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偿还
2011-10-09陈玉龙
文/陈玉龙
无法偿还
文/陈玉龙
孙淑梅进村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丈夫李仁康佝偻着腰在村头的油菜地里锄草。深秋的季节,山区已有寒意,李仁康却只穿着一件红背心,粗壮的臂膀在阳光里划动,闪闪烁烁透出山里汉子的强悍。如是往常,相离这么久的孙淑梅早就涌起了那份焦渴。但今天却没有,她甚至不敢去喊一声,而是悄声地走向李仁康。孙淑梅并不是一个有浪漫情趣的人,想给丈夫一个意外的惊喜,孙淑梅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山里汉子的媳妇,虽然刚刚从某一个生活了大半年的城市回来,但她对那个城市的体验仅仅局限于封闭式的厂院和狭小的工棚。近在咫尺,孙淑梅不得不轻喊了一声,却把专心干活的李仁康吓了一跳。伸腰抬起头,见是孙淑梅,惊喜的目光便罩住了妻子的全身。
“回来了,怎么回来了?”李仁康惊喜的目光中很快便有了这样的疑虑。
孙淑梅没有回答李仁康的问题,她把背上的包裹放下,接过丈夫手中的锄头说:“你歇会儿吧,我来干。”李仁康抓住她的手说:“不用了,回家! ”
早在年初,孙淑梅和李仁康为谁出去打工争执不下。山村穷困,打工挣钱成了村里许多人的必由之路。但家里有责任田,不能全丢,得要留下一人来管理。争执的结果还是孙淑梅跟着李仁康的同年老庚李光头南下打工,李仁康在家精心操持着责任田。李仁康之所以作出让步,也是从现实出发,家里的责任田留给一个女人家也确实难弄好,听说现在外面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挣,搞得不好会两头落空。孙淑梅从未出过外,让她见见世面也有好处,有老庚李光头照应着,李仁康可以放下心来。李光头走时一再拍着李仁康的肩头说:“放心吧老弟,保证嫂子回来时毛都不会少一根。”
“怎么突然回来了呢,还是独自一人?”踏进家门,李仁康猛然清醒到这样一个严肃的问题。三天前,他还接到孙淑梅寄来的信和一千元的汇款单。信中说打工的厂子效益不错的年终一定寄更多的钱回来,一丝一毫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离过年还远着哩,家中又没有什么大事,干嘛这么突然地赶回来了呢?
孙淑梅的归来,最受欢迎的还是她的儿子小胖。孙淑梅给他带来了许多从未见过的小零食,还有玩具。六岁的小胖不会像李仁康那样紧锁眉头思索着若干问题,他欢快地跑出屋门去找小伙伴玩儿去了。孙淑梅的婆婆是最后一个出场的,儿媳的归来,对她是件高兴轻松的事情。孙淑梅不在家的日子,家务上的事累得她够呛,现在可以松口气了。
入夜,婆婆早早把小胖带在身边睡了,随着灯绳拍地一响,孙淑梅和李仁康都陷入了一片暧昧的黑暗中,彼此感觉到了扑通通的心跳。李仁康先抓着了孙淑梅的手,而后拉过来紧紧抱住了。这是一种他们之间久违的动作语言,但孙淑梅没有了往日那种冲动, 李仁康明显地感觉出来,不由松开身子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回来呢?”这句话李仁康已在心头问过多次了,以至真的从他口里出来时反倒有种失真感。孙淑梅躺平自己的身子说:“不为什么,想回来就回来呗。”李仁康这时一个激灵,问:“想我么?”黑暗中的孙淑梅身子抖动了一下,嗯了一声。李仁康一下热血沸腾,翻身便压了上去。
“为什么想我?”李仁康喘着粗气问。
没有回答,也没有孙淑梅先前那种扭动和呻吟。
李仁康的嘴唇忽然触到了孙淑梅脸上两颗咸湿湿的泪水,李仁康停住,“问:你哭了? ”
孙淑梅说:“没有。”李仁康坚持说:“你哭了。”激情冷却下来。李仁康又说:“是不是有人欺侮了你? ”
黑暗像一个巨大冰冷的空洞,孙淑梅觉得自己的身子被整个吸了进去,孙淑梅的泪水无遮无拦地流下来。李仁康下床点燃了一支烟,忽明忽暗的烟火中,孙淑梅像一具僵尸似地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李仁康急着问:“到底为什么,你说呀,你哑巴了?”孙淑梅猛地坐起身,烟火映着她变得仇恨起来被散发遮住的半边脸,孙淑梅冷硬硬地说:“我被人强奸了!”
李仁康摔下烟头愤怒地扑向孙淑梅,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说:“掐死你!”孙淑梅没有喊叫没有挣扎,孙淑梅感觉到自己已死了,想这样也好,倒也清静。
不知什么时候孙淑梅醒来时见李仁康已拉着了电灯,正给自己口里灌开水。李仁康已平静下来,李仁康说:“你醒过来了,我下手太重。”孙淑梅说:“死了更好。”李仁康又把电灯拉灭,抽出一支烟点着,李仁康说:“告诉我,谁干的?”
“是李光头,这个畜牲!”
李仁康刚刚冷静下来的血液又在体内乱撞了,他做梦都不会想到李光头竟会强奸他的老婆。李光头是李仁康从穿开裆裤时的朋友,而且李光头的老婆孙小月还是孙淑梅牵线搭桥从她村子上给介绍来的。那时的李光头又穷又懒找不着媳妇,是孙淑梅和李仁康给帮的忙。古话说朋友妻不可欺,李光头真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李仁康一连抽了七八支烟,把房间里弄得宛若暴风雨前翻滚的乌云黑浪。
妈的,老子去把孙小月给弄了。李仁康一摔烟头跳下床,孙淑梅随之跳下床死死抱住了。孙淑梅说:“仁康我求你千万不要去,这样会出事的。”李仁康冷冷地说:“他弄了我的老婆,我就不能弄他的老婆?血债要用血来还。”
孙淑梅说:“孙小月的性子烈,她的公婆又在家,你斗不过她的。仁康,这事你不要再闹了,等光头年下回来再跟他算好么?”李仁康推开孙淑梅,李仁康说:“我斗不过孙小月,光头为什么就可以斗过你?”孙淑梅说:“李光头这个家伙太卑鄙了,你听我说。 ”
孙淑梅的陈述是跳跃式的,颇有点像某些现代小说的风格。当然这并不是孙淑梅的有意为之,只是她此时的思序紊乱罢了。
简单地可以这样概括:李光头在某一个晚上把孙淑梅骗到他的住处然后在她喝的茶里下了迷幻药在孙淑梅昏迷状态下奸淫了她,显然是蓄谋已久的。第二天李光头又厚着脸皮要亲热,被孙淑梅狠狠地打了两个巴掌,一气之下坐车回了家。虽然她上车时李光头急急赶了来阻止并摔给了孙淑梅一叠钱,但没有改变孙淑梅归家的决心,那一叠钱被孙淑梅丢出了窗外。孙淑梅离开那个城市的最后一眼见到的是李光头急急在地上捡散落的钱币的尴尬相。这使得孙淑梅在心头不由产生一种报复的快感。
秋夜的小虫在屋外呢喃细语,显示出深夜的沉静与温柔。孙淑梅伸出手,触摸的却是李仁康冷冰冰的脊梁。
孙淑梅坐起身来,脸上有许多痒痒的东西在爬,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孙淑梅就那样孤单地坐着,越来越深的黑暗包围着她,淹没了她。
当孙淑梅的手再次伸向李仁康并触到他那厚实的胸膛时,身边已响起粗重的鼾声。
太阳照样升起,饱满而热情。并不因为孙淑梅的忧伤而稍有残缺或者推迟到来。孙淑梅一清早便走向了田野,走向了久违的责任田。劳动是美好的,这是谁说的话,孙淑梅当然不知道,但她知道目前唯一能找到一丝快慰的便是劳动,忘却一切。李仁康没有起床,往日,他是睡不住的,母亲没有去惊动他,母亲脸上有着家庭和睦的宽心笑容,当然不会意识到这是一种错误的想法。
孙小月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孙小月进来的时候正好打断了李仁康的恶梦,李仁康睁开眼,孙小月就站在他的床前,孙小月那风姿绰约的模样与恶梦中的魔鬼相去甚远。李仁康即刻坐起身来。
“淑梅姐呢?”孙小月是来找孙淑梅的,当然他并不忌讳李仁康的穿衣起床。由此也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随意与熟悉。李仁康知道孙小月找孙淑梅一来是想问问丈夫那边的情况,二来两姐妹已很久没见面也有很多话聊。李仁康说:“淑梅出去了,她这个人是个劳碌的命,闲不住。没你的命好,养得白白胖胖打扮得花枝招展。”李仁康说这话时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孙小月愣住了。李仁康也被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惊讶,气氛倏地尴尬起来。李仁康又强装笑脸说:“小月,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孙小月这才笑了,说:“我也知道你是给我开玩笑的,我走了,吵醒了你的好梦。”孙小月的身影袅袅娜娜飘出屋门,李仁康的胸中一热,邪念顿生。
一连几天,李仁康与孙淑梅之间的言语少了,特别是晚上,小胖仍由婆婆带着,两人在空寂的房间相坐或相眠,无不显出尴尬来。每天晚上,孙淑梅伸出的手触摸的都是李仁康凉凉的脊背。有个晚上李仁康从梦中哭醒,边哭边喊:“我的老婆被人家弄了……”孙淑梅不敢去安慰,只把流泪的脸紧紧贴在李仁康凉凉的脊背上。李仁康醒转猛地一个激灵,翻身压在了孙淑梅的身上,粗暴地说:“老子也要强奸你,老子也要强奸你。”孙淑梅没有喊叫,忍受着李仁康的粗暴,心里在说:这下好了,这些天来的不快发泄出来就好了,一切又将和从前一样。从前是多么的好多么的融洽呵。孙淑梅尽量去想他们从前的温柔来抵挡着现在的粗暴。没想李仁康却很快地翻身落马下来。孙淑梅问怎么了,李仁康急促地说:“我不行了,一想那事就不行了。”孙淑梅说:“休息会儿吧。”那夜李仁康折腾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李仁康绝望地说:“完了,彻底地完了。”
孙小月频繁地出入李仁康的家中,这并不异常,只不过是恢复了他们先前的那种交往,于李仁康来说,却是给他增加了一份痛苦,每次孙小月来,李仁康心头总有种冲动,很强烈。李仁康很清楚这样想法的危险,但又无法排解开,就像他与孙淑梅在一起时无法不去想那件事一样。孙小月是找孙淑梅的,孙小月没有责任田,都转包给了别人。李光头挣了很多钱,是村里的首富。孙小月是找孙淑梅解闷的,她不知道,其实已给孙淑梅增加了许多郁闷和难堪,还有为掩饰而带来的累赘。表面上的孙淑梅仍装出与先前一样的热情,可内心里却充满着仇恨,将对李光头的愤怒转移到孙小月身上,孙淑梅认为这也不是不可以的。李光头把她害得够惨了,在心里仇恨他的老婆,孙淑梅心安理得。目前她还不打算对孙小月有点什么实际性的伤害,孙淑梅要等到年下李光头回来加倍清算这笔帐。
天气渐渐转冷,进入冬闲季节。村民大多都窝在家里的火塘边享受天伦之乐。一年来的辛苦终于换来了这份闲散,无不使他们快乐起来。可孙淑梅与李仁康却快乐不起来,他们越来越沉默寡语。这些天来两人之间的异常变化不但母亲有所察觉,连旁人都有非议了。李仁康和孙淑梅也觉察到了这点,都拭图去改变这种状态,但一旦回到从前的那个样子,相互都觉得做作与虚伪。特别是李仁康,面对孙淑梅几乎丧失了做一个男人的自信。而面对孙小月时,那种自信即刻恢复并且蠢蠢欲动。李仁康觉得,他已是忍无可忍了。终于在一个午夜过后李仁康对孙淑梅说:“不管怎样,我要去找孙小月,我要她还这笔债。要不,我就要毁了。”
对于李仁康这句话,孙淑梅现在已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恐惧,这些日子以来特别是见到孙小月那一副闲悠开心的样子,孙淑梅也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觉得这样做也只是相互扯平了。但只不过是想想而已,她了解孙小月的脾性。孙小月读过中学,想的事情总与她不一样,虽然如此,却并不妨碍两人的亲近与交往。孙小月本来是不甘寂寞在家当留守少妇的,因去年跟丈夫李光头同去那个城市打工,结果整年大病小病不断,用她婆婆的话说叫做不服那方水土,所以今年安心在家休养,把身子养得白白胖胖,打扮得花枝招展,叫村里的人们羡慕。
见孙淑梅没有做声,李仁康又说:“我要去找孙小月,把她给弄了。”
孙淑梅回转身子,柔软的乳房挤压在李仁康的脊背上,孙淑梅附和地说:是该把她给弄了。李仁康回转身双臂紧紧把孙淑梅抱住,孙淑梅说:“你不要乱来,听我的安排。”
后半夜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李仁康松开手回转身睡了。在梦中,他被人追杀。醒来,竟出了一身大汗。
凄凄冷雨接连下了三天,在这样愁闷的冷雨中,孙淑梅走进了孙小月的家。
孙小月正一个人守着大彩电看一个娱乐节目,孙淑梅的到来无疑受到她的热烈欢迎。孙淑梅一进去就把电视给关了,说:“不闷得慌么,电视都被看毛了。”孙小月说:“这么个天,不看电视做什么,去找野男人呀。”说完孙小月大笑不止,孙淑梅却笑不起来,孙淑梅说:回娘家去么,好久没去看望爸妈了。孙小月懒洋洋地站起身说:“这么个鬼天,路很难走的。”孙小月娘家没有父母只有哥嫂,平常是很少回去的。孙淑梅说:“怕什么,这么个鬼天闷在家里会生出病来,活活筋骨吧。”孙小月这才说:“好吧,就当是陪你。”
凄凄冷雨中。两个女人撑着伞走出村外。没有人去注意她们,村人们都在家看电视或者玩麻将,谁会想到孙小月正朝一个深深的陷阱走去呢?
田野里已很荒凉,行人稀少,这给孙淑梅的心头又添了一份成功的把握。当翻过一坐山头进入一个幽深的山涧时,孙淑梅对孙小月说:“我肚子有点儿痛,在这儿方便一下,你在前边等我好了。”孙小月说:“你快点吧,这么个鬼天。”孙小月慢慢地走着,山涧越来越暗了,孙小月的心不由扑通乱跳。这时忽从上面跳下一个人来,孙小月惊讶一声要往回跑,才看清来人是李仁康。孙小月惊魂未定地说:“仁康哥,你吓了我一跳,你怎么从那上面下来呢?淑梅姐在后面哩。”李仁康说:“小月,我不是找她而是找你。”李仁康的语气冷硬而又急促。孙小月不由惊问:“发生了什么事吗?”李仁康已走近了孙小月,李仁康说:“当然有事。”冷不防的就把孙小月给抱住了。孙小月在挣扎的同时不由大声喊:“淑梅姐,淑梅姐!”李仁康说:“你喊也没有用,乖乖听话吧。”便不由分说把孙小月往山涧斜边的一个小道上拖。
四野寂静,惊动了几只鸟雀,鸣叫着向雨中飞去。
孙小月很快精疲力尽,李仁康只差最后一道防线了。孙小月还在喊:“淑梅姐,淑梅姐!”
孙淑梅赶到时,那最后一道防线还没突破,孙小月见了孙淑梅像遇到救星似地喊:“淑梅姐,快来救我。”孙淑梅没有说话,而是蹲下身子用力压住了孙小月一只乱蹬的腿,又捉住她的一只手。很快,最后一道防线被突破,孙小月无望地喊:“淑梅姐,你怎能这样做?”孙淑梅说:“本来就应该这样的,小月,我索性给你挑明了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家来?我是被你丈夫强奸了呵。”孙小月紧闭起双眼,痛苦地说:“淑梅姐光头糟蹋你可以去告他呀不能这样害我呀。”孙淑梅说:“找你也没有错,你是他老婆,这债不是你还谁来还? ”
雨水洒在李仁康的光脊梁上,看着身下的孙小月,李仁康觉得他的男人的自信回来了,还有其它的一切。李仁康很满足,他想,随着这场冬雨的到来,一切又将恢复到往日的模样,不平衡的心里再也不用熬煎了。孙淑梅扶起地上的孙小月,说:“小月,现在好了,我们都扯平了,我也不再恨光头,你也不要记恨仁康。”孙小月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和泪水说:“不,我要告你们。”孙淑梅笑着说:“说什么傻话呀,让别人笑掉大牙的。”说着从自己的提包里拿出一套衣服给孙小月说:“换上吧,我们回娘家去,甭耽搁了时间。”
孙小月呆望着孙淑梅,不可理喻地摇了摇头。孙淑梅又说:“快换上衣服吧,我会把一切慢慢告诉你。”
两个女人又踏上了细雨中的山道,孙淑梅有点胜利后的喜悦,而孙小月却目光呆滞。
恼人的冷雨终于停歇下来,但暖融融的阳光并不能温暖孙小月那凉冰冰的心。可以说,这双重的伤害一下子把她的心给击碎了,血淋淋的碎片在寒风中飘荡。她不能原谅丈夫李光头的不忠和兽行,同时也无法理解李仁康和孙淑梅的愚昧和残酷,这能扯得平吗?绝对不能的。她做不到那么洒脱。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要么向派出所报案。一连几天,孙小月神情恍惚。婆婆问是不是病了,孙小月说没什么只是有点烦闷。孙小月不打算告诉公婆,因为牵涉到丈夫的那个事,公婆不但不能帮上忙,反而会添乱。孙小月在村里没个真心朋友,除了先前的孙淑梅。孙小月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对于孙淑梅和李仁康来说,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们又开始了先前那种融洽安宁的生活,刚刚过去的那段日子,用他们的想法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李仁康已不再用冰凉的脊背对着孙淑梅,他们的心情平稳缠绵如初,他们根本没有去考虑孙小月会怎么办,他们觉得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事,就像损坏了东西照价赔偿一样简单。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互相都扯平了,家丑又没外扬,在村里照样可以大模大样地做人。孙小月要是告他,除非吃错了药。
在另一个暖融融的日子里,孙淑梅买了一些礼品去看望孙小月。孙小月在家没有看电视,而是躺在了床上。孙淑梅说:怎不起来呢,这么个好天气。孙小月冷淡地说:你不用来看我,我没有你这个朋友。孙淑梅轻松地笑起来:小月你别老记挂着那件事,你看我早把它给忘了,你还不是漂漂亮亮的小月?毫毛都没有伤一根,何必自讨苦吃。这时孙小月的婆婆进屋来,见了孙淑梅,高兴地说:这几天小月老是睡,你来了正好,帮她消消闷吧。孙淑梅热情地说:你放心吧,没有问题的。待婆婆走出门去,孙小月突然说:淑梅姐,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次,我是要告李仁康的。孙淑梅上前摸摸孙小月的额头说:小月你是说胡话吧。我不会说胡话,我是认真的。孙小月坐起身子,对着发愣的孙淑梅说。
大概是一个星期后的中午,李仁康一家正围坐在桌边吃中饭,门前一暗进来了两个派出所的干警,其中一个李仁康是见过的。母亲上前招呼客人,不料一个干警走上前亮出一副手铐把李仁康刚放下饭碗的双手给铐住了。母亲呆愣在屋中发抖,小胖哇地哭起来。孙淑梅说:“你们让他把饭吃完吧。”来人不理会孙淑梅,每人抓住李仁康一只胳膊推出了门。李仁康说:“你们不要推了,我自己会走。”两人这才放松,说:“老实点,否则有你受的。”是母亲的哭嚎惊动了村里的人们,等他们赶出来时,两位干警已押着李仁康走出村口。村里顿时大哗。
在审讯室里,李仁康对事实供认不讳,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们的提问。
“你为什么要强奸孙小月?”
“小月的丈夫李光头强奸了我的老婆,我强奸了她,欠债还债,两下扯平,谁也不欠谁。”
“有证据吗?哦,我是指你说的李光头强奸了你的老婆。”
“我老婆亲口告诉我的,她是为这事才提前回来的,她和李光头在一起打工。”
“你老婆为什么不告他?”
李仁康说:“我不知道。”
就在李仁康被抓走的时候,孙淑梅到孙小月家找了她的公婆,两位老人的脸上很快出现了愤怒和惊惶,而后孙淑梅依次找了各族的长辈的管事。很快,孙小月的家里开始热闹起来。孙小月躺在房里不敢出来,他们就坐在孙小月的房门前,每人说上一段,大多都是指责孙小月的不懂事,不该报这个案。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况且是光头先做出了不对,李仁康那样做于情于理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这是男人们的说法。女人的劝说就更细腻具体了,虽有同情,但在孙小月报案这件事情上却是一口反对的。孙小月在房里无法开口,也不能开口,孙小月满脑袋只听到嗡嗡乱响,及至众人散尽后,黑暗中的孙小月还感到似乎有千军万马向自己奔杀过来。她只有钻进被窝紧紧蒙住了头。
公婆是夜半敲开孙小月房门的,公婆一进来都双双跪在孙小月的床前。公婆说如果孙小月不收回她的话,孙淑梅也要去告他们的儿子,那么两家都要倒大霉,不如到派出所收回状子,这样落得大家安静。不但保住了自己的面子,而且也保住了村里人的面子,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今后没面子的日子非常难熬的。孙小月下床扶起公婆,她的心太乱了,她说:你们让我静一静,让我想一想。一连两天,孙小月都处在这样的包围中。那天李仁康的母亲带着孙子小胖在孙小月面前长跪不起,孙小月惶惑了,昏沉沉的脑袋似要爆炸。村子虽小,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去了,老年人的话语更具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势力。孙小月无处抵挡,也就无法逃避这场讨伐,她的精神开始崩溃。
孙淑梅一直没有见孙小月的面,孙淑梅像一个后台的总指挥,指挥着这场讨伐之战。事后她自己想想都有点惊讶,竟有如此大的号召力。
第三天早上,孙小月去了派出所,对上次录的口供全部翻了过来,声言这是一场玩笑,是想跟李仁康开这个玩笑。因为丈夫不在家,因为她感到寂寞难耐,所以才制造了这么一个玩笑,她愿意承担因这场玩笑而带来的一切后果。孙小月在翻供以前孙淑梅已派人以探望李仁康为由把这个秘密透给了李仁康,及至再审李仁康时,李仁康也说这是一场玩笑,现在可以结束了。派出所派人到村里调查时,村里人都说李仁康家和孙小月家是村里相处得最好的,当然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孙小月的态度很坚决,李仁康也不住喊屈,事情就这样的搁下来。
不多久李仁康就被放了出来,但为了那场“玩笑”,他们都付出了一点代价,派出所分别对他和孙小月处了一千元的罚款。
日子好像又平静下来,寒冬了,山村更加萧条冷落。孙小月很少出门,整日只呆坐在家里烤火看电视。即便出了门,人们总喜欢用怪怪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在说:小月这个人怎么那样傻呢。李仁康和孙淑梅来过两次,孙小月没有理他们,后来他们也不再来。丈夫李光头也没再来过信,钱倒是寄过几次,大概是村里好事者把这儿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吧。孙小月不敢给他写信,她想,等年下回来就好了,一切可以弄明白。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边了,一场大雪把在外打工的人们陆续赶了回来,山村有了一种年岁将临的气氛。然而李光头没回来,只托人带来了一封信和一千元钱。钱是给父母的,信却是给孙小月的:
小月,今年我不打算回家过年了,家里发生的事你不敢给我写信,但我也全知道了。我怎么会强奸孙淑梅呢?是她想勾引我被我拒绝了才一气之下跑回家的,想必她又生出那样的手段来害你。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但是,既然发生了那样一种丑恶的事,我想再面对你时我会丧失男人的一切。这事不能怪你,当然也不能怪我。你还年轻,还可以找一个好婆家。现在带信给你是让你作个精神上的准备,等过了年我再回去,希望我们能顺顺利利地办好那个手续,好合好散,缘份已尽罢了。
李光头
腊月十六
大年三十的晚上,孙淑梅吃过团圆饭进房拿烟花给儿子小胖玩,猛发现窗户上贴着一张血淋淋的脸,是孙小月。孙淑梅吓得毛骨悚然,再定睛细看时,却什么也没有。孙淑梅打了个寒颤。她拉起李仁康往孙小月家赶,边走边说:刚才我在窗户外看到孙小月血淋淋的脸,莫非她有什么事?李仁康说:你没看花眼?孙淑梅说:不会的,小月一定出了事。李仁康也有点紧张起来,心里说小月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呀。
孙小月果然不在家,她的公婆还以为孙小月在房里看电视。电视是开着的,中央电视台的文艺晚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村里闻信大出动,把个热热闹闹的除夕搅得阴惨惨的吓人。当夜人们没有找到孙小月,第二天找到的却是孙小月的尸体,是在离山村不远的水库里浮上来的。
料理孙小月的后事时,李仁康在孙小月的房间里发现了李光头写来的信,李仁康读过之后愤怒地骂了一声便点火烧了。
雪后初晴,洁白的雪地被村民们大大小小的脚印踩得支离破碎丑陋不堪。
日子复又归于平静,但对于李仁康和孙淑梅来说,内心却永远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