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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知识的传承、创新和运用
——对云南德钦红坡村的应用人类学研究

2011-09-28

关键词:医药学药材乡土

尹 仑

(云南省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所,云南 昆明 650034)

传统知识的传承、创新和运用
——对云南德钦红坡村的应用人类学研究

尹 仑

(云南省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所,云南 昆明 650034)

由于与环境和生计存在着密切关系,传统知识在以生物多样性保护为核心的环境保护中和可持续生计发展进程中都有着重要的作用和地位,但在目前很多环保和发展领域的活动中,传统知识却处于很尴尬的处境:首先,传统知识正在迅速地消失;其次,传统知识依然没有被社会主流充分认识并重视;第三,随着生物资源的利用和生物技术的发展,传统知识往往被“剽窃”利用,传统知识的拥有者也无法从中获益。

传统知识;生物多样性;藏医药

随着生物多样性资源保护、社区为基础的自然资源治理、知识产权、可持续生计发展的提出,传统知识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和关注,并在工作中运用传统知识以弥补科学技术知识的不足,以达到环境保护、生物多样性资源利用、自然资源管理和生计可持续发展等目的,在某种意义上,传统知识获得了“新生”。但就目前国内外的情况而言,传统知识及其保护和利用依然面临着巨大的危机和挑战,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传统知识正在迅速地消失,而与生物多样性消失不一样的是,传统知识的消失是无法运用具体指标来衡量的。因此,在某种意义上,传统知识的消失比物种的丧失更为严重;其次,传统知识依然没有被社会主流充分认识并重视,特别在政府相关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层面;第三,随着生物资源的利用和生物技术的发展,传统知识往往被“剽窃”利用[1](P72~74),而由于知识产权难以界定,造成了知识产权无法得到保护,传统知识的拥有者——土著民或者少数民族——也无法从中获益。本文以在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红坡村开展的藏医药学传统知识保护与利用实践为观察和分析对象,探索基于社区农村的传统知识的实践和创新。

一、传统知识的特质和分类

传统知识根据不同的侧重和不同的运用背景有着不同的称谓,而在英文中的不同用词也直接影响到了中文关于传统知识的称谓。侧重于实用技术而言,习惯称之为“知识”,如Traditional Knowledge(传统知识),Indigenous Knowledge(土著知识)和Local Knowledge(乡土知识)等等;侧重于文化方面,则习惯称之为“遗产”,如 Indigenous Heritage(土著遗产)和Intangible(Cultural)Heritage(非物质 〔文化〕遗产)[2](P135~142)。传统知识具备辩证、动态和互动三个特质。

首先基于辩证特质,这一知识体系拥有“观念”和“方法”两个范畴的分类。从“观念”上讲,传统知识是当地人们对所生存的世界的理解;从“方法”的含义上而言,传统知识是当地人们持续生存的手段。因此传统知识可以划分为世界观、信仰、宗教、习俗等与自然环境及资源相关的传统文化,以及在上述文化基础上产生的社会结构、实践技术、组织和机制。

其次基于动态特质,这一知识体系包含着“传承”和“创新”两个变迁过程的分类。“传统”给人的感觉是“旧”的和“过去”的,传统知识也因此被认为是一成不变的或者静态的,但实际上传统知识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其在历史上就是经过不断地传承和创新而具备生命力和实用性以流传至今。

第三基于互动特质,这一知识体系有着“社会”和“自然”两种属性的分类。由于人类社会的需求,当地人们基于这一知识而认识、利用和管理自然资源;同时在客观上,这一知识记录和保护了当地的自然环境以及生物多样性资源。因此传统知识分为传统社区机制和组织、乡土专家及其对传统医药知识、传统生计方式实践和对相关生物资源的知识的掌握和认识,以及在上述主观因素上对自然环境资源的客观保护、认识及其实践。

综上所述,传统知识在特质的基础上,形成了自身的分类体系 (如图1所示)。

二、传统知识面临的挑战和对策

在全球化和市场化的背景下,传统知识的保护和利用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首先,传统知识正在迅速地消失。作为孕育传统知识土壤的传统社区——原住民或者少数民族社区——正面临着全球化和市场化背景下外来强势文化的影响和同化,传统社区的结构在逐步瓦解、文化特质在逐步消失,从根本上动摇了传统知识的存在基础;作为传统知识载体的原住民或者少数民族同样由于外来强势文化的影响而发生改变,于是在年轻一代人中,语言文字在消失,民族自信心和归属感减弱,这些使得传统知识代代相传的传承方式中断,承载体也不复存在;作为传统知识实践和创新渠道的传统生计方式——农业、畜牧业和采集渔猎等——也在发生着巨大地改变,机械化操作、现代生物技术的运用,以及转基因和杂交高产品种的推广,都将使传统生计知识和品种迅速消失,传统知识的实践和创新过程中断,生命力消失。当然,需要指出的是在历史上以及当今世界,文化交流是在不断发生的,没有一个社区或者文化会孤立地存在,传统知识受到外界的影响是不可避免的并且也是有益的,但“相互平等交流”和“弱势被强势同化”在本质上是不一样的,产生的后果也不一样,前者可以使传统知识得到不断创新,后者可以致传统知识彻底消失。

其次,传统知识依然没有被社会主流充分认识和认可,特别在相关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层面得到重视。由于世人往往把传统知识与“落后、迷信和原始”的知识等同起来认识,而且进一步将其与代表现代社会文明的科学知识对立起来,这使得传统知识很难被一般世人所理解和接受,也使得传统知识很难作为一种知识体系得到相关政策的认可和重视,并影响其实施。需要指出的是传统知识不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它也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并且传统知识与现代科学知识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对立的,而恰恰相反,两者之间的关系是互补的,传统知识与现代科学知识在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不同知识体系之间需要交流和合作,不仅能相互促进和完善,而且能更好地为整个人类社会服务。

第三,随着生物资源的利用和生物技术的发展,传统知识往往被“剽窃”利用,而由于知识产权难以界定,造成了知识产权无法得到保护,传统知识的拥有者也无法从中获益。由于传统知识往往被视为公共领域的知识,很多与自然资源相关的传统知识是一个传统社区共同创造、传承和拥有的集体知识,因此传统知识的知识产权保护至今没有得到国际社会和现代知识产权制度的充分认可和保护[3]。在这样的背景下,对许多流传到传统社区以外、并被运用到商业和赢利活动中的传统知识,很难进行知识产权的保护,传统知识的所有者也没有分享应得的利益[4](P31~57)。

近几年来,包括生物学、法学和人类学等自然和社会学科在内的国内学界对传统知识及其知识产权保护问题也开展了大量的相关研究,并提出了以制定和完善知识产权法和专利制度为主要保护手段的设想。诚然,在传统知识和生物资源日益商业化的过程中,如何从制度上保证传统知识拥有者能够从自己拥有的知识和生物资源的利用中获利是非常重要的和必须的。但从知识产权的角度看,传统知识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在一定程度上,许多传统知识是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具有经验积累、群体积累以及传播方式多样等特征。这种传统知识的拥有者往往被视为一个群体或集体,而不是一个具有法人地位的主体。因此,许多传统知识很难证明达到了专利保护要求的“发明创造”方面的条件,并且因为部分传统知识已在公共领域中,很难界定知识拥有者的具体主体,难以通过常规的知识产权体系得到保护。同时,申请专利保护的意识较薄弱、申请的成本昂贵,因此探索其它形式、特别是基于社区的保护方式对传统知识及其知识产权的保护与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为了促进社会各界对此问题的认识和重视,并探讨基于社区的、具有可操作性的知识产权保护方法,近几年笔者在云南德钦县红坡村对藏医学传统知识进行了调查研究。

首先是传统知识的调查研究。笔者从事了关于少数民族地区自然资源利用及其相关的传统知识的调查和记录。通过几个个案了解了部分传统知识和文化的商品化过程中存在的问题以及不同利益群体对这些问题的看法和需求。

其次是传统知识保护的实践。到基层去与社区共同寻找可行的传统知识保护与发展的具体途径是非常重要的,为此笔者开展了以社区为基础的保护传统知识的行动研究实践。

第三是关于惠益分享的探索。让知识所有者获取应该得到的利益,是传统知识的知识产权保护的最终目标。关于传统知识的知识产权保护,包括界定传统知识拥有者的主体等问题,有必要探讨新型的知识产权保护措施,来弥补专利制度等措施在传统知识方面的有限性。因此,笔者认为对不同形式的“传统民间产品”进行认证是比较有效的措施。通过认证可以促进当地少数民族继续传承传统知识和实践,提高不同产品生产所实现的经济利益,同时保护传统生产者的知识产权。形成“传统民间产品”的基础是对传统知识和乡土专家的充分了解,因此建立基于社区的传统知识和乡土专家的数据库事非常有意义和价值的。

三、红坡村藏医药学传统知识的保护传承

(一)红坡村概况

在藏语中,红意为“银”,坡意为“谷”,相传此地古时产银矿,红坡因此而得名。红坡村距德钦县城约一百多公里,全村共有7个村民小组,525户,2379人,全部为藏族。因背靠白马雪山,山中出产虫草等贵重药材。噶丹红坡林藏传佛教寺庙位于红坡村中,是德钦县境内的三大著名寺庙之一。以白马雪山主峰为首,包括红坡村附近一些山峰,是人们顶礼膜拜的神山。神山信仰,客观上起到了山林保护的显著作用。1988年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正式成立。世代生活在如此独特的生态环境中,红坡村的藏族形成了丰富和特有的传统知识体系,藏医药学传统知识就是这一知识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所处区域蕴藏着丰富的生物资源,村中的寺庙又保存着包括藏医药学知识在内的极为深厚的藏族传统文化,再加上上个世纪80年代地方政府曾组织进行过藏医药知识的培训,因此今天在红坡村上了年纪的村民中,尚有一些不同程度地懂得藏医药学的乡土专家。

然而,红坡村的藏医药学传统知识在社会发展和文化变迁的过程中正在走向衰亡。究其原因,大致有三:第一是药材生物资源的减少。德钦县在上个世纪70年代实行木材经济,森林遭到大规模的砍伐,植被破坏及其严重,加之最近几年非法采集野生植物药材的情况增加,导致红坡村周围山林中药材资源急剧减少有的甚至已经消亡。没有了药材资源,传统藏医药知识自然也失去了存在的基础。第二是后继乏人。随着老一辈藏医药乡土专家的相继离世,在市场经济的影响下,年轻一代更愿意进入城市打工或从事其他更有经济收益的行业,而不愿意学习当地和本民族的知识,藏医药学传统知识的传承后继乏人,这是这一知识体系能否继续存在的最大威胁和挑战。第三是藏医药学本身的局限性。红坡村藏医药学传统知识面临消失的不利因素还有其自身的原因,如传统医药知识不成系统,没有藏文字的记录和整理,治疗药方单一,无法在本地配制药丸等。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环境的变化,红坡村的藏医药知识也会随之而变化,但是这种变化不应该以传统知识的消失为代价。应用人类学研究的经验表明,传统知识在变迁过程中或衰落、消失,或传承、创新,关键在于社区村民对自身文化价值的认识,即有无文化自觉;此外,政府政策的导向、支持和资助无疑也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所以,本研究拟定了如下行动策略,那就是旨在建立政府领导、社区村民主导、人类学者指导的各利益相关者紧密合作的传统知识传承、创新的模式,在这样的理念的指导下,着力开展三个方面的工作:建立社区传承机制、进行药材生物资源保护并建立社区传统知识数据库。

(二)社区传承组织和机制的建立

红坡村藏医药学传统知识保护的关键是社区传承机制的建立,只有在传承的基础上,传统知识才能发展和创新、才能保有新鲜的生命力。

建立红坡村藏医药学传统知识社区传承机制,首先要弄清楚3个问题:一是要掌握社区藏医药学乡土专家的情况;其次是要搞清楚社区藏医药学传统知识的情况;最后必须明确在该社区应建立何种具体的传承组织和方法。上述问题,需要人类学者、社区村民和政府部门共同研究并采取相应的行动。

经过笔者半年的田野访谈和调查,目前红坡村拥有程度不等藏医药学传统知识的乡土专家12名,明显多于相邻的其他村庄。而这12位乡土专家知识来源的背景并不相同:有的早年接受过正规藏医学的培训,有的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去拉萨藏医学院培训过两年,有的是以前在寺庙里跟随喇嘛学习过藏医药学知识,有的则是通过长期对草药的接触而自学成才的,也就是通俗所说的“草医”。此外,这些人的知识掌握的情况也存在较大差距,有的由于持续行医或同时担任乡村医生,因此对藏医药知识的掌握比较系统和全面;有的由于长时期不再行医因而生疏了;有的则是擅长于某种专科或者特别熟悉某些草药。掌握了该村藏医药学乡土专家的本底情况,为藏医药学传统知识的收集和整理以及传承方法的建立打下了基础。

然后是对藏医药学传统知识的收集和整理,这一阶段的工作需要社区村民、特别是藏医药学乡土专家运用社区主导式研究方法来完成。在确认和识别完红坡村的乡土专家后,由人类学家与乡土专家共同组成研究小组,共同进行藏医药学传统知识的收集和整理。在这一过程中,乡土专家的角色是研究者、是主角,而人类学家的角色只是乡土专家的协助者、是配角。关于人类学家的作用,应该注意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方面,人类学家应该从调查思路、方法和技术上积极提供支持;另一方面,在涉及乡土专家“秘密”,也就是不外传的传统知识的时候,应充分考虑知识产权的问题而予以回避,不做知识的“剽窃者”。在上述角色定位下,红坡村的乡土专家立足于藏医药学的分类,根据目前保存的相关传统知识的情况,进行医学和药学的知识整理,特别是针对当前农村中较为普遍的关节炎、心血管疾病、妇科病和痛风等疾病及其治疗药物的单方、配方展开收集和整理,同时进行植物、动物和矿物等药材资源的分类和记录。

最后便是藏医药学传统知识社区传承组织和方法的建立,这一阶段的工作需要地方基层政府的支持和协助来完成。2007年,在德钦县政府的支持和批准下,由人类学家协助以红坡村为主的藏医药学乡土专家正式成立了“德钦县藏医药协会”,并制订了协会宗旨和章程。协会的主要宗旨是在德钦县的社区农村保护和传承藏族传统医药知识,并对相关的生物资源进行保护。遵循这一宗旨,协会在地方政府的支持下开始组织不同村庄的乡土专家和村民开展药材资源调查和藏医药知识的培训。培训主要有四项内容:第一是针对乡土专家的藏医药学传统知识专业进行培训和交流,这一活动在乡土专家层面进行,由知识掌握较为全面、系统和丰富的乡土专家对有一定基础、但知识有限的乡土专家进行培训;第二是针对一般社区村民的藏医药学传统知识普的培训,培训对象为一般村民,由乡土专家根据村里常见的普通的疾病进行治疗和药物知识的培训;第三是针对当前社会上流行的传染病、例如性病等,展开性安全知识等的普及和宣传,对象是外出打工较多的年轻村民;第四是针对妇女妇科病较多的现象,展开婚育知识的普及和宣传。前两项培训活动,意在恢复传承传统知识;后两项培训活动,则是传统知识适应社会发展和变迁的创新。

(三)药材生物资源的调查和保护

进行红坡村周边药材生物资源的调查和保护,要着手进行三方面的工作:首先是必须掌握红坡村药材生物资源的情况,例如种类、分布范围和数量等。其次是必须掌握药材生物资源的使用状况,例如药材的采集制作和保护等专业知识。再次必须掌握药材生物资源保护的措施和方法,例如是采取就地保护的方式还是迁移种植保护的方式。

危害药材资源的不利因子危害药材资源的主要表现1.商业收购这是目前药材资源面临的第一大敌,从上世纪70年代的黄连,到90年代的牡丹皮,以至本世纪由于旅游开发而需求大增的红景天、雪莲花,几乎可以说收购一样灭绝一样。本地人民付出了极大的生态代价,而利润的大头却被外来的药材商人、制药企业攫取,当地只能获得一些可怜的劳动力补偿,自然资源大量输出却得不到应有的补偿。2.偷挖盗采经过多年的教育和传统习俗的恢复,当地村民们基本上不会在本村大量采挖药材,但因人少山大,无法杜绝外来人员的偷挖盗采。3.过度放牧这是一个造成药材减少的一个重要原因,例如牛羊爱吃药材植物獐牙菜等,危害较大。4.不当采摘大部分药材的采摘者不懂得合理采摘的方法,如剥皮不能环剥 (一些香白腊树就死于环剥),采叶要留叶,挖根不能断根等,杀鸡取卵、竭泽而渔,这也造成药材数量的大幅度下降。

关于药材生物资源分布的基本情况,老一辈的乡土藏医十分熟悉,笔者根据他们掌握的情况,并在他们的带领下进行了详细的实地考察,协助他们绘制了该地区药材资源分布图、药材资源利用变迁图和药材资源采集节气图。以上述资源图为基础,2007年,又组织乡土藏医们进行了为期一年的野外藏医药材资源的野外实地调查,调查按季节对海拔高低和山体阴阳坡进行,笔者提供了调查方法和记录的培训支持。调查区域选择在德钦县境内的梅里雪山与白马雪山之间;春、夏、秋各进行一次:春季调查集中在海拔2500米以下的河谷地区,夏季调查在海拔2500-3500米的森林地区,秋季调查在海拔3500-4500米的高山草甸和流石滩地区。经过为期一年的调查,乡土藏医们收集整理了146种药材资源,其中,低海拔河谷地区48种,中海拔森林地区的57种,高海拔高山草甸和流石滩地区的41种。出于对乡土藏医知识产权的保护,仅将他们发现的问题列于上表。

关于药材资源利用和保护知识的培训,同样以藏医药学乡土专家为主进行。2008年,在整理完前期资源调查的成果之后,在协会和乡土专家的组织下,由老一辈的乡土藏医就药材的保护、采集和药物的制作等专业知识对年轻一代的乡土藏医进行了五次培训,由于培训内容涉及到藏文阅读,因此同时进行了相关的藏文课程培训。

关于药材资源的保护性种植活动,得到了地方政府部门的支持。2008年,在德钦县政府和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德钦管理局的支持下,协会和乡土专家们开展了药材的保护性种植,主要包括三项活动:一是地方政府划拨了20亩土地给协会作为人工藏药材种植基地,乡土藏医们遴选了12种珍稀藏药材进行人工种植试验,并印制了《人工藏药种植手册》。值得指出的是,噶丹红坡林寺及其活佛在得知协会的活动后也非常支持,并把红坡寺的部分山林交给协会种植藏药材。二是协会通过与村民座谈,根据药用植物的丰富度和珍稀度、资源的受威胁程度及村民的意愿,确定在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靠近红坡村的范围内划出1500亩的山林进行野生珍稀药用植物的就地保护。三是协会与地方政府、社区村民和宗教人士共同制定了野生药用植物试点保护区保护的办法和制度,并形成了村规民约。

(四)社区传统知识数据库的建立

建立社区传统知识数据库,不仅可以系统地整理和记录红坡村的藏医药学传统知识,而且还可以使其在社区层面得到保存和传承,以及在此基础上实现传统知识的创新。

红坡村的社区传统知识数据库包括三个子数据库:第一是乡土专家数据库,第二是药材生物资源数据库,第三是医药知识数据库。建立上述三个数据库必须解决两个问题:首先是社区村民和乡土专家缺乏建立数据库的意识、技术和设备,其次是数据库建立完成以后知识产权的保护。为解决问题,笔者采取了以下措施:

首先,笔者聘请相关研究所和大学的植物学家对乡土专家进行采集、制作植物药材标本的培训,并对标本进行鉴别和注以拉丁语学名。其次,笔者为协会的乡土专家们配备了数码照相机、移动硬盘和手提电脑,对乡土专家进行摄影和使用电脑培训,协助他们录入药材资源照片并整理、记录调查内容。第三是知识产权的培训,笔者聘请法律专家和律师对乡土专家进行关于知识产权保护的培训,同时查阅相关传统知识知识产权保护的案例,在协会内组织讨论学习,以加强和提高乡土专家的知识产权保护意识,避免未来出现传统知识被剽窃的现象。

四、结论

通过笔者在红坡村所进行的应用研究,总结过程和成果,有以下几点重要认识:

第一,红坡村的研究案例清楚地告诉我们,传统知识的研究应注意三个问题:其一,对传统知识不能迂腐地坚持所谓“原生态”、“原汁原味”保护那样近乎天真的诉求。传统知识的存在是一个积累、传承、发展、创新的动态过程。一厢情愿的“原生态”和“原汁原味”的保护,既不会被作为知识和文化拥有者的基层民众理解和认同,也不会被政府的决策所采纳,而且也是不可能实现的。须知传统知识存在的价值不在于外来者的欣赏和学者的研究兴趣,而在于它具有“他者”适应变革、实现发展和追求美好生活的功能。其二,不能采取所谓“客观”甚至“冷漠”的态度对待传统知识迅速消亡的现实。诚然,在通常情况下人类学者只是“他者”文化的学习者和解释者,不能够把自己的意愿和选择强加给“他者”,也不可能去主导“他者”的文化变迁和社会发展的进程。然而笔者认为在今天中国社会飞速发展和实现现代化的进程中,面对各地区、各民族传统知识迅速消失的状况,人类学者应该肩负基本的社会责任,积极参与到抢救、保护的事业中去。其三,传统知识的研究不能局限于理论的研究,必须扎根田野,积极行动,努力进行理论和实践的创新,以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行之有效的传统知识保护和发展的可操作的方法和途径,从而推动社区的发展,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做出切实有益的贡献。

第二,红坡村藏医药学传统知识研究、保护、传承的实践和经验,让我们初步总结出一套应用研究的方法,那就是:首先是进行传统知识的深入的调查和整理,其次是恢复或建立社区传统知识的传承组织和运行机制,再次便是创建社区传统知识的数据库。掌握知识的状况,是知识传承的前提;恢复和新建传承机制,是知识传承的保障;创建数据库,是使知识档案化的崭新的科学的方法。

第三,红坡村的研究案例说明,传统知识保护的实践与人类学家的角色定位、工作方法和学术道德存在紧密的关系:首先,人类学者在传统知识保护实践过程中的角色定位只应该是协助者和指导者,社区村民和乡土专家才是一切实践活动的主导者,地方政府则应该发挥领导的作用;其次,人类学者必须创造性地开展工作,运用社区主导式研究的方法协助社区村民和乡土专家自主、自觉地开展传统知识的传承和创新,并与地方政府等利益相关者积极互动与合作。红坡村传统知识保护传承的研究行动,构建了社区村民、地方政府和人类学者的新型合作关系,那就是社区村民充分发挥自主自觉的作用,人类学者积极参与和贡献其知识,地方政府重视并给予必要的政策和物质的支持。只有村民、学者和政府各自发挥自身的作用、智慧和职责,积极互动,和谐努力,才可能实现传统知识的有效保护和创新。

第四,对于传统知识的研究,还必须特别强调知识产权的保护。人类学者首先要严于律己,应该充分尊重社区村民和乡土专家所拥有的传统知识的知识产权,并通过法律知识培训协助其确保自身的权益不受侵害,避免知识剽窃行为的发生。

[1]薛达元,蔡蕾.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新热点:传统知识的保护 [J].环境保护,2006,(12).

[2]薛达元,郭泺.论传统知识的概念与保护 [J].生物多样性,2009,(17).

[3]Carrizosa S,Brush SB,Wright BD,McGuire PE.“生物多样性获取与惠益分享——履行《生物多样性公约》的经验”[M].薛达元,秦天宝译.北京: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2004.

[4]国家知识产权局.生物遗传资源和惠益分享体系中的知识产权理论 (专利法研究)[M].薛达元,林燕梅译.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05.

Abstract:The multi-natural environments and multi-ethnic cultures help produce rich traditional knowledge.With a close connection with the living surroundings and existence,traditional knowledge plays a key role in the protection of bio-diversity 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However,in many activities for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nd development,traditional knowledge often faces the following three difficulties:first,traditional knowledge is quickly disappearing;second,the dominant culture does not attach great importance to traditional knowledge;third,traditional knowledge is often“plagiarized”in the applic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biological resources while its owner,the local or minority groups,can not benefit from its application.

Key words:traditional knowledge;bio-diversity;Tibetan medicine

(责任编辑 王东昕)

The Inheritance,Innovation and Application of Traditional Knowledge:A Case Study of Hongpo Village in Deqin of Yunnan Province in the Perspective of Applied Anthropology

YIN Lun
(Institute of Ethnic Literature,Yunnan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Kunming 650034,China)

C912.4

A

1672-867X(2011)01-0045-06

2010-08-23

尹仑 (1974-),男,云南省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所助理研究员,中央民族大学生命与环境科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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