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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希:一位素未谋面的作家朋友——编余琐忆

2011-11-19徐兆淮

扬子江评论 2011年4期
关键词:钟山期刊作家

徐兆淮

根据我多年的编辑经验和编辑理念,我以为,期刊与作家、作者和编者之间常常可以呈现出各种互动的情形:或拜访结识于前,发稿在后,或发稿组稿于前,拜访结识于后;还有的则发稿多篇,通信多次,却始终无缘谋面结识。对于作家与编辑之间的关系,有人视之为买家与卖家的买卖关系,有人更看重的,则是编者与作者友情合作,是两者之间文学观念和精神气质的沟通与契合。有时候,作家与编辑之间能否合作,合作多少,仿佛就像谈情说爱、结婚成家一样,往往并不在于两人结识多久,感情多深,而在于有无缘分,缘分多少。

即如天津作家林希与《钟山》,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至新世纪初,他已在《钟山》发表过三部中篇小说、一篇短篇小说,此外还有散文随笔两篇,可至今作为责任编辑,我与他虽然通信多次,却始终无缘面见一次。我们友情合作了十多年,我手头积聚了他的五六封信函原件,可如今我们仍然只是素未谋面的朋友。

在天津,《钟山》可说是有许多作家朋友。我曾多次赴津亲自拜访过蒋子龙、冯骥才,在全国作代会上面见过肖克凡,在南京不止一次面见过作家兼编辑赵玫,前年在秦皇岛“创作之家”度假时,还见过女作家航鹰,可就是无缘结识林希先生。如今,我与林希都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最近我翻检《钟山》和旧日与作家的往来书简时,方才发现,正是这位素未谋面的作家在《钟山》发稿最多,给了我和《钟山》许多的支持和帮助。如今,年事渐高之后,他给《钟山》的几篇作品,他给我的几封书简,不由得勾起了我的一些文学记忆。

虽然时过多年,如今我已记不清最早是林希主动给《钟山》投稿,还是我慕名向他组稿,但依照常理与惯例,像林希这样多次荣获全国大奖、知名度较高的作家,大都不会主动向陌生的省级文学期刊投稿的。尽管《钟山》创办七八年之时,已经刊发过不少如林希一样的“右派”作家的作品,还不止一次地荣获过全国中短篇优秀作品奖。照此看来,林希与《钟山》、《钟山》与林希之间的稿件往来,或许正是按照作家与期刊之间相互吸引、双赢互利、友好合作的法则来进行的。平等互利的合作,作家与期刊的缘分,在林希与《钟山》之间,或许已经圆满地融合在一起。

这也难怪,在新时期初期所涌现出的一批文学期刊中,《钟山》较早地就认定刚刚平反并正释放无穷创作活力的“右派”作家们,必将是八九十年代文学创作的主力军,而在《钟山》编辑部的编辑人员里,我又是在年龄与人生经历和人生体验上,与“右派”作家们最为接近、最易沟通的。因而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我将组稿对象主要集中在“右派”作家身上,也便十分自然了。在林希之前,《钟山》和我已经拜访、组发过王蒙、刘绍棠、李国文、从维熙、邓友梅、邵燕祥和本省高晓声、陆文夫、张弦、艾煊等人的作品。待到80年代中期,组发林希的作品,或说林希欲主动与《钟山》写稿,也便是水到渠成、马到成功的事儿了。

时至今日,我们大可不必否认在刊物与作家的复杂关系中,金钱买卖(即稿酬高低)之重要作用,也不用忽略编辑与作家之间私交友情的重要性,但在我这个固执的老编辑眼里,更为看重的却是编辑与作家文学观念的相投,文学精神的契合。也许在眼下许多年轻的文学编辑与作家看来,这几乎是不大可能,甚至是不可思议的。可在对林希那辈“右派”作家的组稿和交往中,以及我的编辑生涯里,这确实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事实上,在我的三十年的编辑经历中,尤其是90年代市场经济大潮之前,除了个别特殊作者之外,我几乎很少碰见过凡事先谈稿酬高低,再说供稿事宜的作家。

积二三十年的编辑体验,在我看来,一个时代自有一个时代的文学,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哺育一个地域的文学。而在某种程度上,期刊主编的文学爱好和文学观念,也往往会制约着、影响着文学期刊的宗旨与风貌。一家期刊举办什么文学活动,选择哪些作家,甚至开辟何种文学专栏,期刊主持者都会起着一定的作用。作家与期刊、作者与编者的相互选择、自由交往,实乃是新时期文学的重要特色之一。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至新世纪初期,《钟山》与林希的多数友好合作,正是发生于这种文学背景之下的典型的文学事例。

具体说来,林希与《钟山》的友好合作与稿件书信往来,原是相互间有着某种共通之处,甚或,可说是相互吸引,颇有缘分的。首先是,作为编辑,我素来十分敬重像林希这些才华横溢却长期遭受挫折摧残、人生坎坷的“右派”作家们,在极端艰难困苦的条件下,仍然有着坚持不懈的创作精神。我以为,正是这些作家带着自己二十多年在底层生活中的体验与思考,并以二度喷发的新作,汇聚成了新时期文学的宏伟景观,开启了“伤痕文学”,尤其是“反思文学”的新篇章。而在这股文学思潮中,林希又自有自己的独特经历。他早年写诗,50年代初即开始发表诗歌,不到20岁时即受到胡风“反革命集团”案的牵连,遭受严厉批判,随后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他又被错划为“右派”,遭受二度磨难,被发配农村、工厂,长期从事强体力劳动。但可贵可敬的是,在人生苦难面前,他始终并未停止思考,放弃笔耕。这才有了新时期创作的二度喷发,赢得了全国许多文学期刊关注的目光。

其次是,《钟山》与林希的友好合作,虽然稍晚,但却是期刊与作家之间彼此寻找、选择适合于己的结果。作为一家有长远追求的期刊,《钟山》有自己既定的办刊宗旨与特色专栏,有自己的文学主张;作为一个有个性、有追求的成熟作家,林希也有自己选择发表园地的权利与条件。80年代之后的林希已经荣获过全国优秀诗歌(集)奖。他的小说创作虽然起步稍晚,但作为文学多面手的林希所创作的反映民国时期民情风俗的天津卫小说,已经初步显示出舒淡飘逸、坚毅自信的特色。或许正是在期刊与作家相互认可、理解的基础上,我首先向林希发出了约稿讯息,而林希也很快寄来了他的中篇新作,这便是发表在1986年第5期上的《寒士》和1995年第5期刊出的中篇《婢女春红》,还有1999年第1期上的中篇《阳谋》,及2001年的短篇《多哏儿》。

记得1986年七八月之间,我编发林希首次寄来的中篇《寒士》时,曾在1986年第6期“要目简介”里介绍这篇作品时写道:“民国初年,天津卫有一家‘二酉书舍’,来这里‘访书’的遗老遗少十分清高淡雅,书舍掌柜徐二酉更是安分守纪,从不过问天下事,一心扑在整理中国文化遗产上。然而,祸从天降,引出一场杀身大祸来……”时隔二十多年之后,我翻检出《寒士》再行阅读时,却分明感到,书里描绘的那些人物、环境及氛围既那么真切可感,距今又似乎那么遥远膈膜,或可说,这里的一切,只有林希最熟悉亲切,也只有林希才能如此细腻逼真地描绘出来。这当是林希的创作特色,也是林希的绝活。他能在寥寥几万言的中篇小说里,把天津卫二十年代初民间“访书”的、买书的、卖书的,以及围绕书舍的各色人等,都写得栩栩如生,如现眼前。

继中篇《寒士》之后,90年代林希又为《钟山》创作了两个中篇,这就是《婢女春红》(1995)和《阳谋》(1999)。《婢女春红》依旧写民国之后旧式大家族里的婢女生活遭际和民情风俗,笔墨生动流畅,充满浓郁的天津卫风味,而《阳谋》则调动解放后的生活积累,从以前所写民国前后天津卫的凡俗人生图画,转而抒写“现实人生”:解放初直至“文革”前后的社会衍变,尤其是历次政治运动对凡俗人生的心灵撞击。虽然,主人公依然是充满津味的爷们——解放初期的挑水工和闲人,但从这两个普通市民的眼中,去看取解放后的历次政治运动和社会变革所产生的悲剧效应,不免让人心酸不已,从而在内心发出忍俊不住的叹息与思索。

大凡熟悉新时期文学史的人都知道,《钟山》原本就是一家致力于追踪、引领文学潮流的文学期刊。2000年前已经走过了“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和文化寻根小说的历程,1985年前后,又引领了中国先锋小说和新写实小说的文学潮流。上世纪末,一次我与傅晓红去京组稿时,又接受了李陀先生的建议,在刊物版面上要适当增加关注现实的文学精神,于是从2001年起,《钟山》又增设了“热点点击”和“凡人素描”两个专栏。为此,我在“热点点击”专栏主持人语中写道:“作为一种文学精神,关注现实当会如影随形般的渗透到文学的各个领域各个层面中去。而文化热点、社会热点自应是最易从中吸取养分的领域与层面。我们希望,‘热点点击’能保持传媒写真的优势,更希望它建筑在较高的思想平台之上。”而在“凡人素描”主持人语中,则简明地表明“专栏是期刊的一面旗帜,要想办出个性、特色且又好看耐读,却也不易”,进而提出“描绘凡人百姓,关注贫弱群体”的专栏宗旨。

显然,作为这两个专栏的共同题旨,则是继承中外文学的优良传统,呼唤作家们对社会热点和凡俗人生的热切关怀,对社会底层弱势群体的人文关注。时隔十年之后,如今再来观察现行社会行状,我以为,那时的那些文学主张,当更能清晰地表明着这两个栏目的现实意义。

果不其然,专栏创办伊始,便引来许多名家(如刘心武、何申、叶兆言、雷达、叶延滨、王彬彬、黄毓璜等)的关注目光,并踊跃为之撰稿。而经历过各种人生磨难,又一直关注底层百姓世俗人生的林希,仿佛与编者心有灵犀一般,他连续为“凡人素描”专栏写了《万一郎》,为“热点点击”专栏写了《第三只眼看获奖》两文。在《万一郎》里,他以生花妙笔生动刻画了一个天津卫富家子弟堕落为十足赌徒的形象自然令人难忘,而他在以获奖作家身份揶揄评述获奖之时,除了着实令人忍俊不禁地发笑之外,一旦他将获奖与解放后历次挨批之事联系在一起,则又不免发人深省,令人陷入沉思了。可见,他对获奖之事的评述,委实既生动调侃,又入木三分。

在我经历的三十年的编辑生涯中,我曾有幸结识过来自全国的诸多老中青作家朋友,编发过他们许多的文学作品。其中,绝大多数作家,或做过家庭拜访,或在笔会和作品讨论会上面见结识,惟独只有林希等个别作家在《钟山》上发过多次稿件,却一直无缘面见。对此,我不免时有遗憾之感。每有余暇翻阅旧日期刊,读到林希及其作品时,还真怪想念他的。不过,也有时顿悟到我们的心毕竟是相通的,思念之情也便慢慢释然了。诚然,不管见面与否,作者与编者只要彼此有所牵挂、思念,这也就足够了。既然,二十多年前,我与林希无缘结识面见,如今我们都已年过七旬渐渐老去,倘若有幸再读我亲手编发的他在《钟山》上的部分作品,也算是读其文识其人了。但愿他读到我这篇忆旧短文时,也能忆起我这个远方的编辑朋友。如是,也便不枉我俩的几次文字之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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