香气随一阵风飘散

它们藏起脚步,扣问虚掩的家门

请再一次原谅春光短暂、无情

一场细密的雨后,它们各回地下的居所

访故友墓地

大雨如悲伤从天而降

桃花已谢。沉默是我仅有的倾诉

墓地下方的一小块池水

蓝得使人想流泪,它静溢,无人知晓

而你看见了——如你生前所愿,这里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墓碑上,天使刚刚来过,此刻

你一定站在云层的上方,注视我

这个在微凉的人间苟活的人

我知道,死是不必急于求成的事

眼前的世界全是水。它涤荡着混凝土

上的落叶,落叶腐烂后的污渍

很多东西时间可以擦去。譬如爱和恨

而有些东西却在记忆里

沉淀下来。比如

那年冬天,在病房里

你一直要求的干净的发辫

海山孤岛

说是孤岛,其实它与对岸的小镇

连着一条秘密的脐带

人间烟火可以在潮落时抵达

而海水漫上来,四周就是一片汪洋

越过它不高的峰顶

可以看清它背面更宽阔的滩涂:

围网内的跳鱼,像一个快乐的囚犯

忙碌的海蟹不断从大海的内部

运出新鲜的泥浆

赶小海的人,深深浅浅的脚印

一直延伸到潮水翻滚的海面

若干年之后,一枚卵石

由于浪头的冲溅变成了一粒沙子

潘埠的油菜花

在它密实的根部

一定藏有一架大染缸似的机器

庞杂的管子把这些另人晕眩的金黄

输送到枝头

远处的天空呈现出黄昏

即将来临的宁静

几片灰色的薄云

正擦过油菜地金黄的光边

——即将谢幕。这一年一次的,

来自黑暗大地的盛宴

此时的太阳不是圆的

它更像一只打碎的蛋黄

湖上吹来的风,又湿又冷

令几家屋顶上的炊烟,有了弯曲的弧度?

给儿子

是一些雨沿着屋檐落下

时代总有一双大手

压在你瘦小而单薄的身上

想起你,只要一想起你,我就疼

我就很难再找个理由离开

默默守候已经多年

我们隔着一扇窗户的距离

甚至有扩音器,我们也不能叫喊

更多的时间,你躲在被窝

等待星期天,等待我

一个沧桑,另一个稚嫩

他们同时在下一个台阶,下一个过道口出现

我不能传染给你,时代的疾病

忧伤,抑郁以及欺骗

我和你一样相信,上帝

有一天会免除我所有的债

所以,亲爱的,我学会了忍受

将喉咙里要呼喊出的声音割除

等待云层不再那么厚重

而我已不再那么固执

我将牵你的手,宝贝,我们可以

无所顾及,可以在这世上

有家,有爱,我们自由地走走

潮 汐

以前,我喜欢跟随它们的足迹

奔向广阔的海滩。在鱼虾搁浅的

礁石边,看着一个赤脚的小小少年

提着木桶向岛礁深处走去

他渐渐缩小的身影像一枚隐伏在礁石上的海螺

而现在,我更喜欢点上一支烟

坐在码头上看它的愤怒与平静

看它将自己恶狠狠地摔碎在礁石上

转而,又像一位小母亲。把礁石

温柔地揽在怀里

在这里,我用三十年的光阴

来熟悉它的脾气和秉性,熟悉它喂养的

鱼虾和人民

熟悉它辽阔的腹腔内,依次排开的岛屿

以及岛礁上的灯塔-——

它遥远、神秘的光

指引着远处航线上船只的行进

可是为什么?三十年后,我又一次站在岸边

那个赤脚的小男孩没有再次出现。视线里

只有翻滚的波浪

只有木桩、岛礁和苍茫依旧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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