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郑阿姨的脑筋急转弯

2011-08-21李丰征

雨花 2011年12期
关键词:淘淘小花阿姨

● 李丰征

这件事情之后,我不知道老歪和二流子有没有再找何上妙的麻烦,但我所体会到的感觉是,身边的环境比原来清静了许多,再没有听到二流子之类播出的传言。

我终于十六岁了,可以自由地去做一件正义的事情了。

这件正义之举,埋藏在我心底已有三年之久。那时我十三岁,上初中一年级。

十三岁那年,家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先是正月十六这天我父亲在煤矿井下出了工伤。据父亲的工友说,掘进迎头放炮时,崩落的一块矸石飞射进父亲的下身,造成他膀胱和尿道管破裂,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出院后,掘进队给父亲调换了岗位,让他负责掘进巷道施工质量的验收。这是一个轻松的岗位,有着一个让人听起来非常舒服的称谓,叫“质检员”或者“验收员”。从具体工作环节上来说,这个岗位可算得上参与管理的“白领”了。可是,干上质检员的父亲,并没有显出多么的光彩照人,更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快乐。他一天到晚阴着脸,尤其吃饭时喝上二两小酒,就对那块可恶的石片痛骂不止。实事求是地说,父亲是一个耐心细致的人,按说工伤事故不应该发生在他的身上,可是那块该死的石片就好像长了眼睛,旋转着带着弧度飞入了他的下身。我工作不违章,一生不作恶,那块石片偏偏找上我,你说它是不是鬼使神差?父亲问母亲。母亲不知该怎样回答父亲,她拼命摇着头,你别问我,你别问我!她的泪珠就甩进了父亲的酒杯里。

那年的夏天感觉来得特别晚,我们一家三口的长裤长褂延续了很长春天的时光。直到有一天放学晚了,看到楼下的叔叔伯伯们穿着大裤衩光着脊背打扑克时,才忽然发觉,哦,夏天到了。但是这个夏天,父亲远离了牌局,陪同母亲一直窝在家里。他越来越不喜欢参加集体性的活动,只是长裤长褂地在客厅厨房和卧室转悠,那样子很像一位保守的私塾先生。父亲走动的身影晃晕了母亲的眼睛,从那时起母亲开始失眠了。

母亲的失眠,就好像家庭的角角落落都装上了一只电子监控眼睛,她能二十四小时掌握我和父亲在家里的一举一动。连续一个星期,她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她像一尾无法停歇的鱼,睁眼是醒着,闭眼也是在醒着。母亲的眼睛熬得深陷下去,眼窝乌青,整个人一下子憔悴得脱了形。父亲跟母亲的感情很好,他不再迁就她的执拗,强行带她去了神经内科。

吃上一阵西药后,母亲的失眠不见明显好转,因此再给我们爷儿俩做饭时就经常出现差错,要么菜里少放了一两味佐料,要么熄火后忘记了关闭天然气阀门。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直到夏末的一天,父亲的工友李叔叔来我家喝酒,母亲的失眠才得到暂时的缓解。

那天父亲休班,早早地收拾好钓具和遮阳伞,带足一天的干粮,骑摩托车去了矿区西面的塌陷坑。他说和李淘淘约好了,去钓鱼,晚上回家来一起会餐。李淘淘和我父亲何上妙、我母亲牛小花是矿子弟学校初中同学,后来技校毕业又一起参加工作,男生去了掘进队,女生去了选煤厂。他们三人算是发小,平常关系密切得就像亲兄妹。只是我父亲棋高一着娶了我母亲,李淘淘才自知之明地与他们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李淘淘不爱吃鱼,嫌它腥气,每次钓来不是送人就是让老婆趁他下井时“偷偷地”炖吃。这一次李淘淘照例把钓来的鱼全给了我家,我母亲将大鱼小鱼划分成两类,小鱼用油煎,大鱼炖清汤。李淘淘不吃鱼,我母亲就特意做了几道别的下酒菜。从菜品的口感上我尝得出来,这一次母亲烧的菜没出任何问题,咸淡适中,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

几杯酒下肚,饭局的气氛就不似先前那般拘谨了。李淘淘夸赞说,老牛的手艺真是一年比一年长进了。他称我母亲“老牛”,以前可是叫“小花”的,从我母亲嫁给了何上妙他便改了口。他觉得叫“小花”显得暧昧。我母亲对他的称呼始终没变,张口闭口:李淘淘,李淘淘。提名道姓。我母亲笑笑,说这都归功于何上妙,是他调教得好,经常下馆子的人嘴尖,会吃,也能慢慢琢磨菜的配料。我父亲难得见到受失眠困扰的妻子的笑脸,乐得跟李淘淘撞一下杯,把酒喝干,问我母亲,牛小花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我都听不出来了啦!

我吃饱晚饭,预习完功课,提前睡下。他们三人边喝边聊,几时结束的家宴我毫不知晓。半夜被尿憋醒,小解后回到床上,朦胧中听到类似于凄凄惨惨的喘息声。尽管隔着两道房门,我仍能判断出那声音来自主卧室。我担心父亲或者母亲出现什么不测。毕竟他们一个出过工伤一个正在患失眠症。我悄无声息地来到主卧室门口,轻轻转动门把手,将门推开一道细缝。借着透进房间的月光,我看见父亲像个馋嘴的孩子,把头埋进母亲两腿内侧,吸吮,舔舐。母亲一丝不挂,怕冷似地双手握紧了自己的乳房。

次日的早餐是父亲动手做的——煎鸡蛋、烤火腿和热豆浆。我刚要张口说话,父亲赶紧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耳语道,这是你妈夏天以来睡的第一个安稳觉,让她多睡一会儿。我点点头,激动得眼里汪满了泪水,为我母亲,更为父亲。

母亲的失眠症缓解的那几天,我们全家个个心情舒畅,看天天蓝,看地地绿,做什么事情都感觉顺风顺水、得心应手。可是好景不长,不到一个月时间,母亲的失眠症又复发了。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把她的失眠与我家的顺遂纠结起来,连我家的电视机也无端地出现了故障。

电视机是在我下午上学走出家门后坏的,父亲给李淘淘打电话,让他立即来家帮忙修理一下。对了,李淘淘在掘进队是搞弱电的技术大拿,工余时间经常帮朋友们做一些电器维修方面的举手之劳,他也因此落了个好人缘。

放下电话,父亲带上钓具往矿区西边的塌陷坑鱼塘去了。出门前,父亲对母亲说,你准备一下,李淘淘就要到了。母亲脸一红,抓过父亲的外套扔给他,撒娇说,该死的,你是想让我对不起你呀!父亲冷静地说,快别说傻话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此后,我家的电视机总要隔三差五坏上一次,每次都是父亲打电话请李淘淘来帮助修理。李淘淘的弱电技术好,每次来修,总能手到病除,让我放学回家后能准时收看《希望英语》节目。随着电视机的时好时坏,我母亲牛小花的失眠症也逐渐痊愈,她慢慢恢复出往日的光彩,整个人也悄悄饱满起来。我想起一句话,叫做“久旱逢甘霖”,这是对我母亲当时状态的最佳描述。

如果是母亲的失眠症受某种外因被转移到了电视机上,我宁愿那台电视时好时坏地循环往复下去。我甚至做出一个长远计划,假如这台电视彻底献身,我一定要劝父亲何上妙再买一台“先天残疾”的旧电视作为替补。

国庆节过后就是深秋了,我们全家的生活却和缓得跟春风一般。在秋日的某个下午,突然狂风大作,气温骤降,课程表上安排的体育课被迫停止,班主任老师担心学生们感冒,加上体育是副科,便宣布提前“放羊”。大街上很冷,感觉好像被扒光了衣服站在风头浪尖上。我骑着自行车顾不得狂风的裹挟,拼命往家赶。打开房门,结果看到了我不该看到的一幕。李淘淘和牛小花那个上了。我父亲上中班,他上班走之前不知给没给李淘淘打电话让他来修理电视机。

李淘淘和牛小花穿好衣服从主卧室出来都不言语,我问他我家的电视你修好啦?李淘淘支支吾吾,让我打开试一下。我没有理他,回小卧室做功课去了。随后我听到李淘淘出门后牛小花关闭防撬门的声音。

送走李淘淘,牛小花走进小卧室向我解释情况。她说不怪李淘淘,是她让他帮忙修理电视,顺便治疗一下她的失眠症。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搞弱电的李淘淘竟然又变成了神医?我在心里冷笑,医院拿这病都没有好办法,李淘淘就行?我没有回应牛小花,甚至连声“妈”也不想叫她了。

当天晚上我没有像往常那样老早地睡下,而是在黑暗中等待父亲何上妙上井归来。我准备把在这个恶劣的天气里发生的丑陋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父亲很平静,劝阻我什么都不要说,他都知道了。我问他你就这么心安理得?你就这么不是男人?何上妙火了,反手抽了我一巴掌,然后从我的钥匙串上摘走了防撬门的钥匙。

我要告李淘淘!我要告牛小花!我丧心病狂似地朝父亲吼,他们勾搭成奸,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在咱家发生!

何上妙突然软下来,把防撬门钥匙重新扣进我的钥匙串里。说,大人有许多事情你不会懂,今天太晚了,明天你向你母亲道个歉,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

行,我道歉。我把他们一个一个都倒进法院去!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上课我就根据昨夜在被窝里拟定的计划,起草了诉状,然后骑自行车去矿区驻地的镇法庭。路上撞见我们家小区的二流子,问我,何小一,你家电视又坏了吗?我这时已经明白,这是一个可耻的暗语,于我而言比咒语更恶毒。狗不吃的二流子的怪话伤了我的自尊,却更加巩固了我去法庭告状的决心。

我真的要感叹何上妙的精细和未雨绸缪,他如果把这些精气神用在捍卫尊严上该有多好!现在我也不屑于称他一声“爸爸”了。走进法庭,何上妙早已候在了那里。我不知此前他跟法官谈了些什么,但我递上去的诉状却扎扎实实成了废纸一张。法官告诉我,状子上陈述之事不论是否属实,这类案子向来是“民不告官不究”的,这个“民”特指何上妙,我要插手还要靠后站站。另外,他还说我目前处于被监护的年龄,在相关程序的履行上,我还不具备资格。

何上妙很亲密地揽着我的肩走出法庭,把我的自行车放进出租车后备箱。返回学校的路上,他心平气和地诱导我去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小一,我走过的桥是不是比你走过的路多?我点点头。又问,我吃过的盐是不是比你吃过的饭多?我脑中一片空白,无言以对。

所以,何上妙说,你的精力应集中在学习上。记住,你爸不是喜欢戴绿帽子的傻子!

我知道,这一仗我败了。我失败的原因在于,没有搞清哪是友军哪是敌军。

何上妙以胜利者的姿态把我送进课堂,拍拍我的肩膀说,好好学习。

我像一只被斗败的小公鸡,向事实低头,向何上妙低头。但我从未气馁,从未丧失斗志,只是暂时把我的锋利隐藏起来。就好像一粒落入土壤进入冬眠(或者夏眠)状态的种子,一旦条件成熟,它是要破土而出迎接自然界的任何挑战的。

何上妙用偷梁换柱的逻辑忽悠我选择了回避,他的推理只能证明他比我更成熟、更老练,却说明不了李淘淘与牛小花“那个”的合理性。没有“合情合理”支撑的事物是不会立得太久的。

接下去的生活,我们一家三口过得别别扭扭——尽管电视机自上次修过后没有再次出现故障,我却视何上妙、牛小花形同路人。我不待见他们。李淘淘很长时间没到我家来了,因为电视机没坏,再加上大冬天里一直没有找到适合钓鱼的好天气,何上妙也没邀他去钓鱼。牛小花跟何上妙像两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围绕着我低眉顺眼,默默地做着事情。他们为我洗衣、做饭,按时参加学校组织的家长会和公开课。需要帮助的事情,只要我开口说话,他们一定会尽心竭力去完成。但却换不来我赏给他们的一个笑脸。就好像他们上辈子欠了我的。

何上妙找我的班主任单独交流过,询问我的在校表现和成长情况。班主任说我正直、开朗、积极向上,最关键是我善于独立思考,能把握自己的前程和未来。谈话之后,我猜何上妙一定会自豪地说,瞧,这就是我儿子何小一,学习生活两不误,随我。可是后来,他又生出一点担心:何小一在校表现可以,可在家庭中怎么会如此个性呢?他会不会剑走偏锋,因为家庭的事情而导致心理畸形?

在深冬一个大雪飘飞的下午,李淘淘和他老婆郑春华带着礼物来我家做客。李淘淘送我一台读书郎学习机,郑春华送牛小花一张卵巢护理卡。那天晚餐,男人喝白酒,女人喝红酒,一直持续到深夜。我喝了两罐可乐,陪伴着他们。正是寒假期间,我有的是时间。当然我是怀有某种目的的——我倒要瞧瞧,他们男双女双又会搞出哪样出格的事情。

郑春华阿姨——她是无辜的,所以我尊敬她——很会把握家宴的氛围,她跟这个聊两句向那个问个问题,生怕冷落了哪一个人。尤其对我,显出了格外的照顾。她问我的学习,我的朋友,我的爱好,还出脑筋急转弯逗我。其中一个我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它的难度稍微偏大:说两名骑手要进行一场特殊的马赛,他们要比谁的马慢。赛道有起点、有终点,并且两匹马要跑完全程才能结束比赛。根据理论,两匹马一动不动才应该是最慢的,所以两名骑手谁也没动。裁判一看,这样下去比赛就无法进行了,于是他捂着这名骑手的耳朵说了一句话,又对另一名骑手说了同样的一句话,结果两名骑手就跃马扬鞭,像箭一般冲了出去。问,裁判对骑手说了一句什么话?

牛小花自作聪明,先猜,说让马屁股对着终点倒着跑。这个答案显然不对,何上妙又猜:快速跑到终点然后调过马头来。郑春华阿姨同样摇了摇头,予以否定。

你的答案是什么,小一?郑阿姨问我。

如果我是裁判,我就告诉他们:骑上对方的马,快跑!

对啦!你说出的是标准答案,就是“骑上他的马快跑”。郑阿姨兴奋得不得了,骑上别人的马跑得越快,自己的马岂不是就越慢嘛!你们三个的智商跟小一相比可差得太远了。

李淘淘、何上妙和牛小花唯唯诺诺,承认郑春华阿姨说得没错,小一的确比我们大家都聪明。在那个瞬间,我有点儿发飘,得意忘形道,这是道典型的逆向思维题,只要稍稍转换一下角度,就很容易猜得出来。

事实上,我那样说,有些贪慕虚荣。我是在郑春华阿姨否定一个个错误答案的基础上,经过苦思冥想才得出的正确答案,远非我所说的那样轻松。但不管怎样,接下去我与他们三人间的关系变得活泛起来。我猜测,即使缺少了对他们应有的礼貌,能够张口和他们多交谈几句,或许就已经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了。

矿区被雪覆盖上洁净的白色,感觉世界一夜之间变大了,也变得原始了。我和小区的孩子们结伴堆雪人、打雪仗,相互交流在网络上读到的好听的笑话、玩过的有趣的游戏。我就把郑春华阿姨出的那道脑筋急转弯讲给他们猜,没有一个能回答正确,他们起哄让我告诉答案。我说了出来,他们却显得极其失望:原来是换马骑呀,也太简单了点儿吧?真是一群只会耍嘴的笨蛋,我懒得理他们了。

春节过后,郑阿姨和李淘淘来我家拜年。何上妙、牛小花和我进行了礼节性回拜。其间,两家商量定于正月初六这天去馆子里会餐。因为初六之后长假结束,大人们就该进入轨道,开始周而复始的工作了。

郑阿姨家有位比我小两岁的妹妹,叫李凤怡,上五年级。加上她,我们聚餐的人数总共是六人。去酒店路上,我又撞见了我们小区的二流子。他问我,何小一,听说你家电视不坏又换马骑了?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换马骑?没等二流子回答,何上妙飞起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骂道,你狗日的游手好闲,连个集体工都招不上,跟个小孩子胡扯些什么!二流子揉着屁股嘿嘿傻笑,说不说了。何上妙吓唬他,你狗日的小心点,以后再散布老子的谣言小心你的狗腿!

李淘淘一家先行到达酒店,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们已拆开餐具沏好了茶水。六人入座,李淘淘让服务员上菜,然后对何上妙耳语说掘进队的老歪在对门的餐室里。何上妙眉头皱了一下,这么巧?李淘淘说订房间时不知他也订在这里,早知道早就换地方了。算了,何上妙说,别管他了,不跟他碰面就是。

需要特别介绍一下老歪。五十岁出头的老矿工,因嘴上无德,得了这个外号。对于此种人物,在这篇小说里,他跟他儿子一样,根本配不上为他专取一个名字。你现在大概猜到,二流子跟老歪是一对父子。何上妙出工伤前,老歪先他一步住进医院,伤的是肋条,其中两根被摘除,是典型的重伤。他原想出院后填补质检员的空缺,没料到掘进队把这个位置给了何上妙,因此怀恨在心,四处煽风点火,传播何上妙的坏话。区队任命人员,那要综合考虑,你老歪大字不识一个,怎能胜任?何上妙、李淘淘要躲他,并非怯他,而是不想因这种人影响了大家的好心情。不要说见,就是提到“老歪”这个名字,也会让人闹心的。

我们的聚餐进行到一半,对面房间划起拳来。二流子和老歪一唱一和:两匹马呀!俩骑手呀!……换马骑呀!何上妙、李淘淘、郑春华、牛小花全都竖起了耳朵,听出来那根本不是中规中矩的划拳,而是挑衅!郑阿姨问大家,他们嚷的什么?怎么和我讲过的那个脑筋急转弯那么相似?何上妙要起身出去,李淘淘伸手将他拉住。凤怡是什么事情也不懂的,她问,何大大是不是也想去对面一起划拳?

李淘淘看一眼何上妙,对李凤怡和我笑了笑说,待会儿那俩酒鬼如果来房间找我们划,我们就划挺他!

山东人嘴邪,这边李淘淘话音刚落,那边老歪带领儿子二流子就径直推门进来了。爷儿俩手里一人端一只酒杯,说了两句拜年话,接着话锋一转半真半假地说一些夹枪带棒的话。何上妙避实就虚,往工作方面扯,说工作上的事情咱们到单位去聊,今天只开心喝酒。老歪说我们爷儿俩站在这里,我就不信你们能把酒喝开心喽!何上妙,挑明了说吧,外面说的那些,就是我传出去的!我就是想败坏你的名声!凭什么我到手的质检员的位置坐到你屁股底下?李淘淘说老歪,大过年的你别找刺挠,老老实实回你们的房间喝酒,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就不信你们敢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动手!老歪的酒已喝到八成。

何上妙说,老歪,你以为咱矿工打架还跟散打比赛一样论“公斤级”?咱们论“理”,得理不饶人!

说着,何上妙离开桌子向老歪靠了过去。郑春华和牛小花伸手拉扯几把,没拉住。

老歪和二流子的战斗激情被调动起来,爷儿俩“啪啪”把酒杯摔向地板。老歪向身后推了一把儿子,撩起身上的羊毛衫,把受过伤的肋骨侧身顶向何上妙:你往这儿打,你往这儿打!

我打你软肋干什么?得罪我的是你的嘴!话音未落正反两巴掌已在老歪脸上留下十个指印。

我没想到何上妙出手那么快,并且“稳准狠”。二流子上来助战,被何上妙一个侧踹踢翻在地。他向服务员挥挥手说,让你们老板抓紧把这两堆清理走,我们要吃饭了。

郑春华揽着受惊的李凤怡,跟牛小花商量,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没来得及出手的后备队员李淘淘说,换什么地方,搞得跟作案逃逸似的。他转而问我,对不对小一?

我没理李淘淘。

这件事情之后,我不知道老歪和二流子有没有再找何上妙的麻烦,但我所体会到的感觉是,身边的环境比原来清静了许多,再没有听到二流子之类播出的传言。我像处于夏季的植物,不停地疯长,不但有个儿,而且思想也渐渐厚重。这是一种资本,起码充满敌意和猖狂的歹人有了收敛,不在我和我的家人面前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的耳根清净,除了学习,再没有任何不良的外界干扰。

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矿区驻地县城的一中,这意味着我已向重点高校迈出了极为关键的一步。郑春华阿姨、李淘淘和李凤怡向我道贺,并借着公历八月中旬我的生日这天,我们两家搞了一次聚会。俗套的赞美大致相同,不消细述,但是李淘淘却不合时宜地讲了句官话:小一,你为我们家凤怡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我专注地看着何上妙和李淘淘,显出一丝不屑说,我不希望凤怡向我看齐。今天以后我十六岁了,是自由人了,我仍然坚持三年前的计划——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牛小花和何上妙为我语言的冷峻感到吃惊,看得出来,他们心里压抑着愤怒。

凤怡问我的计划是什么,被郑阿姨岔了过去。她递给我一本书,让我趁着假期消磨一下时间,然后鼓励我说,人总该有自己的立场,凭自己的意愿去做一件正确的事情,我赞同小一。

连我最尊敬的郑阿姨都站在我这边了,别人还能说什么?我为自己的执着感到骄傲。

当晚,我躺在小卧室浏览郑阿姨送我的《高端医学》杂志,刚翻到《神奇的精液》这篇文章,何上妙敲门进来,说很长时间没带我去矿里泡澡堂子了,想邀我一起去。

在燥热潮湿的夏夜,泡个澡一定非常惬意。我点头同意了。

走进矿洗浴中心,何上妙脱光衣服后,我看到了他光秃秃的阴部和瘪如鸡冠的阴囊。

猜你喜欢

淘淘小花阿姨
乐淘淘
“牛人”钟点工王阿姨
又见“小花”
《老阿姨》剧照
乐淘淘 草木皆兵
神奇的小花伞
简单快乐
初夏到 乐淘淘
乐淘淘分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