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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一粒沙

2011-11-21李新勇

雨花 2011年4期
关键词:启东文联短篇小说

● 李新勇

风中一粒沙

● 李新勇

2010年春,我刚调到文联不久,南通市作协冯新民主席说,他正编辑“江海文库”,计划放一本施子阳的文集到里面,施子阳是启东人,他要我通过图书馆或者其他渠道,收集二三十万字施子阳的代表作交给他。

施子阳,于1909年出生于启东久隆镇一个农民家庭,起初读到初中一年级,辍学后,边务工边自学,后来考入高中师范科,只读了一年,因为家庭经济原因再次辍学,进私立进明小学任教。当时启东共产党地下活动比较活跃,施子阳的同学徐宝珍是共产党员,在其影响下,施子阳参与共产党的革命活动,1931年,他参与了镇压恶霸地主沙老六的斗争,当时他还不是党员,但当局也不放过他,四处搜查追捕。他逃到关外,在辽宁锦州耕余学校教书。“九·一八”事变后逃回启东,一回启东就被抓捕,先关押镇江,后以“危害民国罪”判处15年徒刑,关进苏州“江苏省第三监狱”。1937年秋天,日寇轰炸苏州,施子阳趁乱逃脱,靠讨饭回到启东家中。

施子阳在镇江和苏州狱中,结识了陈白尘、李初黎等作家,在他们的带动影响下,他开始了散文和小说创作。经李初黎介绍,他把7篇小说寄给了茅盾,茅盾对施子阳的才气非常赞赏。1936年9月,施子阳的短篇小说《谈子湾的春天》在《文学》第七卷第三号发表。这是他的处女作,署笔名任何。接着在《读书生活》上发表一些短文。

回到启东后,他继续从事小学教员工作, 同时继续进行创作。1940年,他出版了第一部短篇小说集《伟大的教养》。这部小说集中的短篇小说,均以三十年代的抗日高潮和启东、海门地区的农民暴动为背景,表现了关外抗日和启海地区的农民斗争,揭露统治当局的镇压与欺骗,人物栩栩如生,语言老练。发现并负责编辑出版这本书的作家王任叔(巴人)说:“我终于送出这《伟大的教养》给世人了。……我狂欢!”王在该书的校后记中这样写道,作者“以母亲一样的大爱,维护着他祖国的灵魂,唯一的劳苦大众的雄伟的力量……这就作为一个有那血染的历史的中国青年的坚强的影子,而是存活在我的脑里的我仿佛得之的我们这作家的印象。”

1946年,他在上海文化投资公司出版了他的第二部短篇小说集。这本小说集的原题应该为《一支队伍的溃灭》,因编辑粗心,竟成了《一支溃灭的队伍》。这本小说集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可以跟《伟大的教养》媲美。

其间,他于1941年6月参加革命,他先进苏中四分区文协编《江海文化》,后担任过督学、编审;1945年日寇投降后,他在《江海日报》编文艺副刊《人民世纪》,同时编辑文协的《文综》杂志。194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7年,苏中形势紧张,战斗频发,施子阳因染霍乱重疾,组织决定他到上海打埋伏。于是他更名施唯信,到上海一个弄堂小学教书,继续创作,在《文萃》《时代日报》《文汇报》《大公报》等报刊上,发表有政治针对性和倾向性的小说、散文和杂感。这年9月,在茅盾先生的指导和帮助下,他在上海海燕出版社出版了第三部短篇小说集《文武全才》。

在1949年前,能够出版三部短篇小说集的中国现代作家,并不是很多,由此可见施子阳的创作成就。

1947年11月,施子阳回到苏中解放区,在《江海报》做编辑。

1948年年底,淮海战役胜利,他随大军进入南通,在华中大学工学团做教育长。

1949年,施子阳在中共松江地委宣传部工作,钱静人当宣传部长,施子阳是文艺处长。苏南苏北合并恢复江苏省后,施子阳任江苏省文联副秘书长,同时担任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副处长。后为省文联党组成员、秘书长。

1957年,省作协创办《雨花》杂志,施子阳任主编,章品镇任副主编。《雨花》问世后,即以高质量的小说、富有地方特色的散文、优秀的诗歌、尖锐泼辣的杂文、立意新颖的评论,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

他命运的转折出现在1957年。这一年,他先是放了大炮,一篇《且说领导》涮了许多人,接着陆文夫等人的“探索者”露头。很快“探索者”被打下去,施子阳成了“右派”,削职为省文联资料室工作人员。1960年下半年,又被下放到县属剧团,正是三年灾荒时期,他原本体质就弱,缺乏营养,雪上加霜。苦撑了一段时间,因肺结核、肺气肿、咯血、重新调回省文联资料室。1962年10月的一天,吐血身亡,时年53岁。

据梅汝恺先生介绍,施子阳虽然是文联的官,却没有官样子,人很好,正派,没有坏心眼;不足是有些傲气,敝于察言观色,疏于人情世故,逊于为人处世,对条条框框,态度马马虎虎,表现随随便便,处理大而化之。

章品镇先生在《一朵苍白的花》中,记述他们一起在苏中写宣传品时期发生的一件不愉快的小事。从这件小事可看出施子阳在为人处事上确有疏漏。那时候,他们工作很累,生活很苦,数月不知肉味。为了改善伙食,三个人一起出去想办法。走到一个镇子边上,施子阳说他在这个镇子认识一个人,可以借点钱割块肉、买几个烧饼回来共享。说完就去了。章品镇和另一个叫夏理亚的在镇边等,二人心怀着对猪肉和烧饼美妙滋味的幻想,老老实实从上午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直到太阳偏西,才见施子阳醉醺醺打着饱嗝回来,带回来两把空气。他说他的朋友没钱借给他,就请他到家里吃了顿午饭。见二人饿着肚子垂头丧气也没安慰一声,只说了声“回去吧”,就回去了。

1956年,他第一本书的发现者,也就是他的伯乐王任叔来南京,照情理,多年不见,应该出来陪陪,叙叙旧谈谈目前情况,他却只在吃饭的时候到场,话也没多说几句,倒是王任叔把他好好表扬了一番,他也不谦虚一下,仿佛是当仁不让、理所应当的一样。

1957年被打成“右派”以后,在好友、同事的一再劝诫下,他才开始“学乖”:不多说话,不发表任何意见,有病就请假,远离是非漩涡。在他过世前不久摘了“帽子”,成了“脱帽右派”。在当时,“脱帽右派”似乎还是“右派”。

终在疾病和忧闷中死去。

为了找到施子阳的著作,我颇费了一番心力,计划一个月完成,最后竟用了大半年时间。

几经周折,我终于于2010年9月下旬找到了一本省文联和《雨花》出的《施子阳选集》。

我即把这本有些破损的集子,交给新民主席。

到这时候,我像完成了一项大工程,瘫在椅子上,说不清楚是兴奋还是委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在心里默念:如此,我对得起沙地文化之脉、也对得起沙地文学先贤施子阳先生了!

施子阳在文学上是有成就的。每一个研究那段时期的文学研究者,如果忽略了他,其研究成果就是不全面的。王任叔曾说,抗战以来,姚雪垠、钟望阳(苏苏)和任何(施子阳)是三位值得注意的作家。算起来,他的创作生命非常短,1935年到1937年在监狱中搞了两三年创作,1939年到1940年又搞了一年多,1947年在上海又搞了几个月,成绩却是引人注目的。加上他解放后写的一些评论、散文等,据陈辽的估算,怕有150万字左右。

如今,拼尽心力,也只找到30来万字。如果不拼,恐怕一个字都找不回来。

看到这个数据,我突然感到一阵惶恐:作为一个当年颇有成就且创作量不低的作家,在过世半个世纪之后,就几乎被人忘却,作品也很难被提及、很难被找到,这莫不是一个作家的大悲哀?

一个作家该写什么样的作品,才能为当世所用、于时势有利?

一个作家又应该写什么样的作品,才能长久地感动世人,并经久流传呢?

前一类,我想起包括茅盾、赵树理在内的许多作家。

后一类,我想起包括张爱玲、张恨水在内的许多作家。

再深入下去,可引发对文学本质、特征和功用的思考。

在历史的胯下,个人犹如风中一粒不起眼、不由己的沙,谁能有自主支配的自由?谁又能由得自己?只有历史人物自己才能深深体味个中酸甜苦辣,才更能领略其中奥妙玄机。可惜,历史常常不会给人以坦陈内心的机会,一切的一切,只须一阵风,便消逝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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