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我的伯父
2011-08-31屈艺兵
屈艺兵
等待父亲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房间里,光亮与色彩重叠,似一幅迷离的画。其实,真正融入生命的东西,绝不是浮光掠影,就像眼前这阳光,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感受和一种刻骨铭心的感动。正是这朴素的生活元素,让人与人之间多了一些温暖、理解和回忆。
下班路上,每每看到孩子放学后等待家人的场景,我就会想起父亲。那种等待,是孩子和父母之间一种不变的亲情,蕴涵着依托和呵护,它属于孩子们的幸福和快乐穿越人类遥远的时空!
文革期间,是我父亲在农村最艰难的一段灰色岁月,也是深留在我心底挥之不去的永恒记忆。那些场景永远停留在那个小村,停留在那个年代,它是属于那个时代的。
村头有一棵大树,曾留下了我太多的欢乐。那时我们姐弟三人很小,在这里等父亲回家,对于我们来说,每天的等待就是一种希望,一种幸福。父亲在镇上教学,文笔特棒,写得一手好文章,不少作品被改编成剧本在当地演出,极受百姓欢迎。为了我们姐弟三人,父亲极为简朴,骑的那辆金鹿自行车破得只剩下两个轱辘一根梁,横梁挂着两个大包,里面装载着我们所有的等待和希望。沉重和无助的生活没有压倒父亲,每次回家,他总会带来一些自己省吃俭用买来的东西,有食品,有学习用品,这些物品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满足。父亲爱我们,我们身上承载着他巨大的幸福和希望。为了节省,父亲常常只吃半饱,他的胃病大概就是从那时落下的。父亲原本红润的脸渐渐失去了光彩,日益憔悴,直至面黄肌瘦,但他用古即有之的傲骨抗争外来压力,以不屈不挠滋养灵魂和操守。他给我们的不仅是食品,更是一种希望,一种生活态度,父亲影响了我们的一生。
就是这样普通而简单的等待,却永远定格在了我的心里,定格在了我的记忆中。没有了父亲的日子,我常常会在夜深人静时去思想他受苦受累的一生:忠诚善良,自尊坚强,吃苦耐劳。人们常说回忆使人伤感,珍藏才最可宝贵。父亲的平和、沉稳和坚强让我们感悟到人生的真谛,也感受到父爱的伟大。正因为如此,真正被我们称得上父亲的人,无论他的一生是尊是卑,陪伴我们的时间是短是长,只要拥有和经历了世间最美好的亲情,都是值得我们永远记忆和书写的。
生活的甘苦,心灵的震撼,都是人生的况味,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固化。一生的时光该会有多少温馨和令人朝思暮想的时刻,那些纵然久远但无法淡忘的人和事,最终都会沉淀成一份凝重、美丽、隽永的记忆,任岁月无情的磨蚀而不会有丝毫更改。
春节那天,母亲在摆满供品的父亲灵位旁哭泣,我的心也揪成一团。这些我亲手为父亲置办的食品和水果,都是父亲生前最喜欢吃的。如果父亲在天有灵,一定会懂得女儿的一番苦心和思念。人们常说,想念的力量是巨大的,当你虔诚地想念一个人时,那人一定会感觉得到。我相信这种感应,更相信我和父亲之间的默契,所以我确信父亲一定也在想念我们,一定也知道女儿的心思和企盼:如果有来生,我还想成为父亲的女儿……
想起父亲的疼爱和呵护,想起儿时的等待,感觉就像父亲生前给我们熬制的玉米粥一样,味道清香甜美而暖心。说好了要永远陪在父亲身边的,可岁月和病魔无情地带走了父亲,思念顿时变得无所依托。曾经一起走过的日子,悄然弥散于空气中,变得深邃而幽远。看到照片里父亲平和的微笑,虽然我的脸庞还有泪水滑落,但已变得柔和宽慰许多。其实任何生命和缘分都有期限,关键是要善待这一过程,无论喜怒哀乐,荣辱曲折。
父亲留下了太多值得我们铭记的回忆,特别在过节的时候,更是让我念及他的一切。感谢父亲,不仅给我生命,还成就了我的人格。想念是一种情愫,给生命和心灵以震撼,使生活的原状态展露得美丽而自然,也许正是我的用心,使那个时刻变得不再遥远,像父亲的模样镌刻在我的生命里,真实而清晰,温暖而纯朴,恍如那久违了的等待。
伯父原色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光渐渐散去,静谧的暮色里,归家的鸟儿悠鸣着飞远。空中不曾留下一丝痕迹,就像每一个悄然而逝的白天与黑夜。然而,任凭时光流逝,记忆中伯父的形象却越来越清晰。
伯父生命的岁月充满从容和朴质。在我的记忆里,他的存在丰富了乡亲们的生活,温暖了那个贫瘠荒凉的小村庄。
伯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生没有多少嗜好,唯一钟情的就是侍弄庄稼。无论天气如何,伯父大部分时间都在地里,或为棉花打杈,或喷施农药,忙碌的身影来回走动,仿佛这片天地是他仅有的活动空间,仿佛在这里他才能找到生活的乐趣。他与土地和庄稼对话,能听懂风和小草的低语。他在这里静静地守候着一年年没完没了的枯荣。
伯父读书不多,说不出多少高深道理,一副慈祥的面孔,印象中总是乐呵呵的,一辈子只知道背朝天劳作在田间。他吃尽了苦,但从没有发过牢骚。伯父是村里的生产队长兼技术员,肩上自然就多了一份责任,因为他的厚道,他的本分,他的不奸不诈,伯父几乎赢得了村里所有人的尊重和信任。
有一次,一个风雨之夜,为了抢救生产队的粮食,伯父被雨水淋透,患了重感冒。本来他就有严重的气管炎,后来肺部感染,喘不过气来,可他还是坚持每天去看队里的农作物。村里人看到伯父病成这样还牵挂着生产队的事情,心疼得直流泪。病中的伯父舍不得花钱吃药,因为每次用药都是用粮食换来的,他总是说,“乡下人一点小病没啥,多喝点水出出汗就好了。粮食是用来吃饭的,庄稼人有了力气才能干活。”这朴实的语言影响了伯父的一生,甚至连他的生命都因此打了折扣。
记忆中的伯父,总是穿着一件很旧的深蓝色大褂,每天扛着个粪箕子,天不亮就起来拾粪,同时查看作物生长情况。也许习惯了每天这样重复的劳作,伯父腰间总是挂着个鹌鹑篓,那两只小鹌鹌陪伴着伯父从早到晚,年复一年,从来没有离开过身边。这也是伯父仅有的一点乐趣。
瓜果梨枣成熟的季节,伯父不顾路途遥远,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从老家给我们送来。我们姐弟三人更是特别盼着伯父到来,因为他的到来,不仅有好吃的东西,更有许多吸引我们的故事。伯父家里虽然清苦,孩子也多,可他特别疼爱我们姐弟。过年的时候我们全家回到小村,伯父都会站在院子里那棵大树下迎接我们。那棵大树记录着我们的成长过程,每次回来,我们都会把身高划在树干上。听堂姐说,我们不在的时候,伯父整天嘴里念叨着我们几个,想我们时就会抚摸着他栽下的那棵大树出神。
我们家住在县城,每年的假期都是我们最盼望的,因为那时可以跟着伯父在田间玩耍,听他津津有味地叨唠。有一次在老家住,由于我身体素质差,感冒引发肺炎,要连续打针好几天,爸爸当时出差在外赶不回来,伯父家离医院远,正赶上冬天,大雪纷飞,寒风刺骨,伯父背着我艰难而小心地行走在风雪中。我穿着小棉猴,趴在伯父宽大的背上,只感觉全身暖暖的。在冰天雪地里,虽然我发着低烧,但却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倒是被一种幸福紧紧地包围着。伯父背着我,用他那厚实的手托着我的双脚,感觉就是父亲在背着我,那个寒冷的冬天温暖而又美丽,令我终生难忘。
伯父疼爱我们胜过疼爱他自己的孩子。弟弟当兵那年,伯父赶来送他,看到别人家都给孩子零花钱,他在身上摸来摸去,最后只摸到了几元钱。他把弟弟拉到一边,偷偷塞给他。伯父没有钱,就是这几元钱也是他用粮食换来的。他含着泪叮嘱弟弟,看得出他是舍不得孩子离开,心疼的眼神一直不离左右。伯父重病将要离开人世的时候,也不让我们把弟弟叫回来,怕他在部队受影响。没想到弟弟和伯父这一次分手,竟成了他们的永别。
伯父走了,永远地走了,而我连一张他的照片也没能留存下来,可伯父老牛般辛劳的身影多少次出现在我的梦里,依稀之中,让我念及他的生活种种……
关于伯父,关于往事,关于记忆,就像那深冬里的枯叶,已经溶进了我生命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