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坳苗寨:旅途中的记录
2011-09-23西泠月
西泠月
犁坳苗寨:旅途中的记录
西泠月
如果你的指尖轻轻按在中国地图上的任何一处,就等于按住了一片广阔的土地,也许是一个扬尘的湘西古寨,以及它湿润温和的气候。
而此刻,在沱江哗哗作响的流水声中,我要记录的就是一个叫犁坳的古老湘西苗寨。
犁坳苗寨位于贵州铜仁和湖南凤凰的交界处,是湘西众多的苗寨之一。在湘西,至今仍有生苗与“熟苗”之说。“生苗区”一般都地形封闭,经济落后。而不为外界所知的犁坳,正是湘西典型的“生苗区”。这个贫瘠美丽的地方在世代生息的过程中,如一颗遗落在尘世外的珍珠,散发着动人的幽光。当我行走在犁坳苗寨凹凸不平的泥土路上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某页发黄的书本上爬行的蚂蚁,以匍匐的姿态触碰着古老湘西的前世今生。
去犁坳,完全是场意外之旅。那天我们坐在凤凰城的碎阳下与苗族男孩麻迪生闲聊,然后便接受了他的邀请。麻迪生在凤凰经营着一家客栈及饰品店,他家就在犁坳。次日,热情的他便开着一辆突突作响的老旧面包车来客栈接我们了。
犁坳是湘西苗族文化保留非常完好的一个镇子。我们去的时候正巧遇上苗族每逢初三的“赶边边场”,也就是我们汉人通常所说的赶集。不过因为时间尚早,再加上下雨,寨子显得有些萧索,鲜有行人经过。粗糙修筑的公路两边零星散落着一些没有任何装饰的简易商家,偶尔能瞥见身着土布衣衫,包着厚厚头布的妇人在门楣里一闪而过。见过了凤凰城被粉饰的美丽后,这样的惊鸿一瞥让我在瞬间欣喜无比。
和大部分的苗寨一样,去犁坳的路十分难行。人坐在车里不停地弹晃,有些路段甚至贴着峭壁,让人心生恐惧。交通与地势直接影响到经济,当然还有一些固守的陈旧观念。这是麻迪生对我说的,他说不少寨子的苗民思想还很落后,怕破了寨子的风水,坚持不让修筑公路,所以外界的文明很难渗入寨子。
电脑、手机能有信号都算不错了。麻迪生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流露的是与他的父辈迥然不同的游历尘世后对世事的包容。这个五岁起就开始放羊,能在没有时钟的深山里用古老的手指定位法准确辨析时间的苗族男孩,当他有一天走出深山,走向更广阔的天地时,家乡对他来说,已成为心底的遥远符号。
在回味与麻迪生的对话时,我们的车已无路可开了,停在一块尚可调头的宽阔处。下车后雨势越大了,脚下的土路已变得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即刻沾上粘性很足的泥土,时光也仿佛在我们每一个拔足的瞬间被紧密粘连。而我们这一路始终都有清越嘹亮的歌声相陪。天生的好嗓子,如风动碎玉。是两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她们的手心里紧紧捏着一叠纸币。两个小女孩一样蓬乱的长发,一样沾了泥水的粗陋裙衫。个子高一点的女孩,脖子上歪歪扭扭地系着一条扯开许多线头的红领巾。她们一个唱累了,一个接着唱。有人递了折成一团的一元纸币过去,女孩子接过,放在掌心轻轻抚平,低着头道谢。
在苗寨,以这种形式“卖唱”的孩子似有不少。美丽的歌声无法改变贫穷,生活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即便成年了,亦是无法选择的。寨子里的女孩们十四五岁就结婚了,我亲眼看见一个年轻的孕妇走在细密的雨中。眼底眉间尽是掩不住的稚气。她叫龙娅,今年才十六岁。麻迪生用苗语打了声招呼后,轻声对我说。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面对一个十六岁的孕妇,我还是吃惊得不行。有同寨的姐妹迎面走来,龙娅高声地招呼她。那也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女孩子,身后装着猪草的竹篓压弯了她的背,也压弯了长长的岁月。
犁坳的苗民基本不会汉语,麻迪生不停地给我们做翻译。而苗民们不掺一丝世俗杂质的热情与纯朴,更让我们腼腆着感动。
和许多偏远地区一样,2005年才通电的犁坳寨,80%以上的青壮年都离开深山外出打工。村寨异常安静,安静得就像寨子外被静默群山环抱的那条湖。寨子里留守的老人孩子以及女人们,是习惯了这份安静的,但对一个旅行的人来说,置身于这样浩淼的安静中,内心的孤独却汹涌而出。甚至会滋生一种乡愁的感觉,让我瞬间有了浓重的无措和压抑。我总是奇怪自己,旅行明明是开心而放松的一件事,可为什么总会有乡愁的情绪泛滥,总会有许多刹那感伤的想逃离又无法拔足。
雨很快停了。骤然放晴的天公一下子炎热起来。一束束不均匀的光线从天空跌落下来,在花涧与石壁中翻滚跌扑。
又翻过一座山,回转身,已有炊烟升起。带着隔世的飘渺,如海市蜃楼。而身后,还是那条湖,波澜不惊地依傍在静默的群山中。
栏目主持:邵庆义 王梦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