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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底层写作”与“打工文学”之关系

2011-11-19

小说评论 2011年2期
关键词:底层文学

周 航

论“底层写作”与“打工文学”之关系

周 航

说“底层写作”是新世纪以来文学的一个焦点话题,是符合事实的。2004年曹征路的中篇小说《那儿》在《当代》第5期发表,不久“底层写作”得以正式命名。之后对其讨论屡屡不绝,2007年到达顶峰,“底层写作”遂成为当下文学研究的一个核心关键词。

“打工文学”如果从杨宏海先生1985年提出“打工文学”的概念开始算起(一说为“打工文学”最早代表作家之一的张伟明提出)①,至今已有25年之久。而文学批评界对“打工文学”的真正关注,是从新世纪以来“底层写作”的兴起开始的。尽管有些论者认可“底层写作”而不承认“打工文学”的概念,或者认为两者都是不科学的,是权宜的;这类观点极其普遍,要么承认“底层写作”,要么两者都不承认或者勉强承认。比如:张清华说:“我从开始就一直使用‘底层写作’的概念,而没有接受‘打工诗歌’或‘打工文学’的概念,……”②。孟繁华干脆说:“‘底层写作’、‘打工文学’等概念显然是临时性的概念。……它们并不是科学的概念,……”③。但就近几年的整体研究来看,我们还是得承认,“打工文学”研究似乎是搭上了“底层写作”的顺风车。大量研究文章透露出的共同的基本观点是:“打工文学”包含于“底层写作”之中,它只是“底层写作”的一个分支。也就是说,研究“打工文学”,就要将之放到“底层写作”研究的大框架之下,这样才是合理的。

果真如此?笔者之前也曾提出“打工文学”是“底层写作”一个重要分支的观点④。但经过一再思考后,觉得这种提法是有问题的,需要更正。“底层写作”是什么?在我看来,就像“打工文学”概念颇受质疑一样,“底层写作”更是一个有待争议的命题⑤。无论研究者怎样纷纷对它们作出界定,我都觉得那些观点多是在外围兜圈,并不能真正触及两者之内核。客观而言,这两种写作确实是存在的,而且都有具体所指,都是中国特定历史时期的文学表述,无论给它们起个什么名称,都不能抹杀它们的历史、现状与发展。

惟其如此,我们完全可以先把概念的未定性放置一边,而先从内部入手,等弄清是怎么回事后再走出来。与“打工文学”相对而言,“底层写作”是大而无当的,它极容易让人产生文学史层面上的联想,很多论者将之扯到“五四”时期的“平民文学”,扯到西方文学史上的某些现实主义表现,扯到葛兰西的“底层”,甚至扯到杜甫与《诗经》。不可否认,文学中的“底层”性源远流长,它是一种最基本的写作伦理;可如果将之强扯进当下的“底层写作”,以求证它存在的合理性与理论上的支点,我看未必能如愿。这种做法虽能索摹出它一种模糊隐约的前世影子,但其最大误区在于,它不能从根本上阐述“底层写作”的特性。这也难怪有人把类似于“底层写作”的倾向理解为新世纪以来的文学创作的“美学的脱身术”⑥。所以总的来说,它没有“打工文学”那样具有明确的时代特征与发展的历史脉络,而“打工文学”的所指是明晰的。退一步讲,即使“底层”中包括了新时期改革开放以来的广大打工族群落,也不能说“底层写作”就包含了“打工文学”。

就目前来看,关于“底层写作”与“打工文学”之间关系的研究还是十分模糊与含混的,甚至是欠缺的。似乎都是无需争议地把“打工文学”纳入“底层写作”中来进行讨论,而且这种趋势渐成一种共识。在笔者看来,它们之间的关系有必要进行再认识,以避免在研究“底层写作”与“打工文学”时,往往是含糊不清而首尾不能照应,而且在大多情况下,前文提到两者,后文只论一个,另一个不了了之。稍作思考,这绝不仅仅是把“打工文学”作为“底层写作”一个分支而导致概而论之的结果,个中原因,委实是论者没有真正理清它们二者之间的关系。

大致说来,我们不妨作如下几个方面的理解。

第一,“底层写作”与“打工文学”确实有交叉的成分。比如它们都反映了底层劳动者的人生,发出了贫苦大众的呐喊,都带有相当的道德所指。在这个层面上,“底层写作”确实包含了“打工文学”。前者不仅包括农村的底层大众的生活描写,还包括出外打工者的生活书写,比如煤窑矿工,比如沿海外资与三资企业的流水线工人,甚至包括为数众多的盲流的人生。相比起来,这些写作的客体都是“底层”的,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大多数研究者都把“打工文学”纳入到“底层写作”之中去进行整体性的研究。

只是存在一个误解,似乎先有了“底层写作”才有“打工文学”、“打工诗歌”等写作现象。很明显,这完全是一场误会。2005年,“底层写作”才正式命名,而“打工文学”的命名要早二十年。只是到了“底层写作”讨论激烈时,“打工文学”似乎是搭了趟顺风车,才被人们重新发掘。这一方面说明了评论的滞后,另一方面说明,与此相关的文学讨论严重受到国家政策与文化体制的影响,其命运完全不由自身掌控。

我们承认“底层写作”与“打工文学”存在交叉的关系,应当适当认可“底层写作”有时包含了“打工文学”,但如果完全把“打工文学”当作“底层写作”的一部分或一个分支,则是不正确的。

“打工文学是底层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⑦是最具代表性的观点。把“打工文学”当作“底层写作”一部分的典型论调,具体表现在,一是通过“打工文学”来透视“底层写作”,表面上看,是很重视“打工文学”的,其实是想论证“底层写作”的合法性与合理性;二是在论述“底层写作”时,顺便提及“打工文学”,以其作为“底层写作”的佐证,在“顺便”提及之后,“打工文学”就被遗弃一旁,行文之时,根本不去深入考察,总是没有交代或无法交代最后不了了之。这两种具体表现,其实可以合二为一,只是从不同路径到达一个目的地,那就是,“底层写作”包含了“打工文学”,“打工文学”充其量只是“底层写作”一个分支。

还有些论者首先对当下中国社会的“底层”特征进行指认:政治地位低下;经济困窘;文化上教育程度低。然后对“底层写作”进行概念上的界定:“从写作对象来讲,底层写作指的是那些以社会底层为表现对象的作品。从写作者来说,广义的底层写作既包括那些处于社会底层或基层的作者的写作,如‘打工文学’,‘打工诗歌’,也包括知识分子作家的写作;狭义的底层写作指那些知识分子以一种鲜明的平民立场,以社会底层民众的生存状态、生命情怀、人格裂变为表现对象,揭示他们在生存困境面前的痛苦与高兴、无奈与挣扎、麻木与坚韧、屈从与坚实的写作。”⑧从中可以看出,“打工文学”是属于“底层写作”中的一翼的。而且更倾向于把“底层写作”归于知识分子作家的写作,从主体上,把真正底层的写作者区分开去,不知是有意识的贬低底层写作者的写作现实,还是无形拔高知识分子写作的价值。这是在倡导知识分子写作者的写作伦理吗?还是在忽视底层写作者的智商呢?尽管这类学者无法忽视“打工文学”的存在,但却无能去揭示“打工文学”的深层内涵。

还有的学者认为,“底层写作”是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的,具体而言,表现在打工现象、“三农”问题、下岗职工、矿难事故等方面,它更多的是具有经济学、社会学方面的意义,在道德领域、美学范畴与人性深度尝试上并没有先天的优势。在这一点上,“打工文学”只是隶属于“底层写作”的一个分支,并明确提到:“现在流行的‘打工文学’就是‘底层’作者自己书写自己的写作行为”⑨。这种观点显得更具体与明晰化。

2008年,在江苏无锡召开了中国新文学第二十三届年会暨“底层写作与和谐社会”学术研讨会,以学术“官方”形式来对“底层写作”做了多方面的讨论。其中也提到“底层写作”与“打工文学”的关系问题。“底层”由谁来“表述”呢?回答的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打工文学”。它的含混性在于,不仅没有说清两者之间的隶属关系,还把两者之间说成是表述与被表述的类似于类证的关系⑩。

第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打工文学”是高于“底层写作”的。这样说是有几分危险的,毕竟“打工文学”一直以来没有受到应有重视的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它的“低”与“底”。它与受教育不多的底层打工仔打工妹几乎是同义词,与高雅的文学离得太远。这种认识几乎成为一种偏见。刚获得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的打工作家王十月的创作,则重重地回击了这种偏见。他的中篇小说《国家订单》获奖评语为:“作为一位从工人中走出来的作家,王十月对于全球化背景下中国企业中不同身份人们的复杂境遇有着深切的体会和理解。他的《国家订单》在危机与生存的紧张叙述中烛照人心,求证个体的权利、梦想与社会的和谐、发展,体现了公正、准确地把握时代生活的能力”。他的文化程度并不高,只是初中毕业即出外打工。能与王十月相提并论的,还有只是中专毕业的打工诗人郑小琼。当然还有一大批文化程度不高,但也写出大批优秀作品的“打工文学”作者,更何况,还有许多文化较高或很高的“打工文学”作家呢。在此只是简要反驳“打工文学”写作者文化程度低而认为他们作品“低”的论调。

之所以说“打工文学”是可能高于“底层写作”的,其原因有以下几点:一,“打工文学”可以写底层,同时也可以写高层,只是不同层面上的“打工”状态。然而“底层写作”绝大部分只是写真正的底层生活。二,“打工文学”从最初的描述底层打工一族的原生态生存状貌发展到倡导一种“打工精神”,这是“底层写作”永远也不可能具备的。“打工文学”更具备时代的特有品质与转型时期的底层大众精神的发展脉象,而“底层写作”更多的是带有一种道德批判式的指认,它带有一定的社会改良的愿望。从这点看,“底层写作”只是对生活的客观书写,是历代文学中的“良心”文学的一次回归。它甚至带有一定的复制性,只是具体内容永远是当下的镜像。“打工文学”却是崭新的一种生活与精神的体现。当然,它确实存在苦难叙事的成分,但它产出的是千年之变的文化现象,不说是全貌的,至少是极为重要与直接的一翼,它直接反映了社会变化的隐秘过程与新的文化心态的滋生。三,“打工”有层次感,“底层”就是底层。也就是说,很底层的流水线上的工人是打工,很高层的打工白领金领也是打工,这种层次的存在,使打工不仅限于底层的叙事,而往往将这种状态上升为一种时代的精神。“底层写作”则不然,它没有层次的存在,或者说层次感不够分明,它更多与苦难相关。“打工文学”除了苦难,也有与“底层写作”所具有的揭露与现实批判,同时它还灌注了一种上进、奋斗、拼搏的人性光辉。

第三,从创作主体与受众客体上来说,“打工文学”也不同于“底层写作”。一般来说,对什么是“打工文学”的争议,创作主体是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我个人认为,“打工文学”的一个独特性就是,它主要由打工群体参与创作。虽然难免有粗浅的缺点,但毕竟是原创,这种原生态的写作更具真实性与血肉感。由于这种真实性,它的受众注定是数以千万甚至是亿计的打工族,其影响力是可想而知的。相对来说,“底层写作”的作者多是熟手的作家参与其中,有影响的作品无不是由有一定影响力的作家写出的。从近几年来有代表性的“底层写作”作品来看,我们可以清醒地认识到这点。在这点上,“打工文学”是不及“底层写作”的。这也可用来解释为什么“打工文学”作品被重视的程度不如“底层写作”。但是,惟其如此,中国文学才有一种新质的存在,更有某些新的可能性的发生,它很可能不受既有文学秩序的影响,也远离了文学体制的诸多约束,作品能充分显示出一种毛茸茸的新鲜的活力。在中国文学界,作品与作家本身就存在一个隐性的良性循环因素,这是公开的秘密。另外,从受众对象来看,关注“底层写作”作品的多数是精英层面的读者,甚至是政府,它产生的影响力可能直接带来正面的效果,会产生更大的道德回应力,甚至可以对改良社会产生积极的影响。然而,“打工文学”产生的影响将是长期的,甚至是隐性的,它直接面对眼下,但其可能的影响却会远离当下。所以说,尽管眼下,“底层写作”比“打工文学”有优势,但它在更多方面却具有“底层写作”无可比拟的优势,在某种程度上,它确实是一种高出“底层写作”的文学形态。它更需要人们的关注与培育,因为,之前它所迸发出来的能量已足够我们的文学界,我们的时代惊叹不已,它的未来会更让人充满想象力,它的潜力是不可估量的,这与我们这个时代的大环境有关,笔者认为,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总之,“打工文学”与“底层写作”的关系确实是值得我们重新去研究的。其意义将会使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以及新世纪以来两种文学形态得以清晰,理清二者的纽结与目前仍是含糊的关系,将会使文学界迎来一个重要的收获。

周航 长江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

注释:

①参见拙作《“打工文学”:一种尴尬的文学命名与研究》,《理论界》,2008年12期。

②张清华:《底层为何写作》,《湛江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2008年第1期。

③孟繁华:《“底层写作:没有完成的讨论”》,《探索与争鸣》,2008年第5期。

④参见拙作《“打工文学”生存样态初探》,《当代文坛》,2009年第1期。

⑤参见拙作《关于“底层写作”的两个基本问题》,《长城》,2009年第4期。

⑥陈晓明:《“人民性”与美学的脱身术》,《文学评论》,2006年第2期。

⑦王莉、张延松:《当前底层文学的悲剧精神解读》,《当代文坛》,2006年第1期。

⑧白亮:《“左翼”文学精神与底层写作》,《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7年第8期。

⑨司晨等:《“底层写作”——四人谈》,《文学自由谈》,2006年第3期。

⑩王庆生:《底层写作与社会和谐》,《长江文艺》,200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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