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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宋文坛由宗欧向宗欧与宗苏并重的演变及其意义

2011-11-13洪本健

滁州学院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文坛欧阳修古文

洪本健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上海200062)

两宋文坛由宗欧向宗欧与宗苏并重的演变及其意义

洪本健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上海200062)

欧阳修在北宋被尊称为“今之韩愈”。由天圣起步,庆历奠基,至嘉祐辉煌,欧门趋于兴盛,古文空前繁荣,北宋的宗欧是其时文人的共识。早在徽宗时,米芾对苏轼就有“文比欧公”的赞誉。南渡以后,苏轼更成为年轻士人尊奉的耀眼明星,文坛由宗欧转向宗欧与宗苏并重。这种变化还可以从《皇宋文鉴》、《崇古文诀》、《文章轨范》等精心选文中看出。“惟宋文章,曰欧与苏”,这是南宋士人的共识,表明了北宋两大文学巨匠已成为两宋士人从文学到心灵都无限向往与极力追踪的楷模,显示出南宋人对包含文学、史学、经学等研究成就在内的博大精深的欧学与苏学的倾慕。宗欧与宗苏是对欧、苏所倡导的平易自然文风的确认,也是对欧、苏推崇创作自由、倡导不同风格发展的确认。这对宋代文学的发展,尤其是古文创作的繁荣,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两宋文坛;宗欧;宗欧与宗苏;演变;意义

宋代是华夏文化高度发展的时代,欧阳修和他的门生苏轼是这一时代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们以崇高的人格和多方面的学术成就,为宋人所崇敬和爱戴,尤其以文学上的辉煌业绩,获得宋人的确认和景仰。欧阳修被尊为“一代文宗”,文坛的宗欧从北宋一直延续到南宋;自嘉祐崭露头角、元祐崛起文坛之后,北宋末期苏轼人气飙升,到了南宋文坛,已呈宗欧向宗欧与宗苏并重演变的格局。本文拟对此演变的过程及其意义作一番探究。

一、北宋:“欧阳子,今之韩愈也。”

苏轼在欧公逝世多年之后的元祐年间,作《六一居士集叙》云:

士无贤不肖,不谋而同曰:“欧阳子,今之韩愈也。”宋兴七十馀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祐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旧,论卑而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说为忠,长育成就,至嘉祐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功为多。

这是门生对其恩师相当客观、全面、正确的评价。以唐代的大文豪韩愈比拟欧阳修,确认欧在宋代文坛的领袖地位,是苏轼要表达的最主要的观点。文学之外,与之紧密相关的欧阳修的立朝大节、经学修养、除弊革新、养育人才等等,都得到很高的评价。

这不是一家之言,曾巩早在庆历元年(1041年)作《上欧阳学士第一书》时就称欧阳修的文章“与孟子、韩吏部之书为相唱和……韩退之没,观圣人之道者,固在执事之门矣”。门生的赞誉之辞是有当时的公议为基础的,据陈师道《后山谈丛》载,出将入相、在政坛享有很高威望的韩琦,屡次向宋仁宗推荐欧阳修,说“欧阳修,今之韩愈也”,希望仁宗加以重用。欧阳修逝世后,韩琦作《故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赠太子太师欧阳公墓志铭》云:“自汉司马迁没几千年,而唐韩愈出。愈之后又数百年,而公始继之,气焰相薄,莫较高下,何其盛哉!”

欧阳修在北宋文坛有着十分崇高的地位,这自然与他历仕三朝以果敢刚正著称的从政与立身有关,但最根本的还在于他那非凡的创作业绩产生巨大的影响,而令天下之文一变。在《欧阳公行状》中,吴充精辟地阐明了这一点:“及景祐中,(公)与尹师鲁偕为古学。已而有诏,戒天下学者为文使近古。学者尽为古文,独公古文既行,世以为模范。”

确立欧阳修在宋代文坛地位的,不能不提及范仲淹。这位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闻名后世的政治家,是欧阳修十分尊敬和信赖的前辈和同道。他在《尹师鲁河南集序》里最早定下了基调;

洛阳尹师鲁,少有高识,不逐时辈,从穆伯长游,力为古文。而师鲁深于《春秋》,故其文谨严,辞约而理精,章奏书议,大见风采。士林方耸慕焉,遽得欧阳永叔,从而大振之,由是天下之文一变,而其深有功于道欤!

这段话的前半是称颂尹洙“力为古文”之难能可贵,后半是充分肯定欧阳修在关键时刻发挥巨大的能量,从而除旧布新、振兴古文的不朽的历史功绩。

韩琦承接范仲淹的论述,在《欧阳修墓志铭》中,更是充分阐明了欧阳修对宋文发展的巨大贡献:

自唐室之衰,文体隳而不振,陵夷至于五代,气益卑弱。国初,柳公仲塗一时大儒,以古道兴起之,学者卒不从。景祐初,公与尹师鲁专以古文相尚,而公得之自然,非学所至,超然独骛,众莫能及。譬如天地之妙,造化万物,动者、植者,无细与大,不见痕迹,自极其工。于是文风一变,时人竞为模范。自汉司马迁设几千年,而唐韩愈出。愈之后又数百年,而公始继之,气焰相薄,莫较高下,何其盛哉!

韩琦由唐末、宋初说起,强调欧阳修以“众莫能及”的卓绝功力,创作出堪称典范的佳作,震撼当世,促使“文风一变”,承接汉唐,开创振兴古文的伟业。

从当朝与近世人的言论中可知,庆历时,年未及不惑的欧阳修已成为知名度甚高的文坛盟主,这为他日后文学事业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曾巩在庆历二年所作的《上欧阳学士第二书》中写道:“伏以执事好贤乐善,孜孜于道德,以辅时及物为事,方今海内未有伦比。其文章、智谋、材力之雄伟挺特,信韩文公以来一人而已。”叶梦得指出:“庆历后,欧阳文忠以文章擅天下,世莫敢有抗衡者。”[1]强至于皇祐二年(1050年)作《代上新知南京欧阳龙图状》,称欧“主道吾盟,于变文章之淳。”又作《代上南京欧阳龙图状》,赞欧“文章大淳,坐复古道。制作一出,立为人模。”毕仲游撰《欧阳叔弼传》云:“本朝欧阳庐陵文忠公起于天圣、明道间,主天下文章之盟者三十年。”欧逝世于熙宁五年(1072年),三十年前正为庆历(1041-1048年)之初。张耒《上曾子固龙图书》云:“天下之文章稍稍兴起。而庐陵欧阳公始为古文,近揆两汉,远追三代,而出于孟轲、韩愈之间,以立一家之言,积习而益高,淬濯而益新,而后四方学者始耻其旧,而惟古之求。而欧阳公于是时,实持其权,以开引天下之豪杰,而世之号能文章者,其出欧阳之门者居十九焉。而执事实为之冠。”曾巩于庆历元年上书欧阳修,并献杂文时务策两编,得到欧的赏识与栽培,他就是“出欧阳之门”的佼佼者。

宋人对欧阳修发现苏轼才华之异常欣喜和日后的竭力栽培,记载甚悉。葛立方《韵语阳秋》卷18载:“王介甫、苏子瞻皆为欧阳文忠公所收,公一见二人,便知其他日不在人下。《赠介甫》诗云:‘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子瞻登乙科,以书谢欧公,欧公语梅圣俞曰:‘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当是时,二人俱未有声,而公知之于未遇之时,如此所以为一世文宗也与?”王安石早在庆历二年即登第,志在政事,不在文学,苏轼后出,欧视为自己的接班人,未来的文坛盟主。他在《试笔·苏氏四六》中写道:“自古异人间出,前后参差不相待,余老矣,乃及见之,岂不为幸哉!”苏轼没有辜负恩师的重托,在颍州所写的《祭欧阳文忠公夫人文》为后世留下了欧公付托斯文,而他“不敢不勉”,“有死无易”的第一手资料:

呜呼,轼自龆龀,以学为嬉。童子何知,谓公我师。昼诵其文,夜梦见之。十有五年,乃克见公。公为拊掌,欢笑改容:“此我辈人,馀子莫群。我老将休,付子斯文。”再拜稽首:“过矣公言。”虽知其过,不敢不勉。契阔艰难,见公汝阴。多士方哗,而我独南。公曰子来,实获我心。我所谓文,必与道俱。见利而迁,则非我徒。又拜稽首:“有死无易。”

苏轼继承欧阳修开创的文学事业,也未忘培养后继者。苏门六君子之一的李廌,在《济南先生师友谈记》中写道:“东坡尝言:文章之任,亦在名世之士相与主盟,则其道不坠。方今太平之盛,文士辈出,要使一时之文有所宗主。昔欧阳文忠常以是任付某,故不敢不勉,异时文章盟主贵在诸君,亦如文忠之付授也。”东坡之语道出了欧阳修的远见卓识,东坡之培养接班人,表明北宋的文学事业将代代相传,欧阳修亲手缔造的嘉祐辉煌功在当时而利在后世。

欧阳修由天圣起步,庆历奠基,至嘉祐辉煌,为一世文宗。北宋的宗欧是其时文人的共识,也是北宋文学发展的必然。

二、南宋:“惟宋文章,曰欧与苏。”

南宋学者延续了北宋对欧阳修一代宗师地位的确认和尊崇。他们高度肯定欧阳修学韩的历史功绩。张戒云:“韩退之之文,得欧公而后发明。”[2]陈善云:“韩文重于今世,盖自欧公始倡之。”[3]王十朋言“(欧阳)文忠之文追配韩子”[4];王偁谓“愈之后而修得其传”[5];周必大云“庐陵郡自欧阳文忠公以文章续韩文公正传,遂为本朝儒宗”[6];杨万里激赏欧苏文一“倡于前”,一“踵于后”时,亦云“当时天下之人,皆以欧公为今之韩愈”[7];楼钥盛称“欧阳文忠公为本朝文章宗师,犹昌黎文公之在唐也,光焰万丈,不容赞叹”[8];黄震云:“唐文三变,至韩文公,方能尽扫八代之衰,追配六经之作,呜呼,亦难哉!文公没未几,俳语之习已复如旧……欧阳公起,十岁孤童,得文公遗文六卷于李氏敝簏,酷好而疾趋之,能使古文粲然复兴。”[9]他又感叹道:“公一代文章宗师,东坡先生所尊事,昌黎公以来一人而已。”[10]南宋士人特别强调欧阳修作为一代宗师令天下文章一变的卓越贡献。王十朋指出:“我国朝四叶文章最盛,议者皆归功于我仁祖文德之治,与大宗伯欧阳公救弊之力,沉浸至今,文益粹美,远出乎贞观、元和之上,而进乎成周之郁郁矣。”[11]与王十朋同时的林光朝也指出:“国家开造之初,文章未备,作者往往仍其故习。及欧阳子以古学为倡,而文章始一变矣。”[12]其后,徐谊作《平园续稿序》,亦云:“国初承五季之后,士习俳俚,欧阳文忠公自庐陵以文章续韩昌黎正统,一起而挥之,天下翕然尊尚经术,斯文一变而为三代、两汉之雅健。”[13]陈傅良指出,士大夫之学“至天圣、明道间,一洗五季之陋,知向方矣,而守故蹈常之习未化,范子始与其徒抗之以名节,天下靡然从之,人人耻无以自见也。欧阳子出,而议论文章粹然尔雅,轶夫魏、晋之上”[14]。生活年代已近宋末的陈振孙,认为宋初为古文者有柳开、穆修,其后又有尹洙等,欧阳修“虽皆在诸公后,而独出其上,遂为一代文宗”[15]。无疑,尊崇欧阳修为一代文章宗师,已成为两宋士人的共识。

与北宋不同的是,南宋人往往将欧阳修与其门生苏轼并提,在尊崇欧阳修的同时,对苏轼给予很高的评价。朱弁《曲洧旧闻》卷八载:

东坡诗文落笔,辄为人所传诵;每一篇到,欧阳公为终日喜。前辈类如此。一日,与棐论文及坡公,叹曰:“汝记吾言,三十年后,世上人更不道著我也。”崇宁、大观间,海外诗盛行,后生不复有言欧公者。是时朝廷虽尝禁止,赏钱增至八十万,禁愈严,而传愈多,往往以多相夸。士大夫不能诵坡诗,便自觉气索,而人或谓之不韵。

早在北宋末期,苏文就以锐不可当的气势冲破当政者的封锁,盛传于民间,东坡佳作之脍炙人口,足以印证欧阳修的预见。南渡以后,苏轼更成为年轻士人尊奉的耀眼明星。陆游《老学庵笔记》卷8载:“建炎以来,尚苏氏文章,学者翕然从之,而蜀士尤盛。亦有语曰:‘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此言南宋举子皆以苏轼为学习对象,东坡文风靡一时。宋高宗《苏文忠公赠太师制》云:“人传元祐之学,家有眉山之书。”孝宗《御制文集序》赞苏轼曰:“山川风云,草木华实,千汇万状,可喜可愕,有感于中,一寓之于文。雄视百代,自作一家,浑涵光芒,至是而大成矣……信可谓一代文章之宗也欤!”赵彦卫《云麓漫钞》卷8:“淳熙中,尚苏氏,文多宏放。”淳熙为孝宗年号,足见由建炎(1127-1130年)以后直至淳熙(1174-1189年),约半个世纪里,苏轼在文坛上的风头甚至盖过了欧阳修。显然,度过了绍圣、元符、崇宁的政治打压,至北宋之末,苏轼已然声誉鹊起,而在宋室南渡之后,苏轼获得的拥戴、尊崇更是有增无减。事实表明,北宋嘉祐时欧门的兴盛,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即是彼时苏轼的崭露头角,以及元祐时苏轼的入主文坛和苏门的兴盛,故由北宋文坛的宗欧,发展为南宋文坛的宗欧与宗苏并重,是顺理成章、十分自然的过程。

北宋书法大家米芾于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所作《苏东坡挽诗五首》之三云:“道如韩子频离世,文比欧公复并年。”这是笔者今天所看到将欧阳修与苏轼并称的最早的文字。

钦宗朝宰相徐处仁幼子、绍兴八年(1138年)除校书郎、官至吏部侍郎的徐度,谓柳永“以歌词显名于仁宗朝”,“其后欧、苏诸公继出,文格一变,至为歌词,体制高雅,柳氏之作,殆不复称于文士之口”。[16]徐度说“欧、苏诸公”出而“文格一变”,虽称以“诸公”群体,然以欧、苏为领军人物。

绍兴六年(1136年)赐进士出身的东萊先生吕本中(1084-1145年),在《童蒙诗训·文字体式》中说:“学文须熟看韩、柳、欧、苏。”不仅将欧、苏并称 ,而且与唐之韩、柳并提,韩、柳、欧、苏遂被视为唐宋古文四大家。吕氏对苏轼推崇备至,同书《苏黄文字之妙》又曰:“自古以来,语文章之妙,广备众体,出奇无穷者,唯东坡一人。”

绍兴进士、淳熙十四年拜相、光宗时封益国公的周必大(1126-1204年),谈及“尺牍传世者三,德、爵、艺也,而兼之实难”时说:“若欧、苏二先生,所谓毫发无遗恨者,自当行于百世。”[17]从周氏对欧、苏尺牍的赞美上,可看出他对两位大师的无比推崇。

绍兴进士、南宋四大家之一的杨万里(1127-1206年)在《赠彭云翔长句》中写道:“赠我文章无不有,出入欧苏与韩柳。”表达了对唐宋四大家的景仰之情。

隆兴进士、官至参知政事的楼钥(1137-1213年)也怀着对欧、苏由衷的崇敬,感慨不尽地写道:“惜哉生晚百馀载,欧苏之门久登龙。”[18]

乾道进士、宁宗朝为中书舍人兼侍读、官终宝谟阁待制的陈傅良(1137-1203年)曰:“议论盖本之欧、苏,风流尚想于王、谢。”[19]对欧、苏亦钦仰有加。

淳熙进士、永嘉学派之巨擘叶適(1150-1223年)为人铭墓称:“远有贾、陆遗思,近有欧、苏新意,时材不能及也。”[20]亦见对欧、苏之格外推崇。

绍定进士、诗作与刘克庄齐名的方岳(1199-1262年),在《答洪宗谕简》中以“上轶欧、苏,甚盛甚休”盛赞洪氏先人,见欧、苏为世人所崇拜。

宝庆进士、宋亡后不仕的赵孟坚(1199-1295年)曰:“文与道相属,溯自熙、丰。后专门始分,目欧、苏以文雄,周、程理义熟,从此判而二,流派各异躅。”[21]他认为,元丰以后,欧、苏即以文称雄天下。

淳祐进士、咸淳时为右相兼枢密使的马廷鸾(约1223-1289年)云:“窃以我宋盛时,无如元祐,斯文大老,厥有欧、苏。”[22]

宋末太学生、为文天祥勤王之师毁家助饷、天祥被执北上后作《生祭文丞相文》的王炎午云:“唐兴而韩、柳还大雅,宋盛而欧、苏扶正气,号称四大家。”[23]可知其对欧、苏的无比服膺与崇敬。

由北宋时的独崇欧公,尊之为一代文宗,至南宋理宗淳祐二年(1240年)人称“惟宋文章,曰欧与苏”[24],宋文发展经历了从宗欧到宗欧与宗苏并重的演变。这种变化还可以从吕祖谦编《皇宋文鉴》和《古文关键》、楼昉编《崇古文诀》、谢枋得编《文章轨范》的精心选文中看出。兹将上述四书所精选的欧、苏、曾、王四大家古文的篇数统计如(表1):

表1 欧苏曾王4大家古文篇数

《皇宋文鉴》收入许多名家的作品,但数量远不能同欧、苏相比,故不一一罗列他们的姓名和作品的篇数。欧、苏、曾、王皆名列唐宋八大家中,相互比较则颇能说明问题。由上表可以看出他们的古文作品受到一代编选家欢迎的程度。显然,先后为北宋文坛盟主的欧阳修与苏轼的作品,比起曾巩和王安石,数量已遥遥领先,故南宋时以欧、苏并列,且与唐之韩、柳并称古文四大家是很合理的,可谓实至名归。而且,苏轼入选作品数量超过恩师欧阳修,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宋代文学发展出现的十分可喜的现象。

三、由宗欧向宗欧与宗苏并重演变的意义

综上所述,北宋庆历时欧阳修即为享誉文坛的盟主,着意培养有潜力的接班人,不断扩大古文的影响,由是带来嘉祐时欧门的兴盛和古文的空前繁荣,此后宗欧成为北宋文士的共识,而苏轼的崛起及元祐时继为文坛盟主,又带来了苏门的兴盛与古文又一次的繁荣。降及南宋,东坡文的影响呈现出超越欧阳修的势头,但总体上二者仍并驾齐驱,北宋的宗欧遂发展演变为南宋的宗欧与宗苏并重。出现在两宋文学史上的这一进程,有着不同寻常的重要意义,试陈述如下:

第一、萌芽于范仲淹“遽得欧阳永叔,从而大振之,由是天下之文一变”的论述,而鼎盛于嘉祐贡举二苏、曾巩等人才辈出,号称一时,欧阳修的文学事业可谓蒸蒸日上,无与伦比。北宋的宗欧与欧门的形成,谱写了北宋文学极其辉煌灿烂的篇章,这里,既有文坛的激烈较量、曲折的斗争历程,又有和谐的友朋聚会、精彩的诗文唱酬;既有领袖的革新理论、示范的经典佳作,又有人才的养育壮盛、群体的创作业绩。所有这些,都已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令后人称颂不已传诵不绝的佳话。

第二、欧阳修和苏轼两位文坛盟主前后的成功交接,在北宋文学事业领导权上实现了两代之间的顺利过渡,是北宋文坛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也是北宋良好文学生态的生动展现。这保证了继唐代文学的兴盛之后,宋代文学、特别是古文发展的不断前进与长盛不衰。而由北宋的宗欧向南宋的宗欧与宗苏并重演变,足见欧、苏深得南宋士人景仰和尊崇乃无可争辩的事实,充分显示了北宋两大文学巨匠无人匹敌的能量和魅力,极其强烈地彰显出北宋文学阵营的强大实力和对南宋文人、文学的巨大影响。

第三、欧阳修与苏轼不仅以他们杰出的文学成就,而且以他们的从政与立身,为两宋士人的为人与为文树立了光辉的典范。由宗欧到宗欧与宗苏并重表明,起始于欧阳修而完成于苏轼的北宋文学事业的成功,是对欧、苏业绩与人格的高度肯定。以思想性与艺术性的统一、人格魅力与文学魅力的交融,创作众多美不胜收的非凡篇章的两位大师,已成为两宋士人从文学到心灵都无限向往与极力追踪的楷模。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巨大足迹的同时,他们的人格精神也在熏陶着两宋及后世的无数读者。

第四、欧阳修与苏轼都是全面发展的大家,诗词文赋皆有出色的成就,琴棋书画的创作或鉴赏亦具不可小觑的功力。在诸多学术领域,如史学和经学等方面,他们均深有造诣。两宋士人的宗欧与宗苏,都显示了他们对包含文学、史学、经学、金石学、目录学、谱牒学等等研究成就在内的博大精深的欧学与苏学的倾慕。毫无疑问,欧学与苏学对宋代士人有着极大的感染力,对两宋的学术发展有着重要的导向作用,对中国学术的发展也有不可低估的重大影响。欧阳修与苏轼在中国学术史上也是贡献非凡的人物。

第五、欧阳修在古文创作上倡导平易自然的文风,反对华靡、雕琢、艰涩与怪异。欧请曾巩转告王安石,“勿用造语及模拟前人”,“孟、韩文虽高,不必似之也,取其自然耳”。[25]苏轼亦强调行文的畅达自然,《答谢民师书》以行云流水为喻,谓作文“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如此高度的共识,保证宋文沿着平易自然的康庄大道前进,而不可逆转。宗欧与宗苏是对欧、苏所倡导的此种文风的郑重确认,自宋迄清的文坛始终以平易自然的文风为主导,这是欧阳修与苏轼开创并坚持这种文风的结果,也是宋人始终不渝地宗欧与宗苏的莫大成就。

第六、欧阳修与苏轼都鼓励门生弟子不同风格的自由发展。不论是曾巩、王安石、二苏,还是苏门四学士或六君子,他们都得到欧或苏的提携、扶掖,但创作各具特色,风格迥异,竞放异彩。欧阳修反对“模拟前人”,以为“古人之学者非一家,其为道虽同,言语文章,未尝相似”[26]。苏轼批评王安石“患在于好使人同己”,认为“地之美者,同于生物,不同于所生”[27]。故宗欧与宗苏也是对欧、苏推崇创作自由、倡导不同风格发展的确认和遵从,这对宋代文学的发展,尤其是古文创作的繁荣,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1] 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上[M].学津讨原本.

[2] 张 戒.岁寒堂诗话·卷上[M].武英殿聚珍版丛书本.

[3] 陈 善.扪虱新语·上集·卷1·欧公作文拟韩文[M].儒学警悟本.

[4] 王十朋.梅溪王先生文集·后集·卷27[M].四部丛刊本.

[5] 王 偁.东都事略·卷72·欧阳修传[M].文海出版社印行本.

[6] 周必大.庐陵周益国文忠公集·平园续稿·卷15·龙云先生文集序[M].清道光二十八年瀛塘别墅刊本.

[7] 杨万里.诚斋策问·卷上·问本朝欧苏二公文章[M].豫章丛书本.

[8] 楼 钥.攻媿集·卷52·静退居士文集序[M].四部丛刊本.

[9] 黄 震.黄氏日钞·卷61[M].耕馀楼刊本.

[10] 黄震.黄氏日钞·卷50[M].耕馀楼刊本.

[11] 梅溪王先生文集·前集·卷14[M].

[12] 林光朝.艾轩集·卷4[M].四库全书珍本初集本.

[13] 载周必大.庐陵周益国文忠公集·平园续稿·卷首[M].

[14] 陈傅良.止斋先生文集·卷39[M].四部丛刊本.

[15]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17"六一居士集"条[M].武英殿聚珍版丛书本.

[16] 徐 度.却扫编·卷下[M].学津讨原本.

[17] 周必大.庐陵周益国文忠公集·省斋文稿·卷16·又跋欧公及诸贵公帖[M].

[18] 楼 钥.攻媿集·卷4·吴少游惠诗百篇久未及谢又以委贶勉次来韵[M].

[19] 陈傅良.止斋先生文集·卷33·贺正[M].

[20] 叶 適.水心集·卷23·资政殿学士参政枢密杨公墓志铭[M].四库全书本.

[21] 赵孟坚.彝斋文编·卷1·为仓使吴荆溪先生寿[M].四库全书本.

[22] 马廷鸾.秋声集·卷5·陈南斋诗序[M].四库全书本.

[23] 王炎午.吾汶藁·卷1·上参政姚牧庵书[M].四库全书本.

[24] 王 遂.祭宛陵先生文·宛陵集·附录[M].四库全书本.

[25] 曾巩集 ·卷16·与王介甫第一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4.

[26] 欧阳文忠公文集·居士外集·卷19·与乐秀才第一书[M].四部丛刊本.

[27] 苏轼文集·卷49·答张文潜县丞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6.

The Evolution from Modeling on Ou-Yang Xiu to Laying Equal Stress on Modeling on Su Shiand Ou-Yang Xiu in the Literary World of Two Song Dynastiesand its Sign ificance

Hong Benji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200062,China)

In Northern Song dynasty Ou-Yang Xiu had been honored as"Han Yu of today".From itsorigination in the period of"Tian Sheng"emperor to its earlier establishment during the reign of"Qing Li"empero r and then onto its flourish in the"Jia You"reign,Ou’s shool of thought had been in the ascendant against the background of unp recedented p rosperity of classical Chinese p rose.It’s the common know ledge of scholars at the period that they had been modeling on Ou’s Style and thought.As early as"Hui Zong"emperor period,Mi Fu had p raised Su Shias"parallel to master Ou in w riting".After fleeing south follow ing Jin’s invasion,Su Shi became the dazzling star revered and worshipped by young scho lars.Since that time the literary wo rld w itnessed the shift f rom modeling on Ou-Yang Xiu to laying equal stress on modeling on Ou-Yang Xiu and Su Shi,the p roof of w hich could be found inTheBest ExamplesofSongPeriodLiterature,ChongGuWenJue,WenZhangGuiFanand other selections.The common understanding of Southern Song scholars exp ressed in the saying"Only Su Shi and Ou-Yang Xiu can rep resent the w riting of Song Dynasty"show s that the two masters of literature had became themodels craved for and followed passionately by scholarsof that time from literature creation up to spirit pursuits,and demonstrates the admiration and adoration of Southern Song scholars towards the extensiveness and p rofoundness of Ou and Su’s school of thought,the research of w hich covering various areas including literature,history,and Confucian Classics etc..Modeling on Ou-Yang Xiu and Su Shi is not only the confirmation of the p lain and naturalw riting style p roposed by them,but also the affirmation of the idea of freedom of creation and p romotion of different styles valued by them.Modeling on bo th of them gives a great boost to the development of Song literature,particularly the p rosperity of the creation in classical Chinese p rose.

Literary World of Two Song Dynasties;Modeling on Ou-Yang Xiu;Modeling on Ou-Yang Xiu and Su Shi;Evolution;Significance

I206

A

1673-1794(2011)03-0001-05

洪本健(1945-),男,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欧阳修研究会长,主要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上海市教委科研创新重点项目“欧阳修研究史”(09ZS210)

2010-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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