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福鼎方言表示程度的方式看吴闽方言对其影响
2011-11-16李频华
李频华
(1.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州 350007;2.宁德师范学院中文系,福建宁德 352100)
福鼎方言是闽方言中比较有特色的方言,其方言腔调复杂,包括桐山话、闽南话、福州话、汀州话、兴化话和畲族话。通常说的福鼎方言,是以福鼎县城桐城镇的桐山话为代表。福鼎方言属于闽方言中以福州话为代表的闽东方言的北片,但福鼎地处闽浙交界,其东北部和西北部分别于浙江平阳县和泰顺县交界,长期以来,苍南、平阳、泰顺、温州等使用闽南语和吴语的人民与福鼎人民交往密切,福鼎境内也有许多闽南语方言岛。在这样的特殊环境里,福鼎方言和闽浙闽南语、吴语相互交融,相互影响,形成了其与周边县市差异较大的独特的地域方言。本文试以福鼎方言表示程度的方式为例,就周边方言对其影响作一些粗略的探讨。
一
福鼎方言有较丰富的表示程度的方式。前置式是最常见的基本表示方式。即在形容词前加上副词,如“蛮、徐徐、恰、汗、末蛮、最”等,相当于普通话里“有点儿,差不多,比较,很,非常,最”,用来程度上的差别和细微的情感变化。后置式的表现方式较单一,即用副词“显”放在其他词或短语的后面,表示程度的加强。此外还有一种特殊的程度表达手法,即用“形容词 +补语 +去”来描绘实物的程度、状态。
(一)前置式的表程度方式
福鼎方言用于形容词前表示程度的副词较为丰富。有“同样、平平、徐徐、恰、要恰、最、最最、蛮、末蛮、真、真真、若、汗、恰相”等等,此外还有一类比较特殊的贬义词如“死人”等放在形容词前,表示程度的加强。这些副词中,有些副词如“同样、平平、徐徐、恰、要恰、最、最最 ”多用来表示程度的比较,而其他副词如“蛮、末蛮、真、真真、若,汗,恰相,死人 ”等则多用于表示程度的描写和感情上的差异。
11同样、平平:表示比较对象的程度相当。通常两个对象比较的时候采用“同样”或者“平平”。如:
这两个傀儡囝同样大。(这两个小孩一样大)
伊甲伊平平高。(她和他一样高)
而三个以上对象比较时通常采用“徐徐”,表示个头、体积、形状、重量等差不多一样。
这几个苹果都徐徐大。(这几个苹果都差不多大)
有时候也可以直接用“差么很”表示同级比较,而没有个数限制。如以上三句都可以改成“差么很”
21恰:形容词前面加上“恰”表示程度略高一点。
这领衣裳比那领衣裳恰贵。(这件衣服比那件衣服贵一点)
31要恰:形容词前加上“要恰”表示更,更加,程度更进一层。有时也可以用“更”。
你讲伊小气,伊厝中人要恰小气。(你说他小气,他家里人更小气)
41最、最最:通常在形容词前加“最”来表示。有时可以用“最最”来表示。“最最”又有强调的意味。
这主扁食最好食。(这家扁肉最好吃)
伊脾气是厝中最好的。(她的脾气是家里最好的)
51蛮:一般性的陈述,表示事物的状态,相当于普通话的“挺”,可以用于大部分形容词,表示肯定。
这榴厝蛮古了。(这座房子挺旧了)
“末蛮 ”,表示“相当 ”,“非常 ”,其程度比“蛮 ”更进一层,且带有感叹或强调的语气。
这趟风台末蛮大,损失汗大。(这次台风非常大,损失很大)
61真:表示对事物的肯定。
伊对你真好。
也可以用“真真”。“真真”通常重读,其语气比“真”更强烈,情感色彩明显。
伊对你真真好!
71若:这个副词读成平声的时候表示疑问,读成降调且加重音强的时候表示程度,有“多么”的意思。
这金瓜若好食?(这南瓜好吃吗?)
这金瓜若好食!(这南瓜多好吃啊)
81汗:表示“很”。这个副词在福鼎方言口语里使用频率较高。
这个傀儡囝汗口爱。(这个小孩很可爱)
91恰相:表示非常,通常表示过头了,反而不好,带有贬义的味道。
伊恰相容囝,囝容歹了。(她太宠孩子,把孩子宠坏了)
101死人:用来形容事物的极致,通常放在贬义词前,也可以用在中性词语前面。
比如,死人笨,死人肥,死人响,死人咸,死人歹,死人贵,死人臭,死人重等等。
这类贬义词用来表示程度的极点,更多时候表明的是一种情感色彩,不仅仅是为了表明厌恶的感觉,有时只是为了加强语言的表达效果。
(二)后置式的表程度方式
通常用程度副词“显”放在形容词或动词后,也可以放在两个词中间。
11在形容词后
大显 老显 黑显 直显 甜显
轻松显 有味显 快活显 聪明显 猴急显
21在动词及动词性短语后
喜欢显 关心显 了解显 讨厌显 反对显
会讲显 没礼貌显 走远显 成问题显 唱好听显
31与“多”组成“多显”,放在形容词或动词后
大多显 白多显 轻多显 快多显 聪明多显 便宜多显
41“X显 X”格式
大显大 贵显贵 嫩显嫩 便宜显便宜 快活显快活苗条显苗条 实惠显实惠
(三)特殊的表现方式
用“形容词 +补语 +去”来描绘事物的程度、状态
你的面红橘去(你的脸橘子一样红)
井里水黄泥去(井里的水泥土一样黄)
这种表现方式是福鼎方言比较有特色的一种方式。这种句式通常可以变为ABB式,但是在表达效果上比 ABB的效果要强烈,在表述时通常把补语的音强加重,起到一种生动直观的表达效果,富有联想性。
试比较:这碗汤辣咂咂。这碗汤辣咂去!
前一句只是简单地表示这碗汤很辣。而后一句由于将重音放在“咂”字上,可以让人联想起被辣得直咂舌头的样子,非常直观形象。
二
以上所列举的福鼎形容词表示程度的方式,通过比较可以发现,第一种前置式的表现方式受福鼎闽南语的影响非常深。无论是程度副词,还是语法手段、语法功能,两种方言的表现形式几乎同出一辙。
在程度比较中,两种方言所使用的副词基本一致。略有不同的是,福鼎闽南语中同级比较使用“平平”和“同样“,表示三个以上比较的副词用“差不多”;最高级比较则使用“顶”字。其余各种程度副词的表达效果和使用手法和福鼎方言也基本相同。
在表示程度描写的副词中,除了没有“汗”字外,福鼎闽南语也使用“蛮 ”、“末蛮 ”、“真 ”、“实真 ”、“若 ”、“显 ”、“恰相”、“死人”等副词,用法和表达效果也与福鼎方言基本相似。
综合以上比较可以发现,福鼎方言和福鼎闽南方言在形容词级差表现形式上,除了语音不同,语法手段略有差异外,在词汇和语法功能上几乎完全一致。
而后置式“X显”的表现方式,则很明显地受到温州方言的影响。但福鼎方言“显”的使用范围和温州方言相比较,很明显狭窄了许多,功能上也弱了很多。温州方言的“显”字,附着力极强,能广泛地附着于形容词、动词、方位词和一些短语之后,其构成形态非常丰富。除了能不受限制地附着在各单音节形容词和各式双音节形容词后,还能附着在一些多音节形容词语后面,而福鼎方言的“显”字虽然能在单音节和双音节形容词后表示程度的加深,但是使用范围比较狭窄,仅能在部分形容词后使用,且不能在多音节形容词后使用。同样的,福鼎方言中的“显”虽然能在动词及一些动词短语后使用,但是使用的范围也相当狭窄。
在“显”的结构形式中,温州方言有“X显 X”、“X显 X X显 X”、“X显 X显”等形式,前两种格式是温州方言里使用频率最高的。而在福鼎方言中,最常见的是“X显 X”格式,较少用到后两种格式。
温州方言中的“显”还可以和“大、多”构成固定格式“大显”、“多显”,放在形容词和动词后面表示程度的比较。且较多使用“大显”的格式[1]。而福鼎方言则采用温州方言中比较不常见的“多显”格式,来表示程度。如“大多显”、“有钱多显”等等。
三
从福鼎方言表示程度的方式的比较中可以发现,福鼎方言虽属福州语系,但是其语言形式却受到闽南语和吴语的深刻影响,这应与多种因素有关。
首先,福鼎方言虽然属于闽方言中以福州话为代表的闽东方言的北片,但是由于其远离福州方言区,处在闽东群山包围的环境中,交通不便,自然环境相对闭塞,受福州方言的影响日益减少。明末清初时期,有大量的闽南人因逃荒、避难等原因迁徙到福建东北部的福鼎、霞浦一带以及浙南的苍南、平阳、玉环一带。福鼎处在闽南语的包围圈中,本县就有沙埕、前岐、白琳、点头、南溪、桐城等 13乡 900多个自然村,总人口约 13万使用闽南语;邻县霞浦县共有 33村镇的 100多个自然村,总人口约近 4万使用闽南语,另外还有交界的苍南、平阳、泰顺等数十万使用闽南语和吴语的浙江人民与福鼎人民在经济和生活上交往密切。处在这样的大大小小的方言岛的包围中,福鼎方言在长期的交际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在语音、词汇和语法上受到其他方言的影响,越来越远离福州方言。
另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是强势方言对弱势方言的影响。闽南方言和吴语都是强势方言,自身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闽南语是向心力很强的语言,闽南文化中根深蒂固的家族、乡土观念和本土意识,使得闽南语在吸收其他方言的优势的同时,能稳固地保持着自身的独立性。而温州作为浙南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其语言文化自然会辐射到周围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地区。
李如龙先生 (1999)曾经提过,“在一个方言区里的各种小方言之间是差异很大或相当一致?有没有权威性方言起规范作用?……在与周边方言相处中谁者是强势的谁者是弱势的,强者对弱者如何扩展其地盘,施加其影响?……所有的这些都不是方言的内部结构所决定的,而是它的历史文化背景所决定的。”[2]福鼎方言虽然是本地的第一大方言,但由于远离福州这座政治、经济中心城市,缺少悠久的文化作为后盾,再加上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处在大大小小的闽南语方言岛的包围之中,因此,在日常、经济生活等交际过程中更容易受到相对浓厚的闽南方言文化的吸引。温州方言虽然也是强势方言,但是温州更注重其经济上的影响,而在方言推广上并不注重。从福鼎方言程度表达形式上来看,福鼎方言虽然也受到了温州方言的影响,但远不如闽南方言对它的影响那样深刻。
福鼎方言在数百年间大量吸收闽其他方言成分,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自身的语言成分逐渐发生变化,在语音、词汇和语法上形成了富有特色的福鼎方言变体。比如“形容词 +补语 +去”的程度表达方式,则是福鼎方言非常富有特色的一种语法形式。相邻方言之间的相互影响和吸收是逐步的,渐进的,吸收有代表性的语言成分,同时保留了自身富有特色的优秀成分,这种结合使福鼎方言不断兼收并蓄,从零散到整体,在体现闽南语和吴语的一些特征的同时,依旧保持了自身的独特成分,在词汇、语法上吸收了较多的闽南语和吴语成分,而在语音上则保持独立,从而形成富有特色的福鼎方言。
[1]傅佐之,黄敬旺.温州方言的表程度语素“显”[J].温州师范学院学报,1982,(2):130-141.
[2]李如龙.闽粤方言的不同文化特征 [J].暨南学报,1999,(6):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