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战争”的兴起及挑战
2011-09-27杨少华
杨少华
摘 要:与人们已经习惯了的传统的战争模式相比,一种新的战争模式正在逐渐兴起,并对国际政治生态带来许多我们尚不太认知的重要影响。在应对“新战争”的挑战上,世界各国仍然存在着许多分歧,同时也面临着“集体行动的困境”。探究并深刻地理解这一战争模式,是我们在新世纪做好国家安全工作的重要任务之一。
关键词:“新战争”;不对称战略;国际安全;挑战
中图分类号:D8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7408(2011)07-0108-03
二战结束以来,战争和冲突正在逐渐改变着它原有的面貌。对于习惯于通过战场上军队对军队式的决战来解决国家间争端的国家来说,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新战争”。
一、“新战争”的概念及主要特征
“新”总是相对于“旧”而言的。英国学者玛丽·卡尔多将“旧战争”定义为:“由属于国家的正规军队通过在战场上的决战来决断胜负的战争。”[1]相对于此,当代绝大多数不对称冲突的确是全新的。不过,历史上往往有很多被称之为新的事物其实在很大程度是对以往事物的重新翻版。倘若我们回顾更为久远的战争史,那么我们将发现,其实“新战争”并不新,它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向近代国家形成之前的战争模式的一种现代版回归。撇开少数几场按照传统模式进行的国家间战争,二战以后的大多数战争都有着与“三十年战争”类似的格局:在这当中,国家已经不再是战争的实际垄断者,各种价值和利益,以及国家、准国家和私人的活动家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错综复杂的混乱局面。
概括地讲,这种“新战争”模式主要是以“不对称战略”的使用为基础的,并由此具备了一些不同于以往战争的特征:
第一,交战一方力图避免与另一方发生规模较大的或者是决定性的战斗。这或许是因为弱者已经看出自己在兵力上敌不过对手,或者是因为自己的部队并不适合这样的作战形式。不难发现,几乎在所有的“新战争”中,占主导地位的都是武装分子而不是军队。相应地,“新战争”的一个最突出的特点是缺乏国家间战争所具有的典型特征——大决战。在克劳塞维茨看来,大决战是“战争的真正重心”,“主力会战的意图是,就在要进行主力会战的这个地方、这个时刻战胜敌人,它体现着全部战争计划和一切措施以及对未来的一切遥远的希望和朦胧的想象。对这个大胆的问题做出答案,是命运攸关的问题。”[2]与克劳塞维茨的设想不同的是,“新战争”的一切既不会系于一地,也不会系于一时,更不会在某一地和某一时寻求带有总结性的决战。
第二,在“新战争”中,几乎所有的弱势一方都遵循了毛泽东的“持久战”原则。当然,在持久战理论中,战术的目的在于消耗数量上和武器装备上远远优于自己的敌人,从而逐渐与敌方在实力上达成战略性的均衡;在这之后,开始时处于劣势的一方就能逐步转入战略反攻,并寻求军事决战。[3]就此而言,“新战争”基本符合毛泽东所论述的战略防御和相持阶段,但它们通常无法、也不奢求通过反攻(也即传统的军事决战)来结束战争。如果有足够的社会支持或外部援助可供使用,那么战争原则上就可能会无限期地持续下去。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有时甚至无法把这种冲突看作是战争,因为几乎没有什么标准意义上的军事行动发生,暴力活动有时也似乎会渐渐停止。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暴力活动会再一次突然出现,而战争也会再次升级,直到它们又逐渐减弱。从这个意义上讲,“新战争”并不完全等同于我们中国人所熟悉的游击战争。
第三,“新战争”往往没有可识别的开始,也很难找到带标志的结束。传统的国家间战争是通过宣战和缔结和约一类的法律行为与和平状态分隔开来。正如格老秀斯在《战争与和平法》中所强调的那样,战争与和平之间不存在着第三种可能性。[4]然而在“新战争”中,这种区别往往是模糊不清的。在比较少的情况下,我们也许能够确定某一场战争是何时开始的——暴力行动在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在某时重新猛烈爆发,但是要找到一个明确的结束时间则几乎不可能。传统战争能够通过一种法律行为而宣告结束,这就使人们确信:从此之后,他们重新又能对社会行为和经济行为确立和平状态的预期。然而,在没有国家政权或者国家政权孱弱无力的地方,这种状态往往是很难实现的。即使只是一些小集团对呈现出和平状态的局势不满,它们也能轻而易举地让战火重燃。因此,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不对称冲突向内战状态的演化。在这里,传统国家间战争的结束标志——“缔结和约”被“和平进程”所取代。[5]
第四,传统战争的某些战术形态上升为独立的战略形态。对于20世纪后半叶的战争史人们可以把它理解为是一些次要的战术因素逐步独立于传统军事战略框架的历史。如果说恐怖袭击和游击战过去主要是大规模对称战争的一个伴随性组成部分,并对正规联合部队的军事行动起着援助和减轻负担的作用,那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它们已经逐步发展成为一种战略选择:它们不再必然性地从属于使用正规军队进行的战争或者必须参与其间。就这点而言,游击战的那些重大改革并不是在中国或越南进行的,而是在中东和北非进行的。它们从那里出发,然后扩散到世界各地,人们纷纷加以效仿。在这种独立发展过程中,起关键性作用的是军事权衡与经济理性的结合:游击队员不必、也事實上不能从军事上赢得战争,他们只要做到这一点就够了——即在一定程度上使用暴力,从而使战争持续进行,以此长期不断地消耗敌人的经济实力,直至敌人无法承受。和传统的对称战略不同,即使是军事上极其弱小的组织采用这种战略,也有可能使用暴力对大国乃至超级大国进行反抗。
二、“新战争”对国际安全的影响
对于这样一种“新战争”,目前媒体和学术界关注得还比较少。但是,它给国际政治带来的影响并非是无足轻重的。进入21世纪以来,当许多乐观的知识分子在思考全球治理、世界公民权以及民主和平等概念的时候,战争却已经挣脱了强加在它身上的各种束缚,以一种新的形式在发达地区的周围不断蔓延开来。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这种“新战争”对于国际政治的影响,至少会和大规模战争的作用一样大。
一方面,不对称战略与“新战争”的流行对于国际上迷信实力强权的行为会起到一定的平衡作用。例如,冷战结束以来,美国的行为方式具有强烈的霸权主义色彩。对于不顺从的国家,美国轻则实施制裁,重则武力打击。进入新世纪以来,美国更是在坚持反恐战争的同时,加紧向世界强行推行所谓“民主计划”,从而在中东和中亚一些国家引发政局动荡。对于这样一种局面,许多大国往往置之不理或是无能为力。然而,基地组织以及伊拉克的“恐怖分子”却在一定程度上让美国尝到了“蜂虿有毒”的苦头。尽管西方的主流观点完全将恐怖主义视为邪恶的化身,但是历史地看,“战争、游击战和民族解放运动等往往与恐怖主义源于大致相同的动机。”[6]它们共同体现了政治暴力的实质,即不加限制地采取可能的全部手段去达成目的。“本·拉丹式的恐怖主义向世人强化了这样一种印象,任何国家力量,不论其多么强大,都难以在一场无规则的游戏中占上风。”针对美国的“9·11”袭击事件爆发后,多年来苦心经营自身安全的美国竟然一时手足无措,耗资巨亿的导弹防御系统看上去毫无用处。不能否认,恐怖主义“在威胁人类生存的同时也对社会生态平衡产生了微妙的影响”。[7]
另一方面,不对称战略与“新战争”更大程度上会对国际社会带来严重的危害。二战结束以后,许多殖民地通过暴动和游击战赶走了殖民者,并在此基础上建立起独立的民族国家,这些无疑是值得肯定的。然而,一个不容否认的现象是,在许多当代的类似冲突中,许多国家或地区并没有走上繁荣稳定的道路,相反陷入了内战的深渊:国家濒于碎片化,暴力成为主要的生活方式。[8]当国家垄断暴力工具的时候,它至少可以部分地规范相互间的暴力行为。而一旦当国家职能受到挑战的时候,暴力使用权的分解和转移使规范暴力行为变得更加困难。很多时候,“新战争”对领土的政治控制并不是通过赢得人心,而是通过恐惧与仇恨。[9]在这些国家,“战争经济”成为了主要的经济模式,社会剩余产品也不再是由一个依法进行调节的国家税收体系来予以提留,而是被人以敲诈勒索和抢劫掠夺的方式任意并且过度地夺走。在这种情况下,各种武装组织往往可以从战争中直接获取短期的利益。因此,战争从某种意义不仅不是种负担,甚至还成为了有利可图的事情。尽管如此,这样一种状况对冲突发生的母体社会乃至国际社会而言却是代价高昂的。在很多情况下,“新战争”往往会长久地摧毁一种和平生活的可能性。而且,由于这些战争可以通过授予地下资源勘探权以及非法物品交易来与世界经济相联接,它们长期以来就一直威胁着邻近国家、甚至是距离较远国家的和平经济。[10]
从长远来看,“新战争”中应用的不对称战略及其内在的暴力无限化趋势可能更值得我们忧虑。一直以来,战争就是人类解决利益冲突的最后手段。但是,为了维持一定的社会物质生活秩序以及避免在冲突中同归于尽,人类会在不同群体之间形成一定的物质利益界限,并使大家共同遵守某种利益规范。一定的国际社会、国际舆论、国际组织和国际格局的形成,正是这种需要的反映。但是,现存的物质利益界限仍然是有“不合理”和种种矛盾的,由此就必然会产生冲突,甚至于引发战争。迈克尔·霍华德就指出:“暴力是国际关系中不可避免的因素,这不是因为人天生就有使用暴力的倾向,而是因为暴力有用。”[11]然而,“拿剑的人终将为剑所伤”,尤其当这种暴力在血腥与报复中变得疯狂的时候,人类将为暴力付出惨重的代价。对两次世界大战的反思使政治家们力图避免大国间战争,而今天日益蔓延的新战争中所包含的暴力逻辑同样值得世人警醒。[12]
在一个日益全球化的世界里,任何一个地区的国家组织结构彻底瘫痪,都会对世界政治秩序和世界经济秩序造成严重影响。作为一种“公共产品”,政治稳定不仅会给那些面临内战威胁或已遭破坏的社会带来好处,也会给其他国家带来好处。不过目前的现实是,各国不仅无法就这样一种政策的费用分配问题达成一致,而且这种政策的费用是如此高昂,以至于没有哪个国家能够而且愿意承担它。[13]目前,一方面是发动新战争的代价极其低廉,如果采取国际恐怖主义方法来进行就更是如此;另一方面却是输出政治和经济稳定的成本十分昂贵——为了使干预取得成功通常需要持续很长时间,所需的费用也很高。尽管在现实世界中,强国对弱国的军事干涉通常都是打着人权的旗帜进行,然而起决定作用的往往还是强国的政治经济利益。乔姆斯基就曾指出:“美国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愿意让自己成为一种世界性人权政策的工具,它只有在事情与它的特殊利益相一致的时候,才会以这样的原则为基础;但如果情况正好与此相反,它就会忘记自己向来所利用的人权雄辩术。”[14]如此一来,我们不得不面临这样一种窘境:一方面,维护世界和平客观上需要拥有足够实力的强国进行无私的干预,而另一方面,现实中的强国要么不愿承担,要么就是抱有私心从而加剧了冲突。
三、结语
进入21世纪以来,战争并没有如同人们所期盼的那样终结,而是以一种“新战争”模式展现在世人的面前。暴力手段有计划的不对称发展本身是对军事、经济、技术和文化上现存的不对称格局的一种反应——由于处于劣势的一方绝对没有希望通过加强自身的努力来实现再对称化,于是,他们转而发展新的不对称性来进行应对。如同我们在近年来几种不对称冲突中已经看到的那样,这种战争已经初步显现了它的狰狞面貌。
可以预言,倘若任由“新战争”的逻辑肆意蔓延,人类将会遭遇更大的暴力悲剧。然而,在应对“新战争”挑战的问题上,世界各国仍然存在着许多分歧,同时也面临着“集体行动的困境”。这种“新战争”对于我们究竟意味着什么,如何更好地应对“新战争”带来的挑战,这应该成为关心国际安全的人们进一步思考的重要课题。
参考文献:
[1]Mary Kaldor.New and Old Wars: Organized Violence in a Global Era,3.http://www.rsa.org.uk/ac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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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德]克劳塞维茨.战争论(第1卷)[M].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译.商务印书馆,1982.
[3]毛泽东选集(第2卷)[M].人民出版社,1991.
[4][荷]格老秀斯.战争与和平法[M].[美]A.C·坎贝尔,英译.何勤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5]李少军.全球重大武装冲突:现状与走势[A]//.李慎明,王逸舟.2006年:全球政治与安全报告[R].中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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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乔良,王湘穗.超限战[M].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9:140.
[8]Mary Kaldor and Basker Vashee, eds.New Wars.London:Pinter,1997;Mary Kaldor. New and Old Wars: Orga nized Violence in a Global Era.Cambridge,Polity.1999.
[9] [德]赫尔弗里德·明克勒.新战争[M].章林,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198-201.
[10]Michael Howard.Studies in War and Peace[M].New York: Viking Press, 1970:13.
[11]Ivan Arreguín-Toft.How the Weak Win Wars: A Theo ry of Asymmetric Conflict[M].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227.
[12][美]曼瑟爾·奥尔森.集体行动的逻辑[M].陈郁,郭宇峰,李崇新,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
[13]乔姆斯基.美国是“无赖国家”中的“无赖国家”[EB/OL].http: // news. xinhuanet. com/world/2006- 07/04/content_4791653.htm.
[责任编辑:孙 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