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天官书》“宫”、“官”考辨
2011-11-20赵继宁
赵继宁
(兰州商学院商务传媒学院,兰州730020)
《史记·天官书》“宫”、“官”考辨
赵继宁
(兰州商学院商务传媒学院,兰州730020)
清人钱大昕以为,《史记·天官书》中的“中宫”、“东宫”、“南宫”、“西宫”、“北宫”五“宫”字皆作“官”字。钱氏之说与司马迁对全天恒星分布区域的划分及传世文献不符,《天官书》之“宫”字不误。
《史记·天官书》;宫;官;考辨
《史记·天官书》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天文学百科全书,是司马迁对西汉以前天文学最高成就的系统总结。如何在浩瀚的星空中辨别数目繁多的恒星呢?司马迁根据前代天文学家的实际观测资料,在《天官书》中把整个天区划作五个区域即五宫:中宫、东宫、南宫、西宫、北宫,由每宫即每个天区出发,再去确认其中所包括的不同星座,这样,司马迁时代所知道的500多颗恒星便尽收眼底。这种以简驭繁的识星、辨星的方法,是他最伟大的发明。可是,清代以来的不少学者,认为《天官书》记载的五宫之“宫”当作“官”字,本文对此问题试做考辨。
《天官书》开篇即言:“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1]1289清人钱大昕认为,此处中宫之“宫”及下文“东宫苍龙”、“南宫朱鸟”、“西宫咸池”、“北宫玄武”五“宫”字皆当作“官”字。其理由是:
案下文云:“紫宫、房心、权衡、咸池、虚危,此天之五官坐位也。”可证史公本文皆作“官”矣。《索隐》于“中宫”下引《春秋元命包》“官之为言宣也”[2]39。
清人梁玉绳[3]767、张文虎[4]318、今人朱文鑫[5]2皆以钱氏之说为是。
按《说文》云:“宫,室也”,所以,《天官书》之中宫、东宫、南宫、西宫、北宫之“宫”应为“宫室”之义。《天官书》虽然以“天官”为篇名,并以人间之官职来命名星座,但在“天人合一”即地上有什么天上就有什么对应的思想支配下,整个天空对司马迁而言,便是人间皇帝和官曹所居的“宫室”。为便于在浩瀚的天空观测和查找不同的恒星,他将558 颗恒星[6]178-188划归于中、东、南、西、北五宫,实际上是把全天恒星的分布划作五大“区域”,每区称为一宫,其义精当。同时,司马迁在每宫之下又对应人间社会的官职和事物,把当时所能观察到的具体恒星命名为不同的“星官”,即相当于现在所说的“星座”。笔者曾逐一对《天官书》五宫所辖星官之数做过统计:中宫辖17个星官,东宫辖14个星官,南宫辖23个星官,西宫辖19个星官,北宫辖21个星官,五宫共包含94个星官。可以说,全天恒星五宫的划分,这是司马迁对前代天文观测智慧的高度总结。如果将五宫之“宫”字改为“官”字,则会把司马迁对全天恒星分布划分的五大区域之“宫”和每一个具体的星官之“官”混为一谈。
这种把全天星官的分布划作“五宫”的观念,可以从1978年出土的曾侯乙墓漆盖箱上的二十八宿青龙白虎图像得到进一步证明(见图1)。
图1 曾侯乙墓出土二十八宿衣箱[7]
在此图中央,一个用粗笔篆文书写的巨大“斗”字,差不多占到整个画面的三分之一;围绕“斗”字一圈是二十八宿名称。漆盖箱上绘有“四象”之青龙和白虎图像,缺少朱鸟和玄武,可能是长方形箱盖上不易安排画面的缘故。[8]42
如果把此图和《天官书》的记载进行对照,就可以发现:由于北斗七星具有指示方向、时间和季节变化的重要作用,所以古人把“斗”字放在漆盖箱十分突出醒目的位置,而《天官书》开篇首述包括北斗在内的“中宫”星官,亦是此意。接下来,《天官书》分述包括二十八宿在内的“东宫”苍龙、“南宫”朱鸟、“西宫”咸池、“北宫”玄武各宫星官。《天官书》的这种叙述安排,实际上是把中宫(包括北斗)和四象(四宫)、二十八宿当作一个整体来看待,“五宫”是对这一整体天区的划分。司马迁的这种天区划分观念和曾侯乙墓漆盖箱上的二十八宿青龙白虎图像是契合的。
高平子先生也认为:“《天官书》虽以天官命星座,而分全天星官为中、东、南、西、北等五大区,以每区为一宫,其义甚顺,官字未必更当。”[9]2李约瑟博士在谈到《天官书》时也说到“五宫”:“《天官书》的写法很有系统:首先是检阅中、东、南、西、北‘五宫’的恒星和星座,然后对五星的运行(包括逆行)进行详细讨论;接着按占星术关于天上各星宿同地上各分野的关系说法,来解释日月的异常及彗星、流星、云、气(包括极光)、地震和丰歉预兆等异常现象。”[10]69
无独有偶,古代巴比伦—希腊天文学家为了表示太阳在黄道上的位置,将黄道分为十二段,称为“黄道十二宫”,黄道十二宫又与黄道上的十二个主要星座一一对应。可以说,司马迁对全天恒星五宫的划分和古巴比伦—希腊天文学家“黄道十二宫”的划分,在出发点上是相同的,即他们都把“五宫”和“黄道十二宫”看作恒星星座所处的“宫室”。
就《天官书》首句“中宫天极星”言,是说“天极星”(即北极星)为中宫星区的主要星官。除此星外,在此中央“宫室”中,还有“太一”、“三公”、“正妃”、“后宫之属”等星官。司马迁在叙述完“中宫”所有星官后用四个字总结说:
皆曰紫宫。[1]1289
意思是说,包括“天极星”等在内的星官都位于中宫即“紫宫”星区。可见,“宫”和“官”各为一事,不能混为一谈。所以,钱大昕等人之说与司马迁本意不合,且前文所引钱氏的两条证据也不足为信。
先看钱氏的第一条证据:以唐司马贞《索隐》于《天官书》“中宫”下所引《春秋元命包》“官之为言宣也”[1]1289之注为据,便认为“中宫”为“中官”,这与汉代以来的《天文志》记载不合。
一是《汉书·天文志》“中宫天极星”、“东宫苍龙”、“南宫朱鸟”、“西宫咸池”、“北宫玄武”五“宫”字皆不作“官”[11]1274-1279。《汉书·天文志》一开首就说:“凡天文在图籍昭昭可知者,经星常宿中外官凡百一十八名,积数七百八十三星,皆有州国官宫物类之象。”[11]1273王先谦《汉书补注》曰:“‘官’如三公、藩臣。‘宫’如紫宫、阁道。”[12]561也可以反映出汉代把“经星”即恒星和地上的“宫室”对应的观念。
二是《后汉书》、《晋书》之《天文志》中对中外星官的记载,亦均未见“中官”、“东官”、“南官”、“西官”、“北官”之称。《后汉书·天文上》:“斗、衡、太微、摄提之属百二十官,二十八宿各布列,下应十二子。天地设位,星辰之象备矣。”[13]3213《晋书·天文志上》引张衡云:“中外之官,常明者百有二十四,可名者三百二十,为星两千五百,微星之数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又云:“后武帝时,太史令陈卓总甘、石、巫咸三家所著星图,大凡二百八十三官,一千四百六十四星,以为定纪。”[14]174李人鉴先生考证《汉书》、《后汉书》、《晋书》之《天文志》后认为:“各书《天文志》言中外之官或曰‘百一十八名’,或曰‘百二十官’,或曰‘百有二十四’,或曰‘二百八十三官’,虽不尽同,而皆未尝有‘东官’、‘西官’、‘南官’、‘北官’、‘中官’之称,更未尝有合称此五者为‘五官’者。”[15]336
再看钱氏的第二条证据:以《天官书》中宫下文所言“紫宫、房心、权衡、咸池、虚危列宿部星,此天之五官坐位也”[1]1350为据。不错,紫宫、房心、权衡、咸池、虚危,分别位于中、东、南、西、北的中心位置,因而是五宫的主要星座或可看作五宫的代表星座。钱氏据“此天之五官坐位”之“五官”二字,就认为《天官书》中的中宫、东宫、南宫、西宫、北宫五个“宫”字都应改为“官”字。而方苞注“五官坐位”云:“‘官’当作‘宫’,首所列五宫也。”[15]376又,张守节《正义》在“紫宫”、“房心”、“权衡”、“咸池”、“虚危”下,分别做注共五条云:“中宫也”、“东宫也”、“南宫也”、“西宫也”、“北宫也”[1]1350,可证《天官书》原文“五官坐位”之“五官”应为“五宫”之误。在此五条注后,《正义》虽接着对“列宿部星”注云:“五官列宿部内之星也”,但李人鉴先生在核对版本后说,此注“殿本‘官’作‘宫’”[15]376。
综上所述,《史记·天官书》“五宫”之“宫”字不误,钱大昕等人之说非是。
[1][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清]钱大昕.廿二史考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3][清]梁玉绳.史记志疑[M].北京:中华书局,1981.
[4][清]张文虎.校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札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7.
[5]朱文鑫.史记天官书恒星图考[M].北京:商务印书馆,1927.
[6]陈遵妫.中国天文学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7]郭德维.礼乐地宫——曾侯乙墓发掘亲历记[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
[8]王健民,梁柱,王胜利.曾侯乙墓出土的二十八宿青龙白虎图象[J].文物,1979,(7):40-45.
[9][台湾]高平子.史记天官书今注[M].台北:中华丛书编审委员会,1965.
[10][英]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天学[M].北京:科学出版社,1975.
[11][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12][清]王先谦.汉书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13][宋]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14]中华书局编辑部.历代天文律历等志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5]李人鉴.太史公书校读记[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98.
A Textual Research of“Gong”and“Guan”in The Biography of Astronomical Officials of Historical Records
ZHAO Ji-ning
(Finance and Economics,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730020,China)
Qian Da-xin,the scholar of the Qing Dynasty,thought that the five words“Gong”(palace)in The Biography of Astronomical Officials of Historical Records are“Guan”(officials).By using the knowledge of astronomy,this paper proves that Sima Qian divided the heaven astrology officials by“Five Palaces”but not“Five Officials”.Therefore,the five words“Gong”(palace)in The Biography of Astronomical Officials are correct.
The Biography of Astronomical Officials of Historical Records;“gong”;“guan”;textual research
I206
A
1009—5128(2011)05—0025—03
2011—04—12
赵继宁(1973— ),男,甘肃宁县人,兰州商学院商务传媒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古文献学史研究。
【责任编辑 詹歆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