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锋的失落

●吕斌

林前进心在往下凉，他没想到市委书记是这么看这张报纸，和记者编辑们的想法天壤之别，他虽然在往笔记本上记，心里早乱了。

1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屋子里，安静的气氛让紧张的林前进更加紧张，大街上的汽车声隐隐约约传来。林前进收腹挺胸，面带微笑，看着石书记，以示对石书记的尊敬，也是表示把石书记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石书记每说一句话，他都很虔诚地点头。

正常的情况下，被提拔成处级干部的人，都是组织部长谈话，但林前进这次提拔有点例外，石书记是宣传部长出身，对宣传格外看重，而对市报的现状一直不满意，正好老主编退休，要有人去接替。他物色林前进到市报社当主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林前进在市委党校当老师时，就经常发表理论文章，观点新鲜，文笔犀利，石书记就注意上他了；调到市委政策研究室当副主任后，主管研究室的理论刊物《前沿》，也办得有声有色，石书记在国家级理论刊物发表的几篇有分量的理论文章，就是出自林前进的手。以理论水平、个人能力和个人关系，石书记认为派林前进去报社改变现状都比较合适，上任前的谈话也就石书记亲自出马了。

石书记半倚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说着：“市委的喉舌也好，群众的喜闻乐见也好，都得有可读性，没人愿意读，报纸就失去了它的作用，怎么把这张报纸办得有可读性，既服务于市委，又让老百姓欢迎，这就是派你去的任务，担子不轻啊！”

林前进庄重地点头，表示领会领导的意图了，也有信心把这张报纸办好，他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也认为这是显示自己的一次机会，他像是宣誓似地说：“石书记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把这张咱们市唯一的报纸办成上上下下都满意的读物，让这张报纸的可读性再上一个台阶！”

石书记紧绷着的脸有了笑意，对林前进的决心很满意，也相信他能办好这张报纸。说：“就这样吧，你把研究室这边的工作交接一下，尽早去上任。”

林前进走出市委大楼，阳光明媚，远处的楼群此起彼伏，街上的车辆来来往往，他脚下轻快，心情舒畅，被提拔一级不说，主要是自己要到一个单位独当一面，有了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他脑海中还回想着刚才石书记说的话，细细地揣摩，俗话说，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得正确领会领导意图，干到点子上。得到提拔的消息后，他对这个工作充满期待，他觉得把一张报纸办得有可读性是一件简单的事，版式新鲜，文章引人入胜，那还不人见人爱，那时候不但市委书记脸露喜色，老百姓也会夸赞他林前进有两下子，他就会成为市里处级干部中的佼佼者，还可能再升级呢！

拐过钟楼，再往前走就是他居住的神游小区，进了家，妻子正在厨房做饭，边忙乎着边问他，书记找你谈过话了？他的激动劲还没过，在茶几上倒一杯子水喝了，在地上来回走着说，谈过了。妻子边切着菜边问，怎么说的？他说，就是让我担当中锋。妻子愣一下，看看他，欲言又止，猛然明白了，林前进爱看篮球赛的实况转播，特别爱看美国男子篮球职业联赛，有火箭队的比赛，他只要有时间就看，姚明就是打中锋的，他经常边看边夸赞姚明厉害，平时说话也时常用篮球术语，比如说谁心大，他爱说那人真是大心脏。大心脏这个词是直播时讲解员经常说的话，意思是这个球员心理承受能力强。不爱好篮球的妻子问，中锋都干什么工作呢？林前进笑着说，就是进攻时他冲在前面，防守时他是中坚，这么说吧，冲锋在前，退守在后，前场后场他都得忙乎。妻子哦一声，说这任务还挺重呢。他说当然啦，市委把我当作中锋使用，我不是简单人！妻子说别说你胖你就喘了，还不一定咋着昵。快帮我剥一头蒜。

2

林进前办理手续这几天，碰到熟人，都用祝贺的语气跟他说话。你这家伙中了，成了市领导的嘴巴和舌头了。他就谦虚地说，怕是个笨嘴拙舌。也有人说，老百姓有什么心里话就通过你这里往外说了，他说，为老百姓说话是我的职责，尽力吧！

他怀着一种使命感，到报社上班后，先把报社的人员情况和机构设置弄清楚，就按照他所熟悉的工作套路开始工作了。要想把报纸办成市委领导满意、群众喜闻乐见的读物，就得先摸情况，根据市领导的意图、老百姓的愿望决定怎么改革。摸情况的方式就是召开中层干部会议，他在市委工作时见市领导都是这么个工作方式。

中层干部坐一屋子，年老年轻的都有，男人说着社会上的见闻，女人说着孩子婆婆妈妈的事，嚷嚷吵吵很热闹。林前进并不烦这样的场面，反而他更喜欢，因为大家畅所欲言，才能把情况摸清楚，他故意让大家说一会闲话，让气氛融洽了，才咳了一声，说大家肃静了，咱们开会。

屋子安静下来，都展开笔记本，或者看着他，他看一眼笔记本，那上面记着他今天开会讨论的内容，他用微笑的面孔对着大家，以示亲切友好，因为这些人是他办好这张报纸的中坚力量，得依靠他们来工作，用球场上的行话说，他们是前锋，他们的进攻质量如何，决定胜负的走势。他先说了一些第一次和中层干部见面研究工作的愉快心情，再说几句需要大家支持的客气话，然后把开会的目的说出来，市领导对咱们的报纸不满意，主要是没有可读性，报纸就是给人看的，没有可读性，就算不上一张好报纸，怎么把报纸办得有可读性呢？大家讨论，有什么说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有把全部情况兜上来，才能决定怎么改好。

他原以为大家有顾虑，不愿意多说话，没想到他的话一落地，就都争着抢着说，他只好以主持人的身份让大家按照顺序发言，先从分管一版的要闻部主任解云开始。

解云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长相富态，面容姣好，说话速度很快，性格直爽，她热烈地看着林前进，好像特别欢迎召开这样的会，非常希望进行改革，她事先做了准备，看情形急于要对这个新来的主编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她欢欣鼓舞地说，我今天要说的话在不同场合说过，在和咱们单位的同事说时，别人也赞成我的意见，但不起作用，报纸的改革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说了算，今天林总要听大家的意见，我就再说一遍。一版最大问题有两个，一个是市里的会议报道太多，除了市委市政府的会议，各个局、各个委、办等许多会议充斥着版面，而会议报道的内容又千篇一律，哪天开的，哪个领导出席了，都有什么人参加，哪个领导讲了什么，没什么新鲜东西，更别说有可读性，我们当编辑的都懒得看，读者就更不愿意看；第二个是领导的活动报道太多，市委书记、市长的活动需要报道，副书记副市长的活动也得报道，很多活动就是哪个领导到哪儿转一圈儿，看了什么，说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报纸也得写个消息，称某某领导到哪儿进行调研，作了什么重要指示，看望了谁谁等等；有时候就是某个领导到那儿随便走走，没有什么实际活动，也得凑一篇报道，记者写着都没劲，能有人愿意看吗？有的读者打过电话，发过邮件，也到咱们报社反映过，说你们报纸是没啥登的还是不知道登啥，领导到哪儿去不一定全是工作，就是工作，那也是他应该做的，还需要报纸报道吗？要那样，当兵的站一天岗，农民种一亩地，工人做一天工也需要报道呗？我们无法解释，因为这都是市里通知咱们记者去采写，要求在咱们报纸上报道的。

解云的话一落地，屋子里又嚷嚷起来，说这种事太让人烦，天天有会议，有时候一个记者一天就得参加两三个；市领导那么多，天天都有活动，咱们报纸登不过来。有的说，一个局开个很平常的会议，因为哪个副市长参加了，就得报道，市里这么多局委办，要开很多会，要是都报道，咱们报纸就成了会议报道报纸了；领导到哪儿去不一定有什么重大事情，也得跟着记者，拍照，写文字，在咱们报纸上刊登，读者来信来电说他当领导到哪儿走走就是进行调研？解决什么问题了吗？那我们老百姓白养活他们得了呗！读者很反感这种报道。

林前进很亢奋，原来报纸没有可读性，并不是这里人认识上不去，而是没人带头改造。他对办好报纸更有信心了。他把大家的意见详细地记在笔记本上，他要一一解决。虽然成竹在胸，但为慎重起见，他还要听听别人的想法，便问解云，你的意见怎么改呢？

解云说，要减少会议报道，不是市委市政府的重大会议一律不报道，领导的活动，除了书记和市长两个一把手的活动，副书记和副市长的活动也尽量不报道。

大家也都说这种意见提了好多次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简单个事就是解决不了。林前进见大家说得差不多了，就说一版的情况要是没新东西，就二版的主任陈显说说。

陈显五十岁左右，戴一副眼镜，他是老报人了，他从大学毕业就到市报社工作，像他这种情况的人在报社有好多呢，他没带笔记本，他老成持重地说，报纸的改革说了好多年了，哪次换了领导都进行一次，说的时候都轰轰烈烈，闹腾一阵子就虎头蛇尾，所以我都不想说了，厌倦。

林前进抢过去话头说，这次不会虎头蛇尾，市委石书记有话，怎么改革都可以，只要有可读性就行，我也可以保证，一定有始有终，把这张报纸办成大家满意、市委领导满意、群众满意的好报纸，大家有什么心里话尽可以说出来。

陈显接着说，既然林总编有信心有决心办好这张报纸，我个人当然全力支持，这是好事。二版的情况也不复杂，大家也知道，天天登载的稿子就是按照市委市政府的要求，报道各个县区、各个单位、各个行业的日常工作情况，比如哪个局抓学习一二三，哪个县抓制度一二三，哪个行业抓廉政建设一二三，千篇一律，内容重复，形式单调，写的人打不起精神，看的人萎靡不振，有的基层通讯员问过我，在市报上什么样的稿子好用？我说，看着昏昏欲睡的稿子好用，因为他不会给咱们报社添麻烦，谁也挑不出毛病。

记者部主任插话说，发什么文章不重要，问题是要真实，就说廉政建设文章，要是真打实凿地抓廉政建设还行呢，都是官话套话，没有实际内容，咱们市有些官员腐败现象尽人皆知，有过报道吗？市长贪污三千多万，事先有过一个字的报道吗？意外事件让他倒霉，被抓起来才进行报道，老百姓当然不愿意看你这张报纸。

大家都附和。

林前进看着大家，脸上的笑容没了，他笑不出来，大家说的话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陈显接着说，有些报道也不是咱们想那样写，比如说招商引资，项目建设，工业经济，这些报道内容都是市里定的，因为题目太大，内容空洞，和老百姓的生活没有多大关系，就是有关系，也是七竿子戳不着，八竿子戳瞎眼的关系，普通读者根本不看，报纸又不是只办给几个领导看的。

林前进有些担忧，因为他在市委研究室办刊物时，市领导也这样要求过他们的刊物，要报道市里的重大行动，让上边知道市委领导都在干什么，不能闷着头干，把肉埋在碗里吃了，俗话说，酒好也怕巷子深，如果报纸不报道这些，市领导让吗？他问，你的意见是应该刊载什么内容的稿子呢？

陈显说，报纸的最广大读者在基层，应该多刊载和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文章，记者要深入到最底层进行采访，大处着眼，小事上着手，深挖细雕，讲述老百姓的故事，反映老百姓的心声。

林前进思量，那不成了百姓报纸了嘛，市里的活动怎么办？这两点要找到一个结合点，两者兼顾才能把报纸办好。他问，你的意思是市里要求报道的那些内容通通不报？

陈显说，不是不报，而是有选择地报道，适当地报道，鲜活地报道，而不是当作重点天天报道，为了报道而报道，报这些的目的是向读者传达信息，而不是为了报功，出发点不一样，报道的频率和内容就不一样，报道的形式也不一样，广大读者对待这种报道的态度也不一样。

林前进在笔记本上认真地记下来。

陈显说完了，林前进看着其他人，都争先恐后要求发言。讨论在继续。

会议开了一个上午，大家发言踊跃程度超出了林前进的想象，几乎都是对这种办报方式有意见，对报纸的现状不满意，看来不是这些办报人不想办好报纸，也不是这些人没能力办好这张报纸，而是缺少一个要办好报纸的带头人。林前进情绪高涨，石书记没必要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幸亏派我来了，要是派另一个人也能办好，那就显不着我了。他对办好报纸信心更足了。但有一个问题他不明白，离任的老总编是个有着多年办报经验的人，他不知道报纸缺少可读性吗？不知道这些编辑记者的想法吗？没有领会市领导的意图吗？没有能力办好这张报纸吗？这些问号谜一样萦绕在林前进的心里。

3

他下班回家的脚步相当有劲，看着大街上的车辆来回奔跑，心情舒畅，他对下一步的工作有了谱，万事俱备，就等着下手了。

进家妻子在厨房忙着，妻子说她最愿意收拾屋子和做饭，说这是一种享受，哪天下班都是她先回来，这正好对林前进心思，林前进最不愿意干屋里活儿，他暗暗高兴，自鸣得意地说这是互补，咱俩成一家算是对了。妻子颇不服气地说，把你美的。

妻子问他讨论得怎么样？他说闹半天编辑记者们早就想要改革了，只是没个带头人。妻子说你来得正好呗，他欣然地说，恰到好处，我想不显示水平都不行。

他想到文化大革命时期的一个笑话，说是一个文盲官员在一次讲话中，把秘书写的讲话稿的“大干实干加巧干”，念成“大干实干加23干”。秘书在旁边提醒他是巧干，只不过那个字写得有点潦草，官员为了面子，不肯承认念错了，说不对，是23干，他向会场的人们解释说，我们有10分的劲头，就要拿出12分的干劲，翻一番就是24分，毛主席说过，要充分留有余地，不能把24分劲头全使出去，要留一分劲头备用，就是要23干。林前进想，这种讽刺也说明另一个问题，就是做什么事要谨慎，留有余地。虽然胸有成竹，还是要再往实里砸一砸，再到下面调查一下读者的看法，拿到更多的证据，向市委领导汇报和进行改革，都有充分的理由了。

正好是年年订阅报纸的季节，他借助了解订阅报纸的情况，要选择一个县进行调查，他选中的是离市区最近的南山县。他带着陈显，乘车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南山县。在车上，陈显说哪年订阅报纸都很难，林前进问为什么难呢？陈显说，老百姓不订，机关单位不愿意订，还不难吗？林前进问为什么老百姓不订？陈显说报纸登的内容和老百姓没关系，和机关单位有关系也是和少数领导有关系。

车进县委大院，楼门口早站着南山县委宣传部长寿跃进一干人，笑脸相迎。林前进和寿跃进在市委大楼时就熟悉，那时候林前进在研究室，寿跃进在市委宣传部任副部长，寿跃进早林前进一年提副处级，到南山县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林前进和寿跃进握着手开玩笑说，你下来也没吃胖，还是来之前那样瘦到劲。寿跃进在市委院子里有个外号，叫瘦到劲。

寿跃进是个麻秸秆身材，细高个儿，小脑袋，戴一副近视镜，林前进一摇他的手，他的身子也随着摇晃。两个人说着亲热的话，拉着手进了楼。

到四楼的宣传部的部长办公室坐下，两个人说着别离后的一些话，陈显坐在一边，插不上话，听两个人说，宣传部对外宣传办公室的史百分是个年轻人，忙来忙去地沏茶倒水。

林前进和寿跃进说东道西，渐渐说到了正题。林前进问南山县今年报纸订阅情况如何？寿跃进没了兴趣儿，脸色有点阴郁，眼光离开林前进的脸，看着地面思量着说市委宣传部下达给我们县的市报订阅任务比往年多了一百多份，往年那么多份数都很难完成，今年就更难了，还有一个月就年底了，还没有订上三分之一。

林前进调来报社之前，不知道报纸还要上级下达任务订阅，到报社第一次听说报纸要上级下达订阅任务还奇怪，问报社办公室工作人员，报纸是自愿订阅，怎么还下达任务？办公室工作人员说，咱们的报纸年年由市里下达任务，不然订不出去多少份。他不明白，报纸订不订应该由客户自己决定，怎么是强迫订阅呢？办公室人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就微笑地看着他，回答不上来。

现在听寿跃进一说，他问为什么这么难订呢？

寿跃进脱口而出，没看头。说完看着林前进，意思咱俩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实说了。

林前进刚想说什么，史百分弯着腰给林前进面前的杯子倒水，林前进趁势问史百分，你愿意看市报吗？

史百分边倒水边说，我天天都看，朝林前进笑笑，神情是真诚的，接着说，我兼着咱们市报的驻南山县记者，寿部长还给我规定了发稿子任务，一年得发够那么多篇，有奖励制度。

林前进听说他是半拉报社的人，对于报纸又很用心，问他，你天天都看报纸上的什么内容？

史百分说，我只看一样东西，就是有没有我的名字，也就是看看有没有发表我写的稿子。

林前进有点心凉，问他还看别的内容吗？

史百分说，别的内容和我没关系，我不看。

林前进很尴尬，寿跃进也很不自在，这个小青年，说话也不会拐弯。

史百分倒完水出去了，林前进继续刚才的话题，问寿跃进，年年订阅市报都这么难吗？

寿跃进思索一下，说年年这个时候当部长的都因为完不成市里下达的任务挠头，你听说过社会上流传的顺口溜吗？就是四大窝囊，赃款被盗，情人被撬，股票被套，部长卖报。寿跃进笑着说，部长卖报都和那三大窝囊打成平手了，你说它有多难。

林前进问，你们是怎么个订阅法？

寿跃进说，也是像市里给我们下达任务一样，分解成多少份，往乡镇村里泼，当作一项中心工作来完成。说完直直地看着林前进，意思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林前进觉得难为他们下边的人了，抱歉地说，工作难做，不是你们工作没做好，是我们这些办报人的无能，今天我向你表示个决心，明年的报纸一定让广大读者喜闻乐见，愿意看，抢着看。

寿跃进高兴地说，要是能达到那样就好订阅了，说不定不用我们动员，订阅的数量就超过市里下达的任务数呢——不过，要想达到那种程度，很难。寿跃进说，他在市委宣传部呆过，他知道办报中的一些难处，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人难以想象的。

林前进很有信心地说，这次石书记派我到报社，明确指示我要把报纸办成上上下下都满意的报纸，让我放开了做；我在报社内部召开的中层干部会上，也得到了全体人员的支持，大家干劲都很足。从领导到群众都有这个愿望，我有信心办好这张报纸，你怀疑我的能力还是不相信我们报社这些人？

寿跃进忙摆手说，不是不是，都不是，我相信，我相信。

林前进说，那你就大胆地订阅吧，保证让订阅的人都满意。

寿跃进高兴地说，那就好，那就好。快到中午了，咱们到饭店边吃边商量订阅报纸的事。

林前进说，好吧，边吃边说，起身跟着寿跃进朝外走。

4

报社内部情况和基层读者情况都摸清楚了，林前进心里有底了，他决定开始动手改造这张报纸。在动手之前，他要向石书记汇报一下他了解到的情况，然后说出他的打算。当然，他有向石书记表功的心态。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坐在了石书记的办公室里，把他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石书记作了汇报，然后说出要对报纸改造的想法。他说话的口气底气十足，充满激情，迫不及待。他想象石书记一定夸赞他一番，支持他的行动，他这头一脚就算踢开了，前景光明灿烂。

石书记始终坐在宽大的沙发上，半倚着，安静地听他说，有几次林前进以为他睡着了，在他停顿下来时，石书记动一下，他才知道石书记在听他说，他继续说下去。他说完了，石书记往直里坐坐，没有看他，看着屋子的某一处，手指在桌子上不自觉地轻轻敲着，半天没有说话，屋子里安静，安静得让林前进有些窒息，他不明白石书记为什么不说话。

停顿一会儿，石书记看他一眼，慢腾腾地问，你打算怎么改造？

林前进说，一版减少会议报道，加大新闻量；除了你和王市长的活动保证报道外，副职的尽量不作报道，这样省下版面刊载一些鲜活的本市新闻。

石书记瞭他一眼，说市党报是干什么的？是市委的喉舌，市里的许多活动都要及时地让广大干部群众知道，开了什么会报纸不作报道，那要我们这张报纸干什么？什么是鲜活的新闻？市里开了什么会就是鲜活的新闻，我们办的这张报纸给谁看的，不是那些种地的农民，也不是那些普通市民，是党政机关干部，是各级地方党委政府的工作人员，针对这样的读者群，不报道市里开了什么会，去报道那些老百姓的小事，偏离了我们办报的宗旨。

林前进没想到市委书记是这么看这张报纸，和记者编辑们的想法天壤之别，他虽然在往笔记本上记，心里早乱了。

石书记又往直里坐坐，接着说，你说要减少副职的报道次数，你看报纸上对他们的报道次数多吗？你总得让他们时常露露面吧！

林前进拿着笔停滞了，他心里彻底乱了，他后悔不该这么冒失地向石书记来作这种汇报。

石书记好象很不高兴，说让你办好报纸，不是让你跟市委过不去，是让你把报纸的可读性提高一截，要正确领会市委派你去办报的用意——你出去吧！

林前进低着头往外走，秘书进来，石书记对秘书说，下一个。秘书出去，叫等在候见室的一群局长们，大声说，水利局。

几个男人神色紧张地从人丛中站起来，慌张地朝石书记办公室走。

林前进埋头顺着走廊走，他不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回到报社怎么跟编辑记者们说呢？他没心思去报社，朝家走。

他到家，妻子还没有回来，他理不出个头绪，无意识地打开电视，电视画面正播放美国男子篮球职业联赛，火箭队对阵湖人队，画面上高大的姚明来回奔跑，他脑海仍然放映着在石书记办公室的情景。

妻子开门进来了，奇怪地问，你今天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望着电视不作声。妻子问向石书记汇报了吗？

林前进闷闷不乐地说汇报了。妻子问怎么样？边脱去外套。林前进叹一口气，说我是个奋力拼搏的中锋。

妻子看一眼电视，你说啥呢？

林前进说，中锋是干什么的？是进攻他要冲在前面，后退他是中坚，如果前锋和后卫都不配合，你纵然有三头六臂，也前后不能兼顾，怎么奋进也是个输！

妻子眨眼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嘀咕着，不是在哪儿喝多了猫尿，就是有病了。走进厨房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