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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门后的钥匙

2011-08-31董爱红

青年文学 2011年14期
关键词:那串槐花被子

董爱红

“我走吧,姐姐,娘在家等着我呐。”

妈妈叫着我姐姐,怀里抱着她唯一认识的一床被子,从里屋又追到了外屋,已数不清今天她到底说了多少次这句话。

患有小脑萎缩的妈妈,失忆越来越厉害,所有的岁月和风光在她脑海里如秋风扫落叶般——已荡然无存。

每天不停地收拾着东西,打着行李,预备着回家就是她的工作,她对家的概念,不是她生儿育女、当了几十年的村支部书记、和父亲相濡以沫苦苦经营了几十年的家,她说的家是她的娘家——我姥姥家。

每天念叨的也是那些话,她要回家看娘,娘一人在家害怕,娘在家等着她呐,她要回家照顾娘。现在唯一储存在她脑子里的记忆,只有她娘了。她不停地说,我们不停地解释。妈妈总也说不累,我要上千遍上万遍地解释,有些心力交瘁。

“姐姐,走吧,娘又让人给我捎信来了,要不然一会儿天就黑了,娘在家等着我呐!”妈妈从外屋又追到我院子里,手里的被子半拖着,眼里闪着焦虑,头上冒着细碎的汗珠。

面对妈妈的追撵和唠叨,我知道我不带她出去是解决不了问题了,与其让妈妈这样死缠,还不如带她出去。

“走,走,我们去找你娘,上车,上车!我带你去!”我拿起车钥匙出门,妈妈顺从地跟着我,怀里抱着被子上了车,脸上也有了少有的喜色。

上了车,妈妈有了片刻的安宁,我的心情也少了些许烦躁。

妈妈和我们住在城里,每天缠着回家,任何解释在妈妈身上已不起作用。不停地唠叨和走跑,从早上五点一直持续到晚上,稍不留神她就会跑出家门。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清净一下的办法,就是带她出门,让她坐在车上。车轮不停地跑动,始终行进在让妈妈认为是回家的路上,这样她才会安静,我才会有片刻安宁。多数我带她出去,老公回来老公带。我们就像两个出租车司机,歇人不歇车,不停地乱跑。到了天黑,妈妈终于说:“天黑了,今天走不了了。”

今天回到老家,她还是闹着要回家,回家找娘。

车顺着乡间小路徐徐地开,这条路,我记不清走过多少次了,路上有我的童年欢笑。妈妈静静地坐在我旁边,我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不知哪里才算是妈妈要找的家。

“我不认识路,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故意说,反正是乱开,车开到哪里也是一样的,看妈能把我指挥到哪里去。

妈妈高兴地答应着我:“走这边,往前……”

我暗暗惊叹,失忆的妈妈竟然对回娘家的路记得这样清晰!她指的路一点也没错。我转过脸悄悄观察妈妈,她的表情动作,全然没有了老年痴呆的影子,脸上是孩童般的喜悦和抑制不住的兴奋。

我不确定妈妈能不能认出目的地,接下来的事情让我更加吃惊——妈妈一点都不错地把我指到了姥姥老宅院的大门口。

“到了,到了……”

车还没有停稳,妈妈就急冲冲抱着被子开了车门,跳下车,一路小跑冲向大门。我心里暗暗惊叹,妈妈很久都没自己开车门了,平时不放她下来,她是不会下车的啊!看着妈妈跌跌撞撞地奔跑,我的泪水涌出来。

“妈妈,你这样急切地找娘,娘在哪里啊?”

妈妈好像没听见,一手抱着被子,一手急切地推门。发现门是锁着的,就轻轻地抚摸着那把锁自言自语:“怎么没人,哪里去了呐?娘去了哪里呐?”

锁还是那把老锁,锈迹斑斑,榆木门也千疮百孔,显示着岁月的沧桑。姥姥去世近二十年了,木门上却还有斑驳的春联痕迹。妈妈想这个老宅,我也想,这个院子装着我半个童年!我心瞬间凄凉,后悔把妈妈带过来。

妈妈没了喜悦,站在门前若有所思,她轻轻地抚摸那把锁,嘴里喃喃着,然后把手顺着门缝探进门去,我知道她要干嘛,她要拿记忆里的那串钥匙。这个动作从我在妈妈怀里吃奶时就知道了,再后来是我抢在妈妈前面把手伸进去,门后的一个小钉子上挂着一串钥匙,那是姥姥出门前挂在那里的。不管姥姥下地还是去串门,钥匙都会挂在那里,我和妈妈拿出钥匙,先进角门,后进屋门。

每次都是我先妈妈一步冲进屋里,总是暖暖的温温的,我喜欢的姥姥气息。

从我刚刚会跑到上初中,就一直这样拿这串钥匙,开这扇门。爸爸在城里上班,姥爷去世得早,我和妈妈隔三差五来姥姥家小住。

看到妈妈要拿钥匙,我一下从遐想中回过味来:“妈,把被子给我,我们先放在车上,等会儿姥姥就会回来。”

我抱过妈妈手里的被子,拉过她,阻止了妈妈马上要做的动作。妈妈不情愿地抽回手,嘴里要说什么,手比划着。

我知道妈妈要说什么,悄悄地抹了几下眼睛。“妈,你看,快看,槐花开了!”我指着院里的槐树,妈妈被我拽离了那扇木门。

院子里的槐花开得正艳,满树的白晃得眼睛生疼。

透过残垣断壁,妈妈看到了那棵槐树。槐树长高了,长粗了,歪歪的树身,两个树杈,一个朝南,一个向西,还是当年那个树型,向着蓝天白云伸展。槐花开得正茂,一簇簇,一串串,点缀在绿叶间。

满树的白啊,白得壮观,白得凄凉,院子里阵阵槐花的香味透过破败的院墙飘进鼻子,穿过喉咙,直刺心里……

我眯着眼深深地吸了一下,闻到了姥姥温暖的味道,姥姥正在叫着我的乳名,拿着一根棍子打着一串串槐花,掉下一串槐花,我就欢快地跑过去。

“姥姥打这儿,姥姥打那一串……”姥姥颠着小脚围着槐树不停地跑啊跑啊,和槐花一样白的发髻都跑乱了……

“死妮子,够了,你想累死姥姥啊,哎哟我的腰……”姥姥晃着身子。

“不嘛,我还要,还要,就要姥姥继续打……”姥姥爱恋地一边骂我坏丫头,一边打槐花,我和姥姥欢快地滚笑在那一片白里,妈妈在院子里给姥姥洗着衣服,不时地抬头,微笑着看这一老一少。

疯够了,就跑上姥姥的大炕,爬上窗台,脸贴着姥姥为我剪的窗花:“姥姥,我要吃苹果,我要吃点心,我要吃猪肝……”

姥姥会乐颠颠地满足我的每个要求。妈妈在外屋灶上忙活,满屋飘着炖鸡的香味。妈妈端着一盆槐花进屋里来,一串串洁白的槐花在水里跳跃着,闪着晶莹的光。妈妈一边洗着槐花,摘着乱叶,一边和姥姥拉家常,姥姥就和妈妈絮叨着一些舅舅、舅妈的家事。

“娘,槐花都洗好了,怎么做啊?”

“你先放那里,一会咱们还是做你喜欢吃的槐花疙瘩吧!”

“不,我要吃槐花米饭,我不吃槐花疙瘩!”我故意大声嚷嚷,显示着我的重要性,“我要吃槐花饭!”

妈妈湿着一只手冲我挥了挥:“别老是缠着姥姥,看姥姥把你惯的,下来下来,看把炕上弄得乱死了,快下来……”

“就不下来……”有姥姥在,我不怕妈妈,我冲妈妈吐着舌头,又跳上了窗台。

姥姥去世近二十年,院子也荒芜了近二十年。墙头被雨水冲刷得满目疮痍,墙头上的小草在风中摇晃。墙上的小草枯了又绿,绿了又衰,为什么姥姥去了,小草依然在啊!

记得一次,我和表姐在院子里玩耍,看到姥姥家的墙上到处都是草,趁姥姥和妈妈下地干活的工夫,我和表姐爬上墙头,想给姥姥一个惊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拔净了墙草。姥姥回家却大叫:“我的小姑奶奶,怎么把墙上的草都给拔了,这样墙头会被雨水冲坏的……”姥姥并没有责怪我们,而是乐呵呵地和妈妈一起和了泥巴,把墙又补了一遍。

墙,斑斑驳驳,墙上的小草青绿茂盛。那墙上的土,还是姥姥、妈妈、还有我,一起糊上的泥巴吗?

我掰了一块,轻轻地捏着,而后紧紧攥在手里。“不语凄凉无限情,荒阶行尽又重行,昔年住此何人在,满地槐花秋草生。”想起这几句诗,又徒增了些忧伤和落寞……

妈妈啊,你来找娘,我也想姥姥啊!姥姥去世那年,槐花开得正艳,一阵风刮过,就在那遍地的白中,我们送走了亲爱的姥姥……此后这个温暖的院子,我和妈妈几乎就没再来过。姥姥带走了我的童年,也带走了这个院子里属于妈妈的欢乐。

贯彻全面从严治党的战略方针,必须认真完成好抓基层、打基础的工作,使每个农村基层党组织都成为坚强的战斗堡垒,这是党长期执政的客观要求。在公共权力体系内,农村基层党组织的权力并不大,但是在财政转移支付和资源大规模下乡的背景下,其在行政村范围内却掌握着资源分配的决定权,存在贪污腐败的机会,需加大对这种权力末梢的反腐力度。在农村基层,全面从严治党需要农村党组织与村委会职能分工,在协调配合进行乡村治理过程中相互制约。

“娘怎么还不回来呐?我们先进屋吧……”

妈妈自言自语着又踱到门前,一只手把着门边,一只手已经伸进门去。我快步地跑上去,抓住了妈妈的手。

“妈妈,你看谁来了。”我骗着妈,妈妈抽出手,回过头来。

我不知妈妈是不是已经触到了那串钥匙,快二十年了,那串钥匙是否还在?我不敢去求证,我怕触到姥姥的余温;我怕妈妈如果真的拿到了那串钥匙,她会打开大门进小门,我怕屋里还有姥姥温暖的味道,我怕触到更多的伤心……

“妈,姥姥去小姨家了,今天不回来,我们走吧,明天再来。”

“怎么会不回来呢,我们进屋里等吧!”妈妈又要开门。

“妈,姥姥说了,今天不回来,我刚才看了没钥匙,姥姥带走了。”

几只蜜蜂嗡嗡着从头顶上飞过,翅膀扇动出淡淡的清香,吸引了我也吸引了妈妈,我们拉扯着静下来……妈妈呆呆地看着蜜蜂,看着蜜蜂飞过我们的头顶,飞向那一树槐花,她甩开我拉拽的手,飞快地跑到墙边。

“红,来啊,我们先去打槐花吧,一会你姥姥回来,让姥姥给你做槐花疙瘩吃!”

妈妈脸上闪着兴奋的光,叫着我的乳名,思路清晰地知道她的娘是我的姥姥。

这座老宅院里肯定储存着妈妈今生永恒的幸福记忆。但妈妈啊,你记忆里的幸福却已人鬼相隔两重天了……

“妈妈,我们走吧,姥姥今天不回来了……”

妈妈说着一些我不明白的话,就是不走。

“妈,小姨家里今天有事,姥姥回不来了,我们明天再来!”我又拉扯妈妈。

妈妈狂躁地甩开我,一步冲到门边,使劲地把着门又要拿那串钥匙,我也急了,死死地拽着妈妈,央求着:“妈妈,今天姥姥不回来,她带走了钥匙……”我哭起来。

妈妈不管我怎么说,还是死死地把着门拿钥匙。我拉着妈妈,看起不到作用,急得放声大哭。

看我哭了,妈妈呆呆地慢慢地停下了把门的手:“姐姐,你别哭,娘明天就回来,我们明天再来。你别哭,娘回来了你就不哭了……”妈妈又叫着我姐姐,轻轻地拍着我,眼里露出了久违的母亲的慈祥。

我扑在妈妈怀里泣不成声,妈妈也已泪流满面。

“明天再来……”妈说。

“明天再来……”我说。

妈妈蹒跚着向汽车挪动脚步,满头白发在阳光下闪着如姥姥一样银白的光。我好似看见姥姥的影子一闪,追撵几步紧紧拉着妈妈的手,生怕妈妈跑了。如果妈妈跑了,我也会像她一样想娘,找娘……我挎着妈妈的胳膊,慢慢踱出那满目苍凉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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