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可貌相
——论十七年文学中土匪外貌修辞的政治美学意义
2011-11-20罗维
罗 维
(湖南警察学院基础课部 湖南 长沙 410138)
一
身体是人的本体。作为生命的本体,身体从来就不是一个单纯的生理现实。它既为个体生命存活的血肉之躯,也是社会观念和话语实践的产物。它既是一个感受的主体,同时又是我们需要加以认知的客观对象。在这种对于身体的认知当中,法国哲学家福柯发现了身体与权力的关系。福柯说:“肉体也直接卷入某种政治领域,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1〕”。
作为身体的一个表征部分,文学作品中的外貌描写同样可以发现政治权力对其的制约。在卷入了政治领域并显示于文本时,外貌描写作为对于被表现对象身体外观的刻画,体现了权力关系对它的审视,体现了身体向政治的皈依。并且由于外貌描写的修辞特点,它更直观地反映了政治权力与人的关系。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一批革命英雄传奇小说,如《林海雪原》、《苦菜花》、《红旗谱》、《桥隆飙》中有一类土匪形象,由于土匪的特殊身份,对其的外貌描写极其典型地体现了权威意识形态下的审美观念和标准,在好坏、善恶、敌我等二元价值标准下,土匪的外貌呈现出有趣的类型化色彩。
二
文学对土匪的审美表现随着二十世纪的政治动荡不断发生着变化,先后处于启蒙-革命-救亡视野中的匪类形象审美内涵各有差异。但在新中国建立以前,基本上都是在一种启蒙话语的审美思维中表现土匪,是“人的文学”的一种体现和延伸。最具有代表性的是东北作家群中萧军、端木蕻良小说中的东北胡子,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土匪,艾芜笔下的西南山贼,姚雪垠笔下的豫西蹚将,李劼人笔下的袍哥形象等等。这种启蒙话语的审美思维体现最为显著的地方是借土匪表达一种对于民族雄强生命力的呼唤和渴望,以极具破坏性审美内涵的土匪形象表达对旧有的民族羸弱、腐朽、黑暗面的否定。可以说,民国时期文学中土匪形象的创造是现代中国国族意识形成的产物。在民族危亡,对抗帝国主义侵略的背景下,出于民族自强和自卫的要求,文化精英们表达了对于民族精神再造的强烈愿望。而“现代的民族国家世界体系,本质上是一个强权秩序”〔2〕以强力而求得生存并成为民间权威的土匪成为了表达这种愿望的代言形象。
从民国时期文学中的土匪形象看,土匪或丑恶凶狠,或粗野狂暴,或俊朗或朴实,观察者的审视都不包含强烈的道德伦理批判色彩,没有从意识形态的角度去将他们反叛社会的性质丑化,有时甚至是从肯定和赞美的角度来表现他们的反抗精神,即如萧军的《第三代》中的土匪首领刘元的形象一样。这是因为丑恶的外貌和崇高的美感之间,在没有政治美学发挥作用时并没有截然的对立,象端木蕻良的小说《遥远的风砂》中煤黑子那样的土匪形象虽然丑恶,但崇高也能够存在于这样的身体之中,体现民族的强健的主体性,表达一种力量的美感,赋予正在衰败的文化以力量和活力。正如一位学者所言:“总体来看,正是肉体与精神、生命的打不破、断不开的统一性变成了美学状态的视域,即人的鲜活的‘本质’”〔3〕。
49年以后由于国家政权的统一,主流意识形态得到确立和巩固,并牢牢地控制作家的创作,提供了正义与非正义、道德与非道德,正面形象和负面形象的严格分类。以对人的强调为核心的启蒙话语退出,作为人被想象的土匪不存在了,对土匪的想象有了浓厚的政治美学色彩。于是土匪在现实政治中的命运决定了意识形态语境下文学对它的审美想象。十七年文学中匪类形象的外貌描写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一、滑稽的丑角型土匪:
读十七年文学的红色极经典《林海雪原》的读者大致会有这样一个印象,就是人的相貌美丑反映了人物的道德形象和政治品质,反过来说人物的政治立场决定了他们相貌的美丑。相貌的丑与恶既是匪徒罪恶的外在体现,从文学修辞的角度来说,也可以看成是对匪徒之恶的一种修辞上的惩罚。既然你要站在革命和人民的对立面,那么你就只配有这样一幅丑陋的面目,以恶魔或者小丑的形象出现。
也因此有学者认为《林海雪原》具有“神魔小说”的特点。因为“神魔小说”总是将反面人物“妖魔化-野兽化”,敌对双方对立模式简化为神/魔斗争〔4〕,这样敌人多是作为道德上的“妖魔”被叙述。相应的,相貌上的美与丑成为了一种政治资源的分配,而不是由单纯视觉上的审美决定。红黑分明,敌我分明,美丑分明。敌人没有人性,长着坏人和恶人、小丑的面孔。我方不仅有人性的体现,还有比人性更高的革命性和党性,所以是正义之师,是人民群众利益的代表和守护神,也顺理成章地有着善良、英武、美丽、英雄气质的面孔。在十七年红色文学中,相貌的美丑事关其历史身份合法性的确立和捍卫,绝不仅仅只是人物个性和精神的外化。
首先我们看到有一类“好笑”的土匪形象,例如《林海雪原》中负责联络的土匪刁占一:
刘勋苍这时才细看了这个匪徒的长相,真是好笑,长的象猴子一样。雷公嘴,罗圈腿,瞪着机溜溜两个恐怖的猴眼。脸上一脸灰气,看看就知是个大烟鬼。
…小董抓住刘勋苍那“战利品”的衣领,提进来。这匪徒缩着头,弯着腰,两个猴眼吓的直瞪瞪地眨巴着。一进门坎,趴下就磕头。(《林海雪原》)
人长得像猴子,从相貌上就暗含着一种“退化”的文化贬义,从战士视角直称其为“猴眼”已经充分体现了对匪徒“非人”一面的鄙视。还有一位是国民党中央先遣挺进军滨绥图佳保安第五旅旅长崔老三(即惯匪座山雕)的副官刘维山,因为他右腮上有一撮二寸多长的毛,所以人们都叫他“一撮毛”。
在少剑波和他的战友们面前,坐着那个被捉来的人。他的脸又瘦又长,像个关东山人穿的那没絮草的干靰鞊。在这干靰鞊似的脸上,有一个特别明显的标志——他的右腮上有铜钱大的一颗灰色的痣,痣上长着二寸多长的一撮黑白间杂的毛,在屋内火盆烘烤的热气的掀动下,那撮毛在微微颤动。(《林海雪原》)
刁占一不仅丑陋,而且胆怯和猥琐如候。一撮毛的形象也很不敢恭维,是一副漫画化的干瘪奸猾的坏人形象。无论是抽大烟的形象还是象没絮草的干靰鞊,都给人以没有力量的感觉。这种力量不仅是军事力量上的比较,更是一种正义与非正义之间的精神力量的较量。解放军小分队的成员刘勋苍所感到的好笑,正体现了代表了我党和解放军浩然正气的他对于土匪力量的蔑视。敌我之间的较量在形象上就已经有着不言而喻的结果。
为什么需要这些丑化的可笑的土匪形象呢?这是对照反衬的需要。政治土匪是被剿灭的对象,而我军的解放军战士则是正面表现和歌颂的代表历史前进方向的形象。“在官方的美学话语中,崇高的形象是历史的驱动力,这历史就是人民或者无产阶级、革命英雄、君王领袖〔5〕”,既然表现了作为历史的驱动力的人民和解放军战士的崇高形象,当然就需要丑恶、猥琐、胆小如鼠、贪生怕死的土匪形象来反衬其高大,这是政治美学功能的体现。
还有一种让人“好笑”的土匪形象,即冯德英《苦菜花》中的土匪首领柳八爷:
德强见那柳八爷两腮长满蓬乱的须髯,嘴上留着山羊胡子,身上穿着灰色的宽大褂,腰里用绳子勒起,屁股后横斜地挂着一把黑鞘的大片刀,粗大的刀穗缨黑里透红,晃晃荡荡,很是威严。五月天了,他还戴着顶大黄毛狗皮帽子,德强心里很好笑。(《苦菜花》)
这里柳八爷让德强感到好笑却并非他猥琐或是丑陋,而是外貌形象上的不和谐感。五月天还顶着一顶狗皮帽子,过时的装束暗喻着他政治上的落后性。因为他并非敌人,而是被争取过来的但匪性犹存的土匪头子。他的政治身份决定了他得不到完全合法的正面叙述。柳八爷作为匪首那不可一世的权威感被那顶不合季节的大黄毛狗皮帽子给消解掉了。显然这里装束的怪异和不合时宜隐喻着他身份的缺乏合理性,被喜剧化和脸谱化。被置于“被看”的位置上的柳八爷,他的匪性力量和权威就这样在德强所代表的革命权威的审视中被解构。民间权威被革命权威置于滑稽好笑的审视效果下,这是耐人寻味的一种消解。
二、淫恶的女匪类型:
女土匪在小说中是很少的。在民国时期的匪色文学中,出现的女山贼似乎只有《山峡中》那个野性十足的野猫子:
神祠后面的小门一开,白色鲜朗的玻璃灯光和着一位油黑蛋脸的年青姑娘,连同笑声,挤进我们这个暗淡的世界里来了。黑暗、沉闷和忧郁,都悄悄地躲去了。(《山峡中》)
野猫子的出场充满了活力和快乐,彷佛是这个黑暗窒息的世界里的一道阳光。而萧军的小说《第三代》中被逼上匪窝为土匪们管家的翠屏也是个利落干脆有决断,受到小说中人们公允的赞美的女人。总的说来,启蒙话语下作为强力象征的匪色想象,似乎是需要让女人走开的,因为女人天生的阴性和柔弱气质和匪性是相悖的。
然而在《林海雪原》中出现了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女性土匪蝴蝶迷。这个女土匪的形象很对应在古代神魔小说中那些邪恶的女妖魔。但写女性的外貌是比写男性要棘手的事情。古代的坏女人多是心如蛇蝎却艳若桃李,在外貌和内心上有一种强烈反差,以达到引起民间趣味的效果。但这样的表现不符合权威革命意识形态所要求的那种政治品质与外貌对等的直观性体认。所以我们看到作家不遗余力地将蝴蝶迷写成一个让人万分恶心的女土匪。
蝴蝶迷:要论起她的长相,真令人发呕,脸长的有些过份,宽大与长度可不大相称,活象一穗包米大头朝下安在脖子上。她为了掩饰这伤心的缺陷,把前额上的那绺头发梳成了很长的头帘,一直盖到眉毛,就这样也丝毫不能挽救她的难看。还有那满脸雀斑,配在她那干黄的脸皮上,真是黄黑分明。为了这个她就大量抹粉,有时竟抹得眼皮一眨巴,就向下掉渣渣。牙被大烟熏的焦黄,她索性让它大黄一黄,于是全包上金,张嘴一笑,晶明瓦亮。(《林海雪原》)
这里和前面对丑角式匪徒的滑稽表现还有一些差别。让人作呕的长相无法挽救的难看,“令人发呕”、“过分”、“不大相称”、“伤心的缺陷”、“难看”,相比男性匪徒的被看,多了许多挖苦刻薄的意味,并且带着蔑视嘲笑、甚至幸灾乐祸的意味。似乎由于她的政治身份,她的女性魅力都完全丧失了。对于女性土匪相貌的描述多了一份对女性性别的丑化和女性特质的抹杀,显然这种过分的丑化并不高明,象足了一个奇丑无比的面具,而看不到一点外貌对于个体内在主体性的反映。在这种令人发呕的外表出现的时刻,是话语/权力政治被隐藏起来,同时又积极运作的时刻。因为“每个意象都代表了被看的方式”〔6〕。更确切地说,在意识形态的权威下,每个文学形象的外表都代表了政治、社会和文化规定的看的方式。被看的蝴蝶迷作为女匪首,失去了正义的品质,但在她的相貌中最为重要的观感却不是男性土匪所有的凶残,而是让人恶心的丑,这里包含着对于女性更深层的身体惩罚。即因为她是敌人,且是女性,不配拥有美丽的乃至正常的外貌,而是用一种惩罚性的嘲讽语言刻薄她只配拥有的无法挽救的丑陋的女性特质。
与之相反的是,解放军和群众不仅拥有道义上的正当性,而且在相貌上也具有天然美好的审美资源。蝴蝶迷的形象,尤其以革命队伍中的女战士美丽纯洁的小白鸽来对比的话,更能感觉这种美与丑的二元对立性。
三、凶残的恶匪类型:
座山雕坐在正中的一把粗糙的大椅子上,上面垫着一块虎皮。他那光秃秃的脑袋,象个大球胆一样,返射着象啤酒瓶子一样的亮光。一个尖尖的鹰嘴鼻子,鼻尖快要触到上嘴唇。下嘴唇畜着一撮四寸多长的山羊胡子,穿一身宽宽大大的貂皮袄。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大条山,条山上画着一个老鹰,振翘着双翅,单腿独立,爪下抓着那块峰顶的巨石,野凶凶地俯视着山下。(《林海雪原》)
座山雕的形象成为匪首座山雕的喻像,而他本人也被拟物化,尖尖的鹰嘴鼻子,是外貌上最具特点的地方,给人以凶猛残暴的感觉。因为他是匪首,是反动政治土匪的代表人物,在他的相貌上自然最集中地反映了反动政治势力的黑暗力量,然而这种力量又是被压抑和控制的,绝不会让它逸出被看的审视范畴。国家意识形态以神和魔这一古老的神话结构模式在革命神话的乌托邦想象中对匪性给予了毁灭性的打击。
以物拟人是描写土匪外貌常见的修辞,这应该和土匪生存方式的动物性和原始性有关,也和他们的“非人”性有关。
许大马棒在火堆旁瞪着马一样的眼睛,双手叉腰,满脸胡髭有半寸多长,高大肥壮的身体在火光闪照下一晃一晃的像个凶神。(《林海雪原》)
无论是座山雕的鹰鼻,还是许大马棒那马一样瞪着的眼睛都给人以凶顽恐怖的感觉。同样是拟物,在当代河南作家田中禾的小说《匪首》中,出现在县长杨季之眼里的土匪队伍天虫军司令姬有申是这样的形象:
他看见一头眼睛如河灯似的豹子蹲在一张黑木椅上。倒挂梨子形的面孔包围在茸茸的杂色毛发里,从鼻洼辐射出的皱纹使眼窝深大,鼻头与嘴巴突出,彷佛随时会张开大口,露出锐利的牙齿。嘴角两弯深刻显著的弧纹使牙床绷紧的上下唇如两片鼓出的瓢壳〔7〕。
从看的角度来说,可以感觉到作为喻体的鹰、马和豹的形象都是十分强悍的动物。但在描写姬有申时,叙述人更注重对于这个匪首的整体感觉的刻画,也就是说这种原始性的强悍和他的内在性格是统一的,并不存在道德上的价值判断。而对于座山雕和许大马棒的描写则是一种明显的对立角度,且有着叙述人的主观评价引导读者,前者是“野凶凶”,后者是“像个凶神”,突出他们的凶恶——作为善的对立。再联系到后面他们被打败的狼狈,则这种外貌修辞更反衬出我军的神勇和道德上的善。
四、可改造的义匪类型:
和《林海雪原》中必须要被剿灭的顽抗政治土匪不同,在《播火记》中所刻画的土匪头领李霜泗是另一种红色经典中的匪色人物想象。“上级认为这个人虽然当上土匪,可是一向杀富济贫的,可以团结改造〔8〕。”这是匪首李霜泗的舅舅朱老虎向上级党委汇报李霜泗的情况以及上级对其的处理意见。当朱老虎看到前往改造收编李霜泗队伍的革命同志张嘉庆有点犹豫,就说“同志,去吧!没有关系,他不敢怎么咱们,有我这当舅舅的在,他要是不仁不义,我就敢送他忤逆不孝!不过,你要注意,这行人们挺重义气。在目前来说,这个工作要是做好了,就能打开一个局面〔9〕。”在朱老虎这段话中,体现了几种文化理念对于李霜泗匪性的抑制和规训。仁义是正统儒家的理念,为人讲仁义,才是君子。忤逆不孝是出于宗法血缘关系的家族伦理的罪名,作为舅舅的朱老虎可以以家族伦理问责李霜泗。这行人“讲义气”,是江湖盗贼所奉持的理念。以革命的名义整合这些来自于或正统或民间的传统文化理念达到对李霜泗的“团结改造”,而不是以革命本身的理念,这是对于土匪改造的革命真相的体现。那么这个可以改造的土匪外貌如何呢?
小说写到李霜泗的出场:“在黑暗中看见为首的一个人,穿着雪白裤褂,戴着洋草帽,中等身材,消瘦脸,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10〕。李霜泗在外形上就和我们一般对土匪的印象不同,他穿得洁净,一身雪白的裤褂,让人联想他道德为人的干净和没有污点。他没有土匪特有的粗暴蛮野,反而是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没有丝毫暴力和血腥气息。李霜泗的为匪,有道义上的合理性,是为母报仇。他杀了当年想霸占母亲的土豪,抢了不少金银财物,放火烧了庄户,跑到这水淀上来过江湖生活。
他痛恨土豪霸道,同情庄户人家。自此以后,李霜泗的名字,就在百里以内出了名了。如今他已经有了四十多岁年纪,长得中等身材,白净脸,两只大眼睛,乍看上去,倒像是个文墨书生。(《播火记》)
李霜泗为匪的动机和他不沾财色的行径,“倘从传统的‘绿林’修订,李霜泗已经是一条响当当的英雄好汉”〔11〕,实际上这已经是侠的行径。显然无论他的出身(阶级成分),还是逼上梁山的不得已,还是杀富济贫的侠义行径,都是从各方面将李霜泗进行身份修订,以到达他可以成为“自己人”的道德可能性。这就像是对于加入革命队伍的人们的谨慎考量,只不过李霜泗的特殊性在于他的身份是匪。通过党、革命、国家意识形态、传统伦理糅合在一起的权威改造,匪最后也能被彻底改造成革命战士,这就是对于革命历史必然性及合法性的一种有力的审美塑造。“‘江湖’也不再是过去那个传统知识分子的理想乌托邦,它或是藏污纳垢的所在并被(国民党)政治化,或者是一条‘瞎道儿’有待革命的引导和拯救”〔12〕。当李霜泗成为自己人后,江湖这个空间也就被红色革命化了。
与此相类似,在曲波的另一部1966年完成的长篇《桥隆飙》中草莽英雄桥隆飙也体现出道德上的正义性,他身材魁梧,眉目粗犷,气势威武,仪表堂堂,内着白衫,外披绸子夹袄;呈十字双佩着两把匣子枪,腰间斜插着一短剑;装扮得象传说中的绿林好汉。虽然他杀人如麻,但从相貌上阅读者同样可以感到他具有正义的品质,只要把匪的那身外衣脱掉,完成对革命的思想觉悟,就是一个视死如归的革命战士了。
三
总的来说,在红色文学中的土匪是如此容易辨认,和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土匪完全不是一回事,和救亡文学中的土匪那种具有蛮野力量感的形象也是大相径庭。
从对土匪外貌的修辞分析中,我们看到意识形态语境下的政治美学对于相貌描写的审美作用在于,让读者在不知不觉中也站在了国家意识形态的审视立场来看待人的外貌和品质之间的对等关系。这一品质主要是政治品质,政治品质决定一切其他的品质。外貌成为了政治品质的标签,而不再具有体现人的精神和生命的那种统一性,实际上成为了失去肉体鲜活生命力的空洞面具。启蒙话语下文学对人的主体性的张扬在这里当然就打住了,因为人们所看到都只是模式化的空洞面具,且面具基本上只有两种类型:好人和坏人,这就类似于戏曲中通过脸谱对于人性的划分。事实上国家意识形态的文艺发展到极致也就成了样板戏的天下。政治的美学功能与戏曲对于观众的教化功能有相似之处,因此样板戏的风靡一时是有其必然性的。
从接受者的角度来说,脸谱化的外貌描写让读者们获取了一种统一的审美思维方式和审美眼光。当然也就认同了权威意识形态在面具后面所推行的价值观念。因此文艺作为意识形态最敏感也最具有控制价值的一个领域,它的政治美学功能得到体现。
〔1〕法·福柯.规训与惩罚〔M〕.北京:北京三联书店,2003:27.
〔2〕陈赟.困境中的中国现代性意识〔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156.
〔3〕王斑.历史的崇高形象〔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7-45.
〔4〕李扬.<林海雪原>与传统小说〔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1(4).
〔5〕王斑.历史的崇高形象〔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7-222.
〔6〕理查德·莱珀特.绘画中的女孩形象:现代性、文化焦虑与想象,选自《后身体文化、权力和生命政治学》〔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255.
〔7〕田中禾.匪首〔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101.
〔8〕〔9〕〔10〕梁斌.播火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11〕〔12〕蔡翔.当代小说中土匪形象的修辞变化〔J〕.当代作家评论,19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