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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文诗新解读
——在古典哲学“阴阳”、“方圆”“、天人”视野下

2011-10-30嘉应学院广东梅州514015

名作欣赏 2011年11期
关键词:比德方圆阴阳

⊙鲁 渊[嘉应学院, 广东 梅州 514015]

回文诗新解读
——在古典哲学“阴阳”、“方圆”“、天人”视野下

⊙鲁 渊[嘉应学院, 广东 梅州 514015]

回文诗是中国古代独特的文化现象,与中国古典哲学关系极为密切。回文诗工巧多变的表现形式,是汉民族认知世界“阴阳观”的诗化表达。“方圆”是中国文化重要的精神旨要,是回文诗形成的心理基础和思维原型。大量观物取象、观物比德的回文诗图,彰显了“天人”哲学观的核心理念。

回文诗 阴阳 方圆 天人相反的属性,体现了汉民族重发展求变化的科学智慧。回文诗工巧多变、摇曳多姿的表现形式,是以“阴阳”为核心的宇宙观、哲学观、思维观在古典诗词中的成功尝试。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古代的“阴阳”哲学,是阴阳“合二而一”的思维原型,不同于西方哲学“一分为二”的思维模式。“阴阳”是事物变化的两种决定性因素,中国古典哲学将其融构成不断变化的统一整体。许多回文诗既可以逆读、横读、斜读,又可以交互读、退一字读、叠一字读,还可以排列成各种形象化的诗图。回文诗意象单元极强的重组能力,结构变化生成新意象的功能,是汉民族阴阳交感、动静和谐、天地一体的哲学观在诗歌体式中的形象阐释。

“天圆地方”的盖天说萌芽于远古,古代先哲把“天地”、“乾坤”、“阴阳”、“方圆”进行推演类比,经过宏大而精微的哲理阐释,成为中国古典哲学最原型的思维范式。《周易·说卦》:“乾为天,为圜;坤为地,为大舆。”《大戴礼记·曾子天圆》载,参尝闻之夫子曰:“天道曰圆,地道曰方。”《周髀算经》卷上云:“圆方者,天地之形、阴阳之数。”“方圆”既是对阴阳学说的另一种诠释,又蕴涵着博大厚重的哲学内涵。“方圆”是中国文化重要的精神旨要,一切事物皆蕴含方圆之理。中国围棋“围奁象天,方局法地”。其中包含了宇宙之象,阴阳之道的无穷变化。书法艺术讲究“方圆兼备,藏露互见”,书画欣赏追求“山川草木反复于尺寸之间,日月星辰回环于尺牍之上”,整幅书法作品亦在天地方圆之中。甚至为人处事也讲求“外圆内方”,对他人“温良恭俭让”;对自己重“浩然正气”。无论明清皇家的“天坛”和“地坛”,还是现代奥运场馆“鸟巢”和“水立方”,都是天圆地方、刚柔相济、乾坤和谐的古典哲学思想的完美体现。

古代天圆地方、动静相生的宇宙观、自然观是回文诗形成的心理基础和思维原型。《中国回文诗图大观》中,著名圆形诗图有秦观《客怀》、白居易《游紫宵宫》、唐太宗《仿真性颂》,还有大量圆形的镜铭、砚铭、印铭、钱铭、扇铭、书镇铭、茶具铭等。著名的方形诗图有前秦苏蕙《璇玑图》、宋代佛印《寄友》、绮窗形《闺中恨》、连环方结《乡居》等。还有诗图方圆巧妙组合,如外圆内方形《贫居吟》、外方内圆形《渔家傲·春寒》、上圆下方形《咏古美人》,都是“方圆之道”在回文诗中的诗化呈现。回文诗中有不少写“春、夏、秋、冬”的联珠体,生动形象地诠释了天圆地方、动静相生的哲学思维潜势。明代才子唐寅写过意境优美的四季回文诗,以夏诗“莲新长水贴青钱数点圆”为例:虽然仅有十个字,却可以排列成圆形的诗图,还能读出方形的七绝诗。

莲新长水贴青钱,

水贴青钱数点圆。

圆点数钱青贴水,

钱青贴水长新莲。

这首联珠体回文诗,描绘了初夏新莲出水,圆圆碧绿的小莲叶在清波上荡漾,像阳光下跳动的绿色音符,生机盎然的旖旎风光引人无限遐思。从圆形的诗图和方形的七绝诗,可以归结出以下特点。其一,七绝前半部分“莲新长水贴青钱,水贴青钱数点圆”是诗图的正向回环,七绝后半部分“圆点数钱青贴水,钱青贴水长新莲”是诗图的逆向回环。圆形诗图呈立体的动态特征,处于圆形结构中的每个汉字,在动态变化的整体中产生新意象,形象表述了中国古典哲学“循环往复”的宇宙观。正如《周易·泰卦》爻辞曰:“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周易·复卦》爻辞曰:“无往不复,天地际也。”老子最早表述事物的发展演变是一个逻辑圆圈。《道德经》曰:“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反者道之动”。剖析联珠体回文诗的哲学思维模式,与中国古典哲学可谓珠联璧合,更有赏心悦目的视觉美、意境美、情趣美。其二,方形回文诗七绝,节奏音律和谐,结构美观匀称,外部形式与内部语义浑然一体,具有整体表达效果的完形性。这首二十八字的七绝,将诗图上半部分“莲、新、长、圆、点、数”每个字重复二次,诗图下半部分“水、贴、青、钱”每个字重复四次。并非单字单义的简单重复,而是在循环其序列的过程中,构建新的阅读程序,形成新的诗歌视觉意象。值得提出的是:“重复”本是汉诗的一大禁忌,回文诗打破此禁忌,回文诗的艺术技巧正是通过“重复性”表现出来。美国的阿恩海姆在《艺术与视知觉》中指出:“在一件艺术品中,同样的一个式样是不能出现两次的,装饰艺术品则不受这种限制,在一个任意大小的表面上,可以让一些具有相同特征的装饰式样重复出现。”②回文诗具有“重复”特征的装饰性语言,在认知语言学上称为“羡余性”语言,它具有富丽堂皇的装饰性美感,赋予诗歌语言崭新的资质,拓展了汉诗游戏、娱乐及审美的作用,对正统汉诗“诗言志”的教化功能是必要的补充,对形式多样的杂体诗是有益的尝试。

古老而奇特的中国哲学原典《周易》,开创了中华文化“天人观”的整体思维理念。《周易·乾卦》简洁明快地突显出“天人”的本原性意义:“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凶,先天而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强调天地人三者的整体和谐。春秋时代的诸子百家崇尚不同的“天人观”。道家突出“天人一体”的人本思想,重视人与自然和谐统一。《庄子·齐物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老子《道德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儒家汲取了道家、墨家、佛家“天人观”的精华,历代儒学大师从“理”“性”“命”来论证天人关系。汉代董仲舒《春秋繁露·深察名号》提出:“天人之际,合而为一。”朱熹《读大纪》强调:“宇宙之间一理而已。”北宋哲学家张载《正蒙·乾称》第一次提出“天人合一”概念:“儒者则因明致诚,因诚致明,故天人合一,致学而可以成圣,得天而未始遗人。”将“天人合一”扩展到儒家修身的最高境界。从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天人相类”,到程朱“理学”,陆九渊、王阳明的“心学”,“天人合一”逐渐形成完整的哲学思想体系,成为中华民族意识形态、思想文化、审美情趣的核心理念。

“天人合一”的宇宙意识和思维模式渗透到文学艺术各个领域,显现出整体观照、直觉顿悟、类比联想、豁然贯通的东方美学精神。我们考察回文诗图的构思与创作,正是汉民族“天人合一”哲学思想的诗化表达。

第一,大量绘形状物的回文诗图,诠释观物取象、立象尽意的艺术创作与自然之美契合无间的理想境界。在《中国回文诗图大观》中,比较繁复的诗图如:莲房形状《咏莲房》,用杜甫诗句“露冷莲房坠粉红”七字为领字,可读出四言四句七首。葵心形状《题葵》,从中心字“葵”读起,六个花瓣的向日葵,得五言四句六首。俨然像七级佛塔造型的《天度小浮屠》,内含酹江月、沁园春、烛影摇红、鹧鸪天各一阕。可谓构思奇特、形神兼备。相对简洁的诗图如:蟠桃顶端有两片桃叶装饰的《咏桃》;扇柄上有飘逸流苏的《咏扇》,宫灯上下有祥云图案的《上元灯月》,可谓工巧精致、富丽典雅。这类绘形状物回文诗图的构思,继承了《周易》重整体感悟的直观思维,体现了中国古典美学崇尚“天人和谐”的审美格调。诗人通过“观物”感受大自然的灵气,激发了诗人的创作灵感,再巧妙地用汉字排列成工巧奇特的诗图,惟妙惟肖地刻画自然之物象,最终完成“意象”的审美创造。回文诗图的创作过程不仅是“传移摹写”的为物造象,同时也是诗人“神与物游”的为物构境,营造一个崭新的“物我同一”的艺术化境。诗人以睿智去感悟生机盎然的自然之象,以独具个性的艺术才华注入其中,创造出形象逼真、颇具神韵的回文诗图。诗图蕴涵“以形写神”、“以物寄情”的意象神韵,表达了某种若真若幻,虚实相间的艺术境界。终达自然之美与艺术创作浑然一体的“天人合一”艺术境界。

第二,一些绘形状物的回文诗图,以自然之美比君子之德的“比德”式观照视野,使天道与人道达到“天人合德”的理想境界。将自然物的特征比附人的道德情操,使物的自然属性人格化,人类精神品格的社会属性客观化,具有典型的文化象征意义。《周易》最早以自然现象和宇宙规律来比附社会和人事。儒家开创了“比德”文化的先河。孔子《论语·雍也》:“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荀子《珐行篇》第一次提出“玉者君子比德”的命题。历代的文论、诗论、画论完善了儒家的“比德”思想,成为中国古典美学重要的审美传统。一些精美绝伦的回文诗图,更是将古典诗歌的“比德”传统发挥到极致。梅花三弄《咏梅花》诗图,工笔绘出梅花三朵,皆有五个花瓣,还有细致的花蕊。从中心“梅”字左旋读,共得七言五句的《咏梅花》三章。描绘了梅花在“轻烟”、“朝露”、“晓月”、“微风”、“霜雪”中的姿容神韵,淋漓尽致地展示了梅花峭劲挺拔的“君子”品格,素雅飘逸的“美人”风韵,超凡脱俗的“隐士”情怀。鸿燕双飞《咏鸿燕》诗图,图中“正”字为《咏鸿》七律一首,诗人以春秋迁徙的候鸟“鸿雁”,喻游子漂泊无定、凄凉悲苦的人生际遇,抒发思乡怀亲之情和羁旅感伤之苦。图中“倒”字为《咏燕》五律一首,诗人将娇小玲珑、轻盈优美的燕子喻为“天女”,赞美短暂美好的爱情,哀叹年华易逝、寂寞孤独的惆怅,表达细腻深刻的生命忧患意识。还有颠倒鸳鸯《闺情》,以生死相随的鸳鸯“比德”人间忠贞不渝的爱情。节节高《山园》,以挺拔有节的翠竹,“比德”士大夫的理想人格和精神追求。这类极富形象性和感染力的诗图,自然之美与人类精神之美相通相融,体现中华民族独特的自然审美观,彰显含蓄凝练的诗歌审美传统。观物比德的本质是审美活动和艺术创造,“托物言志”、“感物吟志”是诗歌比德的创作模式。古代“万物有灵”的自然观是其形成的心理基础,古代三大思维之一的“类比思维”是其最突出的思维原型。比德文化追求生命的“本真”,体悟万物的“真意”,达到“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成为积淀于中华文化血脉中的集体无意识。

① 赵艳芳:《认知语言学的理论基础及形成过程》,《外国语》2000年第1期,第31页。

② [美]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滕守尧、朱疆源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89页。

[1] 王其峰,孙安邦,孙蓓编写.中国回文诗图大观[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6.

[2] 李鼎祚.周易集解[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3.

[3] 诸子集成[M].北京:中华书局,1954.

作 者:鲁渊,硕士,嘉应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文化诗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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