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特利人体哲学在医学中的历史地位

王华生

(右江民族医学院社会科学部,广西百色533000)

拉美特利在《人是机器》一书中称自己的哲学为“人体的哲学”[1](P80)。拉美特利的人体哲学,述了人的生物性与机械性,为近代生物医学的创立和发展提供了一种哲学基础。由于拉美特利深受笛卡尔和洛克的思想影响,因此他的哲学思想是典型的机械唯物论,其人体哲学对医学的影响既有历史进步性又有历史局限性。

一、拉美特利人体哲学的历史进步性

从某种意义上说,拉美特利的人体哲学是对17世纪医学发展的理论概括,因为,医学构成了他的哲学的科学基础,由此他的哲学被称之为医学唯物主义,以区别于生物学唯物主义和机械唯物主义。因此,拉美特利的人体哲学有巨大的历史进步性。

1.为医学彻底摆脱宗教神学的束缚提供了理论基础。它“清除了17世纪以来唯物主义中掺杂的宗教神学的杂质,更彻底地贯彻了无神论思想,在社会发展中具有进步意义,对西方医学影响深远,以至于现在很多西医学的思想方法都受到这种机械唯物论的影响。”[2](P62)拉美特利驳斥了宗教神学强加给唯物论和无神论的各种罪责,认为唯物论作为对自然进行观察和实验的结果,是唯一的真理。由之,医学不再诉求于上帝来为自己理论的合理性辩护,人类凭借自己的理性就能揭示人的生命奥秘,因而拉美特利的人体哲学“突出人的自主性、个体的独立地位,并赋予人顺应自然倾向,享受物质生活幸福的权利,把考察人的视角转移到一个新方位。”[3]

2.为突破自然哲学医学模式、实现医学思维方式的变革提供了方法论基础。拉美特利把人作为一部机器来研究,突破了自然哲学的医学模式,开了近代欧洲关于人的研究的先河,辟出了一条新的思路,提供了一种新的思维方式,有助于更好地理解人的生命世界。拉美特利认为,观察和实验的方法,对医学更能直接生效。他运用当时生理学和解剖学的大量科学材料,论证了人的心灵对人体组织特别是人脑的依赖关系,揭示了人的生理结构,说明了精神的生理基础。他指出,“指导我们的只有经验和观察。在那些曾是哲学家的医生的记录里,处处都是经验和观察”。[1](P16)在他看来,只有观察和实验才能揭示心灵的本质,而心灵的状态是依身体的状态为转移的,有多少种体质,就有多少种精神、性格和风习。

3.是进化论的先声。美国哲学史家梯利认为,拉美特利的《人是机器》、《伊壁鸠鲁的体系》表现出进化论思想,可以说是拉马克和达尔文的先驱。[4](P426-427)拉美特利提出的植物、动物等概念以及“人是机器”的命题,表达了这样一种思想：人和钟表、植物、动物之间有极大的相似性,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从动物到人并不是一个剧烈的转变”,在发明词汇、知道说话以前,人只是一种自成一类的动物。[1](P33)从比较解剖学来说,人和动物的生理结构具有相似的情形;从事物材料的统一性来看,人和动物是自然用同样的面粉团子捏成的,而人的生命和心灵不过是人的肉体精细结构所展现的功能;从心理学来看,人和动物都具有感觉能力;从胚胎学来看,人是从精子与卵子的结合逐步发展而来的。拉美特利还认识到人和动物是有区别的,人体结构比动物更复杂;人具有理性和符号知识;人高于动物在于教育,“只有动物才把我们从动物的水平拉上来,终于使我们高出动物之上。”[1](P43)如果挑选猩猩或猴子进行教育,它们或许会达到人类的水平。

4.具有一定的前瞻性。“人是机器”的论点有一定的科学依据,因此它与科学的进一步发展能有某些吻合。“当今医学上器官移植技术的发展、生物基因工程的发展、克隆技术的发展等,使人们不能不想到拉美特利‘人是机器’的思想内涵已经得到极大地丰富。”[5]上个世纪,计算机问世之前,图林根据“人是机器”的观点提出了“机器能够思维”的论点,并提出“图林机”假想。计算机的问世和发展证实了机器的模拟思维功能。在此意义上,我们可以说,人脑就是一台非常复杂的计算机,人类的智能活动可以看作是类似于计算机中发生的计算过程,因而计算机系统所具有的智能活动被称之为人工智能,以区别于人类所具有的自然智能。这说明,“人是机器”的论点可以在当代获得新的内涵。

拉美特利还描述了气候环境对人的影响,认为如果变换了气候环境,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水土不服;人是一株能游动的植物,如果气候不是原来的气候,人就会退化或进化。因此,拉美特利这种气候环境对人的影响的论点对于当今医学具有新的启示意义。

二、拉美特利人体哲学的历史局限性

拉美特利的人体哲学虽然具有历史进步性,但他用机械运动论和机械运动的规律来理解生命、人体和疾病,使其医学哲学理论具有典型的机械论性质,因而具有很大的历史局限性。

1.将精神基质排除在医学视野之外,违反科学常识,误导医学。拉美特利人体哲学把笛卡尔所说的心灵从人这架机器中完全驱逐出去,有强烈的唯物主义色彩,但不给精神在人的生命中留下任何位置,这在科学上是一种倒退,也会误导医学。拉美特利虽然正确地解释了精神与物质、心灵与身体的基本关系,认识到心灵的一切作用依赖大脑和身体组织,但由于受到力学和实验医学思想的影响,他把精神活动解释成物理的力学运动,将精神归结为物质。他认为,思维是脑髓的机能,唯有物质不灭,而心灵不是独立的实体,只是肉体的机能,甚至是肉体组织本身。这样,他将精神基质排除在医学视野之外。因此,他的人体哲学可以归结为“人是机器,疾病是机器的故障,医生的任务是修理机器。”[6]

2.把心灵的运动还原为机械的运动,阻碍科学的进一步发展。18世纪,“全部自然科学都带有机械论的色彩。生物学方面,对动植物的研究还只是做资料的搜集和分类,对人体只限于机体内部的解剖研究。因此,把每一事物从周围事物隔离开来,孤立研究,这是机械唯物主义研究自然科学的基本指导思想。”[7](P294)在拉美特利看来,一切事物都可用物质的机械运动予以解释,人的生命、感觉和思维活动都是人体各部分机械运动的结果,都可以从解剖学中得到认识;人的一切感觉、情绪和思想活动都可还原为机械运动。他说,“人体是一架会自己发动自己的机器：一架永动机的活生生的模型。体温推动它,食料支持它。”[1](P21)在今天看来,人的生命和思维过程有其机械运动作为基础,但绝不能还原为机械运动。

3.将理性消解于经验,阻碍医学进一步发展。拉美特利的人体哲学轻视理性,具有经验主义色彩。拉美特利说,“对于理性这样一个我认为不是很可靠的向导,我也许会瞧不起的。因此,经验在我们面前为理性讲了话;就是这样,我把经验和理性结合在一起了。”[1](P73)在他看来,理性之所以不是很可靠的向导,就在于理性远离了具体的物质形态,而经验和观察之所以是认识真理的唯一途径,就在于经验与人体组织器官直接相关联,起到了一个直观的检验作用。实际上,拉美特利是把理性消解于经验,并进一步将经验消解于人体组织器官。这样,拉美特利虽然坚持了彻底的唯物论,消除了笛卡尔的精神与物质的二元对立,却将理性归结为经验、将精神归结为物质。用这种人体哲学指导医学,虽能能推动近代早期医学的发展,但必然为医学的进一步发展设置障碍。

三、结语

拉美特利人体哲学的思维方式是形而上学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对处于搜集材料阶段的医学起了推动作用。恩格斯指出：“把自然界分解为各个部分,把自然界的各种过程和事物分成一定的门类,对有机体的内部按其多种多样的解剖形态进行研究,这是最近四百年在认识自然界方面获得巨大进展的基本条件。”[8](P18)拉美特利的人体哲学是否定盖仑医学、宗教医学,推动实验医学发展的税利思想武器,“人们用观察与实验的火把照亮了人体这座迷宫：运动、消化、循环、呼吸、泌尿、生殖、神经的结构与功能逐渐揭示出来了。医学家尊重实验、尊重经验、尊重感性知识,使医学理论植根于唯物论的土壤之中,蓬勃地发展起来。”[9](P30)例如,对于疾病的认识,近代医学家不满足古代体液病理学的臆测和想象,而从人体组织器官的结构方面来寻找疾病,生成了本体论疾病观。意大利病理解剖学家莫干尼根据640个解剖病例的材料,在《论疾病的位置和原因》一书中仔细描述了疾病状态下的器官变化,提出“病灶”概念,创立了器官病理学。拉美特利人体哲学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对近代医学的发展确实曾经起过极大的推动作用。

但是,拉美特利人体哲学的历史局限性随着医学的发展而日益显现,将心灵从人的生命中完全驱逐出去、将心灵运动归结为机械运动所导致的医学“去人性化”、“分子生物学中心论”与“机械论医学”正受到现代医学模式的批判。

[1][法]拉·梅特里.顾寿观译.人是机器 [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

[2]张大庆.医学史 [M].北京：北京大学医学出版社,2003.

[3]葛力.探索人的问题——重估拉美特利的历史功绩 [J].理论前沿,1989,(7)：8-10.

[4][美]梯利.葛力译.西方哲学史 [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

[5]倪鼎夫.启迪哲学智慧的普及读本 [N].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2004-03-02(002).

[6]祝世纳.人不是机器——纪念拉美特利《人是机器》发表250周年 [J].医学与哲学,1997,18(11)：612-614.

[7]程之范.18世纪的医学 [C].程之范.程之范医史文选.北京：北京大学医学出版社,2004.

[8]恩格斯.反杜林论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

[9]杨青,孙旭东.医学中的哲学问题 [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1.