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做一场风花雪月的梦(外一篇)

2011-11-21

文学港 2011年6期
关键词:嬴政秦王身体

陈 毓

盖青觉得自己是一位秦国女子。她刚刚跟荆轲比完剑,这会儿正要去寻找剑法无敌的哥哥盖聂。她穿着秦国的衣服,仗一把长剑,款款地走在秦国的旷野上。

春意明显地浓了,虽然旱,草木依旧开始转绿,早开的桃花也已妖妖娆娆地绽放了,风吹到人脸上有了淡淡的暖意。

一行人出了王宫,其中走在中间的一人格外引人注目。此人身长八尺有余,魁梧健壮,额头高耸,双目长大,隆准虎口,其容貌并不漂亮,甚至可以算是难看,但却有无比的英武与威势。自然,他就是秦王嬴政了。

不知是嬴政走向盖青,还是盖青走向嬴政,总之,这一天他们相遇了,在秦王宫外的咸阳古道上。

话还得从头说起。随着在宫中势力一天天地增长,已直接威胁到嬴政的王权。扫除,这想法已在嬴政心中酝酿很久了。这天秦王微服出城,就是约见李斯商讨对策的。

一路行来,秦王趁势向田间劳作的农人询问一下旱情。已近城外,突然从路两边跳出一伙黑衣刺客,刀剑出鞘,均是冲着秦王。众护卫奋力护驾,难分难解之际,只见一个蓝色身影如风卷来。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群刺客就如落叶一般静伏于秦王脚下。盖青就这样站在秦王的面前。

一个声音脆脆地说: “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打架,只是看着他们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又都脸上蒙着黑布,料想他们不是好人。”

望着眼前这个形貌秀丽剑法超人的女子,秦王心中无限欣慰,虎目中露出无限思慕。而盖青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秦王,她留意到他眼中一晃而过的惊喜,又见他神色中那无法隐匿的肃然,禁不住一抱拳: “公子高姓?” “嬴政。”声音一出口,连嬴政自己都吓了一跳,但见盖青那里没有一点异常反应,也就放了心。

只听盖青问: “看你也不像坏人,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呢?”嬴政神色更加肃然,道: “这事说来话长,若姑娘愿听,可跟我们一起进宫,日后自会明白。”

尽管是初次相遇,盖青心中却有种说不清楚的牵挂,她迷惑于他脸上瞬间产生的决绝与茫然,还有他神情中的肃然。她直觉那是她18岁的经历所无法破译的。但这疑问却牵绊着她,她要去破译那其中的秘密。

入宫已有好几个月了。当盖青心里明白那人就是秦王的时候,她并没有因此而慌张,而惊喜。仿佛这是在她出生以前心中就已明白了的。反倒在她心中不时会浮起一种说不清楚的忧伤。那忧伤又仿佛是镜中的雾,无法捕捉,无法驱逐。盖青觉得自己像他的一个侍卫,又像是他的一个知己。她听他向自己倾诉心中的苦闷,和他那统一六国的抱负。她活在苦恼中,矛盾中,挣扎中。他要和那么多的人和事斗,要和自己抗争。他时而激昂,时而消沉,时而暴躁如闪电迅雷时而又恬静若静水。她看见过他兴奋快乐地绽放出孩子似的笑脸,又感受过他无法靠近岸的溺水者的孤独……

她越来越深地关注这个男人。他似乎总是在发愁,而且有那么多的事要做。他身边的人把他看成大王,可她只觉得他可怜。她又一次陷入这种思绪中发呆的时候,她听见他声音低切地对她说: “不用为我担心,若是你小时候当过人质,听见吵闹声和马蹄声就吓得偷偷地哭,你就会知道,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忍受的。”那声音让她的心发寒,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打湿了他扶在案上的大手。

“假如活着,这一生必将和这样的男人连在一起,”盖青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吟着, “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以他的事业为事业,以他的意志为意志,承载他的成功的快乐,也分担他失意的痛苦。”

月落日升,盖青依旧伴随在秦王身边,仿佛他的侍卫,又仿佛他的知己。她觉得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柔弱,他们都觉得他强大,包括那个总能看出他心中想法的李斯。

嬴政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情。当然,在他看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平乱。这计划在秦王心中已经很久了,只是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秦王是不会轻易下手的。

时机总算到了。

这是一个异常晴朗的早上,被宣入宫。尽管有太后撑腰,一向肆无忌惮,但面对秦王威仪,不得不暗自小心。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迫不得已,就来个鱼死网破。

漫长而短暂的过程定格在那一声 “车裂弃市”的断喝声中,也许秦王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只看见一个蓝色的影子扑进了自己的怀抱。只是一个瞬间,盖青就在秦王怀里奄奄一息了,她的背上插满了芒刺一般的东西。秦王托着盖青的腰深深地跪了下去。他俯下他含泪的火一般光明的大眼睛紧紧瞅着她。她努力睁开她的眼睛,然而仿佛是承受不住他眼中的热力似的,她又合上了它们。她隐约听见他在她耳边说: “我是要让你当我的王后的。”她觉得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到耳根,他呼吸的气息在那里酿造出一片冰凉。

“醒醒吧,盖青!”盖青觉得有一只手在使劲摇她。从梦中哽咽着醒来,见是自己的男朋友吴归正俯在身边茫然地打量着自己。见她醒了,吴归半戏谑半嘲讽地说: “又做什么风花雪月的梦了,挺动情的吧?瞧枕头都快漂起来了。”又催道, “赶快起来收拾收拾,我带你去吃麦当劳。”

吴归这几天不知跑哪儿去了,任她打爆了呼机也不回话,这会儿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

盖青听见吴归在外面发动车子的声音,转身面朝里睡去。她知道睡是睡不着了,但她很希望就那样躺着。

如水一般的凉意淙淙着,从四周向盖青漫过来。

伊人寂寞

是那场突然降临的死亡出卖了她。

灾难降临之前,她是个不久就要当妈妈的女人。那时她的妊娠反应已经过去,对食物的热爱又回到她心里,睡眠也回到她的眼睛里,她的精神很好,看上去健康而强健,有旺盛的精力。生活很好,即使她的肚子高高地隆起来了,腰身的粗壮使她原来的衣服不再适合她,但是春天的到来却使她很容易打扮自己,她穿着宽松舒适的孕妇裙,看上去比从前更闲适自在。

是一个周末,她要去郊外镇上看望一位女友。女友在电话里不止一次跟她描述小镇油菜花开的样子,麦苗青青菜花黄,那情景她是熟悉的,只是好多年没看见了。现在,怀孕使她从容起来,那就去看看吧。

她拒绝了丈夫的陪同,她说,离产期还早呢,没那么金贵,一个人去得了。她心疼上夜班的丈夫——他就靠白天的睡眠补精神,她不想叫他缺觉。

丈夫送他出门,随手理了理她耳边的头发,使她的头发更整齐。

他陪她走到巷子口,那里有一路公共汽车,可以载她去女友所在的小镇。他看着她上了公共汽车,他们相互挥手道别后,他就回家了。他睡觉。他的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一个完整的晚班的确使他很累。他的睡眠一片黑暗,那里很少有梦。

他不知道正有什么在他睡着的时候发生。那辆公交车——载着他妻子和将要出生的孩子的车,被一辆迎面的车撞到了路基下。他的妻子和他未来的孩子就在那一瞬间永远地弃他而去了。

他在医院里看见他们,准确点说,是看见他的妻子,他妻子的身体。

跟他谈判的是医生。医生说,她死了,在撞车的一瞬就死了,她撞坏了大脑,她没有痛苦。医生替他揭开那块白布,他看见她的脸,她的身子,她的身子和脸都是完好的,区别是它们现在看上去僵僵的,没了血色。他仔细地看她,他看见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里没有恐惧,只有吃惊,像是看见什么叫她不明白的事情在眼前发生。从前他惹她生气时她多半就是那表情,吃惊无辜地看着他,看得他心软,把所有的过错自觉承担在身上,不管事情的起因在不在自己,他都甘心。现在,那样的目光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立即就有了承担什么的义务了,可这一次,他能承担什么呢?

我们医院想买你妻子的身体,当然,这得你肯成全。医生在说话,在对他说。

等他好不容易明白医生的话,他的直觉反应就是把自己善于操持钢铁的拳头砸在医生脸上。但他控制了自己,他虽然活得粗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缺少教养。

我们很想把你妻子的身体留在这里,你不知道,这对医学研究,有多高的价值。医生更加小心地寻找字词,生怕伤害了那做丈夫的情感。

谈判是艰难的。一个是刚刚痛失亲人的丈夫,一方是对科学秉承严谨态度的医生。

总之这桩谈判最后定下来了。那丈夫终因那笔他不再有力气拒绝的金钱放弃了他的坚持;而医生,一个视人体研究如同性命的人得到了那具人体:一个怀孕6个月的年轻女人的健康完整的身体。

据说,那个女人的身体用了世界上最尖端的技术,被栩栩如生地保存下来。

我是在一个名为 “人体奥秘”的展览馆里见到她的。于我,那是众多参观中的一个参观,是一个不明就里就走进去了的一次观看。讲解的先生一再说,一定要进去看看,这里有中国仅此一家的珍藏。讲解先生说的 “仅此一家的珍藏”指的就是那个怀孕6个月女人的身体,她在这里有一个名字 “惊鸿”。那是一个很诗意的名字,但在这里我看不见诗意,也因此怀疑,那不是她的本名。

讲解先生说了她的来历,她现在的身价,那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只因为,她的遭遇的偶然性导致了她的身体科学研究价值的珍贵和奇缺。

时光过去了20年 (这也是讲解先生告诉的),她依旧保持着20年前那一瞬发生时的表情,让她 “永恒”的技术的确高超,她站在那里的样子大方周正,大睁的吃惊的眼睛叫她的表情看上去无辜而年轻。她的双乳饱满坚挺,鼓荡着生命力,她四肢和腹部的肌肉纹理结实有韵味,她孕育和护佑她婴孩的那个地方现在像一面永远敞开的窗,向遇见她的每一双眼睛打开她身体里的秘密:她是一个怀孕6个月的女人,你看她的宝宝多健康,仿佛随时都会在她的子宫里伸个懒腰踢一下腿似的。

我回到博物馆外,9月海滨的阳光明亮清润,空气里有青草的浓香气。我使劲摇头,想摇落那女人在我记忆里的目光,可是摇不掉。

我再回头,看见明亮的阳光使博物馆待在黑影里。

那里,藏着科学的凉意。

猜你喜欢

嬴政秦王身体
人为什么会打哈欠
可怜又可敬的嬴政
昙花一现的秦朝
图穷匕见
蔺相如说话前后矛盾吗?
我de身体
我们的身体
吕不韦之死不蹊跷
身体力“形”
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