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盒揭秘记
2011-08-15李东礼
文/李东礼
宝盒揭秘记
文/李东礼
这是一个北方小镇。约是下午两点的时候,从镇里一家人的门前缓缓开出辆灵车来。灵车上满满地站着三四十人,除事主披麻戴孝外,其余的都戴着黑纱。灵车驶出小巷,刚要穿过人行道进入大街的时候,旁边突然窜出一男一女插到车子前面,拦住车子的去路。拦车的两人都四十岁左右。那男子面对司机举起一只手,坚定地喊道:“停车!”
这意外使司机很是紧张了一下。他猛地把车刹住,挂上挡,从车窗里伸出吓得发白的脸来,喝斥道:“你们找死?!”
“车子不要开了,”拦车的男人像是对司机,又像是对车上的人说,“我有话说。”
“人家这是办丧事,你眼瞎啦!”司机继续发怒。
“我正是为这事拦的车。死的是我母亲,丧事应该由我来办。”
司机愣住了,车上的人也愕然。披麻戴孝者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耐着性子对拦车者说:“你这是干啥?如果我有不对的地方,尽管说,也不能这样做。请你看在老人家的面上让开道。”
“没那么简单,”拦车的男人回答说,“不把事情弄清楚,这个老殡就别想出!”
“有什么要弄清楚的?”披麻戴孝者涨红了脸。“你母亲改嫁我父亲,就是我家的人,与你们还有什么相干?”
“你这话不对,”拦车的女人上前开口了,“她虽然改嫁了,但是和我们的母子关系、婆媳关系没断,我们也要尽孝,怎能说不相干?”
“拉倒吧!”披麻戴孝者鄙夷地反驳说。“你也配说尽孝?当初你们不赡养她,硬逼着她五十多岁的人改嫁。现在她死了,你们又来说这些没脸没腚的话。我说你们少哕嗦,快给我闪开!”
“哼,今天不是你给我们论罪的时候,”拦车的女人伶牙利齿,“告诉你,我们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挑明说吧,拦你的车是为一件东西。”
“我与你们素不往来,有什么东西?”
“别装糊涂。蚊子走我面前过我都能分清公母,你还是老实点为好。”拦车的女人揶揄地说。
或许是这小镇发生的新闻不多,或许是这事太稀奇,他们这一吵,立刻惊动了街上的人。路人止步不算,附近的居民还远远地奔跑过来看。一时间,灵车周围聚拢了二三百人。披麻戴孝者在众人面前受此侮辱,几乎不能自控,怒睁着双眼说:“你要我老实?我哪点不老实,你给我说清楚!”
拦车的男人正要说话,拦车的女人用手挡了他一下制止他。然后她继续带着嘲弄的笑容,对披麻戴孝者说:“好吧,既然你不识相,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把宝盒弄哪去了?你得把它交出来!”
“宝盒?什么宝盒?”
“我婆婆留下的宝盒!”
“你胡说!”披麻戴孝者暴跳如雷。“她和我爸结婚的时候,你们连件换洗的衣服也没给,她是空着两手到我家的,有啥宝盒?你们别无事生非,胡搅蛮缠。快闪出个道儿,不然就轧死你们!”
“你敢!”拦车的女人双手叉腰,往车跟前靠了靠。那男子也拉出准备搏斗的架势。
披麻戴孝者愤怒至极。他翻身从车上跳下来,扑向他们。三人扭打成一团。灵车上的人大惊,身强力壮者纷纷下车拉架。三人你进我退,手抓脚踢,渐渐移到街心。围观者也被吸引过去,很快就将交通阻塞。过往车辆先是按着喇叭,后来只好一辆接一辆停下,排成左右两条长龙。
这时候,一位民警从远处气喘嘘嘘地跑过来。他对三人喝道:“你们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三人不听,继续撕打成一团。民警又高声喝道:“如再不住手,我就按治安处罚条例处理!”
这一说,才使三人清醒过来,都住了手。
“你们在大街上打架,阻碍交通,请你们到派出所去一下。”民警说。
拦车的男子看看拦车的女子,有点犹豫。拦车的女子说:“去。到派出所才好来,正好让他们给评评理。”又对披麻戴孝者说:“你碰到老娘我算你倒霉了,你这个财休想发!”
“我要告你们,”披麻戴孝者手点着拦车的男女说,“你们砸我的场子,我和你们没完!”回头又对开灵车的司机说:“你把车开回门前等我。”
说着,他带头举步往前走。民警示意拦车的男女跟上。四人一起走去。围观者又尾随而上。撕打者脸上的伤痕和破损的衣服,沿途又不断地吸引着新的好奇者。到了派出所后,民警只让他们三人进去。被拒之门外的围观者只能踮着脚尖从窗户往里看。好在民警的问话和撕打者的答话声音都很大,围观者基本上能听得清。民警在弄清他们的姓名、单位及他们相互间的关系后,问:“你们为什么在大街上打架?”
“他们拦我的灵车。”披麻戴孝者答。
“你们为什么拦他的车?”民警问拦车者。
“我们想弄清楚一笔遗产的下落。”拦车的男子说。
“什么遗产?”民警又问。
“是一批宝物,我婆婆留下的。装在一个宝盒里。”拦车的女子指着披麻戴孝者回答说,“现在都叫他独吞了!”
“他们这是凭空捏造!根本就没有这回事!”披麻戴孝者矢口否认。
民警看看披麻戴孝者,又问拦车者:“你们既然知道有遗产,为什么不在老人生前提出来,而去拦灵车?”
“以前我们不知道,”拦车的男人说,“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今天早上是怎么知道的?”民警问。
“我们收到一封自称是神秘人的信,是信上讲的。”拦车的男子说。
“信在吗?”
“在。”拦车的女人答。
“我能不能看看?”
“行。”拦车的女人一边说,一边在身上摸索。稍许,拿出一封信来,交给民警。民警把信展开,念到:“我和你们母亲是老乡。她要我在她死后的第三天写信告诉你们她有一批宝物,装在一个非常精致的宝盒里。神秘人。”
民警将信看完,又看看信的背面,见无字,说:“这是一封匿名信,不足为凭。”
“不,”拦车的男子急忙说,“我父亲以前当过国民党将领的勤务兵,他完全有可能获得浮财。信上讲的肯定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民警指着披麻戴孝者,“你怎么能说就在他那里?”
“我们看到信后,家里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墙、地都挖开看了,
也没找着,不在他那儿能在哪?”
“这只是你们的猜测,”民警作结论说,“你们凭猜测就跟人家闹,是不对的。”
“我敢断定就在他那里,”拦车的女人激动地说,“咱搜,如果不在他家,砍我的头!”
“不能搜,”民警正色道,“随便搜查是犯法的。”
“那我就去法院告他!”拦车的女人说。
“可以,你去告!”披麻戴孝者毫不示弱,“但你不能不让我出殡。”说着起身就要走。
“想溜?没门!”拦车的女人腾地站起来,“要么把宝盒交出来,要么现在就去法院,否则就别想离开这里半步!”
正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笑嘻嘻走进来一位女民警。她手中拿着封信,对民警说:“刚收到的匿名信,说的也是宝盒的事,你看看。”
民警接过信,见是一首打油诗,念道:“宝盒下落我知道,银行里头可取到。母死四天去取宝,没有证人可不好。”
落款又是“神秘人”。信内还附一张银行的寄存凭证。
这太富有戏剧性了。僵持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先是那拦车的女人脸上露出梦魔般的喜色,接着拦车的男人也咧着嘴笑了。披麻戴孝者却不无狐疑。民警把那信玩味般地又看了两遍,点点头,然后说:“从银行存单来看,这封信是可信的。你们两家就不要争了。依我说,丧事照办。宝盒么,信上讲‘母死四天去取宝’,明天就是老人去世的第四天,你们明天就可以去取,信上还说‘没有证人可不好’,我愿作证人,你们看如何?”
披麻戴孝者和拦车的男女都点头说“行”。拦车的女人又补充说:“除了你这位大证人外,我还想让公证处的人在场,这样到什么时候都说得清。”
“这更好,”民警说,“咱们就在明天上午九点取宝盒,由公证处的同志在银行门前当众开启。你们两家都要去。我看就这样吧。”
民警说完站起身来,披麻戴孝者和拦车者也起身,向民警点头致谢后走出派出所。围观者也随着他们散去。
第二天上午才八时许,银行门前已黑压压地围拢了一群人。人们的脸上仿佛写着这样的问题:老人为什么要采取这种办法来处理遗产呢?这寄存在银行的宝盒会是个什么样子呢?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人群的中央摆着两张桌子,其中一张桌子的后面坐着拦车者和披麻戴孝者。两位拦车者以为将要得到巨额财富,都笑眯眯的,夸张地享受着人们投来的惊讶和羡慕的目光。不断地有人看表,期待着九点钟的到来。约莫八点五十分,民警和公证人在银行门口出现了。民警双手捧着宝盒。宝盒约一尺见方,紫黑色,精致、光亮。它的一边,严严实实地打着封条。人们沸腾起来。民警一边往人群中间挤,一边微笑着招呼说:“请让开点,请让开点。”两人费了好大劲才穿过人群来到桌前坐下。民警将宝盒放到桌上,看看表,和公证人小声商量一下,然后站起来说:“诸位,今天是怎么回事,我想大家从报上已经知道了。现在约定的时间已到,就请公证人开启宝盒。宝盒里的物品,由他一件件取出,我来作记录,大家注意了。”
人群又是一阵涌动。人人都争着往前挤。为了使大家能看得更清楚些,公证人和民警千脆都站到桌子上。公证人将宝盒高举过头,向四方展示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撕开封条,将盒盖慢慢掀开。
全场由出奇的闹变得出奇的静。人人都屏声敛气,急待着宝盒揭秘。公证人将盒盖打开后,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他凝视了片刻,不相信地伸进一只手去,翻了一下,又翻了一下,再翻一下。末了,他从盒底抽出一张纸来,仔细地看着。看毕,他好像对冥冥中点了一下头,之后,恢复了刚才的神态,又面对观众重新开言。
“大家注意了,我现在宣布宝盒里的第一件物品,”他从盒里抽出一件小儿衣物高高扬起,“小儿开档裤一条!”
在场者始尔愣了一下,不久就发出一阵哄笑。男女拦车者傻眼了,这意外使他们失望和不安起来。公证人盯着他俩看了一眼,又扫视一下全场。待笑声静下来后,他把那开档裤丢到拦车者面前,把手又伸到盒中。
“小儿兜兜一块!”公证人将一块小儿兜兜高高扬起。
全场又响起一片笑声。
公证人也忍俊不禁。他等大家笑过之后,又从盒内取出几件东西。它们是:小儿帽子、小儿鞋子、小儿褂子。然后他把宝盒底朝天翻过来说:“没有了,里面的东西全部取出。”围观者们不笑了,三三两两地议论起来。有的说这一定是什么人的恶作剧,有的则认为事情绝非这么简单,可能还有蹊跷。拦车的女人呆若木鸡,拦车的男人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对盒内的这些东西,他并不陌生。在他十多岁的时候,他母亲曾将这些东西给他看过,说这些都是他小时候穿过的,留着是为了做个纪念。现在这些东西的再次出现,朦胧中他感到了母亲的用意。他想逃,但众目睽睽之下又没有勇气。就像即将被判决的囚犯,他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结局。
果然,一直扫视着全场的公证人,又发话了,只是他此时变得异常严肃。
“请诸位静一下,”公证人说,“我现在来宣读宝盒所有者的遗嘱。”
全场又再次静下来,千百只目光又集中到公证人身上。公证人将遗嘱展开,庄重地念到:
“儿子媳妇:在宝盒打开之后,你们可能大失所望。是的,盒内确实存在过价值不菲的宝物。这些你们父亲在旧军队时的积蓄,本来应该是属于你们的。是我在看清你们作为儿子媳妇的品行之后,不仅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你们父亲的初衷。在你们结婚之后,你们渐渐地变得对妈不再是亲近而是嫌弃了。你们夫妻把我这个不拿工资而又多病的妈妈看成是你们的累赘。更令我伤心的是,你们为了能把我这个包袱彻底卸掉,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改嫁,在我被你们撵出家门的这些年来,我没喝过你们一口水,没沾过你们一个布丝子,没听到过你们的一句问候。思来想去,我决定不把这笔财富留给你们,而把它赠给了一家敬老院。因为我觉得那里除了孤寡之外,可能还会有像我这样有儿有女而又不能依靠的老人。我知道,这样做是会遭到你们怨恨的。但怨恨也许能使你们反思,悟出一些做人的道理。我就要去了,没有什么要牵挂的,唯一的忧心就是你儿会不会也似我儿。望你们好自为之,对子女慎之教之。你们的妈妈。”
公证人将遗嘱读完后,全场长时间爆发出掌声和叫好声。两位拦车者恨无地缝可钻,在千夫所指下逃也似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